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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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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正午,趙亦晨把車開到了老城區附近的萬達廣場。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趙希善或許是有些害怕,怔怔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隔著車窗望著窗外一排排灰色的梁柱和沒有溫度的汽車,甚至忘了解開安全帶。趙亦晨先下了車,繞過車子替她打開車門,彎下腰便發現她呆呆地坐在車裏,又將右手伸到嘴邊,咬起了指甲。

上午哭過,小姑娘的眼眶還有些紅。她咬著指甲,縮在車頂投下的陰影裏,用那雙眼眶微紅的眼睛怯怯地瞧他。

趙亦晨身形一頓,原是要牽她出來,卻改了主意。他探過身子幫她解開安全帶,把她抱出了車。

沒有像往常一樣抱住他的脖子,小姑娘依然擡著小手把拇指放在嘴裏,烏黑的大眼睛慢慢地環顧四周,有些呆滯而迷茫。察覺到周圍的環境讓她緊張,趙亦晨抱她穿過停車場,走向通往沃爾瑪的電梯間。

他腳步不緊不慢,想要借此讓她放松下來,明白這裏並沒有什麽危險:“中午想吃什麽?”

小姑娘不吭聲,瘦小的身子坐在他結實的胳膊上,扭過頭,望向不遠處亮著燈的電梯間。“這裏吃的很多,待會兒上去就能看到。”趙亦晨面色不改,好像沒有註意到她情緒的變化,語速同步速一樣平穩如常,“等下還會經過超市。要是想吃水果,我們就買些回家。”

或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小姑娘雖然還咬著指甲,但總算對他的話有了反應,輕微地點動小腦袋。

騰出一只手來從褲兜裏掏出一包紙巾,趙亦晨又問她:“喜不喜歡吃香蕉?”

小姑娘再次點了點頭。

稍稍勾起嘴角,他捉住她的手背將她舉在嘴邊的小手不輕不重地拿開,替她擦幹凈手指:“香蕉是快樂水果。”

一聲不響地聽著,小姑娘慢慢展開微蜷的五指,輕輕抓住他手裏的紙巾,握進手心裏。她的眼神依舊有點兒發直,卻緩慢地擡起左手,捏著紙巾將右手手指上沾到的口水一點一點擦幹凈。

趙亦晨感覺得到,她在努力。努力地克服緊張和恐懼。

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鼓勵,他抱著她踏進燈光明亮的電梯間,摁亮上樓的按鍵。直達電梯從五樓下來,發出隆隆輕響。

總算擦完了自己的手,小姑娘抓著紙巾團低下頭,看向兩張電梯門中間的垃圾桶。註意到她低頭的動作,趙亦晨拿過她手中的紙巾,隨手幫她扔進去。

兜裏的手機恰好在這時震動起來。

電梯抵達負一層,厚重的金屬門自動打開。他抱小姑娘走進電梯廂,拿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徐貞。

微微蹙眉,他接通電話:“小徐。”

“趙隊。”那頭傳來稍顯年輕的女聲,遲疑片刻才來了句不痛不癢的匯報:“那個……我剛回到隊裏。”

“案子處理完了?”他問她。

“嗯,已經給陳副隊報告過了。”對方話語間略有停頓,“我聽說……您找到女兒了?是叫善善對吧?”

“對。我現在陪她在外面。”從電梯門映出的模糊身影中瞧見懷裏的小姑娘扭頭望向了自己,趙亦晨神色平靜,低下眼瞼對上她的視線,挪動腳步來到那排按鍵前,用唇形示意她按數字“1”,“早上看到新聞,那個墜樓女大學生的案子可能會交給市局。你到時候幫著小陳處理,如果有困難再找魏翔。”

讀懂了他的唇語,小姑娘伸出手來,摁下了“1”。

“誒,好。”徐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應下來,淺吸一口氣,似乎欲言又止,“那……您好好休息,多陪陪孩子。別太操心隊裏的事了。”

喉嚨裏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趙亦晨答得輕描淡寫:“我開車,先掛了。”

小姑娘的腦袋動了動,頭發蹭過他的頸窩。他知道她在看他。

電梯已經到達一樓。

趙希善任他抱自己走出電梯,然後將她放下來。雙腳挨著地之後,她沒有撤開她逗留在他臉上的視線,睜著大眼睛,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蹲下身與她視線齊平,趙亦晨沈默地同她對視了一會兒。身邊人來人往,他們父女倆卻大眼瞪小眼,一時誰都沒出聲。

最終他嘴唇微動,只說:“不學爸爸撒謊。”

小姑娘盯著他,好一陣才微微點了頭。

揉一把她額前的頭發,趙亦晨起身,牽起了她的小手。他帶她在附近的商圈逛了一圈,留意到小姑娘腳步略停,才在一家必勝客歡樂餐廳門口駐足。正是午餐時間,又逢周末,已有幾個客人把隊排到了店門外。

