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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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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嚶嚶嚶,畫圖累得發燒了,在宿舍歇著,才抽出了時間更新

遇到了這種事,鐘離準和鐘離冰只好收拾了東西,連夜離開沈龍客棧。

走之前,鐘離冰將那兩個昏過去的黑衣人頭對腳摞在一起,再用他們的腰帶將他們捆上,塞進了床下。這樣的主意令鐘離準哭笑不得,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阿逆這樣處理,便是那兩人短時間之內醒了,一時半會兒也是決計追不上來的。

行在路上,鐘離準問:“這不是元幫的地盤麽,元幫有人不老實?”

鐘離冰揮了揮手,不假思索道:“有人想嫁禍元幫嘛,這都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在南域府就遇到過一次,他們居然想對彰弟動手,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誰要是敢對幫主的外甥動手,那還想好好活著麽?”說著,她面上帶著嫌棄的神情,“那些人也真是的,若想嫁禍元幫該用些高明的手段,每次都借著元幫的名義殺人,也沒什麽新鮮的玩意兒,倒教我覺得好沒意思,還害的咱們要趕夜路。”

“你覺得,這會是同一件事嗎?”鐘離準突然問。

“我……我不知道,也懶得想,你別問我。”鐘離冰目光游移,看向了別處。

不是懶得想,卻是不願想。世人若是不知其中關節者,誰能想到處在京城天子腳下的水府和屹立西邊大漠之上的伊賽有什麽淵源。連著水家和伊賽一起對付,那除非是……皇上!

“呸呸呸……”鐘離冰連連在面前擺手。

鐘離準看向鐘離冰,見她目光又躲開了,便沒開口問。

為了防止一路上有人埋伏,他們沒點火把,更何況他們落水的時候火種都已經浸濕了,能不能用都還要另說。黑暗之中他們只憑著月光和聽覺前行,前面的一切全都是未知,雖然知道沈龍古道還有多長,卻好像永遠也走不完。

鐘離冰心血來潮,“阿準哥哥,我教你點穴吧。”

“點穴?”鐘離準不由得伸出手指,在面前比劃兩下。

鐘離冰道:“反正以我現在的內力,點穴也點不深。你的內力很厚啊,一指下去最多能點十二個時辰呢,不會點穴,那不是可惜了!”她說得坦然,說得輕描淡寫。

可鐘離準卻明白,鐘離冰的內力能不能恢覆還是問題,有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事。

“還有。”鐘離冰拉下鐘離準的手腕,續道,“點穴還擺什麽架勢啊,直接就動手啊!”話音剛落,她左手就已經一指點上了鐘離準的肩井穴。如果她內力夠的話,就得手了。當然,不夠。

還未等鐘離準說話,鐘離冰便一本正經地講了起來:“你看看,哦對,你看不見。”她將手指落在鐘離準頭頂,“百會穴,在頭頂正中,為督脈,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如被擊中,倒地不醒,這是死穴,被點中者除非是絕頂高手,否則十之□□是回天乏術,當然敵人也不會讓你那麽容易點中。然後是神庭穴。”她移動略略移動手指,“神庭穴在頭前部入發際五分處,為督脈。太陽穴,這個誰都知道啦,屬奇穴,被點中後頭昏,眼黑耳鳴。”

……

講完了頭上的穴位,鐘離冰又忙不疊開始講胸腹部穴,膻中穴、鳩尾穴、巨闕穴、神闕穴、氣海穴、關元穴……還有四肢上的穴位,肩井穴、太淵穴、足三裏穴……

這一切,她講得如數家珍,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講完的時候,擡起頭來,東方的天空已經擦亮了。

鐘離冰長舒了一口氣,伸了伸手臂,望著東方的天空,“阿準哥哥,你都記住了嗎?”

鐘離準拍了拍額頭,勉強答道:“記住了……大半吧。”

“沒關系沒關系。”鐘離冰故意裝出一副大宗師的模樣,“這可是我畢生所學,你一次記不住也沒關系,慢慢來就好。”

“好吧。”鐘離準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那擇日便請師父再給弟子講一遍吧。”

“不要嬉皮笑臉的。”鐘離冰點了一下鐘離準的額頭,“年輕人,光說不練是不行的,現在就練吧。”說罷,她張開了雙臂。

“拿……”鐘離準不置可否,“你練?”

