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春天，卻看見窗外再次下起雪。

***

就沖著林蔓特地來看望江沈驀還乖乖奉上容紅的名片，紀裴決定丟下江沈驀親自送她出門。

等到紀裴一臉微笑地回來時，就看見病床上的那一位黑著個臉，明明動都不大能動彈，還要堅持怒目圓睜地瞪著她。

紀裴聳了聳鼻子假裝聞了聞空氣，然後對著江沈驀感慨起來：“你有沒有發現房間裏都是醋酸味？”

“哼。”江沈驀冷冷地出聲，沒有接話。

“還對我哼，膽子越來越大了。”紀裴一屁股坐到江沈驀的旁邊，賭氣似的往江沈驀的身上靠了靠。雖然她嘴上說得厲害，可靠近的動作卻很輕很柔。

紀裴拿出自己的手機，把剛剛加上的容紅遞給江沈驀看，然後歪著腦袋自顧自地盤算起來：“江沈驀，你看現在連最好的醫生都從天而降，這個手術你不做也要做了。”

“裴裴。”江沈驀無奈地叫了她一聲，怎麽感覺紀裴要在這件事情上和他杠上了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紀裴立刻打斷了他，“大不了你真的坐上了輪椅，我就推著你過一輩子啊。至於家裏人和公司的事情，我可以幫你分擔掉的。畢竟我也是科班出身，你給我個兩三年，我未必會比你做得差好嘛。”她的話幼稚得不行，但又像是深思熟慮過的。

於是江沈驀沈默了。他的腦袋裏開始一條條地過事情，江民豐的，江沈珺的，還有公司接下來的戰略規劃。他想了想，也不覺得身邊這個女人能背得起這麽多責任。又或者說，他一點兒也不想讓她背。

“江沈驀！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擔心那麽多！”紀裴克制住自己的小脾氣，頹著一張小臉像貓咪一樣伏在江沈驀旁邊。她撐著腦袋替他整理起耳邊的碎發，把它們捋得整整齊齊。

她開始有些討厭這個日漸成熟的男人，沒有了以前不管不顧的少年氣，變得瞻前顧後。

“你就當是為了寶寶，好不好。”紀裴嘟著嘴唇求起來。她今天擦了水潤的唇彩，一張小嘴亮閃閃的，江沈驀一時克制不住，摁著紀裴的腦袋吻了上去。

“流氓，唔。”紀裴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然後順從地把自己唇齒之間的方寸地方獻給了江沈驀。她只希望江沈驀看在她那麽配合的份上，答應這場手術。

“你剛剛是不是說那個誰能力很強？”江沈驀放開紀裴，可深情的眼睛還在繼續撩撥紀裴的心弦。

“額，醫術能力。”紀裴別過腦袋，只是臉上飛起的紅暈卻是怎麽也遮不掉。

江沈驀好笑地勾起了唇角，拉著紀裴的小手指，晃啊晃的，晃得人心神蕩漾：“林蔓還會跟你聊醫術？”

“哎，你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我是個孕婦，孕婦！”紀裴掰掉江沈驀的手指，氣呼呼地摸在自己的小腹上。為了顯示自己有孕在身，她還特地把肚子挺出了不少。

江沈驀順著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掌一同覆在了紀裴的肚子上：“看在我們寶寶的份上就先放過你，等我手術好了就讓你知道什麽叫能力很強。”

紀裴撇嘴，真是外有林蔓內有江沈驀，她想做一個天真懵懂的清純小姑娘怕是沒有希望了。咦，不過江沈驀提到了手術？

“你是答應了嗎？”紀裴就差沒把自己的眼睛變成星星狀。她一臉諂媚地撲到江沈驀面前，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的回應。

