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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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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了,都過去了。”鐘離準翻身躺在地上,身上的沙子嘩嘩落下,如流沙一般。

“哈哈哈哈……”這是鐘離準發自內心的笑。頭發裏,衣服裏,鞋裏全都灌滿了沙子,那是方才留下的真實可觸的痕跡。雖然他不怕颶風,可他也明白,每一次颶風過後都是劫後餘生。

“夠朋友!”水彧也躺在地上,伸出手來。

“那當然!”鐘離準握住了水彧的手。

兩個男人躺在地上,雖是渾身乏力,卻是開懷大笑。擡頭望去,已是滿天星辰。

這次劫難,他們攜手度過。

鐘離冰第一個爬了起來,沙子順著袖口和褲腳緩緩流下。待到沙子流完,身子輕了不少。鐘離冰身上並無太多乏力感,她明白,除了自保,水彧和鐘離準都竭盡全力在保護她。

然而,鐘離準的大笑之餘,永遠也不會忘卻方才危急時刻水彧全力劈出的那一掌。沒想到他除卻劍招精妙,內力竟也如此厚重。

站在紮托巴和的大殿前,三人各自低頭看看自己。發絲間的沙子已經令頭發失卻了本來的顏色,面上附著的沙子好似戴了一層面具,任憑穿的是什麽衣裳,都像披了一身油布似的。三人相視,捧腹大笑。

水彧道:“這個樣子去拜見大汗大妃,不太合適吧?”

鐘離準笑道:“欽彣兄,你既已到了此處,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訪大汗大妃,恐怕也不合適吧。”

“好,走!”水彧隨著鐘離準大步流星拾級而上,“伊賽人的不拘小節,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當阿桑妲看到鐘離準全須全尾地站在面前時,眉間的憂慮便煙消雲散了。

鐘離準和鐘離冰依次向鐘離玨和阿桑妲見禮,最後是水彧。

“水彧拜見大汗大妃。”他伏地一禮,起身。

“小侄見過鐘離伯伯、伯母。”這是第二禮。

先是大禮,再是常禮,禮數周全,滴水不漏。

“彧兒果真一表人才。”鐘離玨讚了一聲,上前扶起水彧。

水彧身形短暫一滯,隨著鐘離玨順勢站了起來。

鐘離準心道:“父汗在試欽彣兄的武功。”

鐘離玨道:“你們三個先去梳洗吧,否則我這大殿裏也成了沙地了。”隨後吩咐道:“勘代,給彧兒安排住處吧。”

勘代應下,伸手做了請的姿勢,“水大少爺請隨在下來吧。”

大漠上缺水,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洗幹凈罷了。

“你可都還好嗎?”鐘離凝捏著鐘離冰的臉,上下查看著。

“阿凝姐姐!”鐘離冰抗議,“你這是在關心我嗎,你是在借機欺負我吧!”

“哪有!”鐘離凝說得理所應當,“做姐姐的關心做妹妹的,有什麽錯?你給我下來!”她佯裝要擡腳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鐘離冰忙收起了架勢,滾到床的一角。

姐妹二人這樣鬧習慣了,卻也不乏樂趣。鐘離冰每次來紮托幾乎都是和鐘離凝住在一起,也免得再開一間客房平添麻煩。而鐘離冰每次都飛身而上占了鐘離凝的整張床,二人便就這樣嬉鬧起來。

鬧得累了,姐妹二人就交錯著躺在床上,說說話。

“明天伊莫谷來,你見嗎?”鐘離凝把雙臂墊在腦後,看著天花板。

迪洛伊莫谷,薩頓汗國嫡出的三王子,比塔丹小一歲。這種外事訪問,也算是常有的事,盡心接待了便是,本也沒有什麽。但是他們都很煩,這是真的。畢竟同伊莫谷沒有多深的交情。

“怎麽每次我一來,就遇到這種事情。不去不去,省得人家又覺得我丟了伊賽的臉。”

“阿逆!”鐘離凝一個翻身過來,盯著鐘離冰的眼睛,“你是不是聽到有人說什麽了?”

