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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得漢中哪裏都不安全;萬一她被張魯找到了怎麽辦,再說…”說了‘再說’兩字,我卻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知道我還有什麽理由。。

趙雲問道,“又如何?”

我茫然地看著他,說,“沒什麽了,我只是覺得荊州對他們母子倆來說最安全。”

趙雲默默地看著我,半晌突然神色肅殺地問道,“小姐是否想借他們二人牽制馬將軍?”

“不,不是的,”我忙辯道,“馬超他什麽人?他連鄴城一大家子都不顧,貿貿然起兵叛曹,以致馬家全族覆滅。就他這種人,會為了一個女子,一個嬰兒聽信於我們?我也不想傷了仲山,讓他覺得自己不識人心。”

其實我這話說得太沒有底氣了。我真沒有想過拿這孤零零的母子牽制馬超?我不知道;或許我想過,因為這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的思考。當然,我也當真覺得,對於董家的這幾人,公安應該比漢中的任何地方都更安全。我見趙雲沈默,只是很沒有底氣地改口道,“趙將軍沒有意見吧?那能不能麻煩你安排十來人護送他們南下?我再叫小葉也陪著他們一起南下。啊對,我去算算錢糧用度。”

我不敢多耽擱,那天晚上便去見了董夫人,安排她南下的事情,打算盡快送她出城。盡管手頭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但我的心裏其實一團亂麻。第三天早晨,扮成回娘家探親的董夫人一行離開南鄭城,未惹起絲毫風波。

這幾日裏荀諶未能見上張魯一面,幾次登門求見都未得回應,但張魯的意思倒是足夠明了。董夫人離開南鄭後不過兩三日,我就聽說張魯剛剛發令到前線,讓馬超退軍,轉回陽平關暫守。

於是我們忙到現在打下的大好局面全部付之流水;而漢中,只怕真要亂了。

我和趙雲一聽說張魯發令叫馬超回陽平關,晚上便溜到驛館見荀諶。我們到的時候,荀諶正對著滿桌案的竹簽出神。我楞了一楞,盡管氣氛沈重卻也忍不住打趣道,“荀先生,難不成你還在占蔔?”

荀諶微微一笑,盡管這笑容都顯著幾分嚴肅,不同於他平日裏的輕松自若。他收起所有的竹簽都放在一個竹筒裏,然後將竹筒遞到我面前。“賀小姐何不求上一卦?”

“啊?占蔔不是用銅錢,什麽時候變成竹簽了?難道求簽是你發明的?”我嘀咕著,隨手抽了一支竹簽。

“念,”荀諶吩咐道。

“占南鄭城,”我念道,然後無法不對著這四個字莫名其妙。我忍不住問道,“荀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荀諶又沈默半晌,突然將竹簽全部倒在案上,然後拿起其中三支舉到我們面前。只見那三支簽上分別是“叛”,“逃”,“順”三字。

“如今張公向曹相使者示好,又招馬孟起回陽平關,他可應對不過三事;”荀諶解釋道,“一是忍氣吞聲,尊令行事;二是就此逃亡,另投他人;三則是殺回南鄭,威逼張公不得與鄴城結盟。若是馬孟起另投他人,他也只能投葭萌關的主公;如此,就算不足以和漢中修好,但憑馬孟起來投一事,也可叫成都見疑,叫劉季玉先下手,給主公伐益州的理由。若是馬孟起忍氣吞聲,聽令退兵,也無甚難處;前有主公節節退讓,捉放楊監軍,又有馬孟起突然退兵,再有永年,孝直在成都周旋,離間亦非難事。”說著,荀諶將“逃”,“順”兩支簽放回竹筒中,將最後一直“叛”放在矮案的左面。

“若是馬孟起反叛,領兵來攻,倒叫吾等左右為難,”荀諶沈聲道,頓了頓,突然問我道,“憑小姐對馬將軍的認識,小姐以為他會如何行事?”

