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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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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年九月晦日,這一日對於鐘離冰來說,是個大日子。這一日,她二十歲了。

夜幕降臨,鐘離準帶鐘離冰到郊外空地上,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筒,放在了地上,又從衣襟中掏出了火種。

“煙花啊!”鐘離冰滿是驚喜。縱然已到了這般年紀,她還是對有意思的東西充滿了新鮮感。

“對啊!”鐘離準很是得意,“現下不年不節,我跑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這一個煙花,今天是你生辰,放個煙花慶祝一下!”

鐘離冰笑道:“昨天還是你生辰呢,一起慶祝,一起慶祝!”

“好!”鐘離準把火種遞給鐘離冰,“點火吧。”

“你來點!”鐘離冰拿起了勁兒來。

“好。”鐘離準上前兩步,點了火,一個飛身退開,站在了鐘離冰身側。

隨著引信在火星中漸漸燒完,一聲巨響之下,一個煙花從筒中直竄向天空,在夜空下炸裂開來,照亮了整個夜空。

一個,接著一個,短暫的絢爛,讓人誤以為會成為永恒。

他們相對而立,總會有一瞬,在煙花的映襯下,他們在夜幕裏看清了彼此的面孔。

心口驀然間的顫抖,是許久不曾有過了。許是相識的年頭太多,面對著彼此的時候,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咚咚……咚咚……

那是清晰可聞的,強有力的心跳聲。

鐘離準緩緩俯下了身子。

鐘離冰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行!”鐘離冰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轉過身去。

一筒煙花的最後一響還未及噴出,便在地上炸裂開來。伴著一聲巨響,空地上被照耀得有如白晝。

平日裏每晚鐘離冰總有說不完的話,總要隔著一面墻同鐘離準滔滔不絕到半夜。

那天晚上在客棧,鐘離冰一言不發,卻是一夜未眠。鐘離準,亦是一夜未眠。

這一日的朝堂上比平日安靜了許多。許是春困秋乏,入了秋後,人們多少都有些懨懨的。也有人察覺到,是謹親王這個刺兒頭話少了許多。皇帝也察覺到了。

“謹親王。”拓跋燁看向了拓跋熠,“今日話這麽少,不像你啊。”

拓跋熠從行列中向外跨了一步,拱手道:“啟稟皇上,臣弟今日在府中思忖良久,深覺近年來自身於政事上的見識太過於淺薄,遠不及皇上高瞻遠矚,也不及三王兄、五王弟和各位大人遠見卓識,原是臣弟自小長在深宮,未嘗遠行,不能察百姓疾苦,民生不易。所以,臣弟想自請下到地方去歷練。”

拓跋燁微微點頭,叫道:“吏部尚書。”

“臣在。”

“現下何處還有職缺?”

“啟稟皇上,九臺參將許山升任巡撫。現下,參將一職空缺。”

“謹親王,那便由你領參將一職吧。”拓跋燁不假思索地吩咐了下去。

“謝皇上成全。”

於是,這件事就算完了。

有人說謹親王這是來了一招欲擒故縱,可是皇上壓根就沒有接招。只給了他個參將當,歷代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王室宗親,怎能屈尊領這小小三品之職?也有人覺得,看謹親王雲淡風輕的神色,這或許就是他心之所向。

散朝以後,拓跋燁召拓跋煜進宮下棋。

拓跋煜一邊下棋,一邊對拓跋燁說:“臣弟的棋藝不及五弟,皇兄怎麽不叫五弟來下棋?”

拓跋燁道:“五弟慣會取巧,贏他確乎不那麽容易。但是你對整個棋局,看得比他清楚。”

拓跋煜笑道:“臣弟看得再清楚,哪有皇兄看得清楚?須知是站得高,看得遠。”說罷又落一子。

拓跋煜雖是恭維之言,讓人聽著也不覺得虛偽,而拓跋燁,也只是一笑置之。

拓跋燁道:“你說,我給老四安排這個差事,會不會太嚴苛了些?”

拓跋煜心無旁騖地又落了一子,隨後道:“四弟這個火一樣的性子,也該好好磨一磨。”

“以你對他的了解,他是真心想離京的嗎?”

