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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斷絕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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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雖然上了年紀,人看來老了些,他還是認出正要上樓的中年男子是他十二年未見的親爹,風采依舊,雙眼精鑠,可是兩鬢霜白,發中摻有銀絲,人不如往日氣息綿長。

看著老邁的父親,魏長漠說不上歡喜或怨懟,他只是胸口一陣一陣的抽痛,感到氣悶。相見無語,父子倆恍若隔世。

「你是……漠哥兒?」他……長大了。

魏正邑說是意外也不意外。京城就那麽大,怎麽可能碰不著,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麽措手不及,讓他有些愕然。

「很久沒人喊我漠哥兒,想想都陌生了。」連人都生疏了,不若往日的親近。

「你來天香樓用膳?」他的銀子夠用嗎?這些年沒人照顧,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們剛用完膳。」他要下樓。

一聽到「我們」,他這才瞧見兒子身邊長相明麗的小女子,看到已綰髻,是婦人模樣。

「你的妻子?」

「是。」一說到妻子,他的眉眼柔化了許多。

「我叫梅雙櫻,小名寶兒,你也可以喊我邊城鄉君。」梅雙櫻語氣輕快,像一只林中無憂無慮的小雀兒。

看著小媳婦的明快笑容,再瞧瞧已長成肩寬胸厚男人樣的兒子,魏正邑心頭發澀。「要回去了?」

「嗯。」

「能不能找個地方聊兩句?」他有太多話想說,父子倆分開太久太久了。

「你來天香樓大底有事吧,我們不好太打擾。」他和他,無話可說。

當初決定推開他就不要惺惺作態。說什麽保護,不過是不願盡為人父的責任罷了,要是真有心相護,他不會多次死裏逃生,與死亡擦身而過,還被迫離開出生的家。

真可笑,為了不被殷貴妃為難,他先舍棄相知相守的妻子,眼睜睜看她削發為尼,而後又拋棄骨肉至親,就怕新夫人生氣,甚至狠得下心將人送走,再也不看一眼。

不管為人夫、為人父,他都是徹徹底底的懦夫,一個失敗者,搞到妻離子散、家不成家。

「我是來找……趙王?」趙王怎麽在這裏?站在兒子、媳婦後頭,看那神態似乎走得很近。

「你找趙王?」魏長漠神情古怪。

「你找本王做什麽?」燕子齊一臉邪氣,用兩根指頭將前面的魏長漠「夾開」,他自動往旁邊側身讓出條道。

兩方人馬就卡在一樓到二樓之間,不上不下。

魏正邑看了看兩個一般身高的男人,眼露疑色。「王爺的腿早年也曾斷過,但恢覆情形良好,連太醫都言明用藥及時,找了好大夫。因此下官想請問王爺,那位神醫是何人,如今下落何在。」

「為了你那位斷腿的廢物兒子?」燕子齊笑得流氣,好像人家的兒子多死幾個他才解氣,留在世上天空都不藍了。

一句廢物兒子,魏正邑的臉色乍青乍白,十分難堪。「是我把兒子養廢了,沒能成材成器,不過再有不是,也不能眼看他日漸頹廢,再也無法如一般人行走。」

「呵呵……侯爺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子嗎?當年你可沒有這麽盡心盡力求人,本王都要為長漠兄弟抱不平了。」兩個兒子居然待遇相差這麽大,一個是棄子,一個是寶貝。

「你們是……」魏正邑不希望兒子和趙王走得太近,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昌平侯府已被打入殷貴妃一派。

「知己。」

「不熟。」

兩道男聲同時響起。

「是不熟的知己,像你和相公一樣,是最親近的陌生人。」梅雙櫻巧妙的打圓場,也一語雙關的打臉,父子間不是天地中血緣最近的兩個人嗎?他們卻陌生如初見,少了磨滅不掉的親情。

魏正邑一臊,老臉紅透。「漠哥兒,做人要挑對朋友,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慎記、慎記。」

正主兒沒反應,看戲的倒跳出來為自己喊冤。

「侯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看不起本王嗎?」魏正邑只差沒指著他鼻頭喊禍害,認為他會把兒子帶壞。

