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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手寫的從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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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竟然密密出了一層冷汗。她的手指緊緊地摳著灰色床單,用力閉了閉眼睛,試圖淡化夢裏的場景。

其實也不算是夢,只是反覆地出現昨晚的邵件事,那輛跑車加速,將她整個人釘在座位上,腹腔裏的一切都在翻滾著,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坐了很久,直到心跳一點點地平覆,她掀開了被子,挪去洗手間刷牙洗臉。

空調還開著,暖氣仿佛漂浮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熏得人有些燥熱。

擠了一截牙膏在牙刷上,才送進嘴裏,就聽見擱在外邊的手機響起來。

並不是她私人的那個。

沈夜心裏打了個突,快步走出去,直到看到那個號碼,才松下一口氣。

“陳姐?”

羅嘉頎臨時去北京,陳苒隨行。她打電話來交代了幾件事,最後有些遲疑地說:“小沈,老板這次帶我過去……”

沈夜很快打斷她說:“我明白的,謝謝你。”

沈夜再一次拿起牙刷,站在鏡前的時候,表情卻沒有語氣那樣輕松。

昨晚回來的路上,十幾分鐘,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又或者,羅嘉頎不見得比自己好多少,可至少當時,她已經沒心情去顧及他在想些什麽了。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他身邊,度秒如年。

車子最後在路邊停下來,她跨出一腳之後,終於還是回頭,用只有彼此可聞的聲音說:“羅總……我的建議,請您好好考慮。”

他不看她,依然只有四個字:“我不同意。”

大概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即便是素來冷靜的羅嘉頎,也會有沖動賭氣的時刻。

沈夜一遍遍地刷著牙,腦子裏滑過各種紛亂的問題,直到吐出一口泡沫,才覺得有些不對。

一低頭,才發現是把洗面奶當作了牙膏……

呃,怎麽會這麽心不在焉呢?她漱口,惡狠狠地,想把嘴裏古怪的味道沖淡。

陳苒掛了電話,匆匆走回羅嘉頎身邊,提醒說:“登機了。”

羅嘉頎看了一眼她手裏的電話。

陳苒有些尷尬,想了想,主動解釋說:“我給沈夜打了個電話,有些工作交代給她。”

去北京本來應該是沈夜分內的工作,羅嘉頎這樣把陳苒帶上,只怕她知道了,心裏也是不暢快的。陳苒在處理這些事上,自然有分寸。

“嗯。”他不置可否地站起來,“走吧。”

羅嘉頎照例是一絲不茍的深藍色條紋西服,大衣掛在手臂上,身形挺拔。陽光透過透明的穹頂落下來,灑在他平整的肩上,陳苒拿著登機牌,跟在他身後,有些意外地發現,今天羅嘉頎的精神……似平不佳。

不過具體是哪裏不佳,她也說不上來。

“老板,昨晚希爾頓的慈善宴上的翡翠很不錯啊。”她頓了頓,“你母親不是最愛翡翠嗎?”

“嗯?”羅嘉頎頓了頓,“什麽翡翠?”

“我本來以為你會拍下來的。”

羅嘉頎很快臉色如常:“是嗎?昨晚我有事,後來沒去那裏。”

陳苒若有所思地看著年輕的上司,輕輕“哦”了一聲。

沈夜的聖誕節,是在1&N辦公室裏度過的。等她從一堆數據裏抽身,再三地檢査完兩份報告,終於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發送了郵件,沈夜的電話響了。

“抱歉——我知道這是私人時間,但是還是麻煩你將S市收購項目的資料整合之後發到我這裏。”羅嘉頎住的酒店房間是在最高層,極目遠眺,深藍的夜幕下,整個城市被微光籠著,他轉身,目光終於停頓在筆記本的屏幕上。

沈夜的聲音非常安靜,“嗯”了一聲:“好的。”

手指輕輕地在鼠標上敲擊了一下,很快轉跳到郵件頁面。“你已經發過來了?”