“阿凝姐姐……”鐘離冰倒吸一口涼氣,“你別生氣,我只是開玩笑啊。”

“我沒生氣。”鐘離凝長舒一口氣,張開雙臂躺在床上,“你若是聽到有什麽可疑之言一定要告訴我們,我擔心有人對我們和伊賽不利。”

“好,我都記下了。”

可對於鐘離冰來說,那些話她不過拋在腦後,不會註意到。

“你大表哥陪你一起來的?”

“嗯。”

“明日再行見過他吧。”鐘離凝又翻過身來,雙手托腮。

“好,明日我給你們引見。”

“明日伊莫谷來,你到底見不見?”

“不見不見,明日我帶表哥在四周轉轉吧,他還沒來過塞外。”

鐘離凝突然說:“我知道心裏那個人不是阿準。”

鐘離冰咬了咬嘴唇,手中纏繞著一綹頭發。

“你喜歡水大哥,我都知道。可是阿準對你的心思你都知道,無論如何,他永遠都是你的哥哥。別傷害他。”

“你放心吧,阿凝姐姐。”

她們都仰面躺在床上,都穿著緞子的睡衣,一頭烏黑的長發鋪在床上,看著一樣的天花,聽著一樣的風聲,做著一樣的動作,卻生著截然不同的面孔,有著不一樣的心事。

都說剛來到人世的孩童眼底是最清澈的。她們成長在不一樣的環境,經歷著不一樣的生活,眼中也映出了不一樣的風景。

“你這次來做什麽?”鐘離凝偏過頭去。

“來找遲大哥,我想讓他幫我造一張連弩。”

“真的嗎?”鐘離凝一指點在鐘離冰脅下。

“哈哈哈哈……阿凝姐姐,你什麽時候學會點穴啦!”鐘離冰癢得直打滾,忙出招反擊。

她們一個握著一個的手腕,一個又別著另一個的腿,一個推著一個的下頜,一個又抓著另一個的肩膀。姐妹二人常常說不上兩句就動起手來,可她們鬧起來卻也有分寸,不用指甲,不抓頭發,卻每次都玩得盡興。

又打累了,這時候姐妹二人的頭發已經蓬亂不堪,枕頭踩在腳下,頭朝著床尾。

“阿凝姐姐,拉曼哥哥什麽時候來提親啊?”鐘離冰攀上來,把下巴放在鐘離凝的肩窩。

鐘離凝把鐘離冰的頭推開,轉過身去,側臥著,只留給鐘離冰一個後背,“八字還沒一撇呢!”

“阿凝姐姐也不好意思啦!”

“那你怎麽不說你自己去?”

“我困了。”

“我也困了……”

鐘離冰起身的時候鐘離凝已然回來,腳腕上清脆的鈴鐺聲就像一曲歡歌。

小狐貍今日回來了,它喜歡這串鈴鐺,鐘離凝便戴著這串鈴鐺去見它。

這時候鐘離冰剛剛洗漱完畢,鐘離凝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道:“又起這麽晚啊,都日上三竿啦!趕緊去達倫家吧,等到晚些他家忙了起來,可顧不上接待你。”

“表哥住哪間啊?”鐘離冰坐在鏡子前,一邊往自己的發髻上插著銀簪,一邊問。

“別找啦,我今日也未能見著他。今天一早水大哥和阿準就出去了,背著弓箭出去的。”

“你說什麽!”鐘離冰驚詫不已。他們……在飯桌上不是還大打出手麽,莫非這次是去比射箭的?

“所以,”鐘離凝續道,“只有讓小駝陪你去找達倫遲了。不用著急回來,等伊莫谷他們走了你再回來就是。”

“我恨不得晚點回來。”

“你……”當鐘離凝轉過身來,鐘離冰已不見了蹤影,她也只得嘆一聲,“的踏雪尋梅啊……”

達倫遲一邊一張一張地翻看著鐘離冰畫的圖,一邊問:“怎麽是小駝陪你來,紮那王子呢?”