每個人都認為他對那個位置感興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讓瞎了狗眼的他們大吃一驚。

「下官只是有感而發,王爺不用放在心上。」他們是兩個不同的陣營,永遠也不可能站在一起。

「有求於人還這般張狂,難怪有個目空一切的昌平侯夫人。你們夫婦真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天生是一對狂夫浪婦。」他燕子齊是魏正邑能說嘴的嗎?身為王爺,他可是死死地壓在侯爺上頭。

「王爺請不要把下官和夫人的所作所為扯為一談,她的漫天撒潑下官管不了,也無力管束。」有殷貴妃當靠山,誰敢管殷如玉又謾罵何人,與誰唇槍舌戰,他和她是兩個人。

當年的殷如玉便是這般囂張跋扈、蠻橫無禮,她一眼瞧見魏正邑便要他當她的男人,不管他有妻有子。

魏正邑不願,她便百般在差事上刁難,由殷家和殷貴妃出面施壓,讓他不論做什麽事都不順心,還延誤政事,差點被對手捉到把柄,打入大牢,革職查辦。

殷如玉以此威脅逼迫魏正邑妥協,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向妻子要求退居為妾,盼能避過這次風波。

但是莫素娘是出身武將之家,寧折不屈,在丈夫提出要求時她已看見絕望。為了保住兒子嫡長子的地位,她毅然決然的自請下堂,以和離的方式離開侯府,一刻也不肯多待。

遁入空門也是一種自保,殷如玉再怎麽張牙舞爪也不敢鬧到大長公主跟前,入碧雲庵才能保命。

「呵呵!說得輕省,你娶進門的女人你居然有臉說管不了,你還是個男人嗎?要不要本王舉薦你入內事府,去後宮伺候千嬌百媚的嬪妃。」軟骨頭的差事最適合他。

「王爺莫要口無遮攔。」那女人非他所喜,他也是萬般不願意,只能獨自吞下惡業。

兩人婚後是同床異夢,除了新婚第一個月有過幾次敦倫外,之後他幾乎是不碰她,各睡各的。

誰知就那麽幾次,他們有了次子魏長翊。

兩年後殷如玉下藥,名存實亡的夫妻再次有了肌膚之親,來年生下長女魏瓔珞。

「怎麽,你清高,聽不得實話?要是你能像個男人,一碗水端平,今日的亂家之象便不會發現。」是他不想堅持,想走快捷方式,以為女人愛他便會為他著想,誰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反而把妻子逼走。

「你……」他早就後悔了,如果知道妻子剛烈的不肯退讓一步,他不會說出「為妾」那兩個字。

他當時想的是齊人之福,同時擁有兩妻,一邊是助他再上層樓的殷如玉,一邊是真心相待的妻子,左右逢源何嘗不是美事一樁,是男人都得意。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他悔之已晚且難以追回。他真的沒想到妻子會離他而去,而殷如玉竟是那種讓人沒法忍受的性子,他除了避之為快再無他法。

「王爺,他至少是我爹,打人別打急了。」還顧及父子情的魏長漠開口求情,當爹的大概也不想兒子看到他丟臉的樣子。

燕子齊嘻嘻哈哈往他肩上一搭。「看你的面子,我少說兩句,記得要感激我呀!我不是施恩不望報的人。」

他話中有話的討人情,意指就藩的事多多出力,以及十萬大山的初期建設要他多費心,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他不嫌棄,他日他富霸一方時,自然不忘留一碗湯給開山「先」人。

「王爺,你話還是很多。」話多傷人。

燕子齊怒目,顰眉。「小梅子,妳相公很惡毒妳知不知道。」

「沒我惡毒。」她也不叫小梅子。梅雙櫻面上帶笑,看來如海棠花綻放,但一只手已往鞭子上放,隨時可以抽人。

他樂笑了。「說的也是。」

不毒怎會連摘敵人首級而立功呢!雖說三萬多條人命在她手上是誇大了些,但最少數千條是跑不掉,連戰月餘仍面不改色,她還不兇狠嗎?只怕世上再難有第二人。

「你是在調戲我,還是嘲笑我?我丈夫在這裏喔!小心他打得你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真想自己動手。