“對啊。”鐘離冰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

見鐘離準猶豫,鐘離冰笑著寬慰道:“沒事,不會有問題的。來,點肩井穴。出手的時候,兩邊都要點。”

“好吧。”鐘離準伸出右手手指,看準位置,出了兩指,分別點在鐘離冰兩側肩膀的肩井穴上。

“哎呀,不對啊!”鐘離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這就是碰了一下嘛。要是臨敵的時候這樣點,人家不是一出手就握住你手指,掰斷了麽。”

“然後我就一掌……”鐘離準不假思索。

“那多費力氣啊!”鐘離冰打斷了鐘離準,“還是點穴最劃得來,既省力氣,又不傷人性命。”

“好吧。”鐘離準還是只說出了一句“好吧”。

鐘離冰正襟危坐,“再來一次,要行氣,沒關系的。”

“你……”

“出手吧。”鐘離冰打斷了鐘離準。

“你還……”

“快出手啊!”鐘離冰又打斷了鐘離準。

“你還沒……”

“阿準哥哥,你怎麽那麽婆婆媽媽的,這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啊!”

“好吧。”鐘離準低下頭,再擡起頭,看準位置,一指點了過去,出手迅速敏捷,正中目標。

“啊——”鐘離冰驚呼一聲,從馬上折了下去,躺在了地上,全身酸麻,動彈不得。

鐘離準忙勒住馬,跳了下來,扶起了鐘離冰,搖著她的肩膀,“阿逆,阿逆,你沒事吧?”

“我……”鐘離冰順了順氣,想活動手腳,卻真的是力不從心了。

“你……”鐘離準也是欲言又止。

“我……我……”

“你……你……”

兩人就這樣支支吾吾地僵持不下,終於還是鐘離準結束了這段僵持,“你想說什麽?”

“我……我……”鐘離冰深吸了一口氣,“我還沒教你解穴。”

鐘離準一臉委屈,“方才出手之前,我就一直都想跟你說這句話。”

“那你怎麽不說?!”鐘離冰哭笑不得。

“你不讓我說啊。”鐘離準攤開了雙手。

事已至此,鐘離準不會解穴,以鐘離冰的內力又不能自己沖開穴道。天剛剛亮,他們又在沈龍古道上,這樣的狀況,若是真的遇到了敵人……

就是真的遇到了敵人。

就在他們耽擱的時候,半夜裏在客棧當中遇到的兩個黑衣殺手追了上來。鐘離冰朝那兩人看過去,心中是松了一口氣,好在,只有兩個人。

“阿準哥哥,附耳過來。”鐘離冰朝鐘離準使了使眼色。

鐘離準俯下身子。

鐘離冰道:“我袖子裏有提神醒腦的草藥,你去一些放在鼻子裏,便不怕他們放迷煙。”

“那你呢?”

“我?反正我也動不了,吸不吸迷煙又能怎樣呢?你先制服他們兩個再說。”

鐘離準很快便制服了那兩個人,到最後用的招數竟還都是點穴。顯然,他們的主子低估了伊賽長王子的武功。看來他們並沒有查清楚鐘離準的身份。第一,如果從名義上講,他是風二俠的長孫;第二,承襲風二俠武功的就是他,而不是鐘離冰這個親孫女。

鐘離準把鐘離冰抱到馬上,自己再躍上去,坐在她身後,又取了她的行李,牽了她的馬,繼續前行。他還不得不扶著她,免得她從馬上掉下去。

鐘離冰問:“方才你點他們穴道,用了幾成力道?”

鐘離準如實道:“七八成吧。”

鐘離冰心滿意足地說:“那這下好了,就算沖穴,怎麽也要兩三個時辰才能解開。”

“那你這個要多久才能解開?”

“你用了幾成力道?”

“兩三成。”

“還好……”鐘離冰長舒了一口氣,“不過也得兩三個時辰。”

“好吧。”至此,鐘離準也只剩下一句“好吧”。

“你剛才用的都是爺爺的武功嗎?”鐘離冰才想起註意鐘離準的招式。

“是啊,從小練到大,阿爹教的。要說起爺爺的功夫,我等一生也不能望其項背,我爹不過習得爺爺的十之二三,我的武功也不及我爹五分。”

“原來爺爺的功夫……這麽厲害。”

“是啊。”

“我教你解穴吧。”

“好,你快說吧。”

“那我說了,你要記住啊……”

“嗯,你說吧。”

“解穴說穿了就是要沖開穴道。我自己解穴就是我自己用內力沖開穴道,那麽你如果給我解穴的話,就是用你的內力幫我沖開穴道。輸內力的話,就是從氣海穴入,流遍四肢百骸。一次不行的話,就再來一次。但是……但是……”

“阿逆……阿逆……”鐘離準叫了兩聲,沒有回音,也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鐘離冰又睡著了。畢竟,也是一夜都沒睡好了。

