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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當邀月穿成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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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時代,扭曲的皇權,甚至一朝被賜死,還要三拜九叩,謝天恩浩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半點推辭不得。

多麽可笑。

邀月道:“孔夫子害人不淺,三綱五常將人教成了奴才。”

“你,”元春道:“你又說什麽瘋話?三綱五常乃聖賢之道——”

邀月斜睥著元春,打斷了她的話:“聖賢?春秋戰國,百家爭鳴,儒家不過是璀璨星群中的一粒,兵家、法家,哪一個不淩駕在儒家之上?那時候的儒家,怎不見自封聖賢?”

“秦王掃六合,諸侯盡西來,大略駕群才,焚書坑儒時,儒家怎不說自己是聖賢之道?”

元春一怔,想說邀月實乃狡辯,玷汙聖賢,可一時又想不出反駁邀月的話。

耳畔邀月清清冷冷的聲音仍在繼續:“所謂聖賢之道,不過是漢武帝與竇漪房黨派之爭中,儒家窺準了時機,漢武帝又借此立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罷了。”

“漢武帝雖說獨尊儒術,但終大漢一朝,其治國是以外儒內法。為什麽是外儒內法?是因為那些上位者比誰都清楚,儒家的那些東西,只能用來糊弄人心,想要治國,還要靠其他東西。”

說到最後,邀月聲音裏帶了幾分嘲諷:“可笑的是世人當真被這些東西蒙蔽了眼睛,一個比一個跪得虔誠,跪得久了,便不知道該怎麽堂堂正正做個人了。”

“我不信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鬼話,誰愛當奴隸誰去當,我來世上走一遭,不是為了當被別人肆意侮辱虐殺的奴隸的。”

對於自幼受儒家教育熏陶的元春來講,邀月的話極其尖銳,顛覆了她一直以來的世界觀。

她想說邀月的話是褻瀆,是駁論,可思維又告訴她,她辨無可辨。

邀月的話,句句都是實情。

戰國時代,百家爭鳴,文化何其鼎盛?

秦始皇滅六國,靠的是兵家,法家,一統天下後,推崇的也是兵家與法家,甚至能煉丹的方士道家他都推崇過,唯獨不曾將儒家視為治國精髓,甚至還因覺得儒生誇誇其談,不幹實事,阻擋了自己重治天下的道路,下令焚書坑儒。

終秦一朝,儒家都是被打壓的存在,而漢朝前期,儒家也是不受重視的。

漢朝前期,戰亂頻繁,百廢待興,文帝、景帝尊黃老之術,以道家無為治天下,輕徭薄稅,充盈國庫,為漢武帝的遠征匈奴積累了雄厚的財富。

漢武帝初登基時,朝政掌控在竇漪房手中,竇漪房尊黃老,一個儒生也不用,甚至將儒生驅除出長安城,漢武帝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時間一念異年溜走,年輕的漢武帝終於熬死了竇漪房,親政主宰天下,一為舒展多年來被竇漪房死死壓制的惡氣,二為遠征匈奴做好國內的鋪墊——君為臣綱,他一日為君,便終生為君,無論他做的如何,世人都不能反他。

天降奇才,衛青霍去病橫空出世,漢軍在對戰匈奴的戰事上大獲全勝,甚至衛青一生無敗績,掃平了國內對於漢武帝罷黜百家的反對之音,儒術進入政治圈。

雖然進入了政治圈,但對國人的影響並不算深。

漢唐時期,民風彪悍,國風尚武,雖然君主天天喊獨尊儒術,但國人氣度仍在,儒家之說浮於表面,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是男兒真正的浪漫。

那時候的漢人血性仍在,意氣風發,氣吞山河不言敗。

到了宋朝,宋□□欺負孤兒寡母上位,得國不正導致宋朝直至滅國,都在壓制武將,無限度拔高文臣,最後靖康之恥,崖山之後大宋亡。

宋朝沒有拿得出手的外戰,被周邊的蠻夷按在地上摩擦,靖康之恥時又將宮妃公主宗室之女折算成銀兩,換取自己活命的機會,歷代辱國之最,莫過於大宋,故而又被後人戲稱為“鐵血強送”,又或者“大慫朝”。

宋朝斬斷了生而為人的脊梁,宋朝之後的朝代,再也沒有一個能恢覆漢唐時期的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景。

真正強大的國家,能夠包容一切不同的聲音,甚至反對他的聲音也可以,因為統治者知道,自己治理下的九州是空前強大的,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到他,更沒有什麽能夠推翻他。

他傲立世界,環視群雄,一覽眾山小。

而一個弱小的國家,才會動不動洗腦百姓,讓奴性思維深入人心,這樣一來,哪怕他做得再差,也不會有人挑出來指責他,推翻他。

元春心裏亂成一團,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你所受的教育,愚不可及。

窗外送來花香,元春伸手去端手邊的茶,想喝一口茶平覆心情,手指剛剛摸到茶杯,便將杯子打翻了。

茶水灑在她的身上,很快將她的衣服浸濕,留下淡淡的茶漬印。

守在外面的司棋與抱琴聽到聲音,叩門而入。

邀月淡淡道:“姐姐累了,送姐姐回去休息。”

