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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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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只猛可給抽去了棉芯子的枕頭,果爾洩盡氣力——李綬武說得的確不錯,“老頭子”用人並非不審材相力,而是在材力之上更講求忠誠以及謙退。就行事低調這一要求言之,賀衷寒力求表現、鋒芒畢露的風格自然討不了便宜。他沈吟了,無言以對了,好容易迸出“那麽——”兩個字,又深深瞅了瞅李綬武,慘然道:“你還看出些什麽樣的門道?”

“那一日居先生把在下揍了個半死,之前我聽諸位談起要‘報銷’兩個人,一個姓汪的,一個姓錢的,可有此事?”

賀衷寒皺眉覷眼抓耳撓腮想了好半天,才道:“好像有這麽回事,是兩個老漕幫薦來的年輕人。”

“請賀先生聽在下一言,”李綬武神秘地一笑,道,“此事千萬不可、萬萬不可。”

“為什麽?這兩人分明是老漕幫萬子青父子派到大元帥身邊來的細作——”

“萬子青去年年中就因病過世了,這兩人他根本來不及結識。”李綬武道,“至於萬硯方麽,非但不必為敵,反而可以引以為友。”

“這——怎麽說?”

“在下剛讀過的這幾份文卷裏寫得很清楚——”說著,李綬武已經將手中的一疊“特”字號檔案連厚紙封一同遞了過來。

第一份由田載龍、王天木、胡抱一——也就是居翼之外號稱“龍王一翼”的三大護法——聯名具銜的一紙報告,內容平淡無奇,只是就杭州最早一家名喚大有利的發電廠所作的調查報告,其中包括資金來源、資產估算、營收細目和逐月登錄的收支賬。賀衷寒看得一頭霧水、滿眼繁星,正待追問,李綬武已看出了寒傖,徑自說道:“這大有利電廠原先是個電燈公司,屬天地會中哥老會一個會首洪某人的物業。到了十八年上,發電事業收歸省辦,由政府出重資收購,那洪某人得了不少補貼,油電生意便做大起來。去年建杭江鐵路,省裏缺一筆周轉款,打算將電廠再讓給企信銀行團,日後再改成個公司什麽的,也好朝新派經營的路子上發展,這份調查報告就是這麽個來歷。”

“這是財務方面的事,怎麽列在‘特’字號文卷裏?”

“非但如此,大元帥還親筆批交戴雨農專責辦理。”李綬武又指著第二份檔案,繼續說道,“再看這個。”

接下來的這份文卷更離奇,談的是國民黨宿遷縣黨部征收該縣東岳廟,改做演講廳的一樁瑣事。簽呈署名為宿遷縣長童錫坤,亦直上“老頭子”批示,批文寫得一清二楚:“委戴笠督辦”。

“連這樣的小事都——”賀衷寒說到這裏臉色忽地一變,先是雙頰青白、繼之印堂也暗了下來,兩抹紅潮自耳根之下沿法令紋泛上鼻翅:“哎呀!這件事後來演變成一樁暴動——我幾幾乎忘懷了!”

“因為那東岳廟是小刀會眾醵資興建的一座極樂庵的廟產。”李綬武道,“強征地方會黨的產業,又不予人好處,自然要鬧嘩變了——賀先生請再看這幾份檔案。”說著,索性將底下那幾份文件往幾上一扇鋪開,作孔雀開屏之狀。

攤在表面上的同樣是民國十八年簽報的一份公文,具銜的是山西大同縣政府,註明副本呈古物保管委員會,說的是雲岡石窟佛頭遭宵小盜斫九十六顆的一宗案子,縣府呈上這份公文的目的是在說明釋放該案首謀邢福雙的原因。但是詳細敘述其原因的附錄文件並不在卷中——它被人簽了個“永平”字樣便消失了,空留騎縫的半個藍色“機密”印章殘跡。

“這邢福雙是居伯屏引進來的諜報人員!”賀衷寒顯然又是一陣駭怖驚恐,連聲音都抖顫起來:“‘永平’是戴笠的化名!”賀衷寒再往下翻去,緊挨著大同縣政府這一宗文卷底下的卻是與宿遷和大同兩案全然無關的另一件事。此事賀衷寒原本是極為熟悉的——

