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華麗的樂聲頃刻間灌滿了慕堇若的耳朵，原先的悲戚曲調一掃而空。

她看到那只美麗的錦瑟一分為二，變成兩架全新的二十五弦錦瑟。天籟之音化作五彩流光，飛舞盤旋著將蘇菖蒲圍繞在中央，而被這光芒沾染的五只神獸身上居然冒出了小小的嫩芽，又開出無數美麗的花朵。

麒麟神獸首當其沖，又是植物最喜歡的土屬性，不一會兒，全身都是各種小型的花草樹木，仿佛化身為神話傳說當中的山神。只是，伴隨著麒麟神獸的哀嚎，這畫面顯得美麗而詭異。

蘇菖蒲直到這個時候才緩了一口氣，也看清了廣場上那一堆一堆的屍體。

那些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可憐人，全都是她精心制作的NPC，從身份高一些的雪清泫，姬華，五月國師，夏燚，清明和尚……到普通的武者們，不分男女長幼，竟然無一幸免。

而對面那個看上去正值中年的家夥，她卻沒有印象。若要說長相，倒是很像勾陳國的世子黃岬崎，但明顯比黃岬崎要老啊！

作為一個堅定的外貌協會成員，蘇菖蒲很憤怒，尤其看到那五位高貴的神君居然現出原型來攻擊她，她更是火大：

“你們明明是五行大陸的守護神，今天竟然做出這種事，難道我是做了一場夢，夢裏的科技已經發達到NPC都有自己的意識了嗎？”

顧之森聽了，連忙給她解釋：

“菖蒲，這裏很奇怪，像是一個基於游戲之上的平行世界！”

“那我的設定是什麽？我聽那人說我是‘五行神女’？”

“對！在你……在你出事後，我修改了這個游戲，你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

蘇菖蒲哈哈大笑：“原來我是神……那就好辦了！不過……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一會再解釋吧，”顧之森急道，“菖蒲，先將那個夜王幹掉吧，他現在是這游戲的大BOSS！”

“放心吧！”蘇菖蒲說完，雙手速度更快，華麗樂章響徹天地，五位上古神君的身體齊齊發出亮光，好像要化作螢火消失了，距離蘇菖蒲較遠的騰蛇也不安地扭動起來。

“神明沈睡至今，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就不配再擁有神格！”夜王站在騰蛇頭頂大吼，“朕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王者，朕才是五行大陸的主宰！”

腥風呼嘯，夜王駕馭騰蛇猛沖過來，蘇菖蒲繼續使用“錦瑟年華”，騰蛇雖然懼怕這木屬性的攻擊，卻在夜王的逼迫下不得不進入了蘇菖蒲的攻擊範圍，而夜王自己，正躲在騰蛇的後背上，飛快地描畫著別人看不到的術式。

“哼……果然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哪怕是餵了毒藥，也養不熟一群白眼狼，唯有自己強大，才能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夜王畫完術式，立即從騰蛇身上一躍而下。巨大的騰蛇身上騰起一股不祥的黑氣，黑氣當中還隱約有綠葉閃現……

“是禁術‘桑鬼’！怎麽回事，他竟然能用別人的身體使用‘桑鬼’！”慕堇若抓緊了顧之森的衣袖，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

“菖蒲，一定要躲開騰蛇的禁術！”顧之森朝著蘇菖蒲大喊，“這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法術！”

同時，顧之森的腦中也在急轉：“這件事的確解釋不通……但在這個神奇的世界上，什麽都有可能發生。或許因為他是被騰蛇所守護的人？或許他和騰蛇身上，有著某種聯系？或者說，他與騰蛇，已經連接在一起？！”

顧之森剛剛做出這個推斷，就看到夜王身影一閃，再次出現的時候，竟然距離自己更近了一些。他的目標，是自己和慕堇若！

“堇若小心！他是想和騰蛇一起使用‘桑鬼’，和我們同歸於盡！”

夜王的身影飄忽不定，似乎在尋找最佳的攻擊角度，也可能是在等待騰蛇身上的“桑鬼”發作。

“空！”

慕堇若強行運用不多的法力使用了“空”之技能，可是夜王與慕堇若平時的對手不一樣，他的行蹤更加飄忽，出現時間更加短暫，幾乎是一瞬間，就又換了位置。

慕堇若的“空”，就這樣被浪費掉了。

巨大的騰蛇在半空中停滯，身中“錦瑟華年”，生長出無數植物的同時，又騰起了無邊的黑霧。黑霧凝聚成一個高大的黑色鬼影，面容猙獰，雙目血紅，死死地盯著蘇菖蒲。

直到這時，夜王才終於無法行動，以一個奇怪的姿勢顯露在慕堇若和濼邑書生眼前。騰蛇身上的黑霧飛快地游出一縷，投入到夜王背上，他的身上也立刻浮現出一只新的“桑鬼”，而他的目標卻不是慕堇若，而是顧之森：

“如果不是你這一介書生，朕怎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嗬嗬嗬……你們這些可惡的外來者，就算是死，朕也要拉你們陪葬！朕要你們灰飛煙滅，無法重生，朕要你們下十八層地獄！”

“去死吧！桑——鬼！”

