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痛快過，而你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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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翩翩出差歸來，在機場攔了輛出租車，一路火急火燎地沖到了紀裴的工作室。十一月末的上海已經快要進入寒冷的初冬，只套著風衣的她剛踏出出租車的車門，便打了好幾個噴嚏，可連續的噴嚏和透進內衣的冷風都無法減慢她的高跟腳步。

“媽媽！”正在店裏畫畫的小元寶揮著胖乎乎的小手奔過來。

徐翩翩將小元寶抱入自己的懷裏，往他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雖然每天晚上都和小元寶視頻，但直到真正抱到他的這一刻，她才敢相信小元寶沒有被蔣晚豐搶走，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也終於安定下來。

“哼，有了媽媽就不要娘娘了。”紀裴抱著手臂倚靠在門上，對著小元寶極度不滿。

元寶小朋友回頭看了看她，扁了扁嘴又繼續趴在徐翩翩的身上，摟著徐翩翩的脖子不肯放，看得紀裴更加不爽，直嚷嚷：“氣死我了，沒良心的小壞蛋。”

“那你自己生一個。”徐翩翩走過紀裴的身邊，理都不願理這個幼稚鬼。紀裴被這句話氣得跳腳，對著徐翩翩母子的背影扔了好幾個白眼才罷休。

陸子繪從街對面的小花店裏買了新鮮的花束，正在花架上擺弄。她似乎很喜歡一縱即逝的東西，無論是鮮花還是煙花。紀裴從她身後路過的時候，挽過她的手，把她一並叫回了店裏。

“剛好人都齊了，一起做錢包吧。”紀裴捧著自己的玻璃杯，坐在高腳凳上轉啊轉的，一點兒正形也沒有。難怪她偶爾來幾次店裏，客人們都把她當作誰家慣壞的小女兒。

陸子繪聽聞，乖順地從儲物層裏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兩個分裝材料包，她細心地將需要的皮料剪裁到適當的大小，配好暗扣、針線和各種工具。徐翩翩看見紀裴臉上的表情，估計就是她這個名正言順的老板也沒想到陸子繪能將一句半開玩笑的話落實地如此周到而專業。

透過兩個材料包，可以隱約看到墨綠色和深棕色，陸子繪向她們介紹起來：“這個是植鞣皮，比較環保，我自己染了兩種顏色。如果你們不喜歡，下次我可以染其他的。”

“好看的！我要墨綠的，別跟我搶！”紀裴迅速地搶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個，還不忘對著臉色不佳的徐翩翩解釋道：“這個顏色夠悶騷，適合江沈驀嘛。”

“那我就這個吧。”徐翩翩對著紀裴翻了個白眼，拿過陸子繪另一只手上的盒子。裏面是一塊覆古棕色植鞣皮，剛好和Tomas一樣穩重、不出格。

午後的風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暖陽漸漸從雲朵背後露出，把一整個工作室都照得溫馨通透。時不時有路過的客人來詢問她們的手作課程，紀裴和陸子繪帶著微笑向別人耐心介紹。跑累的小元寶捧著自己的毛絨玩具在後頭的休息間睡了下來，徐翩翩縫幾針錢包便要去那裏看看他。

而門外有熟悉的人，坐在各自的車裏，一笑而過。

送走徐翩翩和小元寶，紀裴給自己也攔了一輛車。

她和她的表姐約在一家茶餐廳。純正香港味道搭配蒂芙尼藍的裝潢，一直讓紀裴念念不忘，只是今天的她只是為了喝一杯奶茶而已。和不對盤的人約會，似乎多留一秒鐘都會渾身不舒服。

表姐遲到了十分鐘，紀裴看著她不知真情還是假意的笑容很給面子地微笑了一下。她穿著DG的黑色連衣裙，連身邊放著的小包都是黑漆漆的。而坐在她對面的表姐穿著薔薇印花的絲質套裝，撲面而來的女人味。

前幾天紀裴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向來大大咧咧的媽媽竟然在那一頭哭得隱忍又委屈，語氣甚至讓紀裴一度以為老實巴交的父親是不是做了出格的事情。不過最後發現，其實一切很簡單，老宅拆遷，視財如命的姑媽想撈一筆卻被媽媽看穿，於是狗急跳墻，攛掇紀裴的奶奶一起折騰，直到現在表姐加入，也開始對媽媽言辭侮辱。紀裴媽媽沒弄懂，難道半年前拿著水果、懇求他們借錢的是其他人嗎？

而紀裴爸爸唯一的錯誤就是——徘徊不定不知站在哪一頭。這也算得上中國男人的通病，但卻讓紀裴媽媽很是寒心。

姑媽一家或許真的是窮怕的那一類。從紀裴記事開始，就抱著我窮我有理的心態從紀裴家撈一筆是一筆，渾然忘了紀裴爸爸費了多少心血在兩個表姐上學、結婚、買房、生子的事情上。好像紀裴一家付錢是理所應當的，一旦紀裴家拒絕付錢就該受到他們無盡的指責和謾罵。

紀裴不願意和他爸爸一樣，被這些貪婪的親人一輩子套牢。她告訴自己，是該結束了。

寒暄了兩三句，紀裴直接問表姐：“姐姐，最近你們家很缺錢嗎？”

