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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相思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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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起來。”太後眉頭一皺,咬牙看著李勉,“那宮女不能留,留著是個禍患!”

李勉沒動,只說:“定國公死是時候她才剛出生,陸家滿門流放那日她也不過五六歲,您不是查清楚了嗎?皇上把她留下來是出於好心,她生在京城,長在宮裏,沒做過什麽壞事,就連如今到了乾清宮,那也是皇上的意思。您這樣直截了當要了她的命,皇上那頭怎麽辦?皇上要是真心喜歡她,您這麽一來,豈不是正好挖走他心上的肉?”

“皇帝知道又如何?我是為了他好,他難道還會為了一個宮女跟我胡鬧?”太後見不得他這麽跪著,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我讓你起來,起來說話!”

“我就是跪著說話,您也無動於衷,起來了您還聽得進去?”李勉看著她,慢慢地問了句,“我問您,當初先帝爺派人來拿我問罪,您為何要拔劍以自裁相逼,死活要把我留在這宮裏頭?”

“你明知故問。”

“是,我明知故問,我知道您是因為心裏有我,所以才不顧一切要把我留下來。那如今皇上呢?皇上會不知道她的身份嗎?皇上比您還要記恨陸家,您忘了當初太傅是怎麽死的了?可即便如此,皇上仍要把她留下來,您若是執意要她的命,您就不怕皇上學您,也來一出拔劍自裁——”

“他敢!”太後怒道,“他堂堂皇帝,要是敢為了一個女人連江山和百姓都不顧了,他還有什麽臉面去面對大興的列祖列宗?”

李勉低聲笑了笑:“他是您的骨肉,您如何烈性,他就能如何烈性。”

太後氣狠了,低頭看了眼跪在那裏的他,咬牙說:“好,你愛跪就跪著吧,那宮女我是一定要處置,隨你怎麽說。”

但心裏頭到底是顧慮的,她對門口的芳草說了句:“先把人綁好看牢了,聽候發落。”

黃昏漸晚,她站在大殿裏等皇帝找上門來,李勉直挺挺跪在那裏,最終先忍不住的還是她。

“你要跪多久?”

李勉未答話。

他面容如玉,一身朱紅色的曳撒更襯得他容顏秀麗,他身子骨修長單薄,跪在黃昏裏像一幅沈靜的畫卷。

太後終於沈不住氣了,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你再不起來,我就,我就——”

李勉擡頭望著她,眼神裏明明白白寫著:“你就做什麽?”

她對他素來是束手無策的,只能發狠地說了句:“我就跟你一起跪好了!”

他失笑,看她半天,總算站起來,低聲說了句:“不要犯傻,你我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早就過了沖動行事的年歲。曾經的很多事情如今都開始後悔,你還要繼續做會讓將來的自己後悔的事嗎?”

門外頭有急促的腳步朝著大殿裏來了,守門的太監進來通傳:“啟稟太後娘娘,皇上駕到。”

太後倏地松開握住李勉的手,坐回大殿上方的金鑾寶座上,面容緊繃。

皇帝還穿著朝服,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在黃昏裏打眼得緊,快步走進大殿後,他躬身行禮:“兒子給母親請安了。”

“什麽風把皇帝吹來了?”太後瞧著他,不動聲色地把他眉眼間難以掩飾的焦急盡收眼底。

“兒子聽說宮裏頭的典膳女官被母後跟前的人傳到慈寧宮來了,這不,剛從勤政殿回去準備用膳呢,結果典膳都不在了,這飯沒人伺候著用,便趕來母後這兒問一句,什麽時候讓那丫頭回我那兒去?”皇帝也是個打馬虎眼的高手,太後不動聲色,他也就裝聾作啞。

母子倆情分是有的,但從來都親厚不起來。起初是先帝爺不讓他和她親近,後來是她看破紅塵似的住在這慈寧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所有人都關在了外頭,只和跟前的大太監相伴度日。

皇帝是自己一個人成長起來的,眼睜睜看著太傅沒了,那些向著他的忠臣死的死,走的走,能剩下的舊陪他踏著血路走到如今。

這一路上沒有太後。

皇帝也是個正派人,太後與李勉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作為兒子無法指摘母親什麽,哪怕心裏並不認同,甚至厭惡,卻也始終未置一詞,任由太後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如今,太後把手伸到了他宮裏,帶走了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沈不住氣了。

太後笑著喝了口茶:“皇帝這是怎麽了,一個宮女不在就吃不下飯了?”

若昭陽只是個平常宮女,他不至於憂慮到這個地步,可她的身份特殊,忽然間被太後帶走,那緣由清清楚楚擺在臺面上。

皇帝深吸一口氣,也不拐彎抹角了,垂眼說:“她人既然是在母親這兒,那我也不瞞您了,那丫頭是兒子看上的人,兒子一心想跟她在一起,這才把她拎到跟前杵在眼窩子裏。如今母親把她給弄走了,兒子心頭牽掛,當真吃不下飯。”

太後眉頭一皺,斥道:“胡鬧!你堂堂皇帝,說這種話也不怕人恥笑麽?為了一個宮女牽腸掛肚,還吃不下飯,這成何體統?”