惡毒可以是自汙,但不能出自他人口。

「調戲她?」虎目倏地一沈的魏長漠戾光一現,迸發的寒冽冷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不敢、不敢,鄉君人美心善、蕙質蘭心,我哪敢有一絲輕薄之意,誤會誤會……」這一對狠人。

燕子齊訕笑的跳開,離兩人遠一點。

看到魏正邑見他們打鬧一片而擰起的眉頭,他在心裏冷笑。打不過小的,就玩玩老的,他看昌平侯不順眼已久。

「對了,魏侯爺,你不是問是誰治好本王的腿嗎?你問錯人了,你該問的人是你兒子,當年是他和他媳婦以及一個小姑娘救了我,你想找的神醫是他們其中之一。」當初抹在他傷處的藥,太醫院至今制不出一模一樣的,都說用藥太精準,定是習醫五十年以上的老神醫,聽得他快笑歪嘴了。

「啊!」他罰異得說不出話。

那時他們才幾歲。魏正邑不信。

燕子齊要的便是他的不信,那才好玩了。

「是斷腿嗎?我想我朋友救得了。」不想欠來欠去的梅雙櫻好意一說,侯府二公子再不濟也是她丈夫的親弟弟。

她想念頑皮搗蛋的峯哥兒了,也對夫君將心比心。

「敢問神醫貴庚?」魏正邑不太放心的問。

「十五。」

「什麽?才十五?」是不是小了點?醫術行嗎?

「別看她年紀小,還沒見她醫不好的,在我們邊城人稱小神醫。」她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薩。

魏正邑先入為主的觀念,表情帶了點遲疑,認為邊城那種小地方哪有好大夫,能醫貓醫狗的游方大夫都能號稱神醫。「不用了,我再找找,天下之大總有能接骨續筋的真神醫。」真神醫?

言下之意是諷剌他們不盡心,隨便推個人來稱神嘍!

感覺被人誣蔑的梅雙櫻很不痛快,又想抽鞭一揮了。京裏人真的真的太討厭了,就許帝都出能人,不準邊陲有醫仙嗎?太過分了,活該一輩子當廢人,身殘心也殘。

「不要和他一般計較,愚人一個。」知道她在氣什麽的魏長漠輕握柔白小手,暖語安撫。

妻子重情,也護短,她身邊的人個個是好的,誰也比不上,敢說他們一句小話便是跟她過不去。

「哼!有眼不識金鑲玉,有你哭的。他那只腿就是林小笨治好的,你有看到他走路一跛一跛過嗎?天下人,天下事,你能看遍天下嗎?自己無知還以為見識淵博,你也不過是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她看他找誰治他兒子的腿。

「妳……」怎麽一下子變得伶牙例齒,活像一點就著的爆竹,這是她原來的本性。眉頭又攏起三座山峯的魏正邑心裏很不快,認為這女人配不上他才智出眾的長子,竟暗自思索著京中有幾家人品甚佳的待嫁閨秀,他打算為兒子換妻,再娶良媳。

「相公,我們走,別理會他。能為保自身榮華富貴而拋妻棄子的男人肯定不是好人,你別和他靠得太近,免得被帶壞了。」脾氣爆的梅雙櫻原形畢露,再不裝賢淑的拉著丈夫的手就要往外走。

是虎、是鼠裝不了,她的虎性一起誰也攔不住,一頭剽悍的母老虎出閘了,虎虎生風。

「好。」魏長漠很高興她又恢覆以往的生氣。

「妳、妳說我不是好人……」她怎麽敢、怎麽敢對他不敬,他是堂堂二品官員,她的家翁!