表姐看了她一眼，刻意地轉了轉手上TIFFANY的鐲子：“妹妹什麽意思？”

“我只是覺得，只有特別缺錢的人才會落魄到要靠搶吧？”

表姐很快聽出了紀裴的言下之意，理直氣壯地回答她：“這是我們該得的。”

“哈哈。”紀裴覺得這句話特別好笑，回問她：“那過去二十幾年大到老宅重修、買墓、奶奶住院，小到交水電煤。你們怎麽都不吭聲的啊？”

“那時候我們家窮沒能力啊，妹妹。”表姐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紀裴的嗤笑打斷了。

“拿錢的時候倒很有能力了。”紀裴繼續諷刺她，“怎麽，拿了錢準備再去買幾個鐲子，還是換輛車？”紀裴指指窗外停著的奔馳3系。其實紀裴的表姐嫁人之後，生活過的也不錯，過去也常常在她的面前炫耀名牌包。只是貪婪和虛弱是長在她骨肉裏的東西，而知恩圖報從來都和她無關。

“這是律師名片。老宅拆遷以後，想爭家產，你就打這個電話。你也知道，現在缺錢的是你，不是我。比起給律師，我更介意把老宅的錢送給不知回報又自私的人。”語氣是重的，但紀裴的表情依舊雲淡風輕。

“就這種案子，最後也不過是調解，有必要嗎？而且你媽待外婆根本不好，外婆都跟我們說了。”

“連一聲舅媽都不叫啊。”紀裴不自覺地擡了擡眉毛，早知道和表姐繞彎子這麽累，就該交給江沈驀全權負責，“我不知道好媳婦的標準是什麽。不過你也做兒媳婦，和你還有姑媽比，她這個媳婦應該打著燈籠也難找吧。我媽倒是跟我說，以前每次去你家，你婆婆都有好多話要跟我媽抱怨呢。”

表姐的臉色開始變青，表情也不怎麽自然。撕破臉皮這種事情紀裴好久沒做，但依舊覺得暢快淋漓，本來做人就不該藏著掖著嘛。

紀裴敲了敲桌子，又說：“另外我想提醒你一句，搶東西前也要想想有沒有人想搶走你的。比如……”表姐夫向來油嘴滑舌、謊話連篇，她想表姐多少也能感覺到。

只是對方依舊在硬撐：“這種事情表妹還是擔心自己吧，被豪門趕出來臉就丟大了。”

“那我努力在被趕出來前搞定你們這些破事咯。”

“話不要說太滿，舅舅不會舍得對我媽和我做這種事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舅舅有了自己的家庭，還要以姐姐和侄女為重。你這套邏輯說出去不怕被人笑嗎？不過大表姐也就是個大專生，書讀的不多，不能怪你。”

“你也就嘴硬，流產的日子不好過吧。”

紀裴終於被表姐的話惹怒，撤下一直強裝的微笑，警告對方：“大表姐，侄子還小，姑媽身體也不好，你嘴上還是積點德。反正你不把我們當一家人，坍臺也不會坍到你頭上。”

“這句話還是請表妹說給你媽聽吧。”

“不用，這就是她想讓我轉述給你的。”其實這就是老實人吃的虧，但凡紀裴爸媽當年想的多一點，能對姑媽家稍微防幾手，今時今日紀裴也不用對著興風作浪的他們費盡口舌。

表姐似乎也是勝券在握，絲毫沒有被紀裴嚇到：“我告訴你，外婆站在我們一邊，你別讓舅舅做不孝子。”

“老人家腦子糊塗總歸難免的，但天上的老祖宗看得很清楚。就算到最後你們搶到了老房子，那也要看你們有沒有福氣花啦。”紀裴拿起包走去前臺結賬，臨走前回來對大表姐說：“你那杯還是自己買單吧。還有，別再去騷擾我媽！”

和大多數人一樣，紀裴的愛恨並不分明，但底線卻很清晰。她已經徹頭徹尾地認清姑媽一家，便不會再浪費一分鐘自己的表情。她知道表姐一定會去爸爸那邊告狀，她也一定又會被數落，但這也好過不作為吧。

離開餐廳的那一刻，紀裴故作輕松戲謔的表情終於垮了下來。她並沒有那麽無所謂，看著小時候帶自己買零食的表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有些惡心也有些傷感，就像故地重游發現曾經的小公園變成了紅燈區。

或許見了倒黴的人自己也會變得倒黴起來。紀裴竟然在路邊等了一刻鐘都沒攔到一輛車，反倒看著表姐趾高氣揚地開著奔馳車揚長而去。她想拍下這一幕，留給未來的表姐。她很好奇報應到來的那一天，表姐還能不能有今天這樣的氣勢。

“小涵，今天想吃什麽隨便點啊！”旁邊停下一輛7系奔馳，一個中年男子略帶油膩的聲音讓紀裴下意識轉頭去打量。

呵呵。紀裴忍不住在心裏嘲笑自己，一天兩回冤家路窄，她實在不該出門的。

鐘梓涵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波浪卷的長發被紮成馬尾，時隔近一年，這個女孩子依舊青春貌美，連紀裴都想駐足。

紀裴隨即轉過頭。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莫名地害怕，害怕自己會被認出來。

明明做錯事情的並不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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