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張美艷絕倫的臉，兩瓣嬌嫩欲滴的唇，卻發出嘶啞而又癲狂的笑聲。

蘇衾那白玉一般柔嫩的雙手沒有沾染絲毫血跡，可是她用“松柏語”幻化而成的箭矢，卻讓慕堇若倒在了血泊當中。

“你知道你有多麽讓人討厭嗎？你知道你讓我覺得多麽痛苦嗎？”

黛色長眉斜飛入鬢，細長雙眼媚如春水，這位精致得猶如從飛天壁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臉上卻是痛苦的神色。

“你天真善良，你與世無爭，你有千年的法力，卻讓自己活得像個凡人……”

“而我呢？”

“你單純美好，讓我那些技倆顯得那麽卑劣不堪；你不爭不搶，卻得到了所有人的守護；你懵懂無知，卻讓別人為你而死！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慕堇若，我好恨，我好恨你！”

“為什麽直到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你？你明明是最該死的那一個啊！”

“呵呵……蒼天無眼，神明無知，但最後你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被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背後捅一箭，滋味很不錯吧？”

“唰”地一聲，慕堇若倒在血泊中的身體發出一道白光，消失了。

蘇衾細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臉，指尖上的水珠反射著清晨的日光，晶瑩剔透。

“眼淚？哈，我怎麽會哭呢？我明明很高興，很開心，很……”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地上，華貴的紅衣沾染了慕堇若的鮮血，似乎有些熱，又好像有些涼。

“我為什麽要遇見你，為什麽……一開始，我只想好好地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啊，我想痛改前非，我想脫離盜門，我想清清白白地活著，我想好好愛一個人……”

蘇衾想起了那位年少有為的守城副將，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是他給了她一絲溫暖，是他給了她一抹希望。如今他的錢袋早已不知被自己丟在何處，那條幹凈的手帕，也在她決意追隨雪清泫的時候，被無情地丟掉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她能回到初見，她一定會洗心革面，踏踏實實地做人，說不定哪一天，她也可以用自己的溫柔和聰慧打動他，兩個人搬進雲上小築，過細水長流的一生……

雲上小築？

那是改變她一生的地方啊！

慕容雲濤的臉已經模糊得快要消失了，雲上小築那記憶中的草木也是模糊一片。當時只道是尋常的一天，再回首才驚覺已陷入命運無常的輪轉。

清澈的淚水從蘇衾的指縫間滲出，順著雪白的手背一路蜿蜒。金錢，身份，地位，愛情，在這一瞬間，全部化作一聲嗚咽。

片刻後，她從雙手中擡起頭，臉上還掛著淚水，雙眼哀戚而茫然。她帶著這種神色站了起來，無聲地走到了雪清泫的身邊。

混戰開始後，她趁人不註意，悄悄地躲進了皇宮入口的角樓當中。她眼看著太極珠以身化境，又眼看著眾人消失。他們在幻境當中經歷了什麽她無從猜測，只看到幻境結束時那一堆一堆出現的屍體。那一定是場非常恐怖的夢吧，她想，還好她沒有被卷入其中。

蘇衾在角樓中茫然地等待，卻在雪清泫轉身去救王球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沖了出來。

後來的變故實在太快，神女與神獸的對抗甚至讓天地變色。她一個小小的武者，一個拼命洗白自己過去的小偷，竟被那些場景鎮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親眼見到神明的這一天。

“你知道嗎……”蘇衾跪在地上，抱起雪清泫的屍體，把臉埋在他失去溫度的頸間。

“你知道嗎，在你死的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會哭，可是我竟然沒有。”蘇衾說，“我也以為自己會疼得撕心裂肺，可是，我也沒有。我只是很難過，很震驚，很不甘，卻唯獨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痛不欲生。”

她將雪清泫抱得更緊一些，雙眼放空，喃喃道：“我曾經多麽期待這一刻，曾經多麽奢望能夠抱著你，曾經多麽想要得到你……我以為，我喜歡你，我以為我愛你。”

說完，她將雪清泫放到地上，輕輕地為他整理著紛亂的頭發，聲音溫柔地像是哄他入睡的歌謠：

“我也以為，如果你遇見危險，我會奮不顧身地保護你，替你去死。如果你遭遇不幸，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追隨你，為你殉情。”

蘇衾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雪清泫的臉，摩挲著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眼中沒有悲傷，只有迷惘：

“可是現在的我卻不知道，我喜歡的，真的是你嗎？我做了那麽多，為的是什麽呢？我嫉妒慕堇若嫉妒得快瘋了，我已經不認識我自己。也許我應該拿起你的劍，在你身邊自刎，我想過的，真的，就在剛才，我還這麽想這麽做。決絕地死在你身邊，多麽淒艷的結局，多麽忠誠的愛情。”