“陪我表哥出去逛了。”鐘離冰一邊拔著手中的狗尾巴草,一邊抱怨,“一早他們就都不見了。我表哥陪我來紮托也不陪我在紮托逛。”

“鐘離小姐,”達倫遲憨憨一笑,“紮托城你可早就逛遍了。”

“遲大哥!”鐘離冰扔掉了手中的狗尾巴草,“我可是王子殿下的妹妹,你居然敢跟我開這種玩笑!”

“那又怎樣,王子殿下都無所謂,你也不會在乎嘛。”

“真是的……”鐘離冰搔搔頭,“那……今天薩頓三王子來,阿準哥哥也不留下接待他。”

“紮齊王子也可以獨當一面,接待薩頓三王子殿下,他們二人有一個出面就可以了嘛。”

“跟你聊天甚是沒意思。”

“鐘離小姐……”達倫遲皺了皺眉。

“嗯?”

“你的圖我看明白了,這設計甚是精妙。不過這一時半刻是造不出來的。你不會畫這樣的圖,所以更多的還應該是畫。而且,這種弩我們是第一次造,沒有經驗。”

“沒關系。”鐘離冰揮揮手,“我也不急在一時,下次來的時候再取就是了。這次住不了幾日,中秋之前要回京城的。”

“對了。”達倫遲想起一事,遂從櫃子裏拿出一物,上面用布包著,是桶狀,不粗,很是小巧。

“這是什麽?”

“你自己看。”達倫遲把東西遞給鐘離冰。

鐘離冰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不由得眼前一亮,“梅花袖箭!”

“送給你的。”

“送給我的?!”鐘離冰又驚又喜,“這不是你上次打造的那個……”

“對。是上次的買主特意囑咐要送給你的。”

“上次的買主?買主是誰?”

“我也不知道買主是誰。”達倫遲聳了聳肩,“他很低調,是叫下人來的,而且不是貼身隨從。”

“那……”鐘離冰猶豫了一下,“我就收下了。下次若是見到,替我謝謝他吧。”她也知道,若她不收,達倫遲不好做人。

“但願還能再見到他。”達倫遲聳了聳肩。

鐘離冰端詳著那梅花袖箭,用手指拂過每一個機括。達倫遲一一給她講了,她便也牢記在心。

人家真正的武林高手渾身上下全都可以作為武器,她鐘離冰試渾身上下都帶了武器。

“怎麽樣,大漠上的馬可還行嗎?”鐘離準在前策馬,回頭對水彧喊了一句。

“的確神駿非常!”

沙子十分松軟,行在沙地上很是艱難,若非騏驥,很難在沙地上飛馳。

“籲——”鐘離準勒住馬,停在了冒闔丘下。

冒闔丘是紮托和熱托之間的屏障,從前伊賽分裂為庫卓部和尤祂部,冒闔丘是兩部之間的天然屏障。誰都想躲在這屏障之後偷得半日閑,亦是誰都想越過這屏障去,統一整個伊賽。如今整個伊賽已經統一,這冒闔丘,不過就是一個看日出日落最好的所在罷了。

鐘離準道:“這是冒闔丘。冒闔丘的那邊是熱托合德,也是伊賽的疆土。本來若是你們能多留幾日,應該帶你們去熱托住幾日,那裏好玩的東西也很多。還有那邊,”鐘離準擡手指向東南方向的高山,“那是金垣山,伊賽的神山。相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可以攀上金垣山最高峰。我也希望有一日自己可以攀上那座最高峰。”

“我們不是來打獵的麽?”水彧從背上卸下鐘離準借他的長弓。

“對,打獵。”鐘離準望了望天際,方才聽著聲音,獵物應是不遠了。

“那我們打什麽?”

