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氣息平穩，奈落翻身坐起，把還僵在原地的奉仙也拉起來，牽著她，離開了這個充滿尷尬氣氛的庭院。

夜色漸晚，月上枝頭。

湯室內霧氣彌漫，奉仙將脫下的衣服擺在一處，試探了下溫度，深吸一口氣，整個人沈入熱湯中。

乳白色的水汽氤氳著，水面之下，絲絲縷縷的發絲彌散，將她瑩白皎潔的身軀籠罩其中。

白天尷尬的場面在腦海揮之不去，奉仙面紅耳赤地蜷縮在水下，睜著眼，一動也不動地出神沈思：“啊，我似乎有點玩脫了，我記憶中的奈落可不是這樣的。哪怕是桔梗失去死魂，被他困在城池裏，一動不能動，他也是以禮相待，不曾有一點過分的想法。因為他一直沒表現出來有什麽特別的意思，我也就沒把他跟鬼蜘蛛等同起來，以至於忘記了鬼蜘蛛是多麽難纏的家夥。嘖，明明他在我面前沒有掩飾過已經同鬼蜘蛛合二為一的事實，都怪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來攻擊性，才讓我失去分寸。吃過一次的虧，我可不想再吃第二次……”

想通緣由，奉仙也暗暗下定決心，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這裏已經不是能安穩生活的地方了，我得回到桔梗身邊才行。我可不想成為鬼蜘蛛無聊願望的犧牲品，也不想以身涉險，試探奈落人性究竟還留有幾分。可惜，我本來已經我們算是朋友的，畢竟，我們沒有激烈的利害沖突……”

沐浴好，奉仙換上新衣服，擰著濕噠噠的頭發，推門出去，沒註意門前堵了個人，差點撞到他身上。

“奈落，大半夜的，你幹嘛出現在這裏？”看清是奈落，奉仙捂著受驚的心口舒了一口氣，渾身上下寫滿不高興，“我好歹還是個女孩子啊，你居然大剌剌等在浴室門口，還一副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樣子。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做人啊！”

奈落換了一身飛鳥暗紋的居家和服，神色平靜淡然地站在壁燈下。光線溫暖明亮地灑下，將他俊美陰柔的臉一半顯露在光明中，一半埋在在暗淡的陰影中。

在靜謐的夜色裏，他沒有偽裝的紅色眼睛深不見底，透出幾分要命的妖魅詭麗：“你一進去湯室，就將侍者都趕了出去。身為忠心耿耿的下人，他們自然是要擔心的報給我。奉仙，從那時候開始，你的狀態就一直不對勁。是難以釋懷嗎？再次直面鬼蜘蛛惡心下流的願望，是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接受，以至於到現在也不敢看我一眼？”

聽著他波瀾不興的問話，敏感察覺氣氛不對，奉仙心裏一陣提心吊膽。

她咬著後槽牙，有些胃疼。奈落看得太透徹了，太清楚人性，就是因為這樣，她根本不想跟他起爭執啊。她可是膽小的很，一點也不想成為他怒火發洩的目標。

糾結半天，奉仙先示弱：“奈落，你是個獨立的個體，應該擁有自己的感情。之前是你說的，鬼蜘蛛已經完全與你融合，既然如此，你也應該有屬於你自己的珍視之人，不應該再受鬼蜘蛛的困擾。願望什麽的，就讓他隨風而散吧。”

緊張的氛圍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生怕被他誤會，她趕緊接著解釋：“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畢竟是男人嘛，送到嘴邊不吃是恥辱。今天也是怪我，打鬧習慣了，以至於失了分寸。奈落，其實我一直都挺感激你的。無論是五十年前，還是現在，你都有在照顧我。說起來，你是除了桔梗外，對我最好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還是挺喜歡你的。”

一通大道理下來，說沒說服奈落不清楚，反正已經完美地說服了她自己。

奉仙恢覆笑容，釋然地拍拍他肩膀，步履輕松地越過他回房休息。

本來以為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但是奉仙在看到恭敬地跪在自己身前的男孩子的時候，才察覺到一點不妙的味道。

“琥珀？為什麽你會跟在我身邊？”

“是奈落大人的吩咐的。”

再問其他，長著可愛雀斑的小男孩就會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一副心神混亂的樣子。

很顯然，這是個心智被奈落操縱的傀儡，憑借四魂之玉碎片的力量，才保持著虛假活著的姿態。

奉仙不由悵然，眼底閃過一絲憐憫。這個孩子也不過是十一二的年紀，比當年的楓大不了多少，如今卻陷入了殘酷的命運中。

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弱肉強食，每個人都深陷在命運的漩渦中，無奈地掙紮。就算是她之前所在的安穩世界，身為女子，本身便具原罪，身體上沒受折磨，但是心靈照樣在忍受煎熬。

