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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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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回家看看嗎?”鐘離冼突然問阿米拉。

“當然!”阿米拉聽聞此言,兩眼放光。

“好!”鐘離冼坐正了身子,“那我就給皇上上個折子,帶你去參加二哥的婚禮。”

“好。”

阿米拉雖然難掩喜悅,卻也帶著淡淡的惆悵。從前在大漠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可如今伊賽並入了□□的領土,一切都要循著□□的規矩,離開藩地還要往京城遞折子。□□的規矩最多,循著□□的規矩,少了許多自由。

鐘離冼說過,一時的約束,是為了永久的自由。他們現下雖然沒有了國土,可他們的民族會永遠地傳續下去,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阿米拉不全懂,也不是全然不懂。

折子的批覆下來了,皇上準了。

私下裏阿甲跟鐘離冼打趣:“現在紮那也不在,你和阿米拉又要去薩頓,你也不怕下面的人打著你的旗號反了。”

“不是有阿姐和姐夫在麽,不是還有阿娘麽,不是還有表哥你麽。要是我不在的時候出了事,回來以後拿你是問。”

“行了!”阿甲捶了一下鐘離冼的肩膀,“要是真出事了,你我的命都沒了,還問什麽問啊!”

“好了,走了。”

雖然如今的日常生活與往日無異,鐘離冼還是和這一班兄弟姐妹日日插科打諢,可他再不是往日裏那位左右逢源的紮齊王子。現在他所到之處,只讓人們竊竊私語。他心裏都清楚,有不少人在背後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而且這個罵名,可能要伴隨他一輩子。如果沒有這些親人和內臣的支持,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撐下去。

車聲碌碌,從寬闊的大道上駛出紮托城。鐘離冼沒有掀開車簾同圍觀的群眾們打招呼。阿米拉擡了擡手,鐘離冼仿佛不經意般地握住了她的手。

路上行了一天一夜,他們便到達紮勒塔,歇在了驛館。距離婚禮還有兩日工夫,□□的送親使團也歇在這驛館,塔丹為了表示對端敬公主的重視,已將她接進了宮殿中去居住。鐘離冼也沒有特意和□□的使團打什麽照面,就算是出門去,也盡量避著他們。

按理說,哪有親王出行還避著區區使團的?不過鐘離冼心下也清楚,以前他是汗王,是一國之主,人家見了他下跪行禮也都是理所應當。可如今,他率部歸順,不論是在關外還是在關內落下的名聲都不怎麽樣。他又以未及弱冠的年紀封了親王,縱觀本朝立國以來,有哪個親王、郡王有過如此恩寵?那些人沒人服他,又何必彼此之間找這些不自在?

阿米拉戲謔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像別的親王一樣在人前氣宇軒昂,不卑不亢?”

鐘離冼意味深長道:“這一日不會遠的。我會帶兵出征,會立戰功,會在朝堂上站穩腳跟,會帶著你,和所有人一起,看著皇上統一天下,看著天下……再無戰火。”

沈吟了半晌,阿米拉道:“好,我等著,和你一起。”

薩頓的這個婚禮進行得可不甚順利。若是看陣勢,是比上一次盛大了太多,畢竟上一次只是一個庶出王子大婚的婚禮,可這一次,是薩頓汗王的婚禮。

婚禮才進行到一半,端敬公主拓跋伃一擡手就把蓋頭揭了起來,對著塔丹抱怨道:“大汗,為什麽來慶賀我們大婚的人這麽少?大王兄大婚的時候有幾千人前來祝賀,他們的恭賀就像地震一樣,齊聲說了出來,連房子都要抖三抖。可是他們的呼聲我都聽不清楚啊!”

塔丹不惱,淡淡微笑,朝身後眾人打了個手勢。眾人覆齊聲高呼:“恭賀大汗、大妃大婚。”

拓跋伃擡了擡手道:“如此便多謝各位了。這樣的聲音算是差強人意吧。”說罷她轉身看向塔丹,笑道:“大汗,隨後我們該做什麽?”