我想了半晌,終於搖道,“他不會逃的;畢竟他從弟還在南鄭城中。除非馬岱能逃出南鄭城中和馬孟起會師,或許他們還有可能一起逃離漢中去投主公。至於尊令行事,那更不可能。張魯見了曹操的使者便突然讓馬超退兵至陽平關,馬超怎麽可能不懷疑?若是我,我也會以為張魯要拿我的人頭去和曹操結盟。”

荀諶盤弄著指間的竹簽,良久嘆道,“於是他便只能殺回南鄭了。”他又頓了頓,又從案上拿起兩支竹簽;並排放在“叛”簽的右側。這兩支簽上面寫的是“敗於陽平關外”和“破陽平關”的字樣。

“若是馬孟起敗於陽平關外,他仍可逃至葭萌關投奔主公;他也只能如此,”荀諶說,“這也罷了,只是屆時留在南鄭城中的馬小將軍不免危如累卵;吾等定要助他出城西去,方能安撫馬孟起。若是馬孟起破了陽平關,卻不能一舉殺入南鄭城,則難免敗亡;吾以為,憑著南鄭城之堅,馬孟起多半要敗。”荀諶將一支寫著“敗”字的簽放在“破陽平關”簽的右側,又拿起最後一支我剛才抽出的“占南鄭城”的簽,卻遲遲沒有動作。最後他嘆道,“若是馬孟起真能殺入南鄭城,後續如何吾也未曾想透。或許他能逼著張公斬了曹相使者,放棄與鄴城結盟的想法,只是之後?張公若有機會,又怎能不除去這可以驅兵逼主的人?又思及張公天師在漢中的民望,馬孟起也絕無可能就此鳩占鵲巢。真有那一日,漢中不免大亂。”

荀諶又是低頭對著案上擺成樹形圖的若幹竹簽沈思許久,最後正色道,“趙將軍,賀小姐,如今兩位需盡快出城;除了吾身邊所用的十數人,其餘所有人馬必得在明夜之前撤離南鄭。”

我和趙雲盡是愕然。荀諶也不等我們發問,接著解釋道,“馬孟起若叛,城防必緊;若叫人識破吾等在南鄭城中潛伏人馬,張公定要以為吾等不懷好意。賀小姐和馬家兄弟頗多交集,只此一樣便足叫人道吾等勾結馬孟起作亂。但只要兩位離開南鄭城,馬孟起便是叛變敗亡,卻也不會牽扯到主公。南鄭城至葭萌關之間除了陽平關大道,還有一條隱秘且無防守的小路,由定軍山南面向西南直至葭萌關。趙將軍當暫駐山中,布置人手,刺探馬將軍和陽平關動靜,保證傳信。若是馬孟起投奔主公,需賴趙將軍接應馬小將軍出城逃奔葭萌關;待時還請趙將軍待吾書信,聽令行事。若是馬孟起敗於陽平關和南鄭城之間,趙將軍的任務不免更艱,需得接應他們兄弟二人西去。”

趙雲遲疑地看著荀諶,輕聲道,“入漢中前主公曾叮囑趙雲,定要守得荀先生平安。”

“如今若是將軍留在城中,只會徒增兇險,”荀諶說,“如今漢川之事危在旦夕;將軍任重,望莫要推辭。”

“是,末將領命,”趙雲忙抱拳朗聲道;他頓了一頓,又問,“若是馬將軍當真攻破南鄭城,雲又當如何行事?”

荀諶苦笑道,“這吾也不知。”他沈默了許久,緩緩道,“若馬孟起當真能入南鄭城,漢中不免大亂。此時若能出手似乎也能爭利,只是此事變數太多,也只能待機而行了。吾自會給主公和公安去書信。”

“賀小姐...”荀諶轉過頭來,看來是想吩咐我些什麽,但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走,”我說。還沒等荀諶回應我就搶道,“荀先生,南鄭外皆是戰場,我去哪裏都不方便。葭萌關是百戰之地;若是主公出兵成都,劉璋定要遣人馬攻葭萌關。我一個女孩子家,還有艾草,小姜她們兩人,如何呆在葭萌關?我留在南鄭到可以幫荀先生些忙。”

荀諶一楞,幾乎是苦笑著說道,“以小姐之智,當知葭萌關雖百戰之地,如今卻遠不如南鄭城中兇險。趙將軍僅領兩百人,布置南路已是勉強,決不能再留人在南鄭城中。”

“這是自然,”我說,“但我們跟著趙將軍也多半要耽誤他行事;而留在南鄭顯然安全得多。再說,我們若是都走,碩大的宅院瞬間就空了,豈不更惹人註意?留下倒能繼續遮掩。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馬家那兩兄弟,應該還能聽我一言;若他們真能殺入城中,我也可以幫著先生周旋。”

荀諶看了我一眼,斟酌許久,只能長嘆一聲道,“只望小姐千萬千萬謹慎,凡事三思而後行,不可太過行險!”

