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對不起誒，小海登。那個，應該不會很貴重吧？”雖說半點也算不上他的錯，黃瀨仍是賠著笑指了指海登此刻空蕩蕩的耳洞，大概是因為後者頗有些悵然若失地將周圍河灘用視線掃描了幾遍，似乎很在意那玩意兒。

海登聞言立馬換了個表情，擺了擺手回答得挺幹脆：“放心啦，不值錢，何況我也是從別人那裏順手拿來的。”

“那……雖然不值錢，但果然還是很重要吧？”

“真的不重要，我只是有些，嗯，戀物。”而且那個“別人”是你討厭得深入骨血無人能及的人。

我身邊的人中，國中就迫不及待在耳朵上紮上針眼兒的家夥有三個，按先後順序分別是灰崎、海登和黃瀨。不過那些小混蛋愛把耳朵穿成怎樣的馬蜂窩，我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

回想起來，彼時大約還是灰崎與海登的“十日”之內。不知錯覺與否我隱約感覺之於灰崎而言，海登與別的女生有那麽一絲半毫的不一樣，也差點就要誤會，那混小子對她有那麽一絲名曰“喜歡”的情真意切。

的確是誤會。

若說人生是一段漫步，人來人往，再怎麽形影單只的家夥也總要和人並肩一段，偶爾磕磕絆絆，誰踩松誰的鞋帶，誰又將對方路上的石子踢開。再然後，該走快的人走快，想走慢的人退開，又或是走上各自的岔道口，不說再見也不再回頭。

大概也是那時候產生的念頭，這樣的人興許並不需要誰挽著手，只需有人同路，間隔一米，交談也不必扭頭，咫尺又天涯便已足夠。

天氣回暖的日子裏，間或達到讓人冒汗的氣溫，長頭發的姑娘們陸續將頭發綁起馬尾。海登也不例外，褐色長發高高束起，露出額頭與耳朵，因而才在一日裏不經意發現，她右耳耳垂上有了個紮孔並冒了些血，耳朵有點泛紅發腫。

嘶，我看著覺得疼，但她卻好像渾然不知：“餵，你的耳朵，流血了。”

海登聞言摸摸耳朵，看一眼手指上沾的紅印，頓時瞪大了眼睛：“糟糕，我的耳棒掉了！等我回家的時候要是結痂了我的耳洞就白打了啦。前輩前輩，幫我想想辦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又不是機器貓有無所不有的萬能口袋，但下意識還是拿眼睛去找部裏除她之外唯一紮了耳洞的家夥：“我說你，怎麽搞的？”

“前兩天突然心血來潮去打了耳洞，還沒愈合，結果昨天戴耳棒的時候好像把耳洞刺出岔道口了耶，有點兒疼。”虧她還說得嬉皮笑臉事不關己似的。

“活該，”既然是自找的麻煩，那就更與我無關，“少來問我，我不知道，自己去找戴耳釘的家夥。”

沒想到她還真去找上了灰崎，後者漫不經心聽完她的笨蛋事故，眼睛一瞇，半點譏諷半點鄙夷。見狀她齜了齜牙，揶揄的口吻：“明天會還你，我保證，”說著舉起三根手指發誓，“而且先生，偶爾，也對我好一點嘛。”

“嘁，不用還，但你最好感恩戴德。”灰崎竟也當真摘下兩枚耳釘放進她手裏，表情卻是十年一日的不屑一顧，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手裏的東西。

明明只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她臉上卻閃過一撇挺像貨真價實的如獲至寶：“那是當然，多謝。恩將仇報那種不道德的事兒更適合你，我還是願意飲水思源知恩圖報。何況，唉，我還不止欠你這個。”

“嘖，前半句話有種再說一遍，找死？”

她利索地把耳釘戴上，其間大抵又戳到傷口，使她不由吸一口氣。仍是揶揄的口氣，卻換上七分認真的表情：“別呀，帥哥。偶爾，也對我好一點嘛。我還是會還你……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

東西丟了，只是單純有些“戀物”？也許吧。

“果然回頭我還是再給你買一副好了，否則有點兒不安啊，”黃瀨卻仍對此念念不忘，一路上仍在念叨，“說起來，我當初打算也是打一對耳洞的，但比想象中疼，所以……”他自嘲地嘿嘿笑兩聲，不太好意思地聳聳肩。

“哦，會疼的嗎？”

“小海登覺得不疼嗎？”瞠目結舌的。

果然是皮糙肉厚的家夥，特別耐得住痛感。聽後來在美國認識的一些朋友說，之所以紋了刺青的原因之一是會痛，沒有疼痛的紋身只是洗不掉的彩繪，會失掉其中一些魅力。個中緣由耐人尋味，原來自虐心理不是個例。

轉回眼下，五分鐘後兩人到達海登在神奈川的家，是間比想象中還要小些的公寓，好在優點在於幹凈整潔，以及空間利用不遺餘力，活像宜家推出的樣板間。

但，好像少了些東西啊。

“哇噻，小海登的家比想象中還要別致耶。不過，你是一個人住嗎？”有人表現得活像第一次參觀大型地標建築的觀光客，環顧四周，似乎沒有別人居住的痕跡。

“家裏人住東京，他們向來對我很放心。所以你想來串門的話請隨時，這扇大門一般都對帥哥開放，尤其是金發的那種，”海登隨手將隨身物品一股腦甩在沙發上，擡手打開邊上的一扇門，“浴室在這兒，洗衣機在陽臺上。沒衣服可給你換，得委屈你先拿球衣將就一下了……除非你願意把自己硬塞進我的牛仔褲裏。”