鐘離準拉了拉韁繩,放慢了些速度,也讓鐘離冰能睡得安穩些。

剛剛離開紮托的時候,鐘離準的心情還略帶沈重,但同鐘離冰一路並轡同行,心情倒是輕松了不少。

鐘離冰就靠在鐘離準的肩頭,呼吸聲很是均勻。有那麽一刻,鐘離準希望鐘離冰多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到了。”鐘離準輕輕晃了晃鐘離冰。

鐘離冰迷迷糊糊地醒來,四下看看,才清醒過來。原來,是已經到了水府了。

自從上一次在馬上迷迷糊糊睡著了,一路上鐘離冰不知道又這樣睡著了多少次,竟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倒省了不少時候。可苦的卻是鐘離準。

“到了啊!”鐘離冰興奮地從馬上跳下來,“去叫門啊。”

鐘離準無奈道:“你醒得可真是時候。”

“怎麽啦?”鐘離冰又是一臉無辜。

“我找了一個時辰了。”

“阿準哥哥!”鐘離冰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鐘離準的額頭,“我不是帶你來過一次麽,你怎麽記不住呢!”

“那已經快三年了好麽!”

“便是三十年你也不該忘了啊。”

說話間,門開了,水杉和覃曦談笑風生地走了出來。

水杉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們來了,快進去吧。”再順著看過去,見鐘離準束發的絹布是白色的,知他戴著孝,遂略略收了笑,表情莊重地施了一禮。覃曦也施了一禮。

鐘離準拱手回禮。

鐘離冰問道:“杉表哥和覃曦哥這是出門去做什麽?”

水杉道:“開春了,去看看京城的各處生意,省的他們不安分。”

鐘離準和鐘離冰進了水府,向水雲天和林瀟見了禮,也與水影、水彰見過了,卻不見水彧。不過水彧不在家中,也是常事。鐘離冰覺得水影清減了不少。

水雲天一見鐘離準便知其來意。面對鐘離準,水雲天和林瀟皆帶著些許愧疚。

水雲天淡道:“彧兒現下在西郊靈山上,你們明天一早去吧。”

自林瀟起身,鐘離冰便見是侍女采桑一直扶著,林瀟乃是習武之人,平日裏又哪裏需要什麽侍女了?細看才覺林瀟面色發白,遂問:“舅母今日氣色不好,可是身體不適嗎?”

林瀟和水雲天對視片刻,對鐘離冰說:“明日你見了彧兒就都知道了。”

鐘離準道:“請舅母切莫操勞了。”

林瀟微微頷首。

次日清晨,鐘離準和鐘離冰便出門去了靈山。靈山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騎馬約莫要半個時辰,爬上去約莫要半個時辰,不過得是習武之人。說起這靈山,前段是緩坡,常人順著路上去也很容易,中段是陡坡,繞路上去倒也不難,而最後一小段則是峭壁,若非是習武之人,想要上去就難了。不過鐘離準和鐘離冰都有輕功在身,這倒也不難。當然,對水彧來說,也不難。

到了山麓,鐘離冰還不忘對著鐘離準閑扯,“靈山山頂一向僻靜,少有人跡,倒是個練功的好地方。莫非……表哥是在那練功麽,可是他的武功已經夠高的了。”

鐘離準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誰也不能說自己武功夠高了,只是看,你想要的是什麽。”

鐘離冰問道:“你想要的是什麽?”

鐘離準聳了聳肩,“反正不是武功蓋世。”

“反正……我也不是。”鐘離冰接了一句。

前面的山路上偶爾還會遇到三兩個出來散心的人,越向上走,人便是越少了。按理說,人越少,鐘離冰就越愛說,說得,也越開心。但這次不然,越往山上走,她的話就越少。不用問,鐘離準也知道是為什麽,是以,他也不多問。

終於到了最後的那一段崎嶇的峭壁。

他們仰起頭來看上去,這峭壁足有十人多高,幾乎全然是立起來的,也難怪人人都說非得是習武之人才能上得去。

鐘離冰後退了幾步,朝那峭壁沖了過去。才跑到峭壁下面將要起跳,她停了下來,轉過身,“阿準哥哥,你你……你先上去。”

她從來就不怕高,跳七八丈高的峭壁,也從來都不是問題。

鐘離準也不多問,一個縱身便躍了上去,踏著突出的石塊借力三次,提起一口氣向上一躍,竟是沒能躍上山頂,不過好在是用手扒住了崖壁,一用力就攀了上去。

鐘離冰在下面還是忍不住笑了,笑得直不起腰來,口中直念叨著:“阿準哥哥,你居然連五六丈的都跳不上去啊,哈哈哈哈……”