塔丹繼續微笑:“公主,我們該進殿去了。”說著,他伸出了手。

拓跋伃把手搭在塔丹的手上。他們肩並肩,踏著紅毯走進了大殿。

晚上,拓跋伃在寢殿中等候,塔丹便出外待客。

帶著半分醉意,他看到了鐘離冼。

“伊賽王!哈哈哈……還有阿米拉,阿米拉你也回來了!本汗……本汗今天……高興!”塔丹一邊說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掉,幸虧阿米拉扶住了他。阿米拉皺了皺眉頭:“二哥,你喝多了。”

“你別扶我,我沒喝多!”塔丹推開了阿米拉。

鐘離冼不動聲色道:“二哥喚錯了。我現在不是什麽伊賽王,是襄親王。”

“對,對對!”塔丹搖了搖手指,“剛才,本汗喚錯了,是襄親王,和襄王妃!”

“大汗……大汗……你喝醉了!”齊爾吉連連拉著塔丹。

“你……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酒量!”塔丹推開了齊爾吉,拉著鐘離冼的手臂,“阿冼,這次……這次我說對了吧!”

“大汗喝多了!”鐘離冼辭色略帶嚴厲,“齊爾吉,請你扶大汗回去休息!”

“襄親王怎麽這樣說呢?大汗一定還沒喝得盡興啊!”

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個穿透一切的尖銳聲音吸引了過去。端敬公主拓跋伃著一襲鮮紅的喜服款款走來,對——現下應稱大妃了。

“大汗。”拓跋伃挽著塔丹的手臂,“我陪你一起給客人們敬酒。”說著,她舉杯,“還楞著幹什麽,喝酒啊!”

眾人這才猶豫著舉起酒杯,道了一聲“謝大妃”,這才把酒喝了。

塔丹是礙著漢人的婚俗,擔心拓跋伃因男女大防之事而尷尬,所以才安排她在寢殿中等著,盡量讓她少出來見人。可她卻自己出來了,既然如此,也便罷了。

鐘離冼有意觀察這個從宮裏嫁過來的端敬公主。她已遠嫁番邦,竟還如此跋扈,不知收斂。其中的人情世故,她到底是裝傻,還是真的不懂?

婚禮還是如常進行到深夜,最後塔丹是被拓跋伃和齊爾吉一左一右架著回的寢殿。雖然狂歡的氣氛比之旁的婚禮也不相上下,可從頭到尾都縈繞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鐘離冼知道阿米拉想家,所以離開以後沒有急著回驛館,而是陪著阿米拉在紮勒塔城裏閑逛。

阿米拉忍不住問道:“我這個嫂嫂……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鐘離冼道:“端敬公主拓跋伃,肅淩皇帝嫡女。肅淩皇帝駕崩之後,皇上把她養在宮中,直至她出嫁之前。她自小嬌生慣養,養成了這囂張跋扈的性子。所以,二哥日後,或許不會好過。”

明前樓的那張箋子如彩蝶翩躚,這一次,是一首沒寫完的詞,還是只有兩句,就連填的是哪一個詞牌,都看不出來。引得人無限遐想。

長亭別曲灞橋柳,莫回首……

水杉站在城門處,望著官道上的馬車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轉角處。馬車上只有一個人,自己趕車,自己坐車。冷懷軒的掌櫃紀筠熙,日後,還只是冷懷軒的紀筠熙了,不會再是京城聽軒的女琴師,也不會再在京城的戲班子獻聲了,也不會……再在明前樓寫詩了。

她以為,她走得悄無聲息。

水杉在城門處看著。

莫湮也在。她在水杉身後不遠處。待到水杉將要轉身的時候,莫湮便即帶著侍女轉身離去。

可是,那個背影,水杉也認得。

莫湮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錯了,我不該去見紀姑娘,原是我……看低了她……”

侍女寬慰道:“小姐,許多事都是天註定的。也只能說,紀姑娘沒那個福分了。”

待到看著莫湮走遠了,水杉嘆息一聲,對覃曦道:“走吧,買衣服去。”

第二天,一架馬車停在了水府門前,水杉如時出府,登上了那架馬車。那是鄞親王府的馬車,鄞親王要召見他。

這一幕,恰被上街買東西的靳人麒看到,他不禁皺著眉頭思索了許久。鄞親王不是一向都無所作為的麽,怎麽會召見一個做生意的人?若按當年之事論,鄞親王和水府都是為皇上辦事的。那麽現在,是鄞親王發現皇上要對付水府,要提點水杉,還是鄞親王揣測聖意,要替皇上下手?看來此時,還要同謹親王從長計議。