“荀先生,彼此彼此,”我說。

後面兩日我便忙著幫趙雲一起把他的人馬通通偷出城外。雖說只有兩百人,但我們仍是不敢大意,將隊伍拆成十來隊,一點一點化整為零混出城。有些人裝成三五十人的大商隊,有些人三五個一隊,裝成賣完菜的農民,花樣應有盡有。帶到第二日傍晚,府宅裏就真只剩下我和艾草,小姜三個女孩子了。

那幾日南鄭城裏當真是平靜,就仿佛暴風雨前的波瀾不驚一般。我除了在南鄭街頭晃悠,盯著馬岱的府宅,其餘時間便都在荀諶那裏和他分析我們各方收集的情報。因為見了荀諶的竹簽樹形圖分析方法,我忍不住突發奇想,開始給他解釋Game theory裏面常用的收益樹形圖。他倒也聽得興味盎然。估計他是覺得可以換個思考模式接著算計眼下可能發生的種種和對策也不錯;而我總覺得,讓他花點心思在學習新事物上,至少能叫他不至於鉆了牛角尖。

那日我們正討論得歡快,突然有人敲門;竟是驛館的小廝來遞訪客的名刺。荀諶剛接過名刺,就笑道,“這是鄴城官員用的式樣,當初在官渡也曾見過。看來是曹丞相的使者來訪;卻不知是故作風雅還是刺探敵情?”說完這句話,他這才仔細看了看名刺上的名字,然後他的臉色霎那間變得雪白。

☆、曹操的使者

我見荀諶臉色如此,不免暗自猜想他認識來訪的人。還沒等我開口問,他就將名刺遞到我手中。我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軍師參事荀諫正言拜上”幾字。

“荀諫?”我迅速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史書上留名的荀家人,連其實不是一家的荀緯我都想到了,卻死活想不起來這個荀諫是誰。於是我只能問,“他和先生是什麽關系?”

“他是從兄荀仲豫的長子,”荀諶苦笑道,“吾看著他長大的,名為叔侄,親若兄弟。”

聽他如此說,我忙道,“那豈不是好事?荀先生許多年都不曾見過家人了。啊,是不是要我回避?那我這就走。”

“等等,”荀諶突然說道,“可否請小姐於隔室暫避?吾只與阿諫略敘。”

“略敘?既然好不容易見了家人,為何不多相處些時日?”我先是不解,但陡然想到了,又忙道,“荀先生!主公他不是那樣的人;你根本不用擔心他懷疑你什麽,更不需要留我監視你!我要是敢這麽想,少不了被主公罵死。”

“非吾憂心主公見疑,”荀諶輕聲道,“但如今吾等在南鄭城中幾面受敵,怎能不小心行事?再者,雖道主公信達,但平白給旁人離間的機會,卻也是臣下失職。”

他這麽說了,我只好點點頭,推門去隔壁。盡管如此,我也還是忍不住對他說道,“荀先生,說不定你這侄子只是很想你了而已;畢竟你人間蒸發□□年。”

當然,話是那麽說了,可既然荀諶叫我留下,我自然要聽墻角;一來他就是有意叫我聽,二來我也好奇這荀諫。我沒在史書中讀到過他的名字,但是他的父親荀悅可謂赫赫有名。紀年體的《漢紀》就是荀悅編寫的,而且荀悅的政論散文也向來叫人稱道。不知道這荀諫是否和父親一般才華橫溢?

驛館的裏間和外間相隔不過一扇門,但是門和墻板都很厚實。我隨手拿了個杯子,然後在門後坐下,將杯子扣在門板上,附耳上去試了試效果。還不錯;我清楚地聽見荀諶走出門外的腳步聲。過了幾分鐘,又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和荀諶的聲音說道,“阿諫如今任軍師參事,可是隨著公達做事?”

“本一直隨著公達兄,但此次鐘軍師帳下乏人,公達兄便叫諫隨他西征,所以如今諫任前軍師參事,”一個清潤如水的聲音恭恭敬敬地答道,“不知小叔...”話說了一半便停了。

荀諶又道,“阿諫想問些什麽不妨直言。”

荀諫安靜了半晌,這才說道,“當初劉公的《請賢書》傳到鄴城,家中這才確知小叔未亡,只是怎麽也想不到小叔會投於劉玄德帳下。方才諫是想問小叔在左將軍處現居何職?”

