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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染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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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是第一個沖進大殿的,禁軍在外,沒有旨意不敢擅闖太廟。

他才剛踏進殿裏,就見那本該幫著皇帝焚香的司禮監宦官口吐鮮血而亡,皇帝卻躺在大殿中央,恭親王與瀾春都慘白著臉。方淮眼神一沈,二話不說單膝跪在皇帝跟前,伸手去探他胸口的傷勢。

皇帝忽地握住他的手腕,低聲說:“我沒事。”

方淮一頓,對上皇帝漆黑透露的眼眸。

皇帝在他耳邊說了四個字:“將計就計。”

太醫匆匆趕來,太廟的正殿連朱紅色的漆門也閉合了。廟外眾人惶惶不安,恭親王負責穩住大局,稱皇帝抱恙,須請太醫及時診治。

皇後站在最前面,越過銅鼎中裊裊升起的青煙,隱約看見殿門闔上前皇帝似乎倒在地上,身旁還有一灘氤氳的深紅。她頓了頓,覺得自己作為皇後不進去侍君似乎不合理,可心裏雖懸著,到底腳下沒動。

她身後立著大皇子奕熙與公主奕柔,奕熙九歲了,個頭比三歲的奕柔高些,似乎也匆匆瞥見了什麽,猛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皇後下意識地抽回手來,側頭恰好看見奕熙怔怔的眼神,她頓了頓,又不自然地把手垂了下去,安撫似的朝他笑了笑。

一旁的素清見狀,趕忙走上前來拉住奕熙的手:“殿下,眼下皇上龍體有恙,娘娘心裏著急,您跟奴婢到這邊兒來休息片刻,莫惹娘娘不開心。”

她看著大皇子白蒼蒼的一張小臉,心裏一陣嘆息。

多少年了,皇後還是不願意親近他。

闔宮上下都知道,皇帝去了趟太廟祭祖,還沒出太廟的門呢,自個兒就先倒下了。恭親王急得跟什麽似的,白著張臉主持大局。太醫院的提點自打從太廟出來就神情凝重,一言不發。禁軍統領方淮進了廟裏就沒出來,最後親自背著皇帝上了輦。

從太廟回來後,皇帝進了養心殿,再也沒出來。

早朝停了,趙侍郎傳皇帝口諭,各位大臣有事遞折子,無事就退了。但那折子批下來,任誰都看得出與皇帝的字跡大相徑庭,分明是那趙侍郎代為批註的。

後宮妃嬪心驚膽戰地在養心殿外跪了一地,可皇帝連皇後都沒見,她們跪得腳發軟,最後無功而返。

太醫院的提點態度就更古怪了,頭天出來,恭親王問起皇帝的狀況,他捋捋胡子,當著眾人的面說並無大礙。可回頭就召集太醫院一幫白胡子老頭議事,議得個昏天黑夜,議得藥罐子藥碗一個接一個送入養心殿,議得外面人心惶惶。

闔宮上下大到主子,小到宮女太監,個個都如履薄冰。

這,這皇帝突發惡疾,莫不是大興要變天了?

流雲也跟著長籲短嘆:“可憐見兒的,咱們皇上那麽個周正人,我還沒來得及見他一面,一睹芳容,他這就病來如山倒了……”

昭陽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好在午間的司膳司並無他人。

她壓低了聲音:“你長點心,皇帝病沒病,病得如何,連提點大人都沒露點口風,你倒是清楚得很吶!”

見流雲神情也凝重起來,她倒又開始嬉皮笑臉:“哎哎,不是我說你,你還真挺把皇上放心上啊,成日裏皇上長皇上短的。要是皇上知道了你的一片真心,指不定多感動,一朝把你拎到跟前賜個封號。”

流雲白她一眼:“皇上病得連朝都上不了,還有那功夫拎人賜封號?”