水杉隨著王府的下人進入拓跋煜的書房。水杉恭謹地行禮:“草民水杉,參見鄞親王。”

“起來吧。”拓跋煜擡了擡手。

“謝王爺。”水杉起身。

“宿惜,過來吧。”拓跋煜招了招手。

“莫小姐。”水杉對莫湮拱手行禮。

“水少爺。”莫湮也欠了欠身。

拓跋煜道:“今日要與你說的事,也是她的事,便讓她也聽一聽。”

“是。”水杉微微頷首。

“好,你在明前樓公開寫詩重提靳府舊事,是什麽目的?”拓跋煜一針見血。

水杉不卑不亢道:“草民以為,當年靳府之事有冤屈,是以重提舊事。草民知道,莫小姐是靳府後人,所以希望莫小姐能夠看到,自然更是希望您能看到。因為您,是為靳家平反最大的希望。”

“為什麽會想到為靳家平反?”

“因為,如果靳家不能平反,草民的觀點,永遠都是錯的。”

“這麽說……”拓跋煜若有所思,“你的政見和靳稷安是相似的?”

水杉謙恭地說:“不敢,草民愚見,怎算得上是政見?”

拓跋煜道:“無妨,你有何高見,今日且與我說說吧。”

水杉道:“草民認為,農業固然是國之根本,可商業卻不該居於末等。商業之本質乃交易,所謂交易,便是等價交換。上古時候人們自發交換,各取所需,比自給自足的效率要高得多,如此這般,人們才會共同繁榮,商業才會發展,國家才能富強。是以,農業是立國之根本,而商業才是富國之際遇。”

拓跋煜微微點頭:“敢在王府說這大逆不道之言,你倒是有膽識,繼續說。”

水杉續道:“而靳稷安之見,卻也有欠妥之處。”

莫湮聽之面色微動。

水杉又續道:“商業固然要發展,卻不能任由其發展。其一,莫要太過拘泥。商業之發展,當惠及番邦,此乃互惠互利之舉。譬如西域各國盛產毛皮、玉石,西域人卻獨愛絲綢,如此雙贏之事,何樂而不為?其二,不能全然放任,否則必會有人發展到富可敵國,那早晚會成為朝廷之患。所以,這商業的命脈,應當握在朝廷手裏。”

拓跋煜笑道:“此言從尋常官員口中說出來,倒也有些許說服力,可從你口中說出來,你自忖又有幾分可信呢?”

水杉不疾不徐:“若說起來,草民自然是有私心的。草民想保全水家。並非是保全水家的產業,而是保全水府上下共七十三口人。”

“你的私心不止於此。”拓跋煜斷言。

水杉跪下,鄭重地叩首:“王爺英明,草民的任何心思逃不過王爺法眼。草民想入朝為官。距離開恩科還有一年,若能得王爺舉薦,草民也省卻走官場上那一條彎路。”

“好大的口氣!”拓跋煜嘴角一挑,“你憑什麽覺得本王能給你這個好處?”

水杉擡起頭:“皇上看重王爺,而草民又自信有輔政之才。”

“還有呢?”

沈吟了片刻,水杉嘴角一挑,“草民常聽舍妹提起莫小姐,仰慕莫小姐的文才,想與莫小姐切磋一二。”

莫湮蛾眉微低,面色微紅。

水杉此言倒也不錯。鄞親王府一向文武並重,莫湮從小長在鄞親王府,得側妃曹氏教養。曹氏乃官宦之後,自小知書達理,與拓跋煜青梅竹馬,有如伴讀。莫湮在曹妃的教養下自小熟讀詩書,滿腹經綸。她經常去明前樓讀寫詩文,在此方面頗有造詣。

莫湮也常在明前樓看見水杉。水杉常常品評詩文,總能說出讓人眼前一亮的見解,自己卻很少出手。因著他是閨中密友的兄長,是以莫湮註意水杉也許久了。

如今,莫湮看著面前的這個溫潤如玉卻是綿裏藏針的男子,想從他平靜如一泓潭水的雙眸中讀出些什麽,卻是只有超越他年齡的泰然自若。她不知道,該是怎樣的一件事,怎樣的一個人,可以讓他的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她不是沒有看見過。記得上次他在明前樓以“皮之不在,毛將焉附”的主題揮筆題詩一首,隨後便匆匆離去。她立在屏風側面,看見他執著一張箋子,久久不能言語。她看見了他眼底的波瀾。當時她的心思都在水杉的那首詩上,而後才回想這個女子所寫的兩句詩,竟是這般情思繾綣。她知道,這個女子也喜歡水杉。