“左將軍別駕,”荀諶隨口答道,語音中還有一絲笑意。其實他到了公安之後一直都沒有掛任何職位;這次要出使張魯了,他和劉備兩人合計了半天到底什麽官職最恰到好處,最後才選定了這個“別駕”。

“小叔定不會是為了別駕一職,即放棄了出世逍遙,也放棄了故土家人,”荀諫低聲道。

荀諶笑了一聲,說道,“人各有志罷了。當初四哥棄袁公而去,是自以為尋得明主;如今吾棄了逍遙,棄了潁川,自然也是以為尋得明主。阿諫來難道是想說服吾背主而去?”

荀諫沈默了片刻,答道,“年前丞相兵至安定,聽聞小叔出使漢中,立刻換下了本當來南鄭的使臣,讓諫來此。諫本無心來做此等尷尬說客,只是丞相有令,不敢推辭。丞相言,他向來傾慕先生才幹;官渡一戰之後未能相見,以致賢才不得用,家人不得聚,他深以為憾。”

荀諶淡然說,“阿諫回去不妨告訴曹丞相,當初若是見了,吾也只能如沮公與一般,給他一顆頭顱而已。只不過吾膽怯怕事,相較公與兄卻是跑得快些。偷安旦夕之人,不敢勞丞相大人牽掛。”他頓了一頓,突然轉變話題說道,“既然阿諫將該帶的話都帶到了,接著可否說說家中諸事?聽聞仲豫兄前年去了,阿諫一切可好?”

“諫不敢頹廢,枉自辜負父親的教誨,”荀諫說道,“三叔,四叔一切也好;小叔莫要掛念。”

“公達的胃病卻是如何?”荀諶又問,“可有些起色不?”

“公達兄的病時好時壞;此次又犯病了,才不得隨同西征。不過這兩年丞相一直四處尋醫問藥給公達兄治病,便是犯病也不似以前那般嚴重,多多少少有些起色的。”

“蕪兒妹子可好?這許多年,她可給你生得幾個孩子?”

這次荀諫沈默了半晌才緩緩吐了口氣,說,“蕪兒也去了。”

門板那邊一片寂靜,幾乎十分鐘什麽聲音都沒有,只有偶爾衣料抖動的細碎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門那邊的荀諶輕聲說道,“阿諫節哀順變。”

估計他們兩人也無心多說,只又寒暄了幾句,便聽見他們起身離去。我聽著他們離開了,這才推開門回到外間,傻楞楞地坐在那裏。本以為這曹操的使者是何等的兇神惡煞,想不到只是一個身不由已的可憐人罷了;連接著葬了父親和妻子,卻還得為君主東奔西跑,甚至被派來漢中,和親如兄長的小叔成了明爭暗鬥的死對頭。

我正出神,荀諶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轉了回來。看見荀諶,我忍不住說道,“我說的沒錯吧,荀先生?他只是想見你而已。這些年來他接連失去了家人,如今知道你在這裏,自然會想見你。”

荀諶看了我一眼,唇邊浮出一個淩厲的微笑。“固然有此,卻也不是並無其他考量,”他說,“小姐莫被阿諫騙了。他傷心不假,無心為事卻未必。他若當真只是勉強奉命來此,並無心做些什麽,何以幾日之內說服張公叫馬孟起退兵,何以說服張公背棄遣使葭萌關的承諾?阿諫尊吾如兄,但事孰輕重,他自是清楚得很,也不會放過吾二人的骨肉之情不予利用。至此吾一直少算了一個環節,以致時時被動;不過現在亡羊補牢,也未晚矣。”

我被荀諶這一席話說傻了,只覺背上冷颼颼的。

初見荀諶的時候,我曾經驚嘆他身周那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泊瀟灑。如今他的瀟灑似乎都飛了。他依然愛笑,只是我看得出來,一半時間他在苦笑,另一半時間他為謀略而笑,笑得不免有幾分猙獰。也是,荀諶到底曾經是一方霸王的謀主;想來那種連血肉親情都可以拿來用game theory推導的算無遺策本就該是他人格的一部分。只是我忍不住突然想,或許還是交州那個會喝酒,會看皮影戲,會彈琴擾人下棋的荀諶更可愛些。

只可惜連我也學會了算計旁□□兒,又何況荀諶這個多少血戰中爬滾過來的職業謀士?

