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醫院附近的半島咖啡廳，除了醫院，蘇裏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這兒，忙起來一日三餐也多半在咖啡廳解決。上午10點的咖啡廳，陽光正暖，輕柔的鋼琴曲悅耳動聽，沈青訸趕到時，蘇裏點好了兩杯美式，還有兩款精致的小點心，玫瑰紅和抹茶綠。

“你說這得多巧。”蘇裏攪動杯裏的咖啡，濃郁的甘苦香繚繞騰起，“我是昨天最後一個領離婚證的。”沈青訸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當年，蘇裏結婚，是秦淮起早排隊，就為了排在第一個討個好彩頭，等民政局要開門了，秦淮給蘇裏打電話，兩人美美地領了結婚證。

“今天一整天，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陪你。”沈青訸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主動計劃行程安排。

“幹嘛啊？”蘇裏露出幾分笑，“愛慕我，看我終於離婚了，要追求我了嗎？”

沈青訸淡淡笑了笑，主動往蘇裏的咖啡杯裏加方糖，“你喝不慣美式的。”美式的苦澀，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沈青訸可記得小家夥喝美式的樣子，明明苦得眉毛打架楞是說最愛喝美式。

蘇裏輕舒了口氣，笑道：“誰天生就習慣呢。”

沈青訸除去自身性取向的原因，她從沒有向往過婚姻，不少人都說這是原生家庭帶給她的影響。或許如此吧，沈青訸不想結婚，也不憧憬，唯一一次讓她感受到愛情的美好對婚姻沒有那麽排斥的，是秦淮和蘇裏的愛情。

兩人青梅竹馬，從小學到大學，再到步入婚姻的殿堂，一切都順理成章，婚後的他們也是幸福的無人可比。蘇裏是醫生，秦淮是大學教授。蘇裏工作忙，秦淮都以蘇裏為主，沈青訸去醫院找蘇裏時，遇見過幾次，年輕的秦淮算得上姑娘眼裏英俊瀟灑的青年才俊，因為職業的關系說話都是彬彬有禮。外人面前的秦淮對蘇裏也是恩愛有加，沈青訸還記得他蹲在地上幫蘇裏系攜帶的畫面……可轉眼間都變了。

“我不怪他，我不能生孩子，這個無法改變。”蘇裏倒是主動說出離婚的原因。

“蘇裏……”

“不用勸我。”蘇裏擡眼笑，“我知道你不擅長言辭上的哄人。”

……這倒是，沈青訸面對發脾氣的小獅子時，都不會哄的。

“也不是想勸你。”沈青訸淡聲道：“怎麽說呢，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的世界總是充滿了太多未知的變數，我們能做的，是盡人事聽天命。”

“聽你這麽講，我開心。”蘇裏啜飲一口咖啡，即便加了糖依舊苦澀到心底，“你比以前變得開朗多了。”

沈青訸自身沒有感知到細微的變化，“是嗎？”

“恩。”蘇裏雙手捧著臉，笑吟吟地望著沈青訸，“你越來越好了，如果能學會把心裏的事說出來會更好。”沈青訸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沒做聲，蘇裏垂著眸子，盯著杯中深不見底的棕褐色液體，若有所思地說：“人遠比一杯咖啡覆雜的多，就是一杯簡單的美式，也看不見這杯底到底是什麽。”

蘇裏失神地盯著咖啡杯，“如果早點說出來，或許不至於毀掉所有曾經的美好。”蘇裏說完這句，是久久的沈默，沈青訸打破靜謐，“沒有人願意向最愛的人隱瞞什麽。”

蘇裏半晌擡頭，無力地笑了，“是嗎？”

“因為愛一個人，事事都會小心翼翼，生怕一個舉動會傷害到她。”

“現在不說，堆積起來的情緒，頃刻間爆發出來，就不會傷害到對方了嗎？”

“我不會……”

“青訸，你不能控制所有的事。”蘇裏明顯知道沈青訸要說什麽，打斷她：“縱然，你能保護好對方，你確保自己不會受傷嗎？”

沈青訸指尖摩挲杯身，望著窗外，行人經過，會擋住光線。

“你是否想過，作為你最愛的人，這個人也最愛你，你為了保護她，讓自己受傷……”蘇裏的話語遲緩無力，似乎需要積攢足夠的力氣才能說出口，“你把對方置於何地呢？”蘇裏深呼吸後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這類人都是自負的，容不得半點閃失，做事幾乎都是十拿九穩，但是老祖宗說得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沈青訸的心，起了一絲煩亂。

“如果就這一失，就這一失，這一失……”蘇裏反覆強調似的說了好幾遍，“讓你痛失你的愛人，你會不會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呢？”

毋庸置疑，答案肯定是會的。

“我們換位思考，如果最愛的人瞞著你做了風險極大的事，你又作何感受？”