元春的思想或許很難改變,但她的話會在元春心裏種下一顆種子。

待她布局的事情一幕幕上演,那顆種子便會在元春心底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君不是臣綱,夫更不是妻綱,朝臣能推翻天子,妻子也能不要薄情寡義的夫君。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相互的,沒有人會永遠掏心掏肺去討好一個人。

哪怕那人是天子。

元春走後,邀月說自己要休息,讓司棋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她性格孤僻,本來就沒幾個交好的嬪妃,又加上新帝對她的確有“三分”的寵愛,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來拜訪打擾她的。

這個世界的人,武功普遍偏低,低到令人發指的那一種,她絲毫不懷疑,自己動動手指,便能捏死宮中任何一個她想捏死的人。

武力值的巨大差異,讓她在宮中來無影去無蹤,遇到資歷好又被壓迫欺辱的苗子,便救上一救,不動聲色安排到朝中各處,幾個月下來,她的人雖然沒有身居高位的,但朝中甚至宮中不起眼卻緊要的位置,都有她的人。

得位不正的君主,在內鬥上消耗的心思遠比正兒八經富國強民的心思多。

如歷史上的晉朝,司馬家聯合士族,篡奪曹魏江山,最後卻被士族所綁架,開創了士族庶民如天隔的朝代。

又如鐵血強送,武將上位,擔心其他武將有樣學樣,所以一輩子都在打壓武將,被蠻夷外族欺辱到臉上,被歷史永遠地釘在恥辱柱上。

如今的新帝,也是得位不正。

得位不正,便底氣不足,容易作妖。

四王八公雖早期跟隨義忠親王,可若真談起忠心來,也不過爾爾,追隨義忠親王是政治正確,他們不過是做了當下自認為正確的事情。

如同義忠親王死後,四王八公又倒戈新帝,夾起尾巴做事情。

然新帝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又擔心四王八公扶持其他人,反對自己,所以對曾經追隨過義忠親王的朝臣,極盡打壓。

——江南的甄家虎踞江南多年,雖說這些年來沒少中飽私囊,可也為朝廷做了不少事情,把賦稅扛了起來,又將江南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換了其他人,不僅沒有甄家做的好,只怕連賦稅之銀都會一並丟了去。

南安王北靜王早年與義忠親王交好,可輪起打仗來,天下無人能與這兩位王爺相提並論,一南一北,拱衛著邊疆安穩。

但新帝不講這個,甄家要收拾,四王八公亦要收拾,收拾便收拾吧,想的還全是上不得臺面的法子。

甄家是貪汙受賄,南安王是新帝放任文臣鬥武將,南安王打仗處處受掣肘,不出半年,南安王必敗無疑。

邀月委實瞧不上這些手段,黃河發大水,需要錢糧賑災的時候,怎麽不說甄家斂財了?太上皇巡游江南鋪張浪費時,怎麽不說甄家搜刮民脂民膏了?

享受君王來,罵名臣子背,甄家到現在都沒反,當真是忠君愛國的典範了。

南安王遠征海外,武器兵餉供應不上,被一個文官吆五喝六,作為一個王爺,又是一個掌兵的王爺,直至現在還牟足了勁打海賊,其忠孝之心可以流傳千古為後人表率了。

是夜,邀月又去了找了泓公子。

今夜的泓公子沒有像往常般悠然自得地撫琴,雪花似的信件堆在他案前,他一手支著額頭,一手執筆,看邀月禦風而來,懶懶擡眉,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甄家反了,南安王殺了監軍,東平西靜兩王也紛紛找借口回到藩地,只剩下北靜王被新帝監視得太嚴,尚留在京城,沒有擁兵自立。

面上的北靜王在京都逍遙享樂,但他這得到的消息,是北靜王暗地裏將家眷化作為商賈路人送回了北地。

四王反意已現,中原剛遭受黃河水患,沒有江南源源不斷運送的餉銀,流民們自覺求生無望,便聚在一處,揭竿而起,不過幾日,便攻破了當地府衙,殺了官差。

泓公子揉著眉心,不知該喜該憂。

他挺樂意見新帝焦頭爛額的,但天下大亂又非他的本意。

說到底,皇位之爭是他與新帝之間的事情,與天下人無關,邀月不應該將世人全部牽扯進來。

狼煙四起,血流成河,終非他所願。

泓公子閉了閉眼,耳畔是邀月一貫冷靜自持的聲音:“世人都道甄家斂財,卻不知甄家之財全部進了帝王腰包,甚至為了讓當地的禦史在帝王面前美言幾句,每年送出多少銀兩。”

“駐紮在軍隊裏的文官監軍,不懂戰事,卻因為身有特權,對戰爭指手畫腳,因為他們的紙上談兵,累累白骨,無端戰場冤死。”

“而中原之百姓,更是無辜至極,黃河為什麽一直有水患?是天災,卻也是人為。每年江南之地的賦稅,有多少真正補貼到了災民,又有多少進了貪官汙吏的腰包?”

“似這等人,殺一千次,也難平世人之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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