莫湮找到了這個女子。一同聽琴,一同吃茶,她知道了這個女子名叫紀筠熙,是聽軒的女琴師,冷懷軒的掌櫃。她也告訴紀筠熙,她叫莫湮,字宿惜,是鄞親王府的女子。紀筠熙說,她不久以後就要離開京城了。紀筠熙說:“我已經明白公子的志向了,他想要的未來,並不屬於我。”說的時候,她一直看著莫湮的眼睛。有時候不需要過多言語,彼此之間,全都清楚。

莫湮說:“我……不介意與你……共侍一夫。”

紀筠熙笑道:“我不願意。莫姑娘知書達理,日後必將有名門正室夫人的大氣賢德,可我,是個江湖人。”

“抱歉。”莫湮心知失言,起身行禮,“原是我看低了你。”

“不過,我樂意交你這個朋友。”

“我……”莫湮笑了,“也願意。”

“宿惜。”

聽見拓跋煜的叫聲,莫湮從沈思中回過神來,淡淡叫了一聲:“父王。”

“你在想什麽?”拓跋煜問。

“沒想什麽。”莫湮搖了搖頭。她看向水杉,斂衽道:“水少爺,失禮了。”

水杉拱手。

“既然如此。”拓跋煜站起身,“本王倒也想像朝堂上的那些鴻儒一般,收個學生教一教。”

水杉正色,跪地叩首:“請王爺賜教!”

拓跋煜道:“莫再叫王爺了。”

水杉會意:“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拓跋煜走上前去,扶起了水杉。

自此,水杉成為了鄞親王拓跋煜的學生。

拓跋煜在宗室中,在朝堂上,乃至在整個京城,都已經沈默了二十餘年。如今他收了一個學生,雖是小事一樁,可對於鄞親王府來說,已經算是“軒然大波”了。

回到家中,水雲天隨口便問水杉:“聽說你拜鄞親王為師了?”

水杉啞然失笑,消息傳到家裏竟比他回到家裏還快。他頷首:“是。”

“也好。”水雲天點了點頭,“你想學的東西,家裏沒有人能教你,拜個名師也好。鄞親王能教給你的東西,或許比那些鴻儒能教你的更多,更有用。你好好學吧。”

水杉正色道:“謹記父親教誨。”這是他和父親之間,少有的嚴肅語氣。

水杉沒急著回房,沿著廊子去了水影住的廂房。他輕輕叩門,水影允他進去,他便進去了。看見水影近日氣色好了許多,他也是欣慰。雖然比之平日,水影恬淡了不少,但已沒有了水彧剛剛出事時的憔悴之色。

水杉執起水影方才完成的一幅畫作,嘆道:“你又在畫獨葉草了。”

水影擡頭,看向水杉。

水杉道:“一次,比一次畫得有神韻。”

水影隨手取回了畫來,淡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娶宿惜?”

她問的是“你是不是‘想娶’宿惜”,而不是“你是不是‘喜歡’宿惜”。這說明,她多少是明白的。

“是。”水杉承認。

“那你一定要珍惜她,愛護她。如果你騙她,你一定要騙她一輩子。《衛風》裏說過,‘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子的韶華,經不起蹉跎。”

“你放心吧。”水杉鄭重地許諾,“日後她會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不會再納妾。”

“那就好。”水影微微點頭。

“想吃什麽,明日出門給你買。”

“想吃麥醇軒的蜜棗。”水影說的是甜到掉牙的吃食,口中的語氣卻是淡得無味。

“好。”水杉應下,離開了水影的房間。

走在廊子上,水杉不禁回首嘆道:“你自己明知女子的韶華經不起蹉跎,又何苦至此呢?說穿了終究是個當局者迷吧。”

七月二十,北境傳來戰報,北漠人率兵進攻,綏城守軍浴血奮戰,或將失守。

皇帝急召宗室和重臣進宮商議軍情。商議的結果是調金城守軍前去支援,派鎮西大將軍你徐子陵帶援軍前去。而至於率軍反攻的人選,他沒說,不過他八百裏加急召了襄親王進京。這個決定雖算不得出乎意料,但絕不能算是上佳之策。旁的不說,單是召他來的周期就令眾人頗有微詞。朝中還有這幾位親王和將軍,何況襄親王還是個異姓王。謹親王自請率軍出征,皇帝思量過後,回絕了。

散朝以後,拓跋燁一道旨意宣了徐子陵進宮。

徐子陵行了一常禮,隨後起身道:“不知皇上深夜召末將進宮,有何旨意?”