目光掠過其中一個身影,趙亦晨略略收緊了眉心。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穿著一件紅色的連帽衫和牛仔褲,衣服的花色就同他頭上戴的包耳耳機一樣誇張。他兩手插在兜裏,微駝著背,嘴裏像是在嚼什麽,半天才無所事事地吹出一個粉紅色的泡泡。看上去很潮,像個尚未走出校門的學生。

不過多年來的經驗告訴趙亦晨,這是個警察。

回頭見趙希善還轉頭望著餐廳的玻璃落地窗,趙亦晨垂眼問她:“想吃這個?”

小姑娘點頭,他便帶著她排隊。

店門口的服務生為他們挪來兩張椅子,又遞給他們一份菜單。趙亦晨攤開菜單擱到小姑娘面前:“看看想吃什麽,等會兒進去就點。”

抱過他遞來的菜單,小姑娘垂下腦袋,發起了呆。

不著痕跡地留意四周,趙亦晨的視線一掃那個年輕男人,接著便轉向了店內。透過落地窗可以輕易窺見餐廳裏部分用餐的客人,他很快註意到一對靠窗而坐的情侶,還有一個一直站在茶水臺邊,時不時為客人添檸檬水的服務生。

面孔眼生,但都是警察。

迅速做下判斷,趙亦晨收回視線,望向趙希善捧著的菜單。

在布控。目標是誰?

這時有人推門走出餐廳,趙亦晨餘光瞥見那個身穿紅色連帽衫的男人略微一動,擰緊眉心狀似不耐煩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劃動屏幕送到耳邊:“餵?你怎麽還沒到?都快排到我們了……”

趙亦晨於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眼出來的人,等看清對方的臉,卻身形一頓。

已知天命的老人,西裝革履,牽著一個看起來不過六歲的小男孩。老人身體略微發福,面色紅潤,年輕時有些咄咄逼人的劍眉星目早已被眼尾的皺紋柔化,嘴邊帶笑,正低頭輕聲細語地同小男孩說著什麽。

輕輕握住身旁小姑娘的手,趙亦晨站起身,對快要經過他跟前的老人開口:“王律師。”

老人剎住腳步,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的笑容一僵:“趙警官。”

趙亦晨略一頷首,面色平靜而從容,視線落在了他身旁的小男孩身上,“帶孫子出來吃飯?”

好奇地打量著躲在趙亦晨身後的趙希善,小男孩聽見他問起自己,才仰起小腦袋,瞪大眼睛有些膽怯地看看他。“小孩子都喜歡吃這些。”王紹豐點點頭,松開孩子的手,改為扶住他的小腦袋把他護到身旁,臉上掛著笑,把詢問的視線投向趙亦晨身後,“這是?”

小姑娘拉著爸爸的手,從他背後探出半個腦袋,表情木然,沒有說話。

“我女兒,善善。”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他說,“她現在生病,講不了話。”

“哦哦,這樣。你是……再婚了?”

“善善是我跟珈瑛的孩子。”

面對他那張藏住了所有情緒的臉,王紹豐眼裏的詫異轉瞬即逝:“找到小胡啦?”

手裏握著小姑娘微涼的手,趙亦晨沒有正面回答:“孩子狀態不好,下次找機會再跟您聊這個。”

正好候在門口的服務生走過來,“先生,現在有空位,可以進去了。”

趁此機會頷首表示理解,王紹豐笑笑:“好,有機會再聊。”他又牽起小男孩的手,“那我們先走了,你也趕緊帶著孩子去吃飯吧。”

兩人相互道別,老人帶著男孩離開。

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邊,一個身型瘦高的男人幾不可查地擡了擡眼,隔著一條馬路,埋首與他們走向同一個方向。餐廳裏的便衣也陸續行動起來。

趙亦晨捉著趙希善的左手等她跳下椅子,同時瞧了眼那個匆匆跟上王紹豐的男人。

那是唯一眼熟的臉。他認出了他。

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魏翔接到了趙亦晨打來的電話。

他忙了一夜,原本正在刑警隊的休息室打盹,掏出手機見是趙亦晨的來電,趕忙起了身,一邊接起電話一邊疾步走到走廊,壓低聲音道:“餵?師傅?”

電話裏趙亦晨開門見山:“這兩天局裏有沒有王紹豐的消息?”

“啊?沒有啊。您在查他?”

“剛才帶孩子吃飯,正好碰上。”那頭的確略顯嘈雜,只有他的聲音沈穩而清晰,“你留意一下。如果局裏沒消息,就去檢察院那邊打聽。”

“好,我知道了。”魏翔二話不說便答應,“他是犯什麽事兒了?”