道理，其實大家都懂的。

只是，做起來不易。

誰都不曾想過要傷害誰，甚至初心都是好的，但最後卻是勞燕分飛。

“我和他已經走散了。”蘇裏笑容裏透著苦澀，輕輕撫了撫沈青訸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咖啡廳的門開了，帶來一陣風，還帶來了熟悉的人，“夏總，您到的太早了。”沈絳年的到來，為安靜的咖啡廳平添一份熱鬧。

“我正好在這附近，就提前過來了。”夏耀輝爽朗地笑著說：“冷了吧？”

“不冷。”沈絳年清爽幹脆地說：“今天天氣好。”

沈絳年一進門，四處環視，一眼就看見了窗邊的兩人，訝異的神色一閃而過，笑了笑揮揮手，沈青訸沒動，蘇裏也揮揮手。

沈絳年轉身跟著夏耀輝往裏面走，邊走邊回頭看，沈青訸和蘇裏，她們在聊什麽？真巧啊。

“你們兩還挺熟。”沈青訸收回目光，攪弄著杯裏的咖啡。

“呵~這話聽起來可真像是在吃醋。”蘇裏打趣道，“也是難得一見呢，我們端莊穩重的大禦姐竟然為愛情折腰，開始吃醋了。”

“你就打趣我吧。”

“小姑娘不錯，好好對待人家吧，別什麽事都擱在心裏，人家的眼睛也不是X光，照不到你心裏。”蘇裏雙手交叉向前拉伸，嘆了句，“我是完了，老骨頭一把了。”

“你這是在影射我老。”沈青訸故意挑理道。

“小心眼的樣兒吧。”蘇裏撇撇嘴，“哪像個大總裁的樣子。”

“我在這你，可不是大總裁。”

“那是什麽？”

“以前是病人，現在是朋友。”

“真榮幸，我有這麽厲害的朋友。”

“我很開心，有你這樣貼心的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蘇裏抖了抖身子，“雞皮疙瘩一地，可別互誇了。”

“對了。”沈青訸想起什麽似的，問：“沈絳年去醫院檢查胃了嗎？”

“來了。”蘇裏大致說了沈絳年檢查的情況，隱去兩人討論沈青訸的環節，“大毛病沒有，不過胃終究是有炎癥，還是得好好養著，你們啊都是工作什麽都忘了。”到底是醫生，對著病人兼朋友，蘇裏忍不住多嘮叨幾句。

夏耀輝定的位置在二樓，兩人落座，沈絳年點了美式，夏耀輝意外道：“沈總還是懂咖啡的人。”咖啡不懂，懂人，沈青訸愛喝的，她就喝，沈絳年調侃自己：“也不懂，就喝個熱鬧。”

夏耀輝主要還是為了上次飯局的事道歉，讓沈絳年有幾分感動，夏耀輝此舉也間接說明對她的看重，“我還沒給夏總道歉，夏總怎麽道歉了，我這人脾氣還得改，上次也給你惹麻煩了。”

“沒有的事。”夏耀輝慚愧道：“是我沒能照顧好你，第一次吃飯，就發生不愉快，我也私下跟趙總說過了。”

沈絳年猛然記起，趙總後面打過來的電話，看來夏耀輝還真是單獨說了趙總，“當時都是喝酒了，言語上的沖突不礙事，別影響了華洋國際和供應商的合作關系。”

“沒事。”夏耀輝笑道：“朗總還挑我的理呢，說我這頭一遭就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以後還讓人家小姑娘怎麽上桌應酬啊。”沈絳年陪笑道：“哪裏的話，是我自己經驗不足。”

夏耀輝是想著再有機會，可以再促成一次飯局，也算是握手言和的契機，沈絳年擺明立場，“只要朗總這邊安排，我服從。”

對於華洋國際和朗芙妮的合作，沈絳年雖然不參與其中，但多少也有了解到，雙方有意向在新的一年合作自主研發一款新能源汽車，對外宣傳這一塊，為了公平起見，是打算共同合作設計一個全新的logo，包含華洋國際和朗芙妮兩家的要素……當然，這個大前提是，朗芙妮能成功收購Lux，華洋國際沒明說，但至今雙方合作推進速度可以用龜速來形容，華洋國際給的說辭年前都忙於最後的總結，沒有過多精力，雙方合作可以等到年後再具體部署。

年後，意味著Lux收購案有了定音，一心想要插足汽車行業的華洋國際沒有自己收購Lux，而是等著朗芙妮，沈絳年猜想也是為了省去麻煩。收購一家企業，就像是握著雙刃劍，可以揮劍斬敵，但也有可能傷到自己。

最為穩妥的，就是等朗芙妮成功收購Lux，再確定雙方合作的深度。

談及收購Lux，夏耀輝言談間表露的意思是：朗思銳志在必得，確實，朗思銳也曾經向她施壓，但人生哪有百分百成功的事。

沈絳年的這種擔心，不會跟夏耀輝說，但心裏確實也在擔憂，尤其是最近Lux收購進展極為不順。辛瑋桐半似開玩笑地說沒有辦法扭轉Lux對朗芙妮的認知，未嘗不是一種真心話。