“眾生皆苦，我亦苦。”奉仙也不願意自己為難自己，飛快地將那一縷煩惱丟棄腦後，拿出從仆從手裏要來的棋具，興致勃勃地跟琥珀來下五目碰，“圍棋太費腦子了，我可不樂意自找苦吃。來來來，咱們來下五目碰吧，先形成五子連線者獲勝，這個最簡單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別看琥珀現在一副呆呆楞楞的樣子，結果等他熟悉手感後，奉仙就再沒有勝一次。

生氣，就是很氣！

最後一把，眼見要輸，奉仙雙手在棋盤上一攪和，耍賴地去吃飯了。

午休過後，她毫無形象地趴在桌上，看著琥珀瘦小的身影，在障子上映下深深的影子，心中思緒翻騰，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輸得這麽丟臉：“這個孩子，怎麽也不像個下棋的高手啊，我怎麽就輸得那麽慘呢？好歹我也比他年長好幾歲呢！”

正不甘著，她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是奈落，對了，一定是他！”

奉仙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掃之前頹廢，“太可惡了！他現在拒絕見我，讓我無法把尋找桔梗的事情拜托給他，居然還故意在游戲中折磨我！哼，他就是看準我好欺負，才故意做這種讓人討厭的事情的！”

奉仙肝火旺盛，卻又不敢氣勢洶洶地找他算賬，只好將琥珀叫進來，跟他玩翻花繩。

一連玩了好幾天的花繩，耐性十足的奈落終於舍得出現在她面前。

他將花繩從她指尖勾起收好，心情很好的樣子，絲毫沒有被迫一起玩了幾天小女孩玩意兒的惱怒，依舊是一派溫和優雅：“不要玩了。珊瑚那個家夥，雖然沒成功殺掉犬夜叉，但在其他方面還是有點用的。那把鐵碎牙是個威脅，現在我要把它搶過來，你不想去看看嗎？”

“……你剛剛說了了不得的話，我都聽見了。”拒絕不了，奉仙幹脆破罐子破摔。

奈落不甚誠意地皮笑肉不笑：“那麻煩你當做沒聽到，可以嗎？”

***

琥珀將珊瑚引過來後，就安靜地跪坐在奉仙身邊，一臉懵懂乖巧，絲毫看不出剛剛屠村的心狠手辣。

奉仙擡手擦去他臉上冰冷的血跡，琥珀茫然看過來，仿佛在不解她的舉動：“哦，剛剛是我想錯了。屠村的人不是你，是奈落才對。”

隔著竹制的障子，奉仙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琥珀呢？他剛剛逃到你這裏來了吧？”

“放心吧，他就在裏面，鐵碎牙，給我。”

奉仙側首支頤，跟著琥珀吐槽：“奈落這麽小瞧女孩子可是要吃虧的……雖然在我記憶力珊瑚為人缺點不少，但是對於弟弟，可是非常寵愛的。”

果不其然，奈落剛從珊瑚手中接過鐵碎牙，就差點被她淩厲兇狠的一刀削掉腦袋。

見此情景，奉仙差點笑出聲：“真是太丟臉了。居然沒有開著結界，你未免太小瞧珊瑚的怨恨之心了，你以為琥珀在你手裏，她就不敢動你了嗎？看看，這下吃到苦頭了吧！”

“人見城的少城主？你就是奈落？”

“想起來了嗎？真是愚蠢的東西，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殺得了我奈落嗎？”

奈落握著鐵碎牙，解開破損的狒狒皮解下丟棄，天生薄涼的嗓音滿是嘲弄，“珊瑚，你的工作已經完成，為了獎勵你的辛勞，就讓你可愛的弟弟，為你送終吧。”

奉仙一聽不妙，擡手想攔住琥珀，然而自小作為驅魔師訓練長大的琥珀，動作遠比她想得要靈活，飛快閃了出去。

妖氣彌漫的庭院中，兩人陷入死鬥，或者說是珊瑚單方面被琥珀淩虐。

過於慘烈的場面，讓奉仙不忍直視。

她拉開障子，看著安穩坐在廊檐下的奈落，挪到他身邊，目光偶爾掃過庭院，秀眉不由蹙起：“奈落，讓琥珀停手吧。身為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未免太失體面。”

“你以為我是在遷怒嗎？奉仙，收起你那份無用的憐憫吧。”奈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轉而繼續欣賞這令人愉快的場景，他紅色的妖瞳閃著冰冷的光，低沈的聲音帶著數不清的嘲弄，“人類和妖怪，本就是相互仇恨廝殺的對立方。擁有力量的人類，在選擇走上修羅道時，就已經和妖怪不死不休，絕對不存在相安無事的可能。奉仙，你應該很清楚罷，五十年前，桔梗的命運也證明了這一點。組成我身體的無數妖怪，縱然已經失去靈魂，殘存的意識卻充斥著對他們的怨恨，時時刻刻都在叫囂著殺戮。這份強大的邪念，縱然是我奈落，也要顧及三分。奉仙，你阻止不了的。這種怨恨，必須要鮮血才能撫平。”

作者有話要說：

人為什麽非要睡覺呢？我真的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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