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遙躺在洗手間裏，身體輕微抽搐，牙齒不受控制地咬合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呼吸厚重，仿佛瀕臨生命盡頭。

沈絳年腦袋嗡地一下，想起了沈青訸那一次在CBD差點暈倒在她家裏，整個人頓時慌神。

“陸之遙！”沈絳年叫了一聲，招來了廚房的黎淺，“趕緊打120。”沈絳年不懂醫學，學著電視劇裏掐陸之遙人中，同時大聲呼喚陸之遙鼓勵她堅持住不要怕，希望以此喚醒陸之遙殘存的意識。

再怎麽不喜歡的人，沈絳年也沒想過任何人去死，更何況，她對陸之遙的恨早已不是最初單純的憎惡。

黎淺也敲開了書房的門，嚷：“媽，陸之遙暈過去了！”

陸漫雲一驚，立刻起身出來，沈青訸遲疑後也跟著去了洗手間，整個人楞在門口。

“媽，她不會有事吧？”沈絳年怎麽叫陸之遙都沒不醒，剛剛活生生的人突然間就如此，讓沈絳年心裏有後怕。

“不會的，打120了嗎？”陸漫雲拉開沈絳年，“你去陪著青訸，這裏交給我。”

沈絳年回過神才註意到門口的沈青訸，身子微微發顫，緊握的雙拳貼著體側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

沈絳年起身跑向沈青訸，將人抱在懷裏，“沒事的，沒事的，媽說了，不會有事的。”

沈青訸直直地望著倒在地上的陸之遙，仿佛看見了記憶中的葬禮，母親入棺前被安置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就像此刻的陸之遙，她微微偏著頭，似乎不想看見自己最後一面。

“小年，你帶青訸離開！”陸漫雲註意到沈青訸的情緒異樣，提醒沈絳年。

“青訸，跟我走。”沈絳年抱著沈青訸，楞是將人拖帶到了沙發上。

沈青訸的身子還在抖，整個人縮在沈絳年的懷裏，始終都沒有給沈絳年任何回應。

“淺淺，你把地上的藥撿起來。”細心的陸漫雲註意到盥洗臺的下方還有散落的藥片，”再翻翻陸之遙的兜裏，看看有沒有藥。”

“媽，有三七，還有雲南白藥。”

“都是止血的？”

“恩。”

“收好，一會一起告訴醫生。”陸漫雲輕聲呼喚陸之遙，一直在試探她的反應。

從最初的雙眼緊閉，牙關咬合，呼吸厚重，身體抽搐到漸漸的雙眼微睜，呼吸漸漸平穩，身體輕微發顫，陸之遙開始蘇醒，恢覆了理智。

“陸之遙，知道我是誰嗎？”陸漫雲輕聲問。

陸之遙直直地望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120來了，陸漫雲將陸之遙的情況簡單描述，同時把藥給醫生看，“我懷疑是服用藥物過量導致的。”

醫護人員點點頭，測量血壓，測試陸之遙，“知道自己叫什麽嗎？”

“陸之遙。”

“這是哪？”

陸之遙眼中淚光晃動，“別人的家。”

“病人已經蘇醒，還要送醫嗎？”醫護人員問，陸之遙搖頭，“不用。”

陸漫雲篤定道：“當然得去，好好檢查一下。”

“最好能通知家人一起去。”醫護人員將陸之遙擡到救護床上，“需要交錢和簽字的。”

“我跟你們一起去。”陸漫雲向黎淺招手，“淺淺，把我的外套拿來。”

陸漫雲拿好外套和手包，黎淺跟在身後，“媽，我跟你一起去。”

“小年，你和青訸在家，晚點給你們打電話。”陸漫雲出門前笑了笑，“不會有事的，都別擔心。”

北.京的夜空，原來是澄澈的，陸之遙太久沒有看見過了。

“您是患者的？”醫護人員問。

“堂姐。”陸漫雲答。

陸之遙閉上眼睛，淚水滾落。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苦伶仃的孤兒，直到今天，通過陸漫雲才確定下來，她不僅不是孤兒，背後還有強大的陸氏家族。

她，有家。

她的堂姐，是陸漫雲。

沈絳年，居然是她的外甥女。

這世界，多微妙，看似毫不相關的人，最終卻是血脈相連。

到了醫院，黎淺去交錢，陸漫雲陪著陸之遙做檢查，初步確定就是服用止血藥過量，“有胃病止血也要分療程，過度服用會中毒的。”醫生囑咐道。

醫生給陸之遙打養胃的營養液，跟陸漫雲說：“漫雲，等明天其他科室正常上班時，可以再做細致的檢查，過段時間再做胃鏡吧，她最近都在服用活血藥，做胃鏡不利於凝血。”

“好。”陸漫雲道謝，“真巧，今天趕上你值班。”