養心殿的梨花開了,一樹一地皆是花,三月風軟,吹得滿眼晃悠悠的白。

皇帝倚在軟榻上,只著素白中衣,腿上搭著如意雲紋繡被,隨手拎了本淮南子看。

趙侍郎不樂意了,和顏悅色地勸皇帝:“皇上,您看您這都在養心殿休養三日了,總該活動活動筋骨才是啊。我看這批折子就挺好,活動量不大,活絡活絡手上不說,腦子也能跟著轉轉。”

他把手裏的毛筆往桌上一擱:“要不,臣這就把折子交還給您?”

皇帝“病”了三日,他就在這兒做了三日的苦工,不單要念著子給皇帝聽,還要幫著批註。皇帝說一句,他給批一句。

皇帝擱下書,眉頭微蹙:“朕病得不輕,有氣無力的,如何提得動筆?”

趙侍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還欲再做抗爭,方淮就來了。

武將就是武將,行個禮也鏗鏘有力,不像趙侍郎舉手投足都是富貴氣。方淮這幾日,日日都來匯報和那日太廟行刺一事有關進展。

皇帝道:“來得正好,趙侍郎他不想替朕批折子了,朕病得這樣重,他還叫朕自己動筆。方淮,朕這還沒病得一口氣喘不上來,朕的臣子就這副德行了,你還不把他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方淮面色不變,只不卑不亢地說了句:“臣遵旨。”

轉眼間就要去叉趙侍郎。

趙侍郎傻眼了。皇帝也楞了楞,趕忙揮手:“朕說笑呢,你還真上手呢?”

方淮又停住,回頭道:“臣愚鈍。”

算了,皇帝想笑又笑不出來。他不是愚鈍,是不茍言笑,太過正經。

想了想,他問:“有什麽頭緒了沒?”

方淮把進展一五一十說了,那太監就是司禮監普通宦官,在太廟待了有七八年了,孤家寡人一個,打小就進了宮,沒牽沒掛的。但再往上查,他還沒去太廟之前,曾經在成華宮伺候過敬安皇貴妃。

靜安皇貴妃?

皇帝面色一沈。口口聲聲提先帝遺詔,果然和北郡王有關系。

他沈吟片刻,吩咐道:“把太醫院那邊看緊些,但凡上前打探消息的,都稟回來。養心殿裏的一幹奴才也要看好,漏幾個出去放長線。”

北郡王遠在淮北,離京城十萬八千裏,他就不信沒個內應四弟的手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來。

和方淮商議了片刻後,他的視線落在床頭那包染血的油紙包上,忽然想起什麽,擡頭問趙侍郎。

“孟言,那油紙包你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趙侍郎笑了:“是從司膳司一個小典膳那討來的。”當下把和昭陽兩次遇見的事粗略說了下,“虧得臣當日沒臉沒皮搶了人姑娘家的吃食,要不,皇上您今兒也不會這麽好端端坐這和臣嘮嗑了。”

皇帝聞言一頓,似乎想起什麽:“司膳司有幾名典膳?”

方淮較為清楚宮中之事,當下回稟:“據臣所知,尚食局統共三十四人,司膳司十三人,其中典膳兩人。”

兩人?

皇帝想起那日在甘泉宮,佟貴妃說這一年來教她做羊眼包子、無錫排骨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司膳司一個小小典膳。如今這油紙包裏與眾不同的鹹食同樣來源於那兩個典膳之一,難不成……

“她也算有功,你去請她來養心殿走一趟。”皇帝心細,又叮囑,“眼下朕病著,闔宮上下都知道,你去了司膳司只管說是佟貴妃要見她,把她帶來就成。”

“臣領旨。”方淮又跪地上了,他這人就是這麽死板,皇帝都說了在養心殿裏就他們三人,不必行這種大禮,他偏要丁是丁卯是卯。

方淮轉身往外走,皇帝又想起什麽:“要是那丫頭半路要落水,你得仔細點,別讓她掉進去。哦,別的岔子也不許出,她要是花樣多,你就說她今兒就算死在半路上了,你用擡的也得把她擡來。”

方淮從來都是執行命令,絕不好奇半分。倒是趙侍郎在喝茶,喝到一半嗆住了,咳得驚天地泣鬼神。

養心殿外的奴才們憂心忡忡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咳成這樣,可憐見的,皇帝這是病得有多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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