鐘離準沒回話,鐘離冰也沒理會,後退幾步,提起一口氣便向上躍起,只踏著石頭借了兩次力,便穩穩落在了崖頂。落地的時候,還不忘擺了一個極瀟灑的姿勢,算作是向鐘離準炫耀。

但當她站直了身子擡起頭的時候,上翹的嘴角卻驀然間僵住。她先看到的是鐘離準的背影,然後看到的是負手而立的水彧。

那個身影一點都沒變,瘦削、單薄,卻是□□,在山頂的勁風當中紋絲不動,只是衣袂隨風飄蕩著。

一句“表哥”如鯁在喉,她終究還是沒能叫得出來。

“欽彣兄。”鐘離準開口。

“你們來了。”水彧沒有轉身,“早就聽得動靜,十之八九便是你們。”

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默念這句話。

鐘離準和鐘離冰的到來,不禁又勾起了水彧這段日子的回憶。

水彧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刻,熊熊烈火當中,他帶來的十七名殺手全都頃刻間化為灰燼。烈火與冰雪的交織,竟在那一刻構成的一幅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美感的畫卷。那烈火燃燒在冰天雪地當中,也燃燒在他的雙眸當中,久久不能熄滅。

他仰天大笑,近乎瘋狂地仰天大笑,似乎要天地都聽得見這狂放的笑聲。

從這一刻開始,他再也不是靳人麒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終於還了靳人麒的活命之恩,再不用背著這沈重的包袱了。他終於可以想殺誰,就殺誰,想護誰,就護誰了。

他自由了!

他猛地從自己肩頭拔下了那支□□,向後擲了出去。箭直直插在樹幹上,入木三分,還帶著鮮血,鮮血,還帶著他的體溫。那一瞬,雙眼竟模糊了,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樹的血。

毒,血液毒。對,嗣音下的是血液毒,無孔不入的血液毒。

毒性發作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地被抽空,自己的體溫在一點一點地流失,雙眼在一點一點地模糊。

嗣音下的毒極有分寸,要不了他的命,卻也沒那麽容易解,若要用內力逼出,也必得元氣大傷。

突然間胸口一陣劇痛,水彧不覺間單膝跪地。

鐘離準!你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了。

水彧的嘴角微挑,露出一絲冷笑。這點內傷,又算得了什麽。

有嗣音在,阿準十之□□是死不了。

該殺的人,沒死。該死的人,確是都已經死了。

他每在雪地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兩寸深的腳印。踏雪無痕的輕功,現下想使出來,已是不易了。

一口鮮血嘔出,他感覺舒服了許多。

他用劍撐著地,雙臂都在不住發抖。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能倒下。

他的嘴唇開始發紫,不知是因為天寒地凍,還是因為毒性蔓延。至此,他只得席地而坐,讓真氣在體內運行,將毒素逼出體外。

那毒素就如在體內紮根了一般,每拔一次,想要連根拔起,卻只拔去了幾枝幾葉。才不過是中了不到一炷香的毒,就像一棵百年古樹,根本無法連根拔起,若想砍去,只能先削去它的枝葉,再砍斷樹幹,最後掘出根來,才算可以。數九寒天,他額上卻布滿了汗珠。

嗣音沒下死手,卻是下了狠手。

當他終於把體內的餘毒清除幹凈,已是手腳酸軟,癱倒在地,汗水將衣衫從裏到外都濕透了。

到此時,他還是想大笑。他想說一句,嗣音,做得好。

“三叔,侄兒幸不辱使命。鐘離準已死,隨行的十七名殺手都已因公殉職,侄兒放火燒光了這十八具屍體。”水彧在靳人麒面前說完這一席話,緩緩起身。

靳人麒沒有說話,只微微點頭,隨後撕了那本死亡名冊。

“靳人麒。”水彧站直了身子,“從此你我兩清,再無瓜葛。”說罷,他拂袖而去。

他心裏清楚,如果靳人麒在四周埋伏了殺手,他必死無疑。

離開之後,他跨上了馬,在黑暗當中向前跑了一夜,毫無目的。沒想好要去哪,就隨心地去了。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去一個從來都沒有目的,沒有計劃的地方。從前覺得這個江湖很小,如今卻覺得這個江湖大得無邊無際。作為一個江湖人,這同太多人的感受,都是截然相反。

他在空氣中嗅到一種味道,自由的味道。

自由!