“其實……”鐘離準詭笑,“今日叫你一同出來,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他指了指天際的兩只飛鳥。

“兩只青條子。”水彧瞇了瞇眼睛,大概估測了它們的高度。

那是兩只燕隼,訓練有素的燕隼。若是有心人訓練的燕隼,可以監視敵人的動態,必要的時候也會成為一件殺人的利器。鐘離凝最是了解動物,她常與鐘離準念叨,是不是訓練有素,鐘離準一眼就能看穿。

“一人一只,如何?”

“比射箭麽?”水彧抽箭搭弓瞄準。

“是求你幫我。”鐘離準笑笑,隨即也抽箭搭弓。一拉開弓,他面上登時正色。

過了半晌,兩人竟同時收了勢。

“太遠了,弓的力量,我的力量,都不夠。”水彧眉頭緊鎖。

“同意,是太遠了。”鐘離準承認,“可我們若離得太近了,恐會驚動了它們的主人。”

“它們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說……誘殺之計在此處應也好使吧?”水彧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沈吟半晌,鐘離準道:“這本是生靈通性,當然好使。”

話音剛落,水彧回身一箭,射落從後面飛來的一直黑禿鷹。射的是翅膀最下,掉的羽毛多些,傷不是致命傷。他跳下馬去,撿了那黑禿鷹來,拔出了箭。那黑禿鷹哀嚎幾聲,還在不停扇動著翅膀。

鐘離準提醒道:“燕隼可是不稀罕瀕死的獵物的。”

“你放心,我自有辦法。”水彧策馬上前,大約走了二十丈,停下來,將那黑禿鷹向前一拋,禿鷹就斜著身子向著那兩只燕隼飛過去。

兩只燕隼何其敏銳,看到有獵物靠近,即刻便向著獵物逼近。黑禿鷹自己受了傷,知道不敵,忙調轉了頭想向回飛去。

不行……不行,還是不夠近,就差一點。

那黑禿鷹本就帶傷,又受如此壓迫,才沒飛多久,就一頭栽了下來。

兩只燕隼高傲地鳴叫兩聲,見獵物已是瀕死,便真的不屑於再追。看來鐘離準說的果然沒錯。

就在兩只燕隼準備掉頭飛走之時,水彧當機立斷,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刺破了自己的左臂。傷口刺得很深,登時是血流如註。

燕隼的鳴聲劃破了長空。

鐘離準一驚。這樣的猛禽若是嗅到了血腥味,那必是一發不可收拾。它們是掌握著藍天的殺手,殺手嗜血,鮮血會讓它們興奮非常。

原來他是要用自己的鮮血誘殺那兩只燕隼!

這時候,來不及用語言交流,也無需用語言交流。

鐘離準搭弓瞄準,靜待時機。用鮮血誘敵非常危險,他決定要一箭貫穿,一次射殺兩只燕隼。

水彧舉起手臂,鮮血在風中流淌,血腥味彌漫開來。兩只燕隼如離弦之箭一般俯沖下來,兇猛非常。水彧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甚至沒有準備好射箭。

快了……快了……就差一點……鐘離準屏住了呼吸。

“嗖”

鐘離準松手放箭,箭就擦著他的面頰飛過。

鮮血噴湧而出,濺了水彧滿身滿臉。

這一箭貫穿第一只燕隼的脖頸,可第二只,卻只射穿了翅膀。

鐘離準放下雙臂,畢竟一箭射死兩只這樣的猛禽,太難了。現下再做什麽都於事無補,剩下的,就只能靠水彧自己了。

那只折翼的燕隼殺意頓起,縱然水彧及時翻身跳馬,還是被那堅硬的喙子在臉上劃出一道三寸長疤。

還不能那燕隼落地,水彧飛身而起,拔出一支箭一箭插進那燕隼的頸間。那燕隼吃痛,哀嚎兩聲,不斷掙紮。水彧手中一用力,那燕隼終於停止了掙紮,連一滴血,都沒有多流。

方才緊繃的精神突然松懈下來,水彧躺在了地上,望著天空,不禁又大笑起來。這才來一趟大漠,都有過兩次生死關頭了。不過,很刺激,很痛快。

臂上的鮮血滲入了沙地,身下的沙子都變成了褐色。

“欽彣兄,你怎麽樣?”鐘離準伸出了手。

水彧拉著鐘離準的手站起來,撣撣身上的沙子,“沒事。好箭法!”