羅嘉頎看到了包含附件的郵件,掃了一眼發送時間,是今天早上9 : 04。

“是我分內的事。”她的回答一板一眼,今早接到陳苒的電話,她就知道他去北京是要用到這些資料的,加班做報告的時候一並做完了。

“嗯,很好。”羅嘉頎頓了頓,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掛了電話,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對話,真像兩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聽到敲門聲。

“嘿,羅總。”厲寧推門進來,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羅嘉頎的臉色,“呃……你看上去像失戀——”

羅嘉頎眼風掠起,厲寧自動自覺地換了個說法。

“你看上去像是幾天沒睡了。”厲寧咳嗽一聲。

羅嘉頎挑眉望向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下屬。

“好吧……”厲寧無奈地舉了舉手,“我承認我是來關心一下你和……沈夜現在的關系的。”

羅嘉頎輕嗤,重覆了一遍:“關心?”

關心和八卦,是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層面上的。厲寧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正了正臉色,異常嚴肅地說:“這個建議當初是我提的,或許我該負些責任。”

羅嘉頎的目光落回電腦上,良久,才輕聲說:“不需要你負什麽責任。”

“老板,老實說,我向你推薦沈夜的時候,並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認識了她。”厲寧想了想,索性一口氣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而且我很驚訝,當初你居然答應了。”

“你怎麽知道這些?”羅嘉頎的臉色漸漸冷淡下來。

厲寧無辜地聳聳肩,他只是碰到了剛剛從國外總部培訓回來的原《游》雜志主編,又聊起沈夜的時候,才湊巧聽到的。

“當時是你給了雜志社暗示,可以招聘幾個落選模特當編輯的嗎?”

羅嘉頎沒說話,重新低頭望向電腦屏幕,只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已經公私不分到需要你這樣提醒了嗎?”

“你沒有。我只是,比較擔心的是你們私下的關系。厲寧有些無奈,“我知道你不想談這個,對不起。”

“等等。”羅嘉頎終於在他出門前的片刻喊住他。

厲寧轉身。

“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他的表情不大自然。

“其實也還好……”厲寧學上司的樣子,抿了抿唇角,“我只對一件事很感興趣。

羅嘉頎的手指頓了頓。

“喜歡一個人會讓味覺退化嗎?厲寧的眸子裏真的閃爍著幾分好奇,“你怎麽忍受她泡的紅茶的?”

羅頎……

第二天一早陳苒在套房外撥了整整二十分鐘的電話,終於成功地把喝醉的兩個人叫醒了。

陳苒看到了酒店列出的清單,不出意外地,套房裏的黑方紅方都喝完了,至額外讓服務生送來了啤酒。她自然不好對羅嘉頎說什麽,可是一轉身,看到了厲寧,她表情嚴厲得像是看到了自己調皮搗蛋的兒子。

兩個小時之後,當車子疾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時候,厲寧坐得筆直,只不過從表情上看,顯然對剛才陳苒突如其來的大發飆心有餘悸。

羅嘉頎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太陽穴一突一突地有些痛。

陳苒知道他並不喜歡坐飛機,有些擔心:“羅總,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首都機場已經到了,他睜開了眼睛:“唔,沒事。”

飛機緩緩降落在S市的機場。商務艙裏的乘客本就不多,此刻三三兩兩地走完了。

羅嘉頎又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才站起來。

陳苒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厲寧一眼,壓低聲音說:“已經很糟糕了,你還攛掇羅總借酒消愁?厲經理,麻煩你以後——”

厲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苒,結巴著說:“借……借酒消愁?”

陳苒看了看羅嘉頎的背影,用同情的口氣說:“追女生真不容易,我忽然覺得那時候我老公追我,也太輕松了。”說完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只剩下厲寧目瞪口呆地站在後邊,心想原來陳姐早就看出來了嗎?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羅嘉頎並沒有聽陳苒的建議同去休息,回到1&N,目光還是略略在旁邊緊閉的門上停頓了一會兒,腳步卻不曾停下,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沈夜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羅嘉頎辦公室半開的門,有些意外。

陳苒昨晚給自己打電話,他們回來的飛機是在晚上,那麽現在是誰在裏邊?