有的時候,自由價值千金,有的時候自由卻一文不名。

後來,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他生活了十八年,在心中早已當作家的水府。

水彧在水雲天和林瀟面前跪下。

水雲天和林瀟面上都不見異色。

水彧面上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一字一句,如板上釘釘,“義父義母,孩兒自知犯下滔天罪孽,今日特來向義父義母請罪,不求義父義母寬恕,但求心安。孩兒本姓靳,明前四傑之首靳遠青乃是孩兒的曾祖,謹親王府靳人麒,是孩兒的三叔。曾祖一脈式微,是靳人麒將孩兒養大,送進水府,是為伺機覆仇。曾祖母將曾祖一脈的敗落歸咎於水家,並說靳、水兩家世仇,代代相傳。靳人麒將覆仇視為己任,為求靠山,進入謹親王府。孩兒為報靳人麒活命之恩,聽他差遣,殺人無數。嗣音入獄是孩兒設計,阿準重傷也是孩兒所為。如今自知罪孽深重,萬死不辭。”

說完這一席話,他面上的表情早已是從容淡定,終於,是一種解脫了。

他緩緩起身,伸出了手掌,長舒一口氣道:“孩兒決定,自廢武功。”

對於一個習武之人來說,自廢武功,同死了也沒什麽兩樣。從此再沒了內力護體,身體更將大不如前,可能變得手無縛雞之力,生不如死。

水彧閉上眼睛,將全部內力集於右掌,朝自己劈了下去。

手掌在面前戛然而止。

水彧頓覺胸口氣血翻湧,翻江倒海般的,喉頭一陣腥甜,血跡順著嘴角緩緩流下,直到順著下頜滴下,落在他的領口。

睜開眼睛看去,正是林瀟拼盡全力接住了他這一掌,她嘴角也掛著血跡。

水彧雙眼發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義母,您何必……”

“懦夫!”林瀟一掌摑在水彧面上,將水彧掀翻在地。

說罷,林瀟也是一個趔趄險些倒下,水雲天在身後扶住了她。

水彧這一掌意在震斷自己的經脈。林瀟明知道水彧的內力已高出她許多,卻還是接下了水彧這全力的一掌,受的內傷可謂是非同小可,這是她早已預料到的。

水彧趴在地上,渾身都是鉆心刺骨的疼痛,卻是笑得酣暢淋漓。左臉挨了義父一巴掌,右臉挨了義母一巴掌,也算是圓滿。不管最後是生是死,不管承擔什麽樣的後果,終於,可以不用再默默背著這些罪孽了。

水彧,水彧!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水彧了!

次日晨起,水彧沒見到林瀟。

水彧對水雲天說:“義父,孩兒自請到西郊靈山之巔面壁思過。”

沈默了半晌,水雲天揮了揮手道:“你且去吧。”

水彧自那日離去,就再也沒有下過靈山了。

水雲天吩咐,每過五日,便給水彧送去些吃食,就放在那峭壁之下。

水彧離開的那天晚上,水雲天突然長嘆一聲,對林瀟道:“林瀟,我算錯了。要對付咱們的不是皇上,也不是洛家,更不是謹親王。”

林瀟握住水雲天的手,淡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謀略上,我幫不上什麽忙,風大浪急,你小心駛得,不用顧念我。”

“欽彣兄。”鐘離準道,“有些事,我想我們該當面說清楚。”

水彧終於緩緩轉過身來。那副面孔,如往常一樣風平浪靜,一點也沒變。山頂的風霜沒有在他面上留下一絲雕刻的痕跡。

“我當然,不會讓你白來一趟京城。”說罷,水彧便將一切都說與了鐘離準和鐘離冰。

“事情,就是這樣。”

話音落下,水彧從腰間解下了佩劍,刷刷兩劍,只是轉瞬之間,一劍,刺進了自己左肩,一劍,刺穿了自己左掌。

“第一劍,替嗣音刺的;第二劍,替阿準刺的。”

鮮血一滴一滴的順著劍鋒滴落,水彧把劍扔在了地上,只聽得“哐啷”一聲脆響,他隨即張開了雙臂,“如果,你們要我償還,我絕不還手。”

鐘離準緩步上前,拾起了地上的劍。

鐘離冰一言不發,她知道,此時說什麽,盡是蒼白。

鐘離準一個箭步上前,一劍削了過去。

一陣寒光閃過,水彧和鐘離冰都閉上了眼睛。

鐘離冰是不敢看了,水彧,卻是坦然面對。

待到他們都睜開了眼睛,劍上依舊滴著鮮血,卻不見水彧身上添了傷口。

一綹頭發輕盈地落在了血泊之上,如一葉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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