“要是說起來……”拓跋煜笑了笑,“這些年四弟的棱角,倒是磨平了許多。但我還是覺得,他不是真心的。四弟他一心想要投身戰場,建功立業,但是半生都只在演武場上施展拳腳。如今他去九臺府去得是風平浪靜,還不知心裏怎麽怨懟皇兄。”

拓跋燁嘆了一聲:“早些年我一心希望他能習政事,若他不愛習政事,在府裏做個閑散王爺也好,反正國庫養他一個閑人,也綽綽有餘。可我卻沒想到,他的志向盡在戰場。若生在亂世,他當是良將,而在太平時,他卻顯得是太過有勇無謀了。定乾坤,平天下,不是他這種打法。我也只能……對不起他。”

拓跋煜道:“帝王家談不上彼此間負與不負。唯不負天下人,是為吾願。”

拓跋燁搖了搖頭:“你這是在寬慰我。不過也罷,老四還是要靠你多規勸了。”

“是,臣弟知道。”

“聽說你最近收了個學生,如何?”

“是可造之材。”

“好好教。”

“是。”

“三弟,你輸了。”拓跋燁落下一子,定了乾坤。

拓跋煜笑道:“皇兄技高一籌。”

拓跋煒照常去拓跋熠府上拜訪。拓跋熠便留他在府中用膳。這一日,他們兄弟二人單獨小酌。

拓跋熠過不得幾日便要走馬上任去了,對此,拓跋煒喜憂參半。喜是喜在四哥終於不把精力一心放在打仗上了;憂是憂在,說真的,哪有以親王的爵位,去領個參將之職的?

拓跋煒忍不住道:“四哥,你若願為皇兄辦差,京城裏有辦不完的好差事,何必這樣苦著自己?皇兄從不受人要挾,你這不是……”說到此處,他欲言又止。

“你是想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拓跋熠接過了話頭,“我沒那麽自討沒趣,我是真的想做些實事,難道你也不信我?”

“我……沒有。”拓跋煒不置可否,“只是……不敢相信。”

“你還不許我改變嗎?”

“沒有。”拓跋煒搔了搔頭,笑了。

拓跋熠道:“我向來不谙政事,若是辦那些你辦的事也辦不來,若隨意讓皇兄給我安排個閑差辦辦,也就沒有意義了不是?”

拓跋煒思索片刻道:“如此說來,倒也有理。”

拓跋熠續道:“我此番離京,少則一兩年,多則四五年。這段日子,我府裏的事就要靠你照應著了。”

“四哥你放心吧,四嫂們和孩子們就交給我和文婧了。”

“還有我母妃。你進宮的時候替我多陪陪她,她年歲大了,年輕的時候心氣也高,許多話啊,你就順著她說。她若氣著你了,你多讓她。”

“你不說我也明白,毓母妃對我和母妃一向都很好,我孝敬她自然也是應該的。”

“還有,陳氏喜歡吃柑橘,張氏喜歡吃葡萄,軒轅氏喜歡吃荔枝,她還怕貓……”拓跋熠又如數家珍地將府中所有側妃和庶妃的喜惡都說了一遍,不過,他沒說正妃管氏和藍妃。

“四哥。”拓跋煒忍俊不禁,“你說這麽細做什麽?又不是不回來了。”

“怎麽,你嫌我娶的妃子多了,照應不過來了?”

“豈敢豈敢?”拓跋煒連連作揖,一本正經。”

“那是不是非得我回不來了,你才能對我府裏的事上心?”拓跋熠捶了一下拓跋煒的肩膀。

“那我就更不敢了!”拓跋煒會心一笑,“放心吧,方才你說的,周牧肯定都已經記住了。”

半晌,拓跋煒又問:“你是準備帶著四嫂和藍四嫂一同去了?”

“是啊。”拓跋熠不假思索,“身邊總要有兩個貼心的人。”

“那靳人麒呢?你帶不帶他去?”