原來是不久之前的民國二十年十二月,“老頭子”在老漕幫萬硯方的建議之下忽然請辭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長以及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等各本兼專附之職,圍繞在“老頭子”身邊這一批死忠之士便商議著該如何挺護故主覆出,而有“三民主義力行社”等大大小小的組織相繼出現。照說賀衷寒是此中極為核心的分子,對於一切籌措布置可說是不論巨細靡有孑遺。但是眼前的這宗文卷賀衷寒卻從未過目——它是由一個署名“佑洪”的人所寫的。乍看之下,賀衷寒還以為“佑洪”又是戴笠的化名。然而往下再看去,竟有“老頭子”朱批:“速向戴先生請示,勿誤!”顯而易見,這“佑洪”當非戴笠本人。且可能由於“老頭子”行文過於心急,竟然在“勿”字上多點了一點,使之幾乎成了個“匆”字。以“老頭子”書寫習慣言之,即便那字寫至中途發覺有誤,也要一氣錯寫到底,最後再圈去重寫,是以批文上留下了明顯的塗改痕跡。

至於這個“佑洪”的呈文內容,賀衷寒更以為是不可思議的事,它根本無關乎政軍要務,大意不過是向“老頭子”報告:“遠黛樓”舊址已經尋獲,證實是位於上海蘇州河北岸、美租界外一處叫做黃泥塘的地方,現址已經封鎖,日內即可鳩工整頓。所欲“敦請”“老頭子”“鈞裁”的部分是“躉遷日期”。

賀衷寒前思後慮,硬是悟不出“躉遷日期”之意為何來。試想,自民國二十年秋,“九一八”事變以降,舉國所關心註目者皆在抗戰一事上。無論重攘外抑或重安內、先剿匪還是先抗日,要之“老頭子”的一言一行,可謂動見觀瞻,也因此才有下野徐圖之議。在這樣一個重大的時刻,怎麽還會有遷居至某樓舊址之類的文卷上呈?而“老頭子”又怎麽會急批交發戴笠處分,甚至寫錯了字的情境出現?此外,倘若呈文者“佑洪”所請示的是遷居日期,又怎麽用了“躉遷”這樣一個怪字眼?再有一個,便是這“遠黛樓”看來真是十分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它的來歷了。賀衷寒且遲疑著,倒聽那李綬武昂聲說道:“賀先生要是想不起‘遠黛樓’來,我捱那居先生一頓好打可就有些白白生受了。”

賀衷寒再幾轉念才想起那日居翼向窗外瞻望,發現李綬武在總部門外逡巡顧盼,狀似十分神秘,才將之挾入質問。不料一進門,就讓居翼瞅出了身份來歷,還用老漕幫當年在遠黛樓遭遇劫難且獲救的一節掌故來考較了這年輕人一回。李綬武這麽一說,賀衷寒便略見恍然了,道:“那日聽居翼和你老弟說什麽樓塌了,某人救出八八六十四位元老而不費一刀一槍,還說什麽某人姓錢,是那錢靜農的祖上——可是這既是前清時代老漕幫的家務事,又怎麽同大元帥扯上牽連?又如何與戴笠有關聯?”說著,他順手將桌面上剩下的七八份文卷一一抓起,隨目瞬過,見有請老頭子裁示的、有向老頭子報告的,有申請經費的、有建議人事的,有的隨文附上了厚甸甸一份計劃書、有的寥寥數語閑話家常……其間共同之處皆是批文:得交付戴笠處分。

“請恕在下直言,”李綬武順手將之前那幾份包括發電廠調查報告、宿遷縣東岳廟改建演講廳征收案、雲岡佛頭盜斫處置說明以及由“佑洪”簽呈的遠黛樓請示等四份文卷收理在手中,整整齊齊攤平在幾沿兒上,才接著說道:“賀先生要是肯耐下性子仔細玩味,便能尋摸出這些文卷之間牽絲攀藤的關系;也就知道大元帥為什麽在軍務、財務之上,猶且獨重特務的發展;又為什麽在這麽些個同鄉親近之中唯唯對戴笠委以那麽些雞零狗碎的任務——其寵眷之隆、信賴之深、倚仗之重,更不是旁人所可僭越的了。賀先生方才問在下,‘光讀讀資料就能革命、就算愛國了麽?’請容在下這麽說:若是讀不透這些文卷裏的機關,賀先生如何知曉大元帥治國平天下的心思?不知曉大元帥治國平天下的心思,又如何助之完成革命呢?”

賀衷寒聽他字句鏗鏘、辭氣慷慨,不覺又是一懾。然而心頭之疑未去,仍不肯松口,遂道:“那麽你說,這些文卷裏的機關究竟為何?”

李綬武深吸一口長氣,將之後的幾份文卷也依著先前樣兒收束齊整,重新排了個次序,再把面上一份置於幾案的右上角,道:“大元帥於舉賢用人方面,其實並無定見,要之以親故戚友之忠誠可靠且謙退自持者為主。然而北伐軍興,黃埔子弟中隨大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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