“坐吧。”拓跋燁擡了擡手。

“謝皇上。”

拓跋燁放下了手中批閱的折子,擡起頭對徐子陵道:“倚揚又有身孕了。”

徐子陵起身作揖,喜道:“恭喜皇上,恭喜淑妃娘娘。”

拓跋燁道:“按理說,在這種時候,本不該派你遠征。倚揚有了身孕,也希望家人多陪伴。不過這件差事,你去辦,朕最放心。這些日子,朕會恩準你夫人進宮陪倚揚說說話。”

“謝皇上。”徐子陵滿心歡喜地行禮謝恩。

“朕要下一道密旨給你。”拓跋燁正襟危坐。

“末將接旨。”徐子陵恭謹地跪地。

“朕知道你是常勝將軍,但此番出征,朕不是讓你去打勝仗的,是為了日後能一舉收服北漠打下基礎。此戰便是讓他們下了一個城池也無妨,但第一,要嚴守底線,第二,朕要你以你之才,最大程度地護將士們周全。”

“末將接旨。”徐子陵叩首。

“此後襄親王會率軍前去支援,朕也會下一道密旨給他。到時候,你便見機行事。如果……襄親王德行有失,朕準你先斬後奏。”

“末將……遵旨。”

聖旨雖然接了,徐家的恩寵也更實在了,可徐子陵的心情並沒有在朝堂上接聖旨時那麽輕松。底線?底線是何處?襄親王的密旨是什麽?說穿了,此番出征,若是聖意揣測得好,等著他和徐家的,還有無上榮耀,若是揣測得不好……

他深知皇上能給他這樣的差事,自是對他無限的信任,可他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拓跋熠回府以後正為拓跋燁不派他領兵出征的事耿耿於懷,靳人麒給他送了茶水進來。

“本王不喝!”拓跋熠推開了茶水。

“王爺息怒。”靳人麒微笑,“皇上最不喜窮兵黷武,此番與北漠一役,沒那麽簡單。您想想看,皇上有沒有必要特意為了讓襄親王立一功而專門把他從西境調過來去北境打一仗?這樣的恩寵,連各位皇子都不曾有過,皇上會輕易給一個異姓王嗎?”

拓跋熠陷入了沈思。

靳人麒謹身跪下,“今日,在下要向王爺請罪。”

“為何?”拓跋熠眼中閃過一絲慍怒。

靳人麒道:“可能是在下,料錯了朝中的形勢。現在看來,恐怕皇上……不會給您建功立業的機會。皇上雖然看重五爺,可是他交給五爺的差事,哪有一件事關乎國家命脈的?您和五爺都是先帝之子,看來,皇上對您和五爺的疑慮,從未打消過。您二十五歲時受封親王,五爺三十多歲才有了這個親王爵位。大皇子到如今才不過是郡王,可是襄親王才十八歲,就是個異姓親王了。王爺可知道,三爺、五爺和您的王號,都是什麽含義麽?”

“當然知道。”拓跋熠不假思索,“三哥的王號是父皇封的,因為出巡之時路過鄞地,感其人傑地靈,蘇太妃的家鄉又在鄞地,故定王號為‘鄞’。本王的和五弟的都是皇上定的,無非就是提醒本王要謹慎,讚賞五弟的謙遜罷了。”

“可是……在下以為,襄親王的王號,可不只是一個美好的含義那麽簡單。要知道……襄者,助也。皇上輕信外人,國……”說到此處,靳人麒住了口。

“你繼續說!”拓跋熠辭色嚴厲。

靳人麒惶恐道:“王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在下……不敢說。”

拓跋熠一揮手:“恕你無罪,說!”