「對,你就是壞人,丟了金子撿芝麻,我家相公是千金不換的虎中王,你那廢物兒子是泥裏蟲。有你這樣扶不起、只會犠牲親人的爹,他一輩子站不起來也是為了還你種惡因所結下的惡果,簡稱報應。」一報還一報,爹娘造的孽回報到兒子頭上。

「哇!邊城鄉君真敢說,我以後絕對不敢招惹她,她那架式多帶勁,讓你爹氣血沖腦,整張臉是紅的。」如果腦袋爆開了他一點也不意外,聽了這些話他也想爆。

燕子齊又摸到魏長漠後頭,對著他耳朵小聲說話。

「閉嘴。」

「嘴巴閉上了你就不知道我對令夫人的敬佩有多麽滔滔不絕了。魏長翊雙腿是我讓人弄斷的,他娘太蹦跶了,他也不是好貨,我便使點小伎倆讓他們母子安分點……」

一是報恩,一是找樂子。讓殷如玉手忙腳亂,少和殷貴妃蛇鼠一窩,合謀設下一個又一個的惡計。

「什麽?」他倏地回頭,滿臉錯愕。

燕子齊眼神泛冷。「你對人仁慈,人家不見得領受。你知道殷如玉還想偷偷派人潛入碧雲庵,在你娘的飯菜中下毒嗎?若非我先讓魏長翊斷腿,讓她分了心,你娘早就死了。」他無意間聽見一群地痞流氓說昌平侯夫人叫人辦事不給銀子,實在太缺德了,他以銀子套話才得知實情。

其實他那時也有些後怕,若非陰錯陽差的壞事變好事,昌平侯夫人就得手了,庵裏少了一位吃齋念佛的師太。

「殷如玉——」連他娘都不放過……魏長漠目冷如霜,透著絲絲凍人的寒意。

「漠哥兒,你就這麽縱容你的妻子忤逆長輩嗎?要是在鄉下,她早被浸了豬籠。」大不孝。

「她有說錯嗎?」他一腳站出來護在妻子前面,以行動力挺沖動又嘴快,但一心只為他的小女人。

魏正邑一怔,不敢相信兒子竟會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你要為了她頂撞你的父親?」

「你是我的父親嗎?」他冷笑。

「娶妻不賢,禍延三代。你給我清醒點!」這個媳婦不能要,太刁蠻又上不了臺面,有辱門風。

「那眼看妻子被逼落發,兒子遭受淩虐的你,又做了什麽?」他什麽作為也沒有,只叫他們要忍耐。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父親總是說聖意難為,多忍受一些,日後才有大出息。

「你……逆子!爹的所作所為不就是為了護你們周全,要不是你們都離我遠遠的,早就慘遭毒手了,還能讓你反過來責難。」他的用心良苦沒人體會,卻反過來怪他無能。

「你死就周全了,可是你不敗死,根由在你,受累的是我們。」他們何其不幸,身為他的妻兒,得代父受過。

「你是指我貪生怕死?」魏正邑捂著抽疼的胸口,一臉痛心疾首。

「難道不是嗎?」他還在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你、你……」魏正邑顫著手指比向兒子,好像十分心痛他對親生父親的種種不肖。

「你要認為我說得不對,那你敢正式迎我入中門,承認我是侯府嫡長子,上書請求立我為世子嗎?」他也要逼他,逼他撕下那層假面具。

魏正邑面容一僵,說不出話來。

真要立嫡長子為世子,殷如玉那女人還不鬧翻天了。她千方百計要她兒子承繼侯府,怎麽可能讓人截了去。

即使那是名正言順的長房,正統繼承人。

「哼!笑話!」眼見魏正邑這猶猶豫豫的縮頭烏龜樣,梅雙櫻就一臉不屑。

「相公,以後他們再求上門我們誰都不理,管他什麽父子、親情、孝道,一文錢都不值。」連他該有的身分都不肯還給他,還敢自稱父親。

「好。」他有她就足夠了。

梅雙櫻走回二樓,登高朝著一樓喊話,不只一樓的平民百姓,連二樓廂房內的達官貴人們也聽得到。「各位做個見證,是昌平侯不認親兒,不是我丈夫不認父親。天地明鑒,不敢有假,我們也想歸家,無奈東風急、親情薄,有家歸不得。」

「我哪有說不認……」魏正邑極力想挽回兒子的心,但風向正順的某人不讓,趁勢追擊。

啪的一聲,鞭聲破空,一小撮黑發飄然落地。

黑得發紅的長鞭讓人心口一抽。

「斷發如斷親,還親骨肉情。如今我丈夫和昌平侯府再無瓜葛,以後莫要再提及兩人的父子情,恩斷義絕,再無往來,雙魏各西東,同宗不同戶。」要分就分得徹底。

鞭聲再一起,鴉雀無聲。天香樓內接待的客人皆是京城的高門大戶,此時都用驚恐的神情看著正在舞鞭的女子,同時也憐憫被兒子斷親的昌平侯,有個這麽兇殘的媳婦,要了不怕被她虐死嗎?看那鞭子舞得多……狠呀!