馬超那裏安安靜靜的,仍然什麽消息也沒有。事實證明,別看馬超這人暴躁而急進,他一樣可以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動則滴水不漏,一動便是帶著雷霆萬鈞殺來,勢不可擋。事情過後我們回頭盤算他的所作所為,雖然驚駭他的膽子,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戰術。

張魯在三月二十一便發出了讓馬超退兵至陽平關的命令,而如今已是四月初二,我們依然什麽消息也沒有。我一直想從馬岱那裏弄點消息,可是自從他勸我千萬置身事外那一次後,他就一直閉門部件。我怕被別人發現,也不敢多去找他,只能平日裏盡量盯著他府門口的人流出入,再在街頭市集上聽八卦謠言。如今南鄭城中人手不足,我想幹點什麽都得親自上陣。

不過幸好是我親自盯著。當我開始留意南鄭城中的一切,我突然發現市場上的麻油價格飆升得未免太快了一些。二十八日的時候我察覺到不對——麻油一直都是三十錢一斤,就是過年的時候也不過三十三錢到頭了,怎麽這兩日有兩家糧行都說無貨,另外幾件鋪子裏掛出來的牌子上都成了三十七,八錢一斤?我到底是一個曾經天天追金融指數的經濟學生,幾乎條件反射地懷疑有人在大肆進倉。漢中產芝麻和芝麻油,供應面應該不會有大問題,那麽這突然的價格變遷只能是需求方的問題了。想到這裏,我又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初赤壁之戰時,周瑜曾叫江夏,柴桑一代買不到一滴油料。

如今漢中沒有什麽戰事,難道…會不會是馬岱?他,當真要動手?

沒想到那天晚上,趙雲的人進城帶來口信,說是馬超似乎正在拔營,準備退兵回陽平關。我聽了之後一片茫然。這應該是障眼法…吧?馬超他真能就這麽乖乖聽話?張魯應該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他是不是真信了馬超?荀諶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似乎也有幾分難以定奪,蹙著眉頭思索。我忙告訴他麻油價格的事,把我的懷疑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他嘆道,“也只有小姐會察覺此等事。雖然四五錢不足定論,但即有此猜想,更需小心謹慎,千萬置身事外。此事吾等即不能助他,也不能阻他,只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小姐莫要再去追查此事。”

盡管他這麽說了,但後面兩日我還是忍不住在街上溜達,盯著各家糧行。果然,四月初二早上還真給我看見一個中年婦女一口氣買了兩斛油;我遠遠地跟著她,只見她將油交給了一個賣菜的,那賣菜的又將一堆蔬菜和麻油一起挑到馬超府的後門,將東西交給了一個家仆模樣的人。果然是馬岱;他當真要動手!事情走到這一步,我也真只能在一旁看著。我向來最恨這種束手無策只能看著的感覺!好在我也不需要看上多久。晚上天黑透後沒多久,就突然聽見外面鬧了起來,於是我忙吩咐小姜出去打聽一下怎麽回事。

片刻她轉回來了,說道,“外面人說,是離這裏不遠的城東糧倉燒起來了,火好大,大家還在擔心會不會一直燒到我們這邊來。”

起火?糧倉?我一楞,已經反應過來多半是馬岱動手了。我想了好半天要不要去驛館找荀諶,後來又想,如今那麽晚了,又是火災,想不定街上頗多兵士,到處混亂。我一個姑娘家,大半夜上街亂跑,不引人懷疑才怪了。反正如今我真做不了些什麽,還不如隨馬家那雙兄弟鬧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於是我關了宅門,仍是和艾草還有小姜兩個人回屋睡覺。

四月初三早上起來,我推開府門四下張望著,只見周圍安靜得出奇,一個人也沒有,也聽不見什麽。我看了很久,正準備回屋,突然一輛輜車從小街盡頭轉了出來,漸漸趕近,然後直接在我面前停下了。趕車的居然是馬岱;他跳下車來,對我說道,“大哥想請小姐和荀先生前去一見;小姐請上車。”

我嚇了一跳,好半天傻楞楞地問道,“你大哥到了?荀先生又在哪裏?”