兩只“桑鬼”一齊出動，沖著顧之森和蘇菖蒲而來。兩個人都在飛快地躲避，然而這一次的“桑鬼”卻不是普通的禁術，它是由騰蛇發出，沾染了騰蛇的神力。

“難道躲不掉了嗎？難道這一次被擊中，真的無法覆活了嗎？”

如果是在游戲當中，當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被打了不僅是死亡，還會直接變成刪號，誰會來刷這樣的BOSS？

顧之森卻不敢大意，這畢竟已經脫離了那個游戲，甩開原先的設定太遠。他想拉開與慕堇若的距離，不讓她遭到連累，然而他卻忘了自己的身體已經虛弱成什麽樣子，眼睜睜地看著“桑鬼”追蹤而來……

“菖蒲！把它往我這邊引！我是玩家，可以無限覆活！”

顧之森朝蘇菖蒲大喊，但蘇菖蒲已經聽到了夜王的話，怎麽肯讓顧之森陷入危險？倒是自己，既然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說不定可以同時接下這兩道攻擊……

蘇菖蒲這樣想著，真的像是顧之森所說的那樣，朝著他飛過去了。

時隔近半年，顧之森終於再次觸碰到日夜思念的未婚妻，在這樣一場游戲當中，在這個血雨腥風的世界，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顧之森一個轉身，將自己的後背朝向那只巨大的“桑鬼”，而一直在追逐他的那只“桑鬼”直直沖來，竟然與那只巨大“桑鬼”合二為一。

蘇菖蒲看著自己深愛的人，微笑著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吻，隨後身影一轉，將顧之森遠遠地推了出去。

“菖蒲！”

顧之森眼看著巨大的“桑鬼”來到蘇菖蒲背後，自己卻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心口一陣劇痛：

菖蒲，為什麽在這個世界，我還是沒能保護你？

難道上天真的這麽殘忍，留你一絲魂魄至今，為得就是替我再死一次嗎？

我寧願你繼續沈睡，也不要你為我而死啊！

慕堇若看著這一切，忍無可忍。雖然明知道夜王使用“桑鬼”之後就活不了了，她還是從地上撿起一把劍，狠狠地刺入了夜王的心臟。

“嗬嗬嗬……沒用的……‘桑鬼’已經發動，你就算殺了我……也……”

夜王倔強地站著，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臉上是癲狂的笑容，眼中的精光終於黯淡下去了。

直到這時慕堇若才看清，她隨意撿起的這把劍，竟然就是雪清泫一直以來使用的玄武劍。不過在“八人殉陣”的時候，他將這把劍交給了水之精靈清明和尚。

金光一閃，一個身影忽然從夜王背後疾馳而出。慕堇若猛然轉頭去看，金色流光化作一柄金色大傘，擋在蘇菖蒲的頭頂！

“清明和尚？不可能，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慕堇若目瞪口呆地看著“死而覆生”的清明和尚。那瘦削而俊美的側臉只在慕堇若的視野中存留了一瞬，轉眼間就和蘇菖蒲一起被“桑鬼”吞噬了。

“不……蘇菖蒲不能有事，她還要把他們覆活啊！”

慕堇若緊緊地握著“馬良神筆”，卻感覺不到自身的法力。眼看著“桑鬼”將清明和尚與蘇菖蒲摧殘得血肉模糊，她卻無法使用“薔薇蕊”！巨大的無力感籠罩著慕堇若，她努力去逼迫自己哭出來，用眼淚去救治這兩個人，可是她卻怎麽都哭不出來！

“啊……啊！”

巨大的絕望湧在心頭，慕堇若嘶啞地大喊，可是……沒有眼淚，沒有法力！

看著手中的“馬良神筆”，慕堇若跪倒在地，又弓起身體，無望地閉上了雙眼。

“慕姑娘……你可知道，你手中這支‘馬良神筆’，也有著自己的思緒……”

五月國師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慕堇若睜開雙眼，看著這支閃耀著綠光的神筆，忽然就想起了它本身的功能，“妙手丹青”。

“我們相處了這麽久，你一定明白我在想什麽，對不對？”慕堇若將“馬良神筆”抱在懷裏，默默祈禱。

黑霧散盡，留下兩個血人。顧之森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而慕堇若安靜地站了起來，用“馬良神筆”指著那兩個身影，低聲道：

“薔薇蕊。”

唰——

“馬良神筆”那飽滿的筆尖上出現了一顆粉色的小點，逐漸蔓延成一片……粉色光芒越來越亮，筆尖輕輕散開，變成薔薇的花瓣，筆桿緩緩消失，化作鮮綠的葉片……

一朵巨大的薔薇花在慕堇若的手中綻放，散發著幽幽清香，飛向了蘇菖蒲與清明和尚。

“成功了……”

慕堇若喜極而泣，眼淚洶湧而落。

“噗！”

好涼……慕堇若低頭去看，一截鋒利的箭尖從她的心口刺出，鮮血像是一朵紅色的木槿花，在雪青色的衣襟上怒放。

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樣的嗎……

我不是玩家，也不是NPC……我會變回一棵樹嗎？還是，就這樣死去呢……

慕堇若緩緩倒下，眼中最後的景象，是一襲鮮艷的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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