“是啊。”醫生笑道：“咱們可有日子沒見了。”

“可不是，忙啊。”陸漫雲喟嘆，“一晃都到年了。”

“過年約你打牌。”

“行。”

陸漫雲陪著醫生朋友聊了幾句，回到輸液室，安慰陸之遙：“沒有大事，別擔心。”

“謝謝。”陸之遙輕聲道謝。

“竟說見外的話。”陸漫雲笑了笑。

不時有新病人推進來，吵嚷鬧人，陸漫雲悄悄給朋友打電話，找到了一個單獨的病房。

“淺淺，你也休息會，我去給小年打個電話。”陸漫雲安頓好，將主燈關了，黎淺坐到床頭，嗯了一聲，說：“陸之遙，你休息吧，我看著。”

陸漫雲出去，給沈絳年打電話，沈絳年跟小偷似的餵了一聲。

“青訸睡了？”

“恩。”沈絳年小聲說：“我發現她在我懷裏特別容易睡著~”

“你還挺自豪。”

“嘿~”沈絳年壓著嗓子，“陸之遙怎麽樣啊？”

“胃出血，服用止血藥過量引起的副作用。”

“那不用給她家人打電話嗎？”

“我不是在這嗎？”

“媽，你要做慈善，把所有人都吸收進來做你的家人啊？”

“小年。”

“恩。”

“陸之遙是你的小姨。”

沈絳年石化三秒反應過來，“真的假的？”

“真的。”

……愛人的前任，是她的小姨，這什麽關系？

“到底怎麽回事？”沈絳年滿臉疑雲，陸漫雲輕嘆一聲：“以後有機會細說吧，你們兩個早點休息，我和淺淺今晚回不去。”

“那你們也註意休息，我明天去看你們。”

“恩，鎖好門。”

就此掛斷電話，陸漫雲沒有直接回病房，站在夜色裏凝神。

病房內，陸之遙哪裏能睡著，滿腹惆悵，黎淺對陸之遙沒有好感，話也不多，坐在床頭戳手機，看見了最新的熱搜。

#沈恩泰病逝 遺囑疑似曝光#

熱搜最熱的，也是最早的那一條，是今天下午的一條微博。

黎淺剛打算細看，陸之遙輕聲問：“幾點了？”

“11點多。”黎淺頭也不擡地說。

“我的藥還得多久，能幫我問問嗎？”陸之遙啞著嗓子問。

“不用問了，打完了我媽也不會讓你出院，明天得做檢查。”黎淺擡頭瞅了一眼，“怎麽也得1個小時。”

“你管陸漫雲叫媽。”

“你有意見？”黎淺語氣不善。

“是因為青訸和絳年，所以討厭我麽？”陸之遙輕聲問。

“……”黎淺抿抿唇，被人家說中，多少不好意思，尤其人家還生病，“別想那些沒用的。”黎淺自然是聽見了陸漫雲說的那聲“堂姐”，黎淺也是感嘆，世界真小。

“你恨我，青訸恨我，絳年恨我，我都能理解。”陸之遙話語間帶著笑意，而笑中卻帶著悲涼。

“如果你能不再摻和她們的事，歡迎你做朋友。”黎淺收起手機，“我一直挺納悶，你到底愛不愛沈青訸。”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愛她，可你又傷害她。”

“呵~”陸之遙無奈地淺笑，沒做聲。

安靜的冬夜，北.京難得一見的飄雪，陸漫雲長舒了口氣，回病房了。

沈絳年接完電話輕輕放下，低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枕在她腿上安睡的沈青訸，淡淡的呼吸聲，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了。

只是，這美妙並沒有持續太久，沈青訸似乎是又做夢了，她用力靠向沈絳年，尋求依靠。

沈絳年緊緊抱著，不忍心卻也只能在沈青訸開始嗚咽時叫醒她。沈青訸猛然睜開眼坐起身，大口的呼吸，“幾點了？”沈青訸問。

“1點。”沈絳年抱住沈青訸，“醒了正好，咱們回房裏睡。”

“媽回電話了嗎？”

“回了，陸之遙沒事。”

沈絳年明顯聽見沈青訸長長的松口氣，她擡手撫了撫沈青訸的後背，“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沈絳年牽起沈青訸的手，領她回臥室，兩個人終於躺下。沈絳年困頓，奈何心裏有事，閉上眼睛睡眠很遠。沈青訸睡在沈絳年懷裏，許久都不曾動一下，沈絳年知道她沒睡著。沈絳年也在想，沈青訸知道嗎？陸之遙是她小姨這件事。

人生禁不起細想，有時候真像是個笑話，聽起來荒誕離奇，卻又無比真實。

“青訸~”沈絳年輕聲叫道。

“恩。”沈青訸應了一聲。

沈絳年想說的話，太多，此刻卻又覺得哪一句都不合適，半晌她只說了一句：“我愛你。”

