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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人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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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南湖之行就此落幕,畫船從湖中心往湖畔緩緩而去。

皇帝去二樓了,陳明坤頹然坐在地上,許久都未曾說一句話,卻見廳中原本跪著的陳懷慧倏地爬了起來,拎著裙擺就往外跑。

“懷慧!”陳懷賢追了出去,生怕她情緒過激,還要做出什麽傷人之事。

大受打擊的陳懷珠在一旁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個字,此刻卻忽然也追了出去。她似乎從陳懷慧的面上看到了什麽堅定又決絕的神色,心中隱隱劃過一絲不安。

正午的日頭有些大,明晃晃的支在天上,叫人眼花繚亂。

而寂靜的南湖之上,陳懷慧拎著裙擺一路跑到了船頭,高高的站了上去。追來的陳懷賢驚慌失措地朝她喊:“小妹,你做什麽?趕快下來,那裏太危險了!”

陳懷珠後到,跑得太急,面色發白,胸口也一起一伏。看見妹妹站在那樣高的船頭,一身白色的衣裙迎風飛揚,像是正欲展翅的飛鳥,就要從那裏遠走高飛。她心中慌亂,終於開口:“懷慧,不要做傻事!”

陳懷慧淚流滿面地站在那裏,浩浩蕩蕩的河風朝她的面上身上吹來,像是有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清醒到對於即將到來的一切都沒有了恐懼。

在這樣的日光之下,她含淚笑了,輕聲問陳懷珠:“姐姐,你會原諒我嗎?我知道錯了,今生卻已無法回頭,永無顏面再見你。我只盼著這輩子你能原諒我,讓我下輩子再當一次你的妹妹。下輩子,我定然不會再做出這樣的蠢事,辜負你的真心。”

“懷慧,你下來,我們有話好好說。你是我妹妹,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是,你先下來,好嗎?”陳懷珠面色蒼白地朝她靠近,伸手想要拉她下來。

可是指尖明明已快觸到她了,她卻縱身往船下一躍,陳懷珠堪堪摸到她那迎風飛舞的白色裙擺。

“懷慧!”她撕心裂肺地叫著,隨即撲在船頭往下看,不住地呼喊著,“來人啊,救命啊!二姑娘落水了,你們都瞎了嗎?快救救她!”

陳懷賢此刻也不再軟弱,只一頭紮進了水裏,朝著陳懷珠落水的地方游去。他一把抱住了她,卻被她死命推開,兩人在水中掙紮著,幾乎是一起沈了下去。

水面上是一連串氣泡,平靜得像是一面鏡子似的湖面波浪突起,陳懷珠呆呆地趴在船頭看著這一幕,卻看不真切水下到底是怎樣的場景。

陳懷賢沒法將人撈起來,自己已然喘不上氣,飛快地浮出水面換了口氣,又一頭紮了下去。可是此處的湖很深,水草很多,他朝著更深處游去,抓住妹妹的胳膊,卻發現她已被水草纏身。

陳懷珠仰頭望著他,慢慢地搖搖頭,使出最後的力氣從頭上拔下簪子,對著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狠狠一戳。陳懷賢驀地縮回手來,眼睜睜看著妹妹消失在湖底的水草之中。他徒勞無功地還想去尋她,可是肺裏像是要炸開一樣,他不得不浮上水面再次換氣。

蒼白的日光還是那樣濃烈,卻無論如何照不亮陳懷珠的眼睛。這秀麗的湖光山色、綠柳畫船都在此刻變成了水墨畫上的景色,她就那樣呆呆地趴在船頭,卻連哭出聲來的力氣都已失去。

有人慢慢地來拉她的手,一如既往地低聲溫柔喚她:“懷珠。”

她回頭看著陸沂南,慢慢地抽回手來。

這樣的陳懷珠對陸沂南來說很陌生,她理應整日溫柔靦腆地笑著,成親多年也會在面對他時紅著臉。他曾多次嫌她乏味無趣,可是當她用這樣冷漠的眼神盯著他時,他才發現自己是懷念那樣溫柔的小嬌妻的。

他也有些慌了,想要把她攬入懷中,說些什麽甜言蜜語或者安慰的話,可是陳懷珠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慢慢地說了一句:“我們和離吧。”

陳家二姑娘沒了。

當陳懷賢終於抱著她的身體浮出水面,爬上了船時,她靜靜地躺在地上,了無生氣。陳明坤終於從船廳裏走出來,看著女兒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周圍是一灘氤氳的水漬。他好似悲痛至極,又好似解脫一般,面上露出一個矛盾覆雜的神情,然後慢慢地朝後倒了下去。

這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午後,所有的事情都叫人難以接受,從來都軟弱無能的陳家大爺陳懷賢死撐著沒有哭出聲來。父親倒下了,二妹妹溺水了,妹夫是罪魁禍首,大妹妹撲在二妹妹的身體上說要與丈夫和離。

他也很想就這樣倒下去,人事不省在這一刻變成一件奢侈幸福的事。可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如今陳家只有他才能做主了,他不能倒下去,他必須站在這裏咬牙處理一切。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側過頭去,命奴仆將陸沂南抓起來。