“帶。”

拓跋熠離京的時候,拓跋煒親自出城相送。拓跋煒大筆一揮,寫下八個大字:

門關不閉盼兄早回

自此,這對兄弟之間的手足之情在京城便被廣為傳頌。

到了進宮的日子,拓跋煒首先便去福壽宮拜見了毓貴太妃。他平日裏進宮拜見母妃的時候偶爾也會去拜見毓貴太妃,所以也算是輕車熟路了。

毓貴太妃從前還是貴妃的時候生活起居就充滿了貴氣,便是現下已年近花甲,所居住的偏殿中依舊是金碧輝煌。她殿中的家具上都雕著燙金花紋,平日裏所用的杯盤上也都鑲著金銀紋,殿中點著的也是上供的香,可見她在宮中一直以來都是極受重視的,斷沒有人敢因為孝武仁皇帝的駕崩而看輕了她。

拓跋煒在毓貴太妃面前打千請安的時候,毓貴太妃正半靠在榻上,用一個做工精美的羊脂玉鼻煙壺吸著鼻煙。

這一日不同於平日,拓跋煒感覺毓貴太妃的殿中似乎少了些什麽。門上那張綴著南海珍珠的珠簾不見了蹤影;天冷了,那條緙絲雲紋的錦被也沒拿出來;還有平日裏總擺在最顯眼的地方的兩只琉璃盞……

毓貴太妃慵懶地挪動身子,把鼻煙壺交給宮女,從榻上下來,坐在了桌前,又招呼拓跋煒坐在桌前,吩咐宮女道:“去拿栗子糕來。”

拓跋煒笑道:“毓母妃一直都記得兒臣愛吃的東西,兒臣卻不能常在您跟前盡孝,兒臣慚愧。”

毓貴太妃搖了搖手中的墨竹柄團扇:“你和阿熠自小都是我和你母妃放在一處養大的,如今年歲大了反而倒學會說這面子上的話了。你呀,就是書讀的太多了,拿起架子來酸得很!”

拓跋煒低頭淺笑:“毓母妃取笑了。”

毓貴太妃問道:“可去拜見過你母妃了?”

拓跋煒道:“還沒有。”

毓貴太妃命宮女取來了點心盒子放在桌上,對拓跋煒道:“這些點心,一會兒給你母妃帶過去。”

拓跋煒道:“兒臣知道了。”說著,他擡頭環顧著四周。

毓貴太妃問道:“怎麽了,你今日總是心不在焉的。”

拓跋煒終於問出心中不解:“您宮中似乎……簡樸了不少。”

“是啊!”毓貴太妃舉起扇子指指點點,“可不是說呢,這幾日我也是郁悶。可是阿熠這一番出了京城,要打點的地方不少,我這做母妃的,總得幫襯幫襯,難得他向我開了一次口啊。”

拓跋煒又笑道:“四哥倒當真是謹慎起來了。”覆又頑笑道:“他到地方去,人家不跟他打點關系就不錯了,他還用得著跟別人打點關系麽?”

毓貴太妃頓了頓,略偏過頭,用流光的廣袖半掩著面,大笑起來,那笑聲很是尖銳。不過,拓跋煒習慣了。

毓貴太妃道:“哎呀阿煒,這話你可不敢亂說,這可不是讓你四哥犯錯誤麽?”

拓跋煒故意停了片刻,弄得殿中的氣氛驀然間很是緊張,令周遭的小宮女都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拓跋煒也笑了起來,“您宮裏的宮女還真是好騙,竟都以為兒臣生氣了似的。”

小宮女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年齡大些的宮女們都了解謙親王的為人,是以不過是淡淡笑笑。

這時候,掌事太監上前來,打了個千,“娘娘,蘇太妃來了。”

拓跋煒適時道:“既然蘇母妃來了,兒臣就先告退了。”

毓貴太妃揮了揮手:“也好,你快去拜見你母妃吧,也莫讓她等急了。”

路上,拓跋煒聽見毓貴太妃的兩個宮女在竊竊私語,似是談論著謹親王的事,便斥了一句:“沒的別在這嚼舌根子。”

相比之下,拓跋煒的生母平太妃祁氏的殿中,那就真的是簡樸了。平太妃所用的杯盞或是青瓷或是白瓷,布料也多是素色緞子。但是,她殿中充滿著水墨畫般精致的繡紋,簡樸卻不簡陋。平太妃覺得宮女太監多了難免聒噪,所以只留下幾個心腹,其餘的要麽遣散了,要麽遣去做粗活了。

拓跋煒素知母親習慣,是以從不將那些名貴的東西一車一車往宮裏送,只揀些民間難尋的古籍、繡樣之類的送去。旁人還道是他不夠孝順,而他們母子,卻是在宮裏出了名的母慈子孝。

平太妃知道這一日兒子要進宮,更是早早就備下了。見拓跋煒來了,平太妃喜上眉梢,忙吩咐宮女端了紅豆薏米水和葡萄來,這也都是拓跋煒平日裏喜愛的吃食。

拓跋煒雖已三十有六,見到喜歡的吃食卻也是喜笑顏開,“兒臣最愛來母妃這兒,每次不但要一次吃個夠,還得帶回去不少。”說著,把毓貴太妃吩咐他帶來的東西放下,急急忙忙地坐在了桌前。

平太妃笑道:“你竟渾說這般有的沒的。今日怎沒帶文婧和孩子們進宮來?”