「好了,我們回家吧。」她這一露餡,只怕今日過後便會傳遍京城每個角落,她又要揚名了。

讓眾人嚇掉眼珠子的是,當濃眉如墨的清俊男子展顏」笑,先前桿氣四溢的女子忽地眉眼柔和,嬌羞無比地低首斂眉,戾氣全消,看來溫婉可人,宛若春風拂過般寧和。

啊!這……這反差也太大了。

「好,回家。」管他別人怎麽看她,做自己最開心。

「嗯!」

小夫妻無視外人異樣的眼光,雙手交握走出上懸百年招牌的天香樓,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僵直而立的魏正邑臉色覆雜,心想……

我失去長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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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不要了,漠生……大、大師兄,我真的……不行了……好哥哥,求你……再來就……嗯!哭、哭給你看……嗚嗚……」

梅雙櫻真的哭了。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出殯那一日的大哭外,她再也沒哭過了,連身上受了傷也強忍著,一滴淚也沒掉。

頂多是假哭而已,幹打雷,不下雨,挖坑讓人跳。

可這一刻真的不行,哭得可淒慘了,梨花帶淚,哭得一抽一抽的,抖動的雙肩一上一下,模樣好不可憐。

而始作俑者卻一點也不憐惜,還在那悶不吭聲的勤耕耘,暧昧的聲音讓人聽得面紅耳赤。

羞人,卻也花好月圓。

遲來的圓房終於在月圓西窗的稀光中發生,初次解禁的男人如狼似虎,不知輕重,忘我地只感受得到身下又香又柔,任他揉搓的嬌人兒。

「再一次就好,妳忍一下,我馬上就……」好熱、好緊,裹得他好舒服,舍不得退出。

「你已經說……嗚……說過好多次的再一次……我吃不消……嗚……腰要斷了……」脊椎骨又酥又麻,但也……好痛,在痛與歡愉中感受著無助的沈淪。

他低笑,卻氣息不穩。「最後一次了,我也沒力氣了,妳欠我的這些時日也該補上,我是在討債。」

「……騙人,每一次都這麽說……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壞……啊!壞人。」他用力撞了她一下,好羞人。

「乖,寶兒,別急著拿鞭子,一會兒讓妳抽……」不過要先等他吃飽了再說,都餓了二十年。

梅雙櫻在抽抽嘻噎間睡著了,她不知道何時睡去,只知甫一睜眼時,東方已大白,升到半空中的日頭照在半開的方窗,一只麻雀站在窗欞邊,啾啾啾的對天空鳴叫。

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已清洗過,換上皎月軟緞繡春牡丹衣裙,連頭發都梳過了,黑亮動人。

只是一動就酸痛,翻個身而已居然聽見骨頭的哢哢聲。那時與胡兵連日對戰都沒有損筋挫骨過……

她到底是遇到狼,還是和熊瞎子搏鬥過,這一身疲累比倒吊在樹下三天三夜還糟糕。

「醒了?」

魏長漠端著煮得軟爛的松仁魚片粥入內,一臉的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看得出「吃」得很補。

