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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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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南區分給老弟管理,請問怎麽做?”答稱:“看著辦。”入門再問:“誰看著辦?”再答:“哥子親自看。”入門再問:“各位老弟又如何?”再答:“翻開國語辭典,分座次。”入門最後需說:“老弟畢業之後再來封爵位。”〗這一頁稍稍覆雜了些——卻難不倒我。它的意思是,在臺北市同安街四十二號掛牌經營婦幼衛生用品店的梁城陽和王臺生其實是哥老會臺北南區第二分會的負責人。如果不屬哥老會成員,而臨時有事要請該分會的光棍幫忙,就得在一進店門之後找著梁、王二人,依照入門訣問話。問一句,人自會答一句,總共三問三答,倘若字句皆無舛誤,入門求助的最後還要補上一句:“老弟畢業之後再來封爵位。”如此一來,梁、王二人便明白,來者雖不在幫,卻是道上混事的朋友,且有急難相求,應該立刻提供協助。這種盤查檢核的應對言語顯然是從老幫老會那些個繁瑣異常的“海底”中所載錄的“切口”——也就是黑話——簡化而來,一旦深入玩究,其實並無神秘奧妙可言。

但是對於困在美滿新城無書可讀、無文可引的我來說,這小冊子上的任何一個字都像是天賜的奇跡,閃爍著熠耀奪目的光芒。我利用這一頁所提供的字句寫下了論文第二章的一個片段。這一段原本是要證明,漢武帝將整個漢帝國中央集權的政體鞏固起來,形成統一專制之局。然而苦於沒有《史記》、《漢書》可資援用,只好自己捏造了下面這樣一段——它其實就是從剛才所說的徐老三那本小冊子上所登錄的文字延展拉長、扭曲搗爛而來:〖到了武帝元朔二年(西元前一二七年)春正月,此一集權化運動達到了新的臨界點。武帝下詔:“梁王、城陽王親慈同生,願以邑分弟,其許之。諸侯王請與子弟邑者,朕將親覽,使有列位焉。”班固於本紀中遂判雲:“於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天曉得,在把“翻開國語辭典,分座次”和“老弟畢業之後再來封爵位”兩句改成“於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並將之竄入班固所寫的《漢書》的時候,我是多麽多麽地興奮和驕傲。

懷抱著同樣的興奮和驕傲之情,我拉開那個舊梳妝臺的抽屜,拎起徐老三交代的那本聖經,往小五姊弟倆臉前晃了晃:“找這個麽?幹嗎?你們也要寫論文嗎?”

在這幾句話脫口而出之際,我並沒有仔細評量,話裏是不是飽含著輕蔑不屑的意思——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可是話裏卻仿佛有的。孫小六垂下了眼皮,小五則把下嘴唇兒咬得更緊了。她接過小冊子去,低聲像是跟整幢空屋子說了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在接下來的五個小時裏,我才大約算是明白了那本黑皮小冊子真正的用途。小五捧著它,翻到最後一頁。這一頁的文字也是手寫的,卻像鉛印字一般工整,寫的是臺灣省各縣市治地的名稱,而在右邊另外註明不同的號碼。臺北市是“1”,臺北縣是“124”,桃園縣是“201”,新竹縣是“279”……以此類推,照著地圖上的臺灣省各縣逆時針繞一大圈,回到了基隆市,號碼則增加到“1581”。小五沒等我在一旁偷眼看明白,徑自翻到了註明“201”的一頁。這頁又是一張用蠅頭小楷工筆填寫得十分整齊的表格,看來像是依照鄉鎮區域排列,旁註的號碼則分別是“202”、“208”、“219”……直到“274”——大溪鎮就在“274”上,小五很快地順頁翻了去,前後搜尋半天,像是把“274”到“278”的五頁都背下來那樣的熟法兒,卻仍拿不定主意的模樣兒,囁著聲道:“怎麽是個簡本?唉!徐老三也真是的!”