“卻還是失手了。”鐘離準略帶歉意。

“無妨,反正最後我們得手了,不是麽?”說著他撕下自己的衣襟,草草包紮了傷口。

“你倒是夠狠。”

“那當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水彧甩了甩頭,抖掉了頭發裏的沙子。

“多謝了。”

“不必言謝。這樣厲害的獵物,我也很是興奮。話說回來,那兩只青條子,到底什麽來歷,你可看得出?”

“薩頓人養的,可我看不出它到底是監視我還是監視旁人。總之,射殺它們,以絕後患。不過……”鐘離準頓了頓,“你可千萬不要對阿凝提及。”

“我方才下手這般陰狠,你可會介意?”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你如何選擇,我無權過問。”

“對了,你還記得昨日我唱的《易水歌》麽?”

“記得。”

“那是我唱給自己的。”

鐘離準沈默。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覆還

……

這首《易水歌》,是荊軻刺秦王臨行前,他為自己唱的餞別之曲。高漸離、太子丹、樊於期……唱罷此曲,與他們便是永別。

水彧說,那是他唱給自己的。

“好好照顧阿逆。”鐘離準拍了拍水彧的肩膀。

“你放心,我會的。”

“不管怎樣我永遠是她的哥哥,你若是敢對她不好,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

“那你先試試打敗我!”

“嗯?”

“開玩笑,你放心,我自當視她若珍寶。”

“兄弟?”鐘離準伸出了拳頭,朝水彧挑了挑眉毛。

“兄弟。”水彧伸出拳頭,與鐘離準碰在了一起。

生死關頭之後,鐘離準和水彧悠悠閑閑地騎馬行在大漠上。

水彧身上臉上都帶著傷,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在沙地上滾得臟兮兮,卻一點也不顯狼狽,就像一位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猛士。

“這青條子野性難馴,馴出來一只可不容易,你不怕人家以後找你麻煩?”

“這種事,他們不敢來興師問罪。”頓了頓,鐘離準續道,“就算來了,講道理就是;講不清就動手。”

“你們伊賽人做事還當真是直接啊。”

“正是。”

也的確是這樣,放眼整個薩頓,大約連他們的汗王也不敢輕易跟伊賽長王子動手。

“水大少爺,包好了,您感覺如何?”

傷口進了很多塵土,回來的時候衣袖又被汗水粘在手臂上,但大夫處理傷口的時候,水彧一聲不吭。

“挺好的,多謝大夫。”水彧又擡頭,“多謝鐘離伯伯。”

鐘離玨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何況你今日幫了小準。”

水彧道:“鐘離伯伯客氣了,舉手之勞,都是小侄應該做的。”

“嗯。”鐘離玨微微點頭,“你們聊,我走了。”

“送鐘離伯伯。”水彧起身行了一禮。

鐘離準道:“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把我父汗當你伯父就是,不必如此多禮。”

水彧淡道:“伯父、伯母和你們都不在意身份地位那是你們的仁慈和開明,可我若不懂禮數,會有人說閑話,到時候吃虧的,是你們。”

“受教了,多謝。”鐘離準不是傻子,自然是一點就透。

鐘離冼“砰”的一聲破門而入,“大哥!”