反觀他的小娘子像是受虐的小媳婦,粉頰少了點光澤,水瀟灘潤唇多了幾個咬破的血口,脖子滿是細細的紅瘀,一點一點像盛開的紅梅,眼角還掛著可憐兮兮的晶瑩淚珠。

「哼!」她要三天不開口,急死他。

「不理人了?」又使小性子。

……不說話。

「寶兒乖,妳不餓嗎?」她起晚了。

餓。

餓肚子的感覺真難受。

「起來把粥吃了,一會兒帶妳到街上逛逛,妳不是要買幾個玉鈿嗎?還有送人的墨條、灑金箋,聽說如意坊的胭脂水粉不比妳姊妹制的差,還有黛墨……」

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

嗚!夫君太壞了,明知道她插翅也想去還拚命在她耳邊念叨,分明是給她堵心,讓她有氣出不得。

「真的不去?那就可惜了,忠伯還說天橋下有人變戲法、耍雜活、猴子翻跟鬥、疊羅漢、仙女摘桃……」魏長漠攪著粥,一口一口地吹涼,眼中濃濃笑意揮不去。

忠伯是魏長漠特意找回來的管家,以前是他娘的陪嫁。自從魏長漠逃出侯府後,忠伯便被殷如玉以不養閑人為由送到莊子,日日下田,幹著最粗下的活,日子過得十分清貧。

像他這樣的下人不算少數,凡是莫素娘的人全被打發了,一個也不剩,侯府內盡是新夫人的人馬。

不過當魏長漠去找人時,死的死、走的走,也沒幾人了,他全部都帶回禦賜的三進宅子,替換那批反骨背主的仆從。

「等一下,我要去。」可惡,拿她喜歡的事物釣她,太不要臉,害她骨氣全沒了。

「肯理我了?」他取笑。

「憐憫你自言自語。」她是心善的人。

「我家寶兒最善良了。」她脾氣暴,但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多留不到三天,氣過之後又雨過天青了。

「哼!少哄我,我在生你的氣。」她一口含住丈夫送到嘴邊的魚片粥,嚼著脆脆的松仁。

「好,不哄妳,快把肚子填飽,妳一餓就會兇性大發。」她餓不得,從小玉液瓊漿的養著,養出嬌氣。

梅雙櫻一聽他不哄了,馬上眼眶一紅。「你一定是不喜歡我了,有了別的新人,狠心薄幸、負心郎。」

他好笑的擁她入懷,一邊餵一邊輕語如絮。「哪來的新人,妳就是我心裏的重量,承受妳一人已是我最大的負荷。」

「啊!你果然嫌棄了,居然將我比喻成負荷,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丟棄了。」男人最無心,說放就放。

聞言的魏長漠快要笑出聲了,一口粥往她嘴裏塞。「不許和我鬧脾氣。用完粥後泡泡熱水浴,我在裏面加了不少活血的藥材,妳覺得舒服了便起來,不要浸泡太久。」

「我沒力氣。」她嬌聲撒嬌。

「我抱妳。」他樂當苦力。

一碗粥不算多,梅雙櫻很快就吃光了,她小歇了一下便由著魏長漠抱著入浴,桶內浮浮沈沈很多藥材,在熱氣的熏蒸和藥性的游走下,原本的不適一掃而空。

飽受摧殘的她又恢覆本來的光彩,明眸皓齒、嘴唇紅潤,膚似凝脂般透白,點點紅斑有消退的跡象。

不知不覺中,因為太舒服了,她眼一閉又睡著。

驀地,一只長繭的大掌伸進水裏,撫向玲瓏細腰……

「啊!誰?」她的赤焰九尾鞭呢!