拓跋煒道:“泱兒今日鬧著要出門,文婧陪他去了。”

平太妃道:“前幾日江南織造司進的繡品送到我宮裏來了,你拿回去給文婧和沅兒做幾件衣服吧。”

拓跋煒不客氣地收了,嗤道:“母妃只給文婧和沅兒,涵兒和泱兒定要覺得祖母偏心了。”

平太妃笑罵:“你倒可真是要占足了便宜!你看你四哥,時不時的還總往宮裏送些珍奇物件兒。你倒好,每次來了還得拿走不少。誰不知道你府裏是最富庶的?”

見母親說到了毓貴太妃,拓跋煒順勢便道:“誰說的?四哥此去九臺府,毓母妃就變賣了不少東西補貼四哥,讓他去打點關系。方才我見她宮裏那些金銀的餐具,琉璃的花瓶,燙金的緞子都已經沒了。”

“可不是麽!”平太妃嘆了口氣,“前幾日毓貴太妃來跟我說話的時候還在抱怨,說你四哥讓她省心了這麽多年,突然開這樣的口來,若不貼補他,也是於心不忍。”

“所以說呀,”拓跋煒笑道,“四哥一開口就是這麽大一筆錢,如此比起來,可還是兒子省心吧。”

平太妃道:“你可是個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

拓跋煒毫不打折扣地履行著他對拓跋熠的承——照顧四嫂們和侄兒侄女們。

要說起來,拓跋熠還當真是寧肯苦著自己,也不能讓夫人們吃了虧。王妃不在,府裏是側妃陳氏當家。她這一日還打發小廝去請了慶雲班來府裏唱堂會。小廝引著拓跋煒到了戲樓,拓跋煒倒也樂意借個光聽上半日。落座前,他不忘向堂客席上的側妃和庶妃們微微點頭致意。

小廝取了戲本子來,請拓跋煒點一出。

目前臺上正演著一出《鬧天宮》,拓跋煒看接下來是一出《三岔口》,一出《長阪坡》,都是武戲,遂點了一出文戲《望江亭》。他自己本愛看文戲,又想著四哥說過側妃鄭氏喜歡聽文戲,倒也給了她個人情。鄭妃是小戶人家的庶出女,在府中地位不高,謹親王府又尚武,應也沒有什麽人去關心她的喜好。

臺上唱譚記兒的旦角兒唱到動情之處,不由得落下淚來,淚水暈得妝都花了,兩條黑線順著面頰落下。鄭妃也忍不住跟著拭淚。陳妃和張妃竊竊私語,還不時笑上兩聲,與是時的氣氛格格不入。不過《望江亭》不是悲劇,道最後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也便罷了。

待到戲全部唱完了,側妃和庶妃們閑聊了片刻,便也散了。拓跋煒出了戲樓,沿著廊子往內賬房去,遠遠地看見鄭妃和她的一雙龍鳳胎兒女立在廊子盡頭。她見了拓跋煒,從容地行了一禮:“妾身見過五爺。”看她的樣子,應是早就候在此處的。

拓跋煒回禮:“鄭四嫂安好。”

龍鳳胎也規規矩矩地向拓跋煒行了一禮:“侄兒(侄女)給五叔請安。”語氣中是掩不住的喜悅。

拓跋煒兩手分別抱起兩個孩子,笑道:“訥兒和敏兒又長高了,也更俊俏了。下次來,五叔給你們畫像可好?”

