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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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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征的嫡系幹部折損過半,大元帥時刻憂慮的便是他手邊幾無可遣之將,是以前番與老漕幫萬硯方接談之間,定了個網羅各地人才的方策——”

“不錯的,”賀衷寒搶忙接道,“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大元帥常抱怨,他的好學生都戰死了,盡留下來些不中用的。”

“可是賀先生別忘了,大元帥想要救亡圖存,怎麽旁人不去聞問,卻往上海投帖請來了老漕幫新上任的老爺子萬硯方呢?”

“這——”

李綬武知他答不出,自伸手去幾案右上角的文卷封皮上敲了兩下,道:“那是因為大元帥早就投拜在萬硯方之父萬子青門下成為弟子;此事極密,唯獨這位戴先生知情。而在這份文件之中,留下了痕跡。此乃民國十六年五月間大元帥投帖之後三日,老漕幫許以每月兩千萬銀元巨款助餉的一紙合約,只不過行文用的是隱語,表面上看不出來。”

賀衷寒急忙翻開那文卷,李綬武亦於此際探過那枚放大鏡的象牙柄來,指著其中的一段文字,念道:“‘隨月奉銀若幹元端正請裁’,批示:‘專委戴笠規劃’,賀先生不覺得此文拗口了些麽?”

“這端正二字非尋常用語,不過湊合起上下文來看,大約就是恭敬客套的話,難道不是麽?”

“賀先生不熟悉江湖事,自然如此解得,”李綬武道,“老漕幫從陸陳行中借來的切口,以‘常落幾時麥重春伏求西’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之隱語;這‘若幹’的‘若’字即是‘落’字,也就是‘二’字。此外,‘牌幹元以朝’則為‘百千萬億兆’的隱語;所以‘幹元’即是‘千萬’之意。‘端’字即是‘元’字,這裏頭的典故是從古語‘端貳’這個詞上來的——”

“是是是,”賀衷寒搶道,“‘此少年落落,有端貳之才’;這話說的是人有尚書之才,可為宰輔。端貳者,數一數二也。那麽,‘元’也是一,所以借‘端’成‘元’,‘端’即是‘元’、‘元’即是‘端’了。”

“不錯。”李綬武微微頷首,道,“用隱語讀來,這公文中的話就明白得很了,它說的正是‘隨月奉銀二千萬元整請裁’。”

賀衷寒“啊——”了一聲,底下的話尚未及出口,李綬武又將另外幾份文卷一字攤平在幾上,徑自說下去:“發電廠這個案子則是大元帥結交哥老會光棍的一套做法。明裏是由省府接管發電事業,省府不能強征民間事業,便狠狠付了一筆補貼,讓大有利的洪老板有了資金,先行買進幾家銀行的股份,組成一個企業信用銀行團。事隔兩年之後,省府報請建杭江鐵路,可是欠缺資金,怎麽辦呢?這就是暗裏的勾當了——大元帥再交付這位戴先生同洪老板周旋,用企信銀團的名義又將發電廠收回去經營。此時洪老板的資金已非昔比,除了掙回從前的家業,還平白插手銀行圈,成了金融巨子。”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賀衷寒道,“前兩年是有個姓洪的銀行家倏忽躥起,是為上海暴發戶的奇聞,可我聽說此人去年在虹口出了場車禍,當場死了——”

“那是在賀先生沒耐住性子看下去的一宗文卷裏——”李綬武又指了指旁邊一個封了口的紙袋,“那場車禍也是戴先生策劃、執行的。”

“不是結交光棍麽,怎麽會——”

“哥老會會首是世襲,交上一個老的,直是交上了他子孫和徒眾。這老的倘若知道得太多,不如暗中假手除去,這——卻不妨礙和小的再續世交。”李綬武隨即指一指旁邊那署名“佑洪”簽呈的文卷:“這‘佑洪’向例為哥老會會首的匿稱。此人正是那洪老板的遺嗣,如今同大元帥也有十分密切的往來——他叫洪達展,字翼開,他日後若能謹守分際、知所進退,說不定還是一方人物,可與老漕幫的萬硯方頡頏上下呢!”

“你這麽一說,我反倒有些糊塗了。”賀衷寒盯著左一封、右一件的文卷,道,“東一個哥老會,西一個老漕幫,大元帥究竟是同哪一方交好呢?”