“誒，不用了啦，我穿隊服的短褲就好，”黃瀨放下包走進浴室前仍不忘感慨一番，“之前就有覺得，小海登像是那種獨來獨往的人，沒想到還真被我猜對了耶。”

“什麽叫獨來獨往，我不是和你有來往麽？比方說，現在。”

“我是指除了籃球部活動外的大多數時候啦，所以小海登還是得算獨行者哦。”

“你去死啦，我只是偶爾獨居，經常還是合群的。”伸手把黃瀨推進浴室關上了門。

“又不是在說你壞話嘛，那還有獨立的意思，是褒義啦！”隔著門還是傳來他的回話。

而亞裏士多德認為，獨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有人顯然不是後者。

獨行的人在重識“同伴”的意義並重獲同伴後往往會格外珍惜，反正再怎麽孑然一身的人也總有希冀陪伴的片刻，哪怕只是片刻。而能夠完全形影單只的，八成也只有畜生了。帝光的那五人都曾以為倚仗才能高超到天花亂墜便能獨步青雲，或許的確如此，或許並非如此。

浴室門關上後海登並沒有立刻走開，而是背靠著門，聽裏面傳來窸窣聲響：“那按你的邏輯，我們現在還是在獨處咯。夠了，反正國中時候你們五個全是獨孤求敗的笨蛋！”

“唔，不要這麽說嘛，”他的聲音再度從門縫裏鉆出來，伴隨噗嗤的笑，“但不管怎樣，小海登都是獨一無二的小海登。”

……

“因為涼太是獨一無二的涼太。”

望著電腦屏上的一行字，我按了按太陽穴。這種回答跟沒回答沒什麽區別，問了白問。

我離開日本將近一年後，他們也挨到國中畢業，此後去向便成為最大話題。想了想回覆海登：“你和他現在合得來了？”

兩秒後就收到回應：“合不來。”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麽想一路跟到神奈川去和他讀一所學校？”莫非只是想成天給他的視聽感官制造巨大系統bug，還是說我先前判斷有誤，就算是海登也仍得和那些外貌協會的姑娘混為一談。

這回等待的時間稍長，最終信息回覆過來，星星滿篇，顏文字亂飛：“因為我喜歡坐在球場邊的板凳上看他打球的樣子，所以我還要和他去同一所學校，然後繼續在同樣的位子隔著同樣的距離看他打不同的比賽。不管怎樣，涼太都是獨一無二的涼太。”

……

而跳轉回此時，兩分鐘後黃瀨換好衣服走出來，海登卻不在客廳裏。不大的房間墻上只有三扇門，除去浴室廚房，剩下緊閉的那扇無疑就是通向臥室了。有些無所事事，他環顧四周，最終視線落在墻角矮櫃上的一只實木相框上。

相框裏看樣子是張全家福，男士深目高鼻的五官帶些北歐人的味道，有著一頭深褐色鬈發；女士有張亞洲人的面孔，很長的黑發編成一條魚骨辮，發辮上綴些星星樣的發飾，與她明亮的眸子交相輝映；而照片中央五六歲的小丫頭卻偏不看鏡頭，嘴巴撅得老高，渾然不知自己成了某種洋相的主導者，父親母親同時被逗笑。

雖說想象不出但總也知道如今個子高得逆天舉手投足活像路邊野小子的那位也曾是個穿蓬蓬裙系蝴蝶結的小姑娘，可如果不是看到照片，再怎麽合情合理也難以說服自己。再仔細一看便註意到她有著父親的發色與眼睛，母親的臉型與神情。

正看得入神，黃瀨沒註意到換好衣服的海登已走到他身後，伸出手越過他肩膀往照片上一指：“這個是娜奧米……不，我是說，直美。這個，是斯蒂文。而這個，雖然很不想說，但她現在就在你眼前。”

聽到聲音的黃瀨被稍稍嚇到，驚呼一聲後扭頭便對上海登的臉，與照片上形象一對比不由感慨物事變遷滄海桑田：“哎呀不要嚇我嘛。不過想不到小海登小時候這麽可愛，看到現在的你和這張照片真的會去想：這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所以說，不要打扮成現在這樣了啦，”說著舉起照片，“像伯母這樣編個這種發辮指不定也會很好看……如果你還是長頭發的話。”

“如果我還是長頭發，我媽就會逼我頂著她梳的誇張發型和帶粉紅色蕾絲的發飾出門，沒什麽比那更糟的了……我是說，如果她還在世並且沒喝高也沒嗑藥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海登把耳洞紮出岔道口……噗，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真實的故事。高一去打了耳洞，打的時候不疼，結果手賤，不小心刺到別的地方了，又是夏天，整整半年都沒愈合透。

我又要開始給女主加一些很悲催的設定了，畢竟她好好的不在美國呆著非要來日本總得有原因什麽的吧……

女主老媽名字叫Naomi，英文是娜奧米，羅馬音是直美，讀音稍有不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