“阿冼?”鐘離準轉身。

水彧行了一禮:“見過二王子。”

“水大哥。”鐘離冼回禮,“叫我阿冼,或者紮齊。”

“怎麽了?”鐘離準問。

“阿姐……”

話還沒說完,就被鐘離冰的聲音打斷,“表哥,你受傷了?!”隨即,她意識到鐘離準和鐘離冼也在,“阿準哥哥,阿冼。”

鐘離準順勢起身,對水彧道:“欽彣兄,你好好休息。”說著一拉鐘離冼的手臂,二人便一同出去了。

“不過是出去游玩而已,怎麽受這麽重的傷?”鐘離冰關切地看著水彧的手臂,卻不敢觸碰。

“這也算重傷?你可見過真正的重傷?”水彧擡了擡手臂,示意沒事。

“你又是這種態度。”鐘離冰抱著雙臂轉過身去。

水彧點了一下鐘離冰的肩,鐘離冰不理會。

他又點了一下鐘離冰的肩,鐘離冰還是不理會。

他又點了一下。這次,鐘離冰一甩手臂,“表哥,我生氣啦!”

“呃……”水彧捂著手臂,倒在床上。

“表哥,你沒事吧!”鐘離冰連忙轉過身來。

“不生氣了?”

“討厭。”

“沒事,自己紮的自己有分寸。”水彧又擡了擡手,“過三四日就沒影響了。”

“你自己紮?”

“嗯。今日幫阿準誘殺了兩只燕隼,是薩頓人養的,來監視伊賽的動向。”

“以你們的武功,你何必?”

水彧用右臂墊著頭躺倒,“我很高興能碰見這麽強的獵物,自然也感謝阿準信任我。想要自己痛快,自然要付出些代價。”

“嗯,我明白。”鐘離冰在水彧身畔趴下,用手臂墊著下巴。

“你?你明白什麽?”水彧把左手覆在鐘離冰的頭上。

“我就明白!”

“真的?”

“當然。”鐘離冰擡了擡頭,竟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她斜睨了水彧一眼,“放開我。”

“我做什麽了?”水彧明知故問。

“放開我!”鐘離冰皺了皺眉頭。

“不放。”這一次水彧是信誓旦旦。

“怎麽了?”鐘離準問。

“阿姐出去了。”鐘離冼滿面愁雲。

“阿凝出去還用告訴你麽,她連我都不告訴。”

“翻的窗戶。”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她跑出去是因為伊莫谷向她提親了吧?”雖然此番伊莫谷來訪,鐘離準並沒有出面,但當時發生了什麽,他一回來便也就知道了。

“阿姐性子倔強,自然不願意嫁給伊莫谷,當然,她也拒絕了。還能有旁的事麽。”

“我的意思是。”鐘離準摸了摸下巴,“反正伊莫谷此番來提親不是公開的,阿凝就算拒絕了,自也不會駁了薩頓的面子。”

“可阿姐不是弄權之人,我怕她鬥不過伊莫谷。”鐘離冼眉頭更深,“伊莫谷那麽容易就走了,走的時候似是成竹在胸,他憑什麽有這麽大的信心?”

鐘離準陷入了沈思。這時候,離鐘離凝真正出嫁還有很長時間,很多事情都可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任誰都無法預料。

半晌,鐘離準道:“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拒絕薩頓的求婚,不是件小事。若是有心人想挑撥伊賽、薩頓,正好借此大做文章。你還記得上次加姐說的那幾個人麽?他們有心讓阿逆聽見那無心之言,又是操著薩頓口音。加姐尚未查出他們的身份,可是……薩頓人這樣做沒有好處。”

“這不是同一件事。”鐘離冼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大哥,薩頓人當然不會傻到自己挑撥和咱們的關系。最不希望整個大漠擰成一股繩的又是誰?”