“現在不清楚,但已經有人在盯他。”趙亦晨語氣冷靜如常,“我看像張檢的人,事情恐怕不小。”

張檢察長?魏翔一楞。

“那我打聽到消息了就馬上告訴您。”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口袋,他摸到兜裏的東西,才忽然想起自己差點兒忘記一件重要的事:“哦還有啊師傅,上午有個農村教師送了封信過來,說是要給趙隊長的。我聽說他是從九龍村來的,怕是那個沈秋萍給你送的信,就暫時收著了,沒讓陳副隊知道。”

趙亦晨在電話另一頭緘默了兩秒,“拆了嗎?”

“還沒。”摸摸鼻子,魏翔擡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我這會兒沒什麽事,您在哪?我給您送過去吧?”

“萬達這邊的必勝客。”

距離不遠,十分鐘車程。

魏翔點頭:“我馬上給您送過去。”接著便掛斷電話,返身要走。

沒想到剛回過身,就險些撞上身後一個人影!他嚇一大跳,看到對方也隨即後退兩步——高挑的身段,一身襯衫和牛仔褲的簡單搭配,掩不住纖長的四肢和漂亮的脖頸。她標準的瓜子臉上神色有些陰沈,眉頭緊擰,鳳眼微挑。

“徐貞!”魏翔反應過來,微微擡高了音量,一半是因為惱火,一半則是因為心虛,“你嚇我一跳!”

徐貞環抱起胳膊,“沈秋萍是誰?”

“你偷聽我打電話啊?”他橫眉豎目,佯裝發火。

“你站在這裏打,我路過,這也算偷聽?”徐貞卻不吃他這套,目不轉睛地將他的身影鎖在自己的眼仁裏,語氣嚴肅如她的表情,“不要扯別的。沈秋萍是誰?九龍村的?為什麽要給趙隊送信?”

她和魏翔同期,警隊一枝花,精明能幹,也是被趙亦晨一手帶上來的。整個隊裏,魏翔拿她最沒辦法。支支吾吾一陣,只能試圖搪塞:“這是趙隊的私事。”

見他這副遮遮掩掩的模樣,徐貞松了松眉頭,心中已有數:“是不是跟珈瑛姐有關?”

魏翔撓撓腦袋,盯住自己的腳尖,沒吭聲。她見了便冷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去查嗎?到時候要是破壞了你們的什麽計劃,可別怪我。”

屏息咬牙,他肩膀一松,終於洩了氣:“嫂子當年失蹤,不是立了案嗎?我們調查嫂子接過的案子那時候,發現嫂子失蹤前兩年,幾乎每個月都會偷偷去一趟九龍村——探望一個叫沈秋萍的姑娘。”頓了頓,他擡起腦袋,瞇了瞇眼,“後來我們就去九龍村找這個沈秋萍,結果被那些個村民追著打。人沒見著,倒是差點丟了命。那個時候我們就猜測沈秋萍是被拐來的,可能是嫂子的朋友或者親戚,跟嫂子被同一個拐賣團夥拐走。所以趙隊覺得沒準能從沈秋萍那裏了解到一些線索,這些年就去過好幾次九龍村。”

不自覺又收攏眉心,徐貞抿抿唇,“那見到面了嗎?”

“見是見過了,但沒能說上幾句話。那裏的村民都警惕得很,一發現勢頭不對,就馬上糾集群眾鬧事。趙隊頻繁去,當然也被盯得緊。”講到這裏,魏翔把手伸進兜內捏緊那封信,兀自咕噥,“不知道沈秋萍這回是想了什麽辦法,居然能讓人家給她送信過來……”

徐貞沒有開腔。她接觸的拐賣案不多,關於九龍村的事只聽同事提起過,上個月九龍村村民襲警時她又剛巧在外地,便至今沒有真正去過那裏。但她能夠想象,如果沈秋萍真是被拐賣到九龍村的,那這封送到隊裏的信一定是她想方設法不顧代價換來的。

“你現在是要去給趙隊送信?”徐貞擡眼問魏翔。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球一轉,不大樂意:“不好吧?”

“我還沒去過九龍村。”她看向他的眼睛,適才緊繃的身體已然放松,不慌不忙道出理由,“珈瑛姐當年能去探望沈秋萍,就說明那裏的村民對女人沒那麽警惕。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

作者有話要說:

善善在努力,但她還需要時間。

記得王紹豐嗎?珈瑛剛到律所工作時,帶她的那個師傅。

說到拐賣,有部李楊導演的電影叫《盲山》。

有國內的和諧版,也有在國外上映的另一個版本,兩個版本的區別在於結局。

我看的是國外上映的版本,結局是女主角揮刀砍向丈夫,然後給女主角的臉一個特寫,黑屏。

很震撼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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