她有些緊張起來,掩廠腳步,悄悄地走過去,張望了一眼。

辦公桌後邊的人很熟悉,只是……他並沒有往常那樣專註地辦公,只是靠著皮椅,似乎在閉目養神。

或許是因為微微仰著頭,側臉的線條便拉得更為清亮,臉頰的地方有些凹陷下去,而眉峰輕輕皺著,似乎有些不安。

沈夜有些發懵,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經回來了,並且一回來就來加班。她悄悄後退了一步,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放在上衣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嚇了一跳,替他關上門,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邊接電話。

“是,我在加班。”沈夜拿出便箋,“有事嗎?

陳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那邊事辦完了,我們就改簽了早上的機票。老板回I&N了,你碰到他了嗎?”

“……還沒。”沈夜頓了頓,莫名其妙地撒了個謊,“有什麽事嗎?”

“哦,其實也沒什麽。羅總身體不大好,你要是見到他了,記得提醒他休息。”

沈夜答應了一聲,擡頭的時候,恰好對上一雙幽亮的眸子。

羅嘉頎不知道什麽時候倚在了門口,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直到她站起來,才淡淡地說:“麻煩你,我要一杯黑咖啡。”

羅嘉頎並沒停留很久,說完就走了。

沈夜撫了撫發燙的臉頰,回憶了一遍,確定他要的是黑咖啡,不是紅茶。

可是自己手邊只有速溶咖啡。她抓了大衣,又拿了零錢包,拉開門,看到羅嘉頎,有些訥訥地駐足。

“羅先生……”她胡亂地招呼一聲,“我去買咖啡。”

他的手扶著自己辦公室的門,一怔之後,才點頭說:“去吧。”

周日的下午,咖啡店總是擠得滿滿的,氣氛慵散,讓人很想窩到軟綿綿的沙發芯子裏去。夜看了眼價目表,說:“一杯黑咖啡,一杯香草拿鐵。都要大杯。”

“兩杯是嗎?”店員笑著確認了一遍。

沈夜低頭掏錢的時候,忽然改口:“再加一杯蜂蜜香油茶。”

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哢嗒哢嗒的聲響,回到辦公室,她深呼吸,平緩了氣喘,才小心地敲了敲門。

羅嘉頎在她將第二個杯子擺到眼前的時候,終於將日光從文件上移開,帶了疑惑望向她。

“這是咖啡,這是……柚子茶。”沈夜不得不解釋,“冬天喝這個很好。”

他重新低下頭,只是取過咖啡的杯子,禮貌地說:“謝謝。”

“老板……”

“還有什麽事?”他松了松領口,聲音清冽。

“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不要——”

“我知道,謝謝你。”

算是無聲地逐客。

沈夜有些尷尬,轉身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羅嘉頎的咳嗽聲,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頭望了一眼。

他依然低著頭,左手撐著額角,大拇指正輕輕地揉著太陽穴。右手握著筆,像個孩子一樣,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著,忽快忽慢。

十分鐘後,何醫生趕到了I&N,先敲了沈夜辦公室的門。

何醫生是羅家在S市的私人醫生,沈夜在心怡生病的時候和他聯系過幾次,對他也不陌生。

“何醫生,一會兒你進去吧。我不陪著了……”她有些尷尬,“羅先生肯定不喜歡我去打斷他的工作。”

何醫生點了點頭,笑著說:“他每次下飛機都會有些不舒服,不用太擔心,我去看看。”

半個小時後,何醫生又進來了,臉上滿是無奈:“他身體倒是沒太大問題。就是太疲勞了,稍稍有些感冒。不過……他堅持今晚還是要去參加幾場應酬。”

沈夜低頭看了看日程,前頭兩場倒還好,不過八點是和銀行的人一起。幫人,素來是挨上酒桌就不願下來的。她皺皺眉:“何醫生,你不能勸他不去嗎?”

何醫生聳聳肩:“他堅持。我只能建議他現在休息一會兒。”

醫生走了之後,電話很適時地響了。

“麻煩你在四點的時候叫醒我好嗎?”

羅嘉頎的聲音在任何時候聽起來,都是彬

彬有禮的。

“嗯,好的。”沈夜頓了頓,“不過羅先生……”

“我就在休息室,一會兒你可以直接進來。”他打斷她,“還有事嗎?”