兩個孩子拍手稱快。

鄭妃讓奶娘帶兩個孩子先回去,拓跋煒知道她有話要說。

鄭妃道:“妾身想讓訥兒和敏兒跟著五弟習文。”方才拓跋煒稱她“四嫂”,態度又是親和友善,是以她也稱了一聲“五弟”。

拓跋煒道:“訥兒和敏兒天資聰慧,鄭四嫂何不讓四哥求了皇兄,在宮中給他們找一位德才兼備的人做師父?”話一出口,他便察覺不妥。畢竟四哥和皇兄不對付,鄭妃在府中也不得寵。想到此處,不覺間面帶歉意。

龍鳳雙生乃是吉兆。五年前鄭妃九死一生生下了龍鳳胎,拓跋熠甚是歡喜。皇帝聽說謹親王府有此喜訊,當即下旨重賞,並分別賜名為“訥”和“敏”,同時封敏兒為安嫻郡主。這不同於旁的郡主,這封號是同當朝公主的封號一樣從“安”字的,足可見其恩寵。但他們的名字“訥”和“敏”,顧名思義,是為了提醒拓跋熠訥言敏行。當下鄭妃在府中榮極一時,無論是側妃、庶妃還是侍妾,去她院子中送禮的幾乎踏破了門檻。可後來沒過多久,她便失寵了。因著是庶出女,地位在側妃中,便更低了。

鄭妃沒有在意拓跋煒的失言,只是續道:“妾身不求他們聞達於世,只求他們一生平安。”

“好。”拓跋煒痛快地答應下來。她不得不說鄭妃是一個十分有智慧的女子。皇帝對她子女的重視的確可以為她的子女求來一個前程,可她一旦走了這條路,她和謹親王之間,皇帝和謹親王之間將會產生的裂痕,都是她一介女子之身不可能彌補的。

“多謝五弟。”鄭妃又微微躬身。

拓跋煒道:“請鄭四嫂放寬心吧。”片刻又道:“四哥府裏夫人多,怕不能一碗水端平,但他心裏一直裝著嫂嫂們還有孩子們。”

鄭妃道:“是,王爺的好,我們這些做妃子的心裏都明白。如今王爺終於願意踏踏實實為朝廷做些實事,這也是我們府裏的福氣。”

自拓跋熠離京以後,拓跋煒便覺得好多事情別扭得緊,遂多問了一句:“四哥……是不是跟您說什麽了?”

鄭妃嘆了口氣:“王爺說了要修河堤,離開之前一直是滿面愁雲,怕是也不情願吧。妾身知道五弟和王爺一向親近,斷不會少了書信來往,還請五弟,多勸勸王爺吧。”

拓跋煒會心一笑:“嫂嫂莫要太過憂心了。現下九臺府修河堤的用度不寬裕,四哥若要靠這個讓皇兄給他記上一功,定要自掏腰包了。可一旦要花大錢,難免顧此失彼,四哥不舍得讓後宅的用度短了,自然要憂心了。”

“五弟今日說得多了。”鄭妃低眉,不動聲色。

“是。”拓跋煒頷首,“多謝鄭四嫂提點。”

鄭妃道:“妾身先行告退了。”

拓跋煒道:“嫂嫂慢走。”

這一日在謹親王府辦完了事,拓跋煒的心情比從宮裏出來的時候,舒暢多了。

水杉從靈山腳下走到山頂,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到的時候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覃曦在一旁幸災樂禍,水杉抱怨道:“有本事你別練武功,倒要看咱們兩個誰更狼狽些!”

覃曦聳了聳肩:“可是我已經練了十多年武功了,難不成要我廢了?”

“你的武功?”水杉斜睨了覃曦一眼,“你的武功,把你自己的武功廢了都不夠吧。”

“你要廢覃曦的武功,用不用我替你出手。”說話間水彧已然從天而降,站在了水杉和覃曦的身後。水杉和覃曦皆轉過身去。

覃曦謹身行禮:“大少爺。”說罷,煞有介事地向後退了退,站在了水杉身後。

水杉頑笑道:“大哥,你且留著他的武功吧,誰讓我不會武功呢。”

“算了算了。”水彧揮了揮手,“你的人,你自己收拾。”

“大哥……”水杉沈吟了半晌,“沒有人會一直怪罪於你,避世終究不是辦法,你下山吧。”

水彧笑著搖了搖頭,“並非是我逃避。起初我曾經不知道能做些什麽,只是想懲罰自己罷了。可是久而久之,發現在這渺無人煙的地方,竟真的能心無旁騖,對修為的提升大有裨益。”

水杉道:“既然如此便恭喜大哥了。”

水彧問:“你怎麽想起來找我?”