“大元帥既然要在江湖道上涉足紮根,便不能只同一二勢力往來;君不見武林之中自有盟主、至尊之號,欲意稱孤道寡、統一寰區者以來,走的無不是結納諸方之路,結果如何?從元至正年間第一個江湖領袖陸士傑以下,歷明清兩朝凡六百年之中,一共推舉出二十八個共主,沒有一個是憑武功藝業而雄霸海內的。這些人靠的就是交際,就是應酬,就是資助往來——說穿了,就是錢財利益的流通。是以‘疏財仗義’、‘仗義疏財’四字所指的便是這個情狀。”李綬武一面說,一面將桌上所有的文卷收攏了,整成一大落,抱在胸前,笑著說道:“往好處看,不以力服人,武林之中少折損幾條性命,多湊合幾筆生意——套個時髦的詞兒,這是‘進步’了!往壞處看,習武之徒,不能以修習身步氣力的功法參天悟人,淪喪本務,個個兒都學上了玩弄權謀的把戲,也誠然是可悲而無奈的事。不過話說回來,大元帥以大政治家、大軍事家的身份插手江湖,手段自然非比尋常,而有戴先生這麽一個能人居間運籌播算,更是合縱連橫,無不稱意的了。也正因為在貴處埋伏著這麽些不可令外人知的檔案,夾藏著這麽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機關,在下便不得不向賀先生進一言:那姓汪的、姓錢的兩位青年的性命,還是保全下來的好。”

“這——”賀衷寒沈吟起來,搓著手、咂著唇,仿佛還有些為難和不解的意思。

“那是大元帥刻意留在陣中的兩枚活子。”李綬武道,“姓汪的叫汪勳如,祖上向與天地會的醫道有著極深的芥蒂。姓錢的叫錢靜農,祖上也曾為了搭救老漕幫諸元老而得罪過天地會系統的光棍。這兩個人若在江湖上闖蕩,不出一年半載便是要遭敵壘狙殺斃命的。可他二人又不願趕香堂拜老爺子,是以才經萬硯方舉薦給大元帥量才掄用。在大元帥而言,又有誰能比他二人更知道天地會裏的諸般勾當呢?賀先生如若借居先生之手料理了他二人,豈不直是傷了大元帥的耳目麽?”

賀衷寒聞言至此,才算澈然一悟,不覺喟嘆一聲,作手一揖,道:“李老弟!你果然深思廣識、博學多聞,賀某畢竟是承教了。那麽以你之見,為今之計又當如何呢?”

“這四壁之間的文書宗卷是一部無盡之藏,不讀它個通遍,豈能熟知明識貴黨在過去二十年間的行事布局和藍圖方略?”李綬武道,“賀先生既然放了在下一條生路,我又怎麽能不思圖酬報呢?——這樣罷,倘若蒙賀先生信任得過,在下便從這些檔案資料之中讀出些許端緒,再給賀先生作個報告。如此一來,無論大元帥想了些什麽,還有那戴先生做了些什麽,偶有蛛絲馬跡,即可探本溯源——”

“好極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待李綬武說完,賀衷寒已矍然起立,執手緊握,慨然說道,“我們‘力行社’真正需要的就是像老弟這樣的人才。你若不嫌棄,從此刻起便是我們革命的同志了。”

李綬武也緊緊地回握住賀衷寒的雙手——但是在他的意識深處卻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掌中滲沁而出的一絲涼意。他知道自己僥幸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回到陽世,然而身邊從此圍繞起啁啁啾啾、慘慘悄悄的無數厲鬼,且註定要揮之不去了。

37 背後的背後

在孫小六轉述自“面具爺爺”口說的版本裏,這一節故事中拳腳毆打逼供的場面可以說多得不勝枚舉,包括康澤、蔣堅忍、餘灑度等人在內的許多可以對照出真名實姓的人物都曾經出手修理過李綬武。關於這個部分,我實在不敢深信,所以也寫不出來。我猜想那些毆打加刑的場面之所以有如一首交響樂的主題那般輾轉遞出、屢見不窮,只可能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李綬武為了引起時年十二歲的孫小六的興趣而渲染出來的,其二是孫小六將自己捱彭師父揍的經驗內化成他意識底層種種沖突性記憶的一部分,從而滲進了他所講述的故事裏面。總而言之,當我對來路不明的暴力細節產生疑慮的時候,便失去了記錄的興趣。

至於李綬武加入賀衷寒等人的組織之後的情節就變得比一部動作片還要乏味了。他換上了藏青色中山裝上衣,領口緊緊地扣著一枚銅扣鉤,下著米黃色卡其長褲、黑皮鞋,每天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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