“要不……要不我替你推了晚上的飯局?”沈夜的聲音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你的身體還好嗎?”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沈夜聽得出是拒絕。

她想起他微白的臉色,忽然想到他急匆匆地趕去北京,說到底,也是在彌補自己的失誤。沈夜只覺得愧疚,有些突兀地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在此之前,或許是因為公關部的同事們自有玲瓏手段,也可能是因為知道她實在不擅長這個,羅嘉頎不大會帶沈夜去需要應酬的場合。

羅嘉頎有些意外,隔了許久,才說:“怎麽?”

沈夜沒吭聲。於是他答應下來,甚至笑了笑:“嗯,也好。”

時間滴滴答答地挪移到近四點的時候,沈夜走進羅嘉頎的辦公室。

裏邊靜悄悄的,她猶豫著是現在去叫醒他,還是再讓他休息上半個小時。

日光悄無聲息地落到那張辦公桌上,羅嘉頎的西裝就這麽隨便地扔在桌面上,並不像他往日嚴謹而整潔的作風。沈夜走過去,想替他掛到衣架上去,才將衣服拿起來,錢夾就從口袋裏落了出來。

俯身撿起來的時候,她莫名地心虛了一下。然後指尖一動,翻了開來。

數排卡位,單調的黑色,沒什麽特別的。

“不用看了。我不會再放著那張照片。”羅嘉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寂靜而疲倦,“那天你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傻子。”

他的語氣很自然,只是在中間微微地停頓,仿佛在和她閑聊家常。

沈夜的心臟在瞬間靜止,仿佛血液逆行而上,整張臉漲得通紅。手指一松,錢包又啪地落在地上。

羅嘉頎走上前數步,彎下腰拾了起來,聲音擦過她的耳邊,卻已經雲淡風輕地轉了話題:“我的生物鐘很準時。”

他的襯衣略顯淩亂,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或許是因為剛剛睡醒,臉頰上還帶了幾分淡紅,微微柔和了清的線條。不過在這個人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剛醒之後的倦澀。他大概屬於那種天生自律到不需要鬧鐘的人。

“謝謝你來叫醒我。”羅嘉頎接過她手裏的外套,有些隨意地說,“我想整理一下。”

沈夜“哦”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剛才失去的言語技能才算回來,回頭說:“羅先生——”

他正微揚了日光,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後脊,沈夜頓住了。

羅嘉頎很快地恢覆了自若的表情,輕揚了眉梢:“什麽?”

“伺醫生說那些維生素片你還是得吃。”

“嗯。”他轉過身,不再看著她。

半個小時後,沈夜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老章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得不加深了臉上的微笑同他打招呼。

“小沈,你也要去麗晶嗎?”老章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羅嘉頎。他正低著頭翻文件不時輕輕咳嗽一聲,專註得仿佛沒聽見前邊的閑聊。

“是啊。”沈夜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老章一眼,覺得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老章沒接話,只是呵呵笑了笑。

“送我到麗晶門口,你把沈小姐送回去吧。”羅嘉頎合上一份文件,語氣鎮定地對老章說。

她轉頭望向他,有些遲疑:“我還是陪你一起吧。”況且今天也沒有別人陪著他啊……

暮色透過玻璃窗,幾絲被折射過的光線融融地映在他的領口,羅嘉頎的臉色比起下午的時候,柔和了一些。

“陳姐剛才還打電話來,問你的身體怎麽樣了。”沈夜的話沒說完,羅嘉頎的臉色驀然間又有些生冷。

他沒再提讓她回去的事,帶著她下了車。

S市的夜晚剛剛開始。

從六點到八點,從三樓到五樓,都是在麗晶,羅嘉頎已經換了三桌。沈夜跟在他身後,想起他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忽然覺得他……真的很不容易。

自己看到的是他神采奕奕地坐在辦公室裏的樣子。而看不到的,卻是今晚這樣,即使身體不舒服,還是若無其事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電梯下到四樓的時候,沈夜終於忍不住,輕聲問:“老板……”

他淡淡凝眸看著她。

“你今天好像喝得太多了。”

羅嘉頎不置可否地移開目光,雙手閑適地插在口袋裏,口吻卻是平板的:“這就是我不想帶你來的原因。”

沈夜不能喝酒,也不能幫著擋酒,應酬起來有些笨拙……她忽然有些懊悔,自己陪著來是做什麽呢?