敢偷香,抽死他。

「是我。」

一聽到低醇的聲音,她心安的放松。「你嚇我。」

「是我差點被妳嚇死才是,我剛一進來,妳半顆腦袋飄著。」要不是水面有她呼出的氣旋,他都要以為她溺水了。

「我……我太累了嘛。」她對自己的酣然入睡感到難為情,她哪曉得會那麽困倦,雙眼一闔便睡了過去。

「以為妳是學武之人精元不會太差,沒想到……以後要多加鍛煉,強身健體。」她好了,他才有甜頭嘗。

聽出他話中的暗示,她臉一紅朝他潑水。「我的身子夠好了,不用再練,是你貪得無厭,縱……呃,過度。」

「嗯,我承認貪得無厭,可是面對我家寶兒……想停也停不下來,日後多見諒了。」他笑著抹去臉上的水滴,朝她壞壞一笑,笑得她心裏很毛。

「你還來?」她驚得花容失色。

「欲罷不能。」魏長漠往她鼻上一點。

「相公……」她討饒的一喚。

梅雙櫻終於悲情的知道一件事,在其他大小事上,她相公兼大師兄事事都聽她的,唯有關上門的房事半點不依她,在許久許久的婚後生活中,她都被欺負得很慘很慘。

但不提後話了。

他低頭笑著,用一件大袍子將甫出浴桶的妻子包好,再送至床上,她一絲不掛的鉆進被子裏,在棉被底下穿戴衣物,還不時用水亮大眼瞪著人,要他不許偷看。

「你一定在報覆我問都不問就擅自決定,斷了你和你父親之間的父子情,你在怪我。」她也是一時腦熱,替丈夫感到委屈,憑什麽同是昌平侯的兒子,一個像乞兒似的無人聞問,一個卻尋醫問藥、四處求人,她好憤慨。

斷親一事不是說不提就不提,它是魏長漠過不去的坎,雖然他對父親的作法有些責怪,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父親不再是父親,連提起都沈重,叫人心亂如麻。

可是斷了就斷了,他竟也感受不到疼痛,除了小小的不舍外,他有種解脫的豁然。

也許他是個薄情的人吧。

「我不怪妳,妳只是太為我心疼了,認為我受到不平待遇。不過妳以後在沖動行事前多想一想,若妳不是我的妻子,今日所做之事便會留作話柄,受萬民唾棄。」她會受盡攻訐,人人群起辱之,當她是不盡孝道的女子。

若遭有心人利用這一點,屆時別說鄉君封號被剝奪,還可能無法在京城立足,曾經殺敵無雙的榮耀被潑臟水,變得像落水狗般狼狽。

以她的驕傲是承受不起這些的,她向來以頂天立地做人為傲,絕不容許未戰先逃,她寧可得罪天下人也要向衛道人士宣戰,舌戰群雄。

「所以你和莫將軍才急著要我們成親,原來是怕我闖禍。」果不其然她又鬧出事了,還是大事。

他又笑了,擁著她細肩。「錯了。」

「錯了?」她不解。

「我娶妳的原因是心悅妳已久,如今大好的機會送到我跟前怎能不一把捉住,我可不想再等上一年,當孤枕難眠的思妹郎,我要妳成為我的,再也沒人能從我手中搶走……」

魏長漠未曾告知的是,若他尚未成親,昌平侯夫人會以繼母身分火速塞一個人給他,而且是她殷家最沒出息的庶女,不管他同不同意,或是拜堂少一人,那名女子都會在宗親的認同下成為他的妻子。

而殷家女會以魏大少奶奶的名義,婆媳連手為己是秦王的六皇子收買人心,同時也表明昌平侯府的立場,與殷貴妃連枝帶葉。

皇上正值壯年,此時結黨連群極為不妥,他們也是防著這一點,因此快刀斬斷這個可能性,讓人無法趁虛而入。

聽他說著動人情話,心口一軟的梅雙櫻泛起絲絲情意。「你以後不是昌平侯府長公子,也沒法當上世子了,你真不在意嗎?我當時說得毫不留情,你爹聽得臉色鐵青,快把我吃了似的……」

「我沒有爹……」把他送走是為了他好,但是……心裏過不去,父親更在乎的是昌平侯府的振興。

遠離殷如玉的魔掌他感激,可是一去多年不聞不問,沒半封書信或讓人捎些銀兩什麽的,一個才八歲的孩子,父親不怕他流離失所,客死異鄉嗎?

不過他有了另外的兒子、女兒了,應該是不放在心上,看他低頭求人的樣子多像個慈父,只是被愛的那個兒子卻不是他。

「相公,你沒爹卻有娘呀!過兩日我們去碧雲庵看婆婆。」醜媳婦也要見公婆,何況她並不醜。

「娘……」魏長漠神色恍惚,想著娘親的模樣。已經十幾年未見了,她還認得出他嗎?

「是呀,娘。我已經沒有娘了,你娘便是我娘,我們一起孝順她,不讓她再吃苦。」她也好想娘,可是她們已陰陽兩隔,她再也見不到了。

「好,我娘給妳當娘,我們帶她回天水城,此生再不分離……」他的娘……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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