靳人麒還是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說!”拓跋熠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靳人麒道:“皇上輕信外人,國將不國,此乃國之大禍。”

“容……本王想想。”拓跋熠再次陷入了沈思。

鐘離冼接了聖旨,即刻便動身前往京城。

聖旨中也沒說讓他去做什麽,但是他對眾人什麽都沒有交待。既然聖旨下來了,皇上定然對伊賽已經有所安排。阿米拉問起的時候,他只故作神秘地笑道:“我這次可能真的要去打仗了。”

走之前,他滿懷愧疚地對鐘離凝認錯:“阿姐,這個小外甥出生之前,我恐怕是趕不回來了,不過滿月酒我會趕回來喝的!”

鐘離凝笑道:“阿準和阿逆不在家,你也不在家,倒也讓我和拉曼落個清閑。”

鐘離冼道:“阿姐可莫要只顧著跟姐夫纏綿了,我還要求你多陪一陪阿米拉。”

“你呀……”鐘離凝點了一下鐘離冼的額頭,“你外甥滿月的時候,你便是人回不來,禮也得給我送到。”

鐘離冼是八月初四的時候到的京城。和徐子陵一樣,他也接了一道密旨,隨後就奔赴戰場了。雖然他上過許多次戰場,但這是他領兵打的第一仗。按理說,首戰告捷,才是個好彩頭,可皇上偏偏不讓他打個大勝仗。看來派徐將軍先去,並不是為了給他做鋪墊。

鐘離冼心裏盤算著,看來,這個襄親王,也不見得比那個大汗好當。

朝中的人也都以為皇上先派徐將軍前去平北漠之亂,是為了給襄親王個機會,立一個大戰功。可最後的結果似乎不是那麽盡如人意。

一仗下來不勝不敗,綏城保住了,但是這一戰是以議和了結。朝廷送了北漠綢緞千匹,白銀萬兩,還送了北漠王十名舞姬。

鐘離冼和徐子陵於九月初十班師回朝,既望之日抵達京城,十七日進宮面聖。一時間朝堂上眾說紛紜。有人說議和之舉損了國威,本有實力大獲全勝,大挫北漠的銳氣,卻要畏首畏尾,賠款贈物;也有人說窮兵黷武使生靈塗炭,議和之舉乃是使百姓免於戰亂之苦的善舉。

但議和終究是使國庫大損,最終鐘離冼和徐子陵都被罰了半年俸祿。

議和是皇上的決定,這就是拓跋燁給鐘離冼下的一道密旨。鐘離冼明白,皇上要爭的不是一朝一夕的短暫勝利,他要問鼎的是整個天下。而這道密旨的含義,鐘離冼也想明白了。他一朝封王,又以十九歲的年齡上陣領兵,在朝中本就惹人非議,現下他沒打成這個勝仗,在眾臣當中的印象,便更是不容樂觀。他現下可以倚靠的,只有皇上的恩寵。皇上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但是他也只能毫無保留地信任皇上。

而徐子陵的處境相比之下是樂觀得多了,畢竟他早就名聲在外,親妹妹又是皇上的寵妃,徐家多年的恩寵,也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便有人嚼舌根子,說是襄親王官大一級壓死人,徐將軍也是無計可施。

此後,拓跋燁沒再單獨召見過鐘離冼,只遣他回伊賽去了。

襄親王這一次出征,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消息傳出,整個伊賽也是議論紛紛。不過令鐘離冼欣慰的是,他的親友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支持他。

他九月底到達紮托的時候,才發現伊賽是雙喜臨門。鐘離凝於九月二十七日生下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阿米拉已經有了兩個多月身孕。

鐘離冼抱著這個小外甥女,歡喜得緊。繈褓中的女嬰小小的,軟軟的。看著懷裏的小外甥女,鐘離冼心想著,七個多月之後,他還會再抱著這樣一個小小的嬰兒,那會是他自己的孩子。

鐘離冼問鐘離凝和拉曼:“她可有名字了嗎?”

拉曼道:“名字已取了,就叫‘伊思迪’,斯卓伊思迪。”

鐘離凝道:“就是‘寄托’之意,小名就叫做‘阿念’。”

鐘離冼道:“我知道,我知道,真是好名字!”

阿米拉一邊用手指描摹著伊思迪的面孔,一邊輕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阿冼,等我們的孩子出世了,叫什麽名字?”

鐘離冼思索了片刻,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如果是男孩兒,就叫阿衍,如果是女孩,就叫阿緒。意味著,我們的民族延綿不斷,生生不息。”

逆境之中,總會有希望。每每看到這些親人,便是再大的壓力,鐘離冼總能堅定不移地站起來,大步流星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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