眼神有些黯,沈夜低聲說:“對不起。”

羅嘉頎靠著電梯,輕輕闔上眼睛,沒有接話。

八點這一場,顯然是正場。

包廂裝修得似巴洛克風格,有些繁覆,而一踏進去,巨大的水晶吊燈更是俗氣得晃亂人的眼神。

沈夜正要坐下的時候,羅嘉頎忽然越過她的肩膀,對她身邊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說:“李行長,很久沒見了。”然後拍了拍沈夜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位子,自然地說:“坐這裏。”

宴請的客人都是銀行的領導,一屋子的人,包括沈夜在內,有四個年輕女孩子。那些女孩子或許是單位裏新進的職員,能喝,也能說話,半個小時不到,羅嘉頎已經在一波波的攻勢下,連幹了好幾杯紅酒。

在一他的臉色先是有些白,隨即泛起了紅色。並不是剛才那種睡醒之後的淺紅。像是皮脒下邊的毛細血管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迅捷地膨脹開,看上去並不健康。

沈夜有些擔心地看他一眼,心想那個李行長再來敬酒的時候,自己無論如何要幫他找一杯。雖然那個中年男人……真是有點猥瑣,剛才甚至有意無意地把手放在了旁邊女生的腿上。

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人直接越過了羅嘉頎,笑著說:“羅總帶來的這位沈小姐,看上去真是年輕漂亮,又能幹啊……來,這杯無論如何都要喝了。”

年輕漂亮這樣的詞,總有些不正經的調笑味道。只是酒桌上沒人介意這句話,反倒有人起哄地笑,頗有些肆無忌憚。

是啊,誰會在意呢?在意的人,又怎麽會把年輕女孩帶到這樣的場面中來?

這是不成文的規定,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羅嘉頎握著高腳杯,不輕不重地晃動著杯中的液體,嘴角噙著笑,沒有開口。

再討厭對方的肥頭大耳,自己也根本沒立場拒絕。

沈夜索性一仰頭喝幹了,又讓服務生倒滿了八分,回敬對方。

羅嘉頎倒沒有誇獎她的勇猛,只是微微低了頭,將酒杯擱回餐桌上,又探手動了動桌子中央的轉盤。

那份八寶琵琶鴨轉到沈夜面前的時候,他並不望向她,只是用極低的聲音說:“吃點東西,不要空腹喝那麽多。”

沈夜的指尖都開始發熱,低頭吃東西的時候,聽到對面有人起哄,要羅嘉頎和個女孩喝交杯酒。

幾乎將那塊鴨肉嗆在喉嚨裏,沈夜擡頭望向羅嘉頎,他的表情依舊是淡然,即便不是愉悅,至少也是毫不抗拒。

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那個女孩大方地舉著酒杯站了起來。

羅嘉頎忽然轉頭對沈夜說:“之前我讓你聯系Kathy,她給你回電了嗎?”

沈夜木木地搖頭:“還沒……”

“打個電話去問問。”他打斷她,加了一句,“現在。”

沈夜走到門口,聽到身後一陣笑聲。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她推開門,有些機械地撥了個號碼。

打完電話,隔著厚重的橡木門,依然聽得到裏邊的說笑聲。

包廂裏就有洗手間,可她還是走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打開龍頭,將手放在了冰涼的水流下,沖了又沖。

會所的服務生都相當體貼細致,站在她身邊提醒說:“小姐,水會不會太涼?我幫您調得熱一些吧?”

她笑笑說不用,然後接過擦手紙和乳液,認真地抹了一遍,才重新回到包房。

一推門進去,就有人在笑:“沈小姐一個電話打了那麽久,是不是該罰幾杯?”