“沒什麽,想跟你聊聊。”

“那好。”水彧掀起衣袍,席地而坐。

水杉沒有猶豫,也跟著坐下。

水彧看了他一眼,隨口道:“下次來見我,別穿白衣服。”

“那好,下次就穿跟這黃土顏色差不多的衣服,這樣臟了也看不出來。”

“你想說什麽,說吧。哦對了!”水彧靈光一現,站起身來,一躍而起。半晌又從崖頂下來,端著一壇酒和兩個酒杯,“這還是你上次差人送來的。”說罷,他斟滿兩杯。

水杉略抿了一口酒,“大哥,我現下在鄞親王府做事。”

“嗯。”水彧略略點頭,“我早就知道你想入仕,這條捷徑,走得很好。”

“我想著日後鄞親王府和謹親王府定不會好相與。謹親王想建功立業,可是有鄞親王的功業擋在前面,他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皇上雖不一定是這樣打算的,可難免謹親王不會這麽想。若是二者交鋒,我會幫鄞親王對付謹親王的。”

水彧啞然失笑:“這你也需要特意來知會我?我寧願自己與謹親王從未有過瓜葛。”

“那你也應該明白,不管最後贏的是誰,是謹親王,鄞親王還是皇上,又抑或誰都沒有贏,誰都沒有輸,又或者根本就沒鬥起來,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靳人麒可能都不會有好下場。”

水彧端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嘴邊。半晌,他緩緩擡起手臂,猛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也寧願……自己與靳人麒從未有過瓜葛。”

“那……就好。”

“近來可曾發生過什麽事情麽?”

水杉便揀相關的說:“襄親王,就是阿冼,他率部歸順了。皇上調他去北漠打仗,沒打成勝仗,最後是議和結束,他在朝中的處境不太好。阿凝姐的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兒,叫伊思迪。謹親王自請出京歷練,皇上派他去做九臺府的參將了。對,還有,阿準哥哥和阿逆來信了。信是從十溪縣寄過來的,他們在姑丈和姑姑那裏盤桓了幾日便又上路了。阿逆說九臺府有許多吃食,他們要在那裏住上十天半月的……”

“等等!”水彧打斷了水杉,“他們也要去九臺府?那謹親王帶著什麽人去?”

水杉道:“據我所知,女眷帶的是四王妃和藍妃,隨從……帶的是靳人麒。”

水彧站起身來:“告訴家裏一聲,我要去一趟九臺府。”

水杉笑道:“也只有阿逆的事,才會讓大哥這麽上心。”

水彧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水杉,淡道:“這次你沒料準,怕是阿準的麻煩,更大。”

可是,大哥又是察覺到了什麽,才會如此緊張?在他眼中,會有什麽樣的危險,連阿準哥哥和阿逆,都解決不了,而且連跑,都跑不了麽?他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都是數一數二,能讓他們都跑不了的局,可不多見。

水杉當即下了山。

回到城中的時候已是晌午,水杉下了馬,過了家門卻是不入,只讓覃曦牽了馬回去,又吩咐他知會家裏,自己便徑直去了鄞親王府。

彼時鄞親王拓跋煜才下了朝回來,水杉恰在門口遇見,遂行禮道:“草民參見鄞親王。”

拓跋煜見水杉面色急切,全不似平日淡然如水,不免得怪他不夠穩重,略略皺了皺眉頭。不過思忖著教他也有些時日,多少已對他有所了解,遂吩咐他進來了。

進了書房,水杉又執師生之禮:“學生給老師請安。”

拓跋煜略略擡手,淡道:“起來吧。才不過做了我幾天的學生,就想著求我辦事了?”

水杉俯首道:“老師慧眼,學生惶恐。學生想請您調查一個人。”

“你說吧,是誰。”拓跋煜用雙手撐著桌子。

“四爺府裏的靳人麒。他是靳相的堂侄,靳遠青的孫兒。他之所以到四爺身邊,是為了借四爺之手,對付水府。”

“所以,你坐不住了?”

面對拓跋煜口吻中的不滿,水杉絲毫沒有動容,只道:“學生沒有坐不住。水府在明,他在暗,他若是真的不計一切代價地出手,水府的把柄應也不難抓住。可是水府除了略有浮動,並未有過任何大風大浪。這就說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只在水府。”

“好吧。”拓跋煜點了點頭,“我會給你人手,你自己去查。就當是……我對你的考驗吧。”

水杉怔了片刻,“多謝老師提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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