蘇衾看著自己的紅衣，上面還有慕堇若的血，濕答答的，黏糊糊的，還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忽然很想洗個澡。

“可是，我那麽年輕，那麽美麗，我還沒有好好地享受過，還沒有好好地為自己活過，我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我活著都沒有得到你，死了又有什麽用呢？陰間那麽大，我還要繼續去找你嗎？呵呵……慕堇若已經下去陪你了，是我親手送她去的，但我不會祝福你們做一對恩愛的鬼夫妻，我也不會祝你們喝下孟婆湯重新投胎，我要祝你們永遠忘不掉對方，卻永遠都找不到彼此。”

說完，蘇衾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滿地的屍首，嘴角勾起一個勝利的微笑：

“不久之前，你們還高高在上，而我卑如草芥。現在，你們死了，我，活著。”

纖細的手腕輕輕一翻，“禦風術”在腳下聚起，血一般鮮艷的裙擺被風吹起，恍若即將重歸天庭的仙子。蘇衾最後看了雪清泫最後一眼，飄搖而上，像一只掙脫了牢籠的飛鳥，迎著朝陽自由地飛去。

……

顧之森與蘇菖蒲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在現在這個時刻，首要任務還是將NPC們覆活，還有外面那一堆一堆的僵屍也在等待處理。在他們爭戰的這個漫長夜晚，僵屍們大概已經遍布到五個國家的每個角落了。

蘇菖蒲獨自走到太極當中，蹲在地上，輕輕地撫摸著那一黑一白首尾相接的陰陽魚。當她在女英湖湖底沈睡的時候，就是這個可愛的家夥一直在呼喚她。雖然她當時不知道這聲音是誰，卻莫名地有種熟悉感。

“這真的是我所創造的世界嗎？”蘇菖蒲喃喃自語，“我聽說，當一個人深愛著自己的作品的時候，就會賦予它一個靈魂。那麽，你是我的作品的靈魂嗎？”

蘇菖蒲鼻子一酸，眼眶裏不知不覺盈滿了淚水。

“謝謝你做得這一切，謝謝你將我喚醒，讓我重見天日。謝謝你，讓我在生命真正逝去之前，還能夠見到我最愛的世界，還有我親手做出來的NPC們……與其說我制造了你們，不如說，是你們成就了我啊。”

蘇菖蒲盤膝坐在太極的中央，二十五弦錦瑟置於左右兩邊。她將雙手懸在錦瑟之上，閉上了雙眼。金色的咒語在腦海中盤旋著，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設置過這些，卻不知道這是顧之森的手筆，還是這個世界自然而然形成的結果。她並不想去追究這些，只想把自己當作一個媒介，將原本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原原本本地還給它，恢覆它本來的樣子。

花瓣一樣的嘴唇輕輕開合，青蔥一般的十指懸空撥弦，宮，商，角，徵，羽，五色的音符從錦瑟當中緩緩地升了起來，那是華夏國古老的“五音”，如同花瓣一樣散落在太極當中的每個角落。太極被緩緩地點亮了，有朦朧的煙霧升騰起來。白色和黑色的煙霧彼此纏繞，緩緩流動，像是一副天然的水墨畫，而蘇菖蒲，就是那超凡脫俗的畫中仙。

一曲歡歌悠然作響，黃色音符如同陽光般溫暖。緩慢而又大氣的曲調從水墨畫中緩緩流出，像是大地，像是山巒，像是恬淡的炊煙。東北方向的艮卦，西南方向的坤卦，一起被這安詳的宮音塗滿了顏色；

大地之上，悲歌四起。“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柔和的宮音逐漸被悲涼的商音取代，仿佛在為那些逝去的生命哭泣。白色音符如同潮水，一波一波湧向西方的兌卦與西北方向的乾卦；

悲傷總要咽下，希望仍舊留在。青色的角音音韻綿長，如同春雨過後的青草與樹苗，悄悄地抽枝發芽，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天空生長。東方的雷卦與東南方的巽卦，逐漸回覆了青色的生機；

希望之木生發成長，雄心之火又被點燃。歡快明亮的赤色音符在錦瑟之上跳躍，如同盛夏的狂歡。太極正南方的離卦轟然燃起熊熊烈火，火焰沖天而起，化作朱雀重生，將徵音送上雲霄；

伴著一聲嘹亮尖嘯，紅色徵音化作煙花，幽婉的羽音低低地回響起來，仿佛暗河之水，於無聲處濕潤了整個大地。太極以北，黑色的坎卦仿佛被暗河淹沒，黑色的音符輕輕地跳躍，點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錦瑟聲聲轉入幽咽，終於細不可聞。

陰陽流轉，五行歸位，這片美麗的大陸，終於恢覆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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