荀諶撥開馬車的窗簾,探頭對我說道,“賀小姐,且上車來。”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後終於還是上車。在車裏坐下了,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荀先生,馬超昨晚入城了?都發生些什麽事了?”

荀諶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輕聲道,“馬將軍當是糧倉起火後不久入城中的,其餘吾也不知。”

我們倆安靜地坐了片刻,外面趕車的馬岱也是不說話。最後我受不了這種沈重還有什麽都不知道的感覺,拉開馬車的門簾,對馬岱說道,“仲山,昨晚是你放的火?馬將軍究竟如何入城中的?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

“岱昨夜在兩處糧倉縱火,城中一片混亂,”馬岱平靜地答道,“又兼岱早早買通了西城門的一員軍官,和大哥裏引外合,終叫大哥的人馬順利闖入南鄭城中。大哥入城時大多守軍還在滅火,多數被大哥殲於火場,幸免之人不過十之二三。張公和南鄭重臣如今皆拘於郡守府中,有重兵看守。大哥也在那府中;昨夜大哥和張公談了許久,如今正小憩等兩位前往相見。”

我聽他這麽說,只覺又驚又懼。在城中放火,買通守城門的騙進城中,將正救火的守軍殲滅在大火中...這計策固然精妙,卻也未免太狠了一些!

“你大哥究竟如何一路殺回南鄭城的?”我又忍不住問道。

“大哥收到張公之令後便假意順從,率兵眾退回陽平關。前夜大哥邀陽平關守將飲宴,卻又早遣了幾百人去偷襲守軍大營,在營中四處放火。這邊宴席上他斬了守將,領軍襲營,正在一片混亂時殺到。一番廝殺,雖還有落網之魚,但所餘人眾已不足為慮。破了陽平關,大哥便領兵徹夜急行,不足一日一夜便趕了兩百五十餘裏至南鄭城下。從山谷出來那最後的一百裏,大哥更是令全軍放馬疾奔。他還叫兵士割下袖子衣襟包住馬蹄,這才能叫數千騎無聲無息地來到南鄭城下。”

好精密的計劃!可是,貌似還有一點不對...我歪著頭響了半晌,又忍不住問到,“等等,當初張公可是給了馬將軍整整一千五百騎!這一千五百漢中兵難道能跟著馬將軍,回頭攻打南鄭城?”

“大哥在葭萌關兩戰,也有些損失,且折損的俱是漢中兵馬,於是回軍陽平關時漢中兵不過一千一百人。大哥讓千餘人先行進駐陽平關,想來這些人中大多已經死在陽平關了。”

“於是馬將軍只是帶著不足兩千五百舊部殺回來的?”

“不是,”馬岱答道。他說了兩個字,卻突然停下了,回頭看了我一眼。他貌似有些猶豫。

荀諶擡起頭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還帶著主公給他的人馬。”

“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我驚得直接跳了起來,頭撞在馬車頂上,又沒站穩,差點沒摔出車去。

☆、野馬的籠頭

“小心!”荀諶忙拉我的袖子,拽我又坐下了。

馬岱聽荀諶如此說,便坦然道,“十六日曹賊使者入南鄭,岱苦思了一夜,終覺張公並非能拒曹賊之輩,唯恐終有一日張公要取我兄弟首級以聯曹賊。思及此,岱便寫了密信送至葭萌關,請左將軍相助。左將軍見了岱的書信之後,便修書給大哥,好言勸他相投;大哥雖一時未應,但自是有所思量。後來張公令大哥退軍,大哥連夜告知左將軍,於是左將軍又給了他上中下三策,讓他自選。”

“這三策自是出於士元之手;他這出一堆主意,由別人自選辦法的德性當真難改,”荀諶輕描淡寫地說道,“而假順實逆,偷入南鄭定是最為兇險的上策。”

馬岱又是點頭道,“確實兇險,就連大哥也擔心自己人手不夠;所以他問左將軍借兵。左將軍也沒猶豫,一下就給大哥一千兩百騎,還有陳叔至將軍。”

我轉向荀諶,埋怨地問道,“難不成這些荀先生早就知道?你就一直把我瞞在鼓裏?”