江沈驀微微點頭。

“就知道老公最好了。”紀裴捧著江沈驀的臉連著啄了好幾下，結果害得江沈驀被她的唇彩黏得一臉，真是又無奈又幸福。

上海的冬天一向稀奇古怪。前陣子還是大風肆虐，這幾天卻是艷陽高照。陸子繪被工作室裏的暖氣和窗外的陽光烘得暖洋洋的，她透過工作室的落地窗，甚至聞到了些許春天的味道。

墻壁上掛著紀裴喜歡的文藝系日歷，陸子繪湊近看了看，發現明天竟然就是小年夜了，難怪她的母親給她發來了回家吃飯的消息。想到自己的母親，陸子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母親的病情沒有如想象之中讓這個家庭的關系更加融洽，相反，她總是好奇陸子繪的醫療費是從哪裏來的、好奇陸子繪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工作。

大概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陸子繪對著那條回家吃飯的消息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關閉信息界面。她還沒有想好，如何去應付母親的責問。畢竟這一次，她又做錯了。

“Alexander，我明天開始休假，店裏的事情要拜托你了。”Abby向她走來，手上拿著特意替她買的豆奶拿鐵，陸子繪嘗了一口，竟然意外地發現裏頭的糖奶比是自己一向的喜好。她擡頭朝Abby感激地看了一眼，眼神交匯的時候才看見Abby眼裏的惺惺相惜。

陸子繪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把自己新設計的圖紙遞給他，然後捧著豆奶拿鐵舒服地對著窗外啜了起來。

Abby應該是這個工作室裏為數不多的科班出身，但每次看到陸子繪的創意都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拿著設計圖反反覆覆地研究，仍舊覺得妙不可言。

在陸子繪的設計裏，很少會看到別人的影子，好像她有自己的一座島嶼，你可以觀瞻、靠近，但永遠無法擁有。

“真是可惜。”Abby一想到工作室被取消春季時裝周的資格就蔫了下來，白白浪費了他們這些人的心血。

陸子繪倒是釋然得多，她鼓勵一般地拍拍Abby的肩膀，憧憬起來：“說不定新年有新的轉機，你就開開心心地你男朋友過年吧。”

“你也是，新年找機會發展個對象吧。”一想到自家的那位，Abby又笑了起來，一臉輕佻地揶揄起陸子繪。可惜他太幸福，沒察覺到陸子繪眼中一閃即逝的失望。

六點半的時候，陸子繪和剩下的兩三個店員打完招呼，正準備離開。她剛踏出工作室的大門，就被再度刮起的大風吹了個滿懷，只好怏怏地折回工作室拿了條厚織的羊毛圍巾。

“你怎麽都不回我信息啊？”等陸子繪再度出門的時候，許久不見的陳啟思直接用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陸子繪的去路。他的語氣乖張，依舊讓人想起長不大的小孩子。

“啊，我，我不知道是你啊。”表白完之後陸子繪就把陳啟思的手機號、微信號統統刪了。今天她確實收到過幾條莫名其妙的消息，不過她都默認那些幼稚的消息是騙子發來的。

“你今晚有空一起晚餐嗎？”陳啟思在門口徘徊了有些時候，他估摸著陸子繪應該今晚沒有約會。

陸子繪像是見了怪物，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又淡淡地回了句：“不用了吧，我還有設計圖要畫。”

陳啟思以為陸子繪是在欲拒還迎，抓起她的手一把拉過。他正想要表達心意卻被陸子繪突然的甩開噎住了接下來的話。陸子繪，似乎不是那個在新加坡一直追隨自己的人了。

“你放手！”陸子繪的力氣沒有陳啟思那麽大，她掙脫了好幾下還是被陳啟思牢牢握在掌心。這是她曾經希望過無數次的場景，怎麽現在看來卻像是一出鬧劇。

“Alexander，你到底怎麽了？”不過短短幾個月，她怎麽像是完全改變了心意。

陳啟思承認自己一直太過理想主義，總覺得一生很長，不想輕易地為誰停。直到陸子繪離開新加坡，他才覺得自己的生活像是少了些什麽，然後慢慢想起陸子繪的好。

只是這一次，他是不是領悟得太。

陸子繪終於將自己的手抽回，她緊張地整理著自己的頭發，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沒什麽，大概最近太累了。”