“兒子沒愛過誰,愛上了便不知體統,也不怕人恥笑。”皇帝不卑不亢,“那前朝事務繁忙,兒子成日都端著坐著,鞠躬盡瘁,若是回到自己宮裏也還是拘著手腳,連喜歡誰都不敢表露出來,那兒子這皇帝做得也未免太窩囊。”

太後氣得不行,霍地站起來:“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皇帝面色沈靜,點頭說:“兒子知道。”

“知道?知道你還這樣胡鬧?你,你明明知道陸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如今居然留下那老東西的孽種在身邊,你這是留了個禍患!留了個毒瘤!”太後指著他的鼻子,痛心道,“你是我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害了自己。”

皇帝被她的一番話說得眉心都蹙了起來,心下也有了憋屈。

好,果然要拿身份來說事了。

面前的是他的母親,他對她也是有敬有愛的,礙於顏面問題,皇帝平靜地說了句:“你們都下去。”

大殿裏的人靜悄悄地低頭退下了。

李勉欲走,太後卻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在,她也有底氣。

哪知道皇帝眼神微動,毫不留情地說:“朕說過了,除了太後,所有人都出去,你是聽不懂朕的話嗎?”

太後動作一僵,看著李勉垂頭從容而出,合上了大殿的門。

偌大的慈寧宮空空蕩蕩的,只剩下母子二人,和從窗外照進來的一地黃昏。

皇帝側頭問她:“母親,她在哪裏?”

“關起來了。”

皇帝嘴唇緊緊一抿,有些急躁:“您有什麽事沖著兒子來就成,把她抓走算什麽呢?”

“因為有事的不是我,我是怕有事的是你啊!”太後望著他,“皇帝,你莫要糊塗了,陸家當初是怎麽害我們母子倆的,你都忘了嗎?你忘了太傅是怎麽死的了?忘了我受了多少屈辱?忘了為了把老四推上皇位,那老東西對你做了多少斬盡殺絕的事?你怎麽還敢把他的孫女留在這宮裏頭?”

“她是她,定國公是定國公,她和陸家除了血脈,沒有什麽關系。她沒恨過我,沒愛過她祖父,她就是她,不用跟旁的東西扯在一起。”

太後沈默片刻,堅定地看著兒子:“她把你迷得七葷八素,連這種深仇大恨都能拋在腦後,看來本事確實不小。”

皇帝說:“是兒子自個兒愛上她的,她什麽都沒做。”

到底心頭還是叫記掛著,他擡頭又問:“母親,她在哪裏?”

“你是說什麽也不肯聽我的話了?”太後慢慢地問了句。

“除了這件,兒子別的都聽。”他不卑不亢。

太後砰的一拍桌子:“別的我也沒有什麽話可教訓你了,唯獨這件不能由著你胡來!她不能留下來,要麽死,要麽走!”

皇帝壓根沒想到太後存的心是要她死,當下臉色一變,說:“母親這麽說,那就是要了兒子的命了。她若是走了,死了,兒子就成了沒心的人,活著約莫也等同於死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哪裏有半點帝王家的殺伐決斷?為了個女人,連這種喪氣話都能說出來,黃河決堤,糧餉被奪,你在這裏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她是罪臣之後,當初就該隨陸家上下流放淮北,如今被我發現了這條漏網之魚,合該發配邊疆!”太後怒氣沖沖地說。

皇帝心中堵得慌,卻不動聲色,只輕聲問了句:“那您身前那個大太監呢?”

太後胸口一頓。

“要論罪臣之後,他不也是嗎?”皇帝直直地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您要一概而論,要鐵面無私,那您把他也給趕出宮去,該如何就如何。若是如此,您要處置昭陽,兒子也心服口服。”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太後氣得面色慘白,指著皇帝:“我生你養你就要三十載了,卻沒想到你為了個女人跑來跟我說這些,你,你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皇帝的眼裏也有了熱淚,仰頭看著站在寶座前的她,輕聲說了句:“就是因為您在兒子眼裏,在兒子心裏,我才這麽多年都對您與那太監的事視而不見。”

太後身形一晃。

皇帝咬牙說:“當初宮中流言四起,說他是個假太監,說我的身份不清不白,四弟拿這事做了多少文章?我的面上也無光。可您呢?您在這慈寧宮裏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您不曾為兒子著想過吧?外面的日子那樣艱難,兒子夾縫裏求生存,可曾怨過您半分?我是終於挺過來了,坐上這位子真是難啊,可我沒有對您抱怨過。您要過安靜日子,成,兒子在前頭打江山。您要跟人長相廝守,成。兒子幫您平息謠言。您要什麽,兒子自問不曾虧欠過您半分,可如今呢?我不過是喜歡上一個姑娘,您連這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肯滿足我嗎?”

太後死死攥著衣袖,閉眼時有淚水掉下來。

皇帝說了最後一句:“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萬望母親在這宮裏安生過日子,兒子自當好好盡孝,也盼著您能過得好。”

他轉身往外走,沿著長廊一路朝慈寧宮的後頭走。

人在哪裏,他一個一個宮殿找,找不到她,今晚誰也別想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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