“簡本是什麽?”我指指那小冊子,湊近了些。

半像是賭著氣,小五瞪了我一眼,道:“跟寫論文沒關系的,少爺。”接著,她在標號“277”的一頁上打了個折角,合起小冊子,道聲:“先走再說。”便拎起孫小六先前整好了的那個藏青包裹,扭頭朝外奔出去。

彼時曙色未開,天地間仍舊一片闃暗。我跟在小五身後,任由孫小六只手按住背脊,一發朝我全然認不得的路途竄跑——那速度,一如半年多以前被孫小六吸著跑向青年公園的那回一樣——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兩只腳根本沾不上地,不過是在半空之中前後晃蕩著一般假裝跑著,可這麽假跑了幾分鐘之後仍忍不住累得慌,胸口一陣一陣地酸疼,仿佛吸進肺葉裏的空氣全長著細刺,一抽又一抽地燒灼著腔膛裏的臟器。就在我快要撐持不住的時刻,前頭的小五忽然停了下來,彎身朝路邊的一排草叢深處尋看了幾眼,覷個準頭,探手一抓,連根拔起一團芒草,另只手往草根處的土塊兒上輕輕一彈,那土塊兒登時碎成像痱子粉一般小的顆粒,紛紛散了——也就在同一瞬間,一顆深灰色,約有雞蛋黃一般大小的石頭從草層和土粉間落進小五的手掌心裏。小五攤開掌子,把那石頭往我和孫小六的眼前一亮——果真是一亮——我多看了兩眼才發現:那石頭不只是灰的,在將明不明的天光底下,居然還顯出了帶黑夾藍、甚至泛著些許墨綠的色澤。

“這叫黑蛋白石,待會兒天亮了,你從不同的角度看,一點一點轉著看,就看出來了,它會發出不一樣的光。別的寶石就沒有這種好處。”小五一面說著、一面使勁兒把只手往太陽尚未升起的東方伸去,繼續說道:“算我們運氣不錯,是顆原石。遇上了識貨的,可以賣個好價錢。”

“你怎麽知道草叢裏有這種寶貝?”我一把攫過那顆黑蛋白石來,學她一樣迎向東方轉著看,果不其然看出一片又一片、一抹又一抹,猶似走馬燈一般層出不窮的顏色。而那顏色並不是固定的,隨著我手指的轉動,也隨著一秒一秒移升而起的微弱晨曦,它綻放出無一霎相同的色彩。

“當然是草啊。無論是什麽草,自凡它的根抓上了這種黑蛋白石,草葉就會現夜光,美極了。要不是咱們有急用,我還真舍不得拔它呢。”

那顆黑蛋白石真正的價值究竟若幹?我始終沒搞清楚。我只知道那天天剛大亮,我們已經置身於大溪鎮的一爿店鋪門前。表面上,那是一家當鋪,可另一方面,它又是桃竹苗三縣非客籍人物的銷贓重鎮,負責人叫林玉郎——這些,當然都記在徐老三的黑皮小冊子裏,也就是小五打了折角的標號“277”頁上。

林玉郎人不如其名,是個豁了兩顆門牙,還長著一臉脂肪瘤的中年人。他把那顆黑蛋白石迎光左右看了半天,似不放心,戴上一枚獨眼放大鏡,又覷了個仔細,才慢條斯理擡起頭,咧開豁牙嘴,笑道:“太輕。”

“它本來就不該是重的。”小五皺起眉,捂住鼻子,道,“你不要就還給我。”

林玉郎卻把石頭抓緊了些,扭頭沖我道:“少年仔,你講多少?”

“她說多少就多少。”我翹起大拇指朝小五比了比。

林玉郎顯然看出了我是外行,查脯查某嘰哩哇啦了一大套,意思大約是用“男人不要讓女人拿主意”之類的話擠兌我,可他不知道,這種長威風、添志氣的言語對我一向不起作用,且我壓根兒不知道小五要賣這石頭幹什麽,自然也就不在乎成交與否。孰料一陣唣之下,這林玉郎開抽屜把石頭收了起來,兩手卻淩空朝外揮甩,猶如趕蒼蠅的一般。不消說,咱們這是落了陷,叫這臭嘴惡氣的家夥給坑了。林玉郎也許當真看出那黑蛋白石的價值不菲,且決非吾等鹵肉腳之人所配坐擁;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約莫就是這個道理。或許他也曾揣測過,天才亮就撞進來這麽三口子眼生面澀的尷尬人,說不定是夜來剛得手的一窩小蟊賊,為什麽不給他們來個黑吃黑呢?

無論林玉郎打的什麽主意,總之他在幾秒鐘之內便後悔了——但見孫小六伸起一根直楞楞的手指頭,往櫃邊一根六寸來寬的頂梁紅木柱子上戳去,看他戳得不花氣力,猶似戳進一塊海綿蛋糕裏一樣,而食指齊根沒入,連一粒粉層也沒驚動。孫小六指起指落,轉瞬之間在那根紅木柱子上留下六個圓洞洞。

林玉郎的手不揮了,探下桌面,打開另一個抽屜,向小五拋出一個求救的眼色,近乎帶著些絕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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