沈夜先小心地覷了覷羅嘉頎的臉色,日光最後落在領口一團淡粉色的痕跡上。她下意識地望向對座的女孩,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豐潤的唇上微閃的色澤。

他是有意把自己支開的嗎?勻不出太多的時間去深思這個念頭,沈夜聽見自己舉杯,說:“應該的。”

生怕類似交杯的鬧劇發生,她毫不猶豫地大口吞咽下杯中的液體,涼涼的潤滑在喉嚨的時候,沈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這不是紅酒的味道……甜甜的,有點是葡萄汁。

嘴裏還含著一口“酒”,她疑惑地望向羅嘉頎。羅嘉頎的眼睛在微醺的時候竟明亮得驚人,他的眼神掠過她的訝異,又若無其事地游移開。

她不知道羅嘉頎用了什麽辦法,把自己杯子裏的酒換成了葡萄汁,服務生一次次斟滿,旁人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可羅嘉頎一杯杯喝下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酒。飯局過半的時候,他的眼神終於慢慢地開始渙散,恰好有人來向沈夜敬酒,他毫不顧忌地伸手攬了她的肩,推開對方的酒杯說:“我來。”

沈夜背脊上密密出了一層汗,只覺得熱。他刻意做出的種種冷漠姿態,在這個時候,終於還是被這樣的一個動作瓦解開,甚至有潰不成軍的意味。

對面的人起哄:“羅總心疼小姑娘了。那就一杯抵三杯。”

他笑,二話不說地喝了一杯,又回頭讓服務生再倒上。

他的手臂就搭在沈夜的肩上,她能感受到他越來越燙的體溫,於是有些著急地想欄住他——反正她喝的是葡萄汁,多幾杯根本不會有問題。可手指一觸到自己的杯子,羅嘉頎就瞪她一眼,唇抿得紙一樣薄,神色間全是不悅和警告。

沈夜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悄悄地放下手。

從八點到十點,羅嘉頎一共進了兩次洗手間,大約是吐過了,出來之後臉色白得嚇人。沈夜瞅著空當,悄悄撥了個電話出去。公關部的同事趕來救場的時候,一群人終於願意散了。

羅嘉頎扶著沈夜的肩膀,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麗晶……樓上已經開了包房,各位盡興……”

跌跌撞撞地從電梯出來,羅嘉頎將頭靠在沈夜的肩上,她只能陪著他一道坐後座。

老章回頭看了羅嘉板一眼,說:“很久沒見羅總醉成這樣了。小洗,今天就你陪著嗎?”

沈夜掰開他扣著自己的手,勉強笑了笑:“是啊。”

“小沈你酒量不錯啊,看上去沒什麽事嘛。”

沈夜看看羅嘉頎的側臉,沒說什麽。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件事:她根本不該提出來陪他一道應酬。自己根本幫不了什麽忙……反倒拖累上司。

可他不是更古怪嗎……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的,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拒絕呢?

他們一道將羅嘉頎扶回酒店的套房,讓服務生幫忙開了門,又將他放在臥室,老章抓抓頭發說:“我出去給老婆打個電話,你替老板收拾一下就下來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沈夜答應了一聲,燒了一壺水,等開的時候,又替他將公文包和西裝外套一一擺好。

水開了,電熱壺嗒的一聲,汩汩地冒著熱氣。

倒了半杯在玻璃杯,燙得根本沒法喝,沈夜從小冰櫃裏拿了一瓶Perrier,擰開倒了一半進去。試試溫度差不多了,才拿進臥室。

羅嘉頎還是原來的姿勢,倒在厚實雪白的床褥間,一條長腿耷拉在地上。

沈夜將水放在床頭,躊躇了一會,蹲下來,將他的腿搬上床。

關了燈,正要離開的時候,身後有沈悶的一聲聲響,似是什麽東西翻了。

沈夜嚇了一跳,轉回去開了床燈,扶起杯子,又手忙腳亂地去抓紙巾。

半明半暗之間,一直側身躺著的那個人,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帶了濃濃的喑啞,喚她的名字:“沈夜。”

“什麽?”沈夜全身僵直了。

“安全感,”他的聲音愈加沈了下去,“是我給不了你,還是你不想要?”

“你……醉了。”濕漉漉的手指還扶在杯壁上,沈夜不敢動,直到扣著自己手腕的股力道漸漸變得柔和,直至松開。

松了一口氣,正要離開的時候,異常清晰地看到他的臉,此刻正陷在厚實雪白的枕芯裏。他的鼻梁的弧度挺直,呼吸輕緩,睫毛輕輕卷起來,很長,也很柔和,側臉陷在雪白厚實的被褥間,已然淺眠,似平已經忘了之前說過什麽。

沈夜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街道上早就沒了什麽人,老章把車子開得很快。沈夜問:“羅總每次應酬都這樣辛苦嗎?”