“靠岸以後,將這個畜生打斷腿腳,扭送官府。”

眼皮很沈,像是有人放了兩塊秤砣在眼睛上,死活睜不開。昭陽試了好多次,都因睜不開眼又精疲力盡而再次沈沈睡去。

反覆嘗試好多次,最終睜開眼時,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她看著頭頂的床幔,緩緩側過頭去,卻發現自己已然不在那艘畫船之上。這是皇帝的屋子裏間,她上一回生病時住的地方,窗子前面站了個人,背對她一動不動,幾乎要融入窗外那片夜色之中。

她想下床去叫他,可渾身無力,手腳都酸軟疼痛,大概是在水中掙紮過度,脫力了。她也不動了,索性就這樣側臥著,一瞬不瞬地瞧著窗邊的人。

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幕她記得很清楚,皇帝伸手將她拉上了船,神情焦急地叫著她的名字,問她怎麽樣了。她好像從沒見過他那樣無措的模樣,面色慘白,嘴唇都在顫抖。他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裏,力道大得叫她懷疑眼下四肢這樣痛,是不是也有他一份功勞。

她還有點想笑,皇帝那神情是真的挺有趣的,若是有畫師在場,能將那一幕畫下來,皇帝一定會被自己給氣死,一世英名也毀於一旦。

皇帝從窗子邊上側過身來下意識地去看床上的人醒了沒有,回到陳家時,請了大夫替那丫頭瞧,大夫也說是驚嚇過度,外加脫力了,所以才昏了過去,他好歹是放下了心。可一晚上了,她一直沒醒過來,他就只能這樣幹等著,時不時回頭去看一眼,確認一下。

可這一看不打緊,那丫頭居然醒了?

他一怔,隨即看到她面上那溫溫柔柔的笑意,不知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成日裏沒個正形兒的人也能笑得這樣溫婉柔情。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望著他,當下胸口一痛,竟不知為何有些心酸難當。

“你醒了?”他無措地走到床前,想附身去抓住她的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重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醒了便好,我去讓小春子把預防風寒的藥給你端來。大夫說你受了涼,興許會生病,還是先預防著為好。那藥苦,朕讓人做了些蜜餞來,你也好受些。”

他說這話時是背對她的,絮絮叨叨地往門外走,要去叫小春子端藥,那背影無端顯得有些倉皇。昭陽知道他素日不是這樣嘮叨的人,只是兩人之間到底有了隔閡,有了不自在,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才終於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她心下有些酸楚,卻沒有叫住他。

待小春子把藥與蜜餞端來時,昭陽坐起了身來,端著那當真叫人苦得五官都皺起來的藥一飲而盡。她都苦得說不出話來了,只一個勁用手扇著嘴,飛快地拈起蜜餞往嘴裏塞,連吃了好幾顆才終於緩過勁兒來。

小春子一邊笑一邊把藥碗放在桌上:“姐姐你慢些吃,別噎著。這可是皇上特意讓人做的,就怕你吃了藥又給苦得吐出來了,廚房裏的人可忙活了大半天呢。”

昭陽沒說話,嘴裏的甜味與苦味混合在一起,也像是心頭的滋味。

小春子湊過來小聲說:“姐姐,幹爹有幾句話托我帶給您,這女人吶,一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能嫁個如意郎君,不愁吃穿,錦衣玉食。您這是天大的好福氣才得了咱們主子的青睞,那可是當今皇上吶!”

他拱手朝一邊兒做了那麽個架勢:“咱們主子不僅能包你不愁吃穿、錦衣玉食,還能讓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幹爹還說了,主子這輩子沒對哪個女人上過心,您可是頭一個。您想想,這後宮原本就沒幾個人,主子對誰有過對您這股勁兒?您若是抓住這好機會,這輩子可算是苦盡甘來嘍!”

昭陽慢慢地又躺了下去,眼神定定地瞧著窗外,半天才說了句:“你替我謝謝你幹爹的好意,就說我心裏自有打算,這些日子,多謝他對我的提拔和照顧。這趟回京了,將來恐怕也沒什麽機會回報他老人家了。但若是有朝一日能幫上什麽,請他不拘開個口,赴湯蹈火我一弱女子是做不到了,但只要不害人,幫些其他忙我還是義不容辭的。”

小春子聽她這口氣,就知道她還是沒能想明白,哎,苦了幹爹那顆心喲!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以為自己押對了寶,哪知道那寶貝有自個兒的心眼,放著榮華富貴偏不要,也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

他搖搖頭,端著木托又往外走了,臨行前還不忘乖巧地說一句:“姐姐您好好休息,明兒就要上路了,您可得養精蓄銳,這可又是大半個月的水路吶!”

終於要回去了嗎?

昭陽盯著床幔發怔,忽然覺得心中悲喜交加,明明早就盼著回宮去,回到以前的平淡生活裏,可是這麽在江南轟轟烈烈地走了一趟,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她到底還是個年輕姑娘,太多的顧慮,太多的惆悵,太多的不舍,太多的……

閉眼時,她穩住心神,告訴自己:陸昭陽,記住你這輩子想要的是什麽,別的東西再好看,那也不是你該要的,何必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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