“金淦人、術竺爾人,往遠了說,北漠人,有動機做這種事的人很多,他們……”

“大哥,”鐘離冼打斷了鐘離準,“這種事情就怕潛移默化,這幾個小國誰耗得起這個時光?大哥,我不會比你先想到,你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加姐沒有權力對每一份情報帶有自己的評價,可我們不能沒有準確的判斷。”

這種事不必彼此說破,兩兄弟之間便也明白。鐘離準只得提醒道:“這種話你我心裏明白就好,你要記得,當心禍從口出。”

“你放心。”

“對了……”鐘離準靈光一現,“你說今日我和欽彣兄幹掉的那兩只燕隼會不會是伊莫谷養的。”

“不像……”鐘離冼一邊搖頭一邊回想著,“父汗試探過他。”

當時宴飲到一半,勘代附在鐘離玨耳邊通報了此事。

伊莫谷很是懂事,起身便道:“大汗若要談公事,小侄理應回避。”

鐘離玨笑道:“不是什麽公事,你也不必拘禮。小準方才出去打獵,獵到兩只燕隼。”

“是麽?阿準當真是神勇無比,雖然小侄比他年長,卻是自愧不如了。”伊莫谷不卑不亢。

“不像,一點也不像……”鐘離冼回憶當時的狀況,“他思緒沒有半點停滯,動作和言語沒有半刻遲疑,若非是並非他所為,那就是他太會演戲了。”

“可話說回來,我們大漠上哪有幾個會演戲的?”鐘離準頑笑一句,即刻便恢覆了方才的嚴肅,“不會是他。我同他接觸過幾次,他不是個會馴養動物的人。”

“那你感覺會是誰?”

“不知道。”鐘離準坦然。

“要是你也能聞得出那兩只燕隼身上是誰的味道就好了。”

“那是狗……”

鐘離冼眨了眨眼,“大哥心裏清楚就好,何必說破呢?”

“鐘離冼!”鐘離準揚了揚手。

鐘離冼一閃,退出一丈來遠,“好漢不吃眼前虧。”

鐘離準的武功哪怕是放眼整個中原武林,都絕不算低。習武之人都樂於同高手過招,要麽求名要麽求利要麽求樂,可鐘離冼從沒因此而興奮過。他打得過誰,打不過誰,自己心裏都再清楚不過,沒有把握的事,他從不做,總有著超越他年齡的理智。

鐘離準看著弟弟跑開的背影,心中默道:“阿冼,希望將來伊賽在你的手裏,能夠更加繁榮、穩定。”

鐘離凝回來了。鐘離準和鐘離冼心照不宣,也都沒問她的去向。鐘離冰也沒問,因為她默認鐘離凝一定是去見拉曼了。

但這一次沒有,鐘離凝真的只是去四處游蕩了半日就回來了。

伊莫谷既然敢來提親,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鐘離凝當然不會在這當口去見拉曼,落人口實。

迪洛伊莫谷的這場鬥智鬥勇,還是一場持久戰,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對於鐘離凝來說,無疑是艱苦的一戰,不到萬不得已,她不能讓父汗、母妃、哥哥、弟弟出手。

此番是五人一同吃了頓便飯。水彧同鐘離凝、鐘離冼正式相互見過了,也略聊了聊。只是,鐘離凝和鐘離冼從小開慣了鐘離準和鐘離冰的玩笑,多少有些尷尬。

用過了晚飯,水彧對鐘離準提出:“我還想再行拜見鐘離伯伯和伯母。”

鐘離準點頭應下。

待到給鐘離玨和阿桑妲請過了安,水彧道:“小侄還有一個請求,請鐘離伯伯借我一張弓,一頂帳篷。”

“好。”鐘離玨即刻便答。

“多謝鐘離伯伯。”水彧作了一揖。

“小準,”鐘離玨吩咐道,“把你的金雀弓借給彧兒吧。”

“是。”

這把金雀弓就是這一日鐘離準一箭射中兩只燕隼所用的弓,這張弓力量極大,非常人所能拉開。若能善用之,必能長袖善舞。

“多謝。”水彧對鐘離準微微點頭。

水彧行了一禮,道了聲“告退”,便轉身離去。看來他是鐵了心,這幾日要以打獵為生了。

鐘離冰本想開口阻攔,卻意識道自己非主人之身,也不便開口。

鐘離玨拍了拍鐘離冰的肩膀,意味深長道:“隨他去吧,他只是不喜歡寄人籬下。”

寄人籬下的感受,鐘離玨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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