“這次好像特別醉。”老章有些奇怪,“怎麽今天就帶了你一個人?以前有小孔他們陪著,很少會喝醉。”

沈夜沈默了一會兒,又說:“他天天這樣應酬,每天早上還起得來哦?”

其實這句話不算是問題,只是感慨罷了。

結果老章也同她一道感慨:“是啊,我每天早上來接他,他精神都很好。”

沈夜打了個哈欠,心裏補充了一句:還沒有黑眼圈……真像超人。

第二天九點,羅嘉頎準時踏進辦公室。

沈夜送茶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

他微微擡起目光,示意她把杯子放下,就轉過了身,繼續對著電話說:“……你繼續。”

沈夜往外走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昨晚在麗晶發生的事,希望他都已經忘了 ……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次自己醉酒。和他醉後安靜的睡覺相比,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

“這是什麽?”

沈夜連忙站住,轉身,看見他拿了一份打印稿,皺著眉問。

“下午兩點的新聞發布會,和上個月印度伊維公司的合作項目說明。”沈夜解釋,“哪裏有問題嗎?我馬上就去改。”

羅嘉頎的視線不離開文件,點了點頭:“沒事了。”

“這份稿子不是給你用的,只是需要過日一下。”沈夜補充了一句,“前幾天和你確認的時候,你說不想發言。”

“知道了。”他擡起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淡淡地問,“昨晚你送我回去的?”

沈夜怔了怔,說:“我和司機一起送你回去的。”

他的眸子此刻掩映在金色的陽光裏,是一種低調優雅的琥珀色。

“你沒醉是吧?”

“沒有。”沈夜有些局促地說,“謝謝你。”

他笑了笑,從容地翻閱著文件,唇被嘴角的弧度拉得更薄:“沈夜,以後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些什麽。”

沈夜沈默,她知道他只是在用禮貌的說法表達一句不大禮貌的話:“凡事量力而行。”

她說了句“我知道了”,提醒自己記住這個教訓,轉身離開。

而羅嘉頎在聽到關門聲後,才擡起頭,微怔著望向她剛才站立的地方。

那晚和厲寧一起喝酒,厲寧兄弟一樣肆無忌憚地拍著自己的肩膀,微帶同情說:“安全感這種東西,最不好說了。女人說有,就是有,說沒有,怎麽努力都沒用。”

“你以後幹脆每天帶著她,她不相信你總該相信你的日程表。哪有時間去花天酒地啊……”

他有些不確定地揉揉眉心,心裏很懷疑,厲寧的那些話,究竟是酒醉後的信口胡說 ……還是真的會管用?

下午兩點,在I&N一樓最大的會議廳裏正在舉行新聞發布會。

等電梯的時候,羅嘉頎被人群簇擁著,而沈夜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忽然接到電話。

“你好。”她認出這是公司同事的內線號碼。

“沈助理,你讓羅總再過十分鐘下來,好嗎?”

電梯門已經打開了,羅嘉頎當先走了進去,同事們一個個跟上,只剩她一個人突兀地站在外邊壓低聲音說電話。

羅嘉頎站在電梯右側,皺了皺眉,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上,伸出手按住開門按鈕。

一旁的陳苒連忙喊了一聲:“沈夜!”

電梯的門緩緩地向兩旁彈開,沈夜走進去,對陳苒笑笑說:“謝謝。”

陳苒瞅了羅嘉頎一眼,沒說話。而羅嘉頎已經側了臉,若無其事地和一個同事低聲說話。她只能有些尷尬地笑。

沈夜有些心煩意亂地看了看時間。

還是一個多月前的郚件事。I&N旗下某雜志社的員工得了重病,又被公司辭退,影響極其惡劣。羅嘉頎知道後非常惱怒,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罰,按照規定支付了醫藥費,可是前幾天,那名員工到底還是重病不治去世了,家屬們認為是公司延誤了治療時機,來I&N大鬧了幾場。今天據說又在I&N樓下拉出了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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