沈絳年的鎖骨，被印上溫暖的唇印，沈青訸抱緊沈絳年，感謝你愛我。

醫院裏，陸之遙的營養液掛完，她想就此離開，陸漫雲攔住她，“身體沒了，你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沒有人值得你這樣。”

“我認為值得就好。”陸之遙掙脫陸漫雲的手，掙紮起身下床。

“你一個人勢單力薄，真的以為能力挽狂瀾？”陸漫雲站在床前問。

“不試試怎麽知道？”陸之遙低頭穿鞋，一陣陣的頭暈。

“必輸的賭局，何必去試？”

“就算輸，我也想把傷害降到最小。”陸之遙低著頭系鞋帶，淚水掛在睫毛上，輕輕一顫砸在手背上。

“不惜任何代價。”

“是的。”陸之遙起身後也低著頭，徑直往前走，手腕被陸漫雲握住，“你一輩子都為了別人活，不想為自己活一次嗎？”

陸之遙的手顫著，緊握成拳也無法克制。

“你，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麽重要，沒了誰太陽都依舊升起。”陸漫雲握緊陸之遙的手，將人轉到自己面前，“你也好，青訸也罷，任何人都算在內，一個健康的民事行為能力人，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堅信的‘良苦用心’很大程度上都是在助紂為虐？”

陸之遙垂著眸子，淚珠滾落，一言不發。

“你最缺失的，是你最想要維護的，但是一個溫馨圓滿的家庭，遠不是一人之力所能企及的。”陸漫雲從兜裏掏出紙巾，給陸之遙擦去眼角的淚，“最主要的，作為你的堂姐，我想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家人之間不是處心積慮的算計，一顆赤誠的心就足夠了。”

陸漫雲將陸之遙拉到床邊讓她坐下，“愛情上，你輸給小年，就輸在了這一點，你愛沈青訸，想方設法想要留住她，保護好她，沒想到反而將她推得更遠；而小年卻是一個人一顆心全部拴在沈青訸身上，我作為母親，最初不是沒想過阻止，是我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這阻擋不了。”

陸之遙坐在床頭不語，陸漫雲語重心長道：“這樣吧，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咱們再好好的聊一聊，我會慎重考慮你的提議，你呢，也想想我說的方案，咱們兩個別可這一天來。”

“我怕時間來不及了。”陸之遙痛苦地閉上哭紅的雙眼，“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來找您。”

“好，那我今晚好好想想，明早咱們聊，你今晚先休息。”

病房裏的燈，終於熄了。

“您不介意，睡我旁邊吧，免得吵醒黎淺。”

“恩。”陸漫雲衣服沒脫，直接躺下了。

其實，黎淺根本沒睡著，只是眼下也不適合醒來，索性繼續裝睡了。

“你放開了躺，不用那麽拘謹。”陸漫雲翻身，面朝著陸之遙。

“太久沒和人同床了。”

“呵~”陸漫雲輕笑一聲，“上次我們同床，你穿著紙尿褲呢。”

“您還取笑我。”陸之遙少見的難為情。

“呵~擁有回憶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我以為您會恨我。”

“恨你幹嘛，長輩之間的事，就留在他們那一代得了。”陸漫雲寬慰道：“倒是你，過去的事，陳芝麻爛谷子，該丟的就丟開吧。”

“唉。”陸之遙輕嘆，“難怪我見絳年第一眼就覺得眼熟，得知她母親是叫陸漫雲，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陸漫雲。”

“恩，陸漫雲重名的可能有，但叫陸漫雲，還有個淘氣包子叫沈絳年的，估計很少。”

“絳年的脾氣多少隨你了。”

“恩，小時候的照片跟我一模一樣，基因這東西，真是強大。”陸漫雲感嘆，“我第一次調查你時，就感覺你和陳錦蘇完全不像是一家人，不過一直沒找到證據。”

陸之遙無聲地嘆息，陸漫雲輕聲說：“好了，別嘆氣了，之前沒認也就罷了，既然現在認了，我就認你這個堂妹，你要是也認我這個堂姐，那咱們就是一家人。”

陸之遙翻了個身，眼眶酸澀，她哪裏敢奢望有家人呢，她不敢。

天微微亮時，沈絳年就來醫院了，怕沈青訸出門被媒體圍追堵截，沈絳年自己出來的，還帶著從早餐店打包的早點。

陸漫雲讓沈絳年陪著陸之遙做檢查，“淺淺，你吃完早餐，留在這和小年一起陪陸之遙做完檢查再說。”

“媽，你不吃嗎？”黎淺遞過去一個包子，陸漫雲擺擺手：“我回家，萬一青訸有事，有個照應。”

只是，陸漫雲到家還是晚了一步，沈青訸已經不在家了，“你去哪了？”

“公安局傳喚，我在去公安局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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