“那過完年吧，等我處理好新加坡的事情，我們再一起吃個飯。然後……”陳啟思或許是那一類過度天真的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自信，仿佛只要他無視問題的存在，他和陸子繪之間就真的不存在問題了。

另一邊，陸子繪卻是將自己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在了他的身上。這是她記憶裏第一次朝別人怒吼：“陳啟思！你他媽都拒絕我了，能不能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做你的好朋友！”而且她再也資格做他的好朋友了。

“我想過了。”陳啟思的雙手搭在陸子繪瘦弱的肩膀上，他輕輕地安撫著陸子繪失控的情緒，“或許我們可以試一下。”

陸子繪看向他，瞳孔放大，然後再放大，直到最後完全黯淡了下來。

如同稍縱即逝的流星，只有一刻的璀璨，剩下的全是黑暗。

“不用了。我不喜歡你了。”陸子繪推開他，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Alexander，我最近想了很多。”

“你看見那輛車了嗎？”陸子繪很不禮貌地再度打斷他。她指著街邊那輛打著閃光燈的跑車冷笑了一聲，“我喜歡那樣的，有房有車有錢，你有嗎？”說完這句話，她狠心地沒有再去看陳啟思的表情。

陸子繪噙著自以為無懈可擊的微笑轉身離開，她昂著下巴甩著小包走向跑車走去的樣子連她自己都想唾棄。

如果這一刻是世界末日就好了，陸子繪這樣想，那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撲進陳啟思的懷抱，從此天長地久再無悲傷。

可如今她只能勾著嚴光的手腕，將驚愕地陳啟思遠遠地甩開。

她希望他好，所以絕對不會讓自己臟了他。

嚴光知趣，一路上沒有問陳啟思的來歷。又或者，他早就調查清楚了吧。

不過此刻的陸子繪沒有心思去揣摩嚴光的心情。她只是沈浸在陳啟思給的美夢裏，哪怕那場夢短得可怕。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事情的先來後到，原來是這麽重要。

為了遷就容紅的學術安排和更好的醫療團隊，江沈驀不得不前往另一座城市進行手術治療。

一同前往的林蔓坐在江家的私人飛機上，感覺新鮮。她碰了碰紀裴的肩膀，羨慕地說道：“說到底，還是你男人有錢！等哪天我股市裏撈一筆大的，也要去搞一個。”

“你是被我傳染了嗎？看見什麽都要買。”紀裴皺了皺眉頭，明明林蔓以前是最不支持她買買買的浪費行為的，怎麽現在什麽都想買。

林蔓望天嘆了口氣，感慨道：“以前過得太清心寡欲，現在才發現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行了行了，還開始背古詩了。”紀裴趕緊捂上她的嘴巴，嫌棄地白了她一眼。

林蔓倒是無所謂，勾著紀裴的肩膀八卦地問起來：“你們家到底有多少錢啊？”她瞇著眼睛賊兮兮的樣子還真的像是一個掉進錢眼裏的女人。

“我好像不太清楚。”紀裴想了想，發現自己對江沈驀的財產真的沒有關註太多。她只知道江沈驀比自己有錢得多得多，然後就安心地嫁了過去。

“哎喲，我就想知道個大概，好有一個努力的目標。”

紀裴想了想，勉強給了個答案：“要不你去翻一下我們公司的年報？”

“切。”有公司了不起啊，當上老板娘了不起啊。林蔓扭頭想了想，好吧，確實還挺了不起的。於是把頭扭了回來，繼續拉著紀裴東拉西扯地聊開了。

兩個人聊得興致盎然，氣得平躺著的江沈驀只能閉目養神。

真是的，他的裴裴明明是來陪他看病的，怎麽反倒成了林蔓的陪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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