荀諶搖頭道,“若是吾早知此事,又怎會讓趙將軍出城,做此等安排?前日方收到士元來信;他在信中也未曾言明,只道是主公有意相助馬將軍,讓吾千萬莫要助張公防備禦敵。吾也是憑空推測,所知只略略多於小姐。其實吾更好奇則是馬將軍與南鄭城之間傳信,竟能如此神速?”

馬岱答道,“我們軍中飼養了好些鷹隼,皆能傳信;從城中到陽平關也只不過布置了四五個飼鷹人,便足以叫書信來去無阻。”荀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再發話。

安靜地坐了片刻,我突然又想起一事,差點又跳了起來。“仲山,你方才說左將軍曾勸你大哥來投,他也有所思量,”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如今他到底怎麽想的?”

馬岱沒答話,只是一聲吆喝,勒住了馬——我們已經到了郡守府。

馬超在後堂的一間屋裏睡覺,馬岱敲了半天門他才來開門,還一邊揉著眼睛。這一個半月沒見,感覺他看上去瘦了一圈;深重的眉骨陰影裏,一雙眼睛閃爍著仿佛狼眸,更顯陰郁淩厲。他見了我倆,胡亂朝荀諶施了一禮,又揮揮手示意我們坐。我們坐下了,他卻仍然站在那裏,皺著眉頭,也不開口,天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見他沈默,荀諶便主動開口,悠悠地說道,“馬將軍用吾主之謀略兵將一舉撲入南鄭城,如今將軍卻又猶豫是否當真投於吾主帳下。”他這句話陳述得平平淡淡,盡管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輕松來自何處。

馬超哼了一聲,冷然道,“荀先生以為如何?”

荀諶微微一笑,說,“南鄭城中有陳將軍一千兩百人馬,葭萌關更有主公大軍。這萬餘人眾或將是將軍同僚,或將是張公外援,全在將軍一念之間。”

馬超一掌拍在墻上,吼道,“荀別駕這是在威脅我?”

“不敢,吾不過以實情相告,”荀諶淡然道,“以現今將軍之力,不足坐鎮漢中;若無外援,半月之內漢中必生變。若漢中生變,吾主也只能助張公;畢竟天師道在此處乃人心所向,更何況吾主唯有如此,才能叫蜀中背盟。”

馬超被噎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壓低聲音,說,“那麽在先生看來,超若獻南鄭城於左將軍…”

荀諶直接打斷他道,“吾主也無力保將軍下雍涼。將軍可是想,憑著舊部三千鐵騎,若有南鄭城支援些人手錢糧,再有將軍在隴上的威望,足可一戰求一立足之地?只是拿下幾座城池,甚至一郡之地後又當如何,將軍可曾考量?隴上幾郡南接漢中,東北俱有曹軍,長安城堅固難下;西涼路途遙遠,若無人於後方源源不斷支援錢糧,又要如何征伐?將軍如今可還有割據一方的實力,這一點將軍可曾想過?曹相勢大,覆仇對於將軍來說只能是長遠之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自然,若是將軍無心養其精銳,伺機覆仇,自可兵發隴上,一擲所有,雖處處兇險,卻也有十分成一二的成事之機。”

荀諶這番話當真不客氣,字字見血。馬超的臉色越來越黑,難看得嚇人;我甚至擔心他會突然翻臉動手,忍不住暗暗握住了袖子裏的匕首。不想馬岱突然走上前來,拉著馬超的袖子悲聲道,“大哥,滅門之仇,焉可不報?”

馬超長嘆一聲,猛地在荀諶面前單膝跪下了,沈聲道,“荀先生,我馬超願追隨左將軍左右;望荀先生能代為轉達馬超之意,並請左將軍入主南鄭。”見他如此,馬岱也忙跟著跪下。

我很沒形象地張大了嘴瞪著馬超。他真就這麽投於劉備帳下了?雖說荀諶的嘴確實厲害,兩句話就掐到了重點,充分讓馬超意識到他現在沒有能自立的實力;只是野馬就這樣自己裝上了籠頭,未免又叫人難以安心。歷史上馬超潰敗來投,累累如喪家之犬,但就是這樣劉備仍是不敢用他,把他閑置在成都那麽多年。如今他打下了南鄭來投,一下砸過來如此燙手的一份見面禮,看似份厚禮,卻是處處兇險,很難握得住。這一切卻叫劉備怎麽處理他!更何況,他來投完全是為了掙一分打曹操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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