擔憂又如何？國外是辛瑋桐負責，沈絳年這個主要負責人，現在只能是協助的角色。辛瑋桐的性格要強，沈絳年也不想喧賓奪主，朗思銳不提，她就這樣被動地等待好了。

樓上閑談愉悅，樓下進展也不錯。

沈青訸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蘇裏有一搭沒一搭說兩句，有時候是過去她和秦淮的美好回憶，有時是婚後的幸福小插曲。沈青訸知道，對於秦淮，蘇裏還是不舍的。

孩子，真的那麽重要嗎？沈青訸曾經作為孩子，她最低落時曾想過，如果她不曾出生該多好。沈青訸有這樣的疑惑，也問出來了。

“秦淮也不是非要孩子，但是他的父母執著於此。”蘇裏無奈的笑，“家裏有礦等著繼承呢，我沒能為秦家開枝散葉，他們一直向秦淮施壓，可他從不肯跟我說。”老兩口以死相逼，也是超出了蘇裏的想象了，與其都痛苦，不如她放手，蘇裏提出離婚，讓秦淮重新擁有選擇的權利。

“如果秦淮早跟我說，我或許早就跟他離婚了。”蘇裏頓了一下，搖搖食指說：“不，是一早就不會跟他結婚了。”曾經擁有過的美好，親手斷送，這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

沈絳年從樓上下來時，樓下的兩人還在，沈絳年心裏的醋瓶翻了，這到底聊什麽聊了這麽久？看這意思還要繼續聊。

沈絳年望著她們，背對她的沈青訸顯然不知道她下樓了，蘇裏眸光掃過來，只是彎了彎眉眼笑了下，沈絳年也笑笑，跟夏耀輝一前一後出去了。

夏耀輝走了，沈絳年坐在車裏，還有點魂不守舍，她的身體在車裏，心卻留在了咖啡廳。

沈絳年下車，想進去看看又覺得可能會打擾到人家原本的兩人世界，她站在玻璃窗的不遠處望著，猶豫要不要進來時，蘇裏突然招招手，沈青訸偏頭望著她，笑了。

沈絳年進來時，蘇裏已經拉開椅子，“快坐下。”

“喝點什麽？”蘇裏問。

“美式好了。”

“噢？沈青訸，跟你有共同口味的人。”蘇裏手托腮，多了份笑意。

今天的蘇裏，沈青訸讓著她，“事情談的順利嗎？”沈青訸主動問。

“也沒談什麽，閑聊。”沈絳年解釋道，“你們呢？聊什麽聊這麽久？”

沈青訸沒做聲，蘇裏指尖敲擊著桌面，挺有節奏感，“你想知道呀？”一副逗弄小孩子的語氣，沈絳年瞅瞅沈青訸，又瞟瞟蘇裏，不問那個了，“這個抹茶綠的口味好吃，還是玫瑰色的好吃呀？”

“玫瑰色的好吃。”沈青訸接話，沈絳年要動叉子，沈青訸擋住她，“服務生，再來一份。”

沈青訸點了一份新的，完整的，給沈絳年了。

沈絳年吃的心裏樂滋滋。

蘇裏嘆氣，她這命，剛離婚，就要被餵狗糧。

“蘇裏，你想吃什麽，或者還想做什麽？”沈青訸照顧著蘇裏的情緒，蘇裏擺手道：“我沒事，別同情我哈~”沈絳年吃蛋糕，聽兩人的談話，總感覺有事。

或許她不該進來，沈絳年覺得自己任性了。

吃了蛋糕，喝了美式，沈絳年假裝有事提前離開。

沈青訸陪蘇裏待了一天，咖啡廳出來去了酒吧，喝到很晚，蘇裏醉意闌珊地走出酒吧，“單身盛宴就此落幕，你可以告退了。”蘇裏拒絕沈青訸的護送，沈青訸還是打車跟在後面，親眼看見蘇裏到家，她才松口氣。

曾經嫁給愛情的人，也離婚了。

安慰了蘇裏，沈青訸的心裏卻再度出現缺口，不安襲來，籠罩了沈青訸整片世界。

愛情啊，還能相信嗎？我的小家夥，你能親口告訴我嗎？

她想知道，卻不能問。

可不安讓她窒息，沈青訸仿徨在午夜的街頭，最後給陸漫雲發了微信：陸教授。

只發了三個字。

對方正在輸入。

陸漫雲：恩。

沈青訸久久都沒有發下一句。

陸漫雲打電話過來，沈青訸沒有接，陸漫雲很快掛了，發信息過來，陸漫雲：我們之間，你想說的都可以。

又是許久後，陸漫雲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未來要忙了，怕是沒時間再去家裏，明天能去家裏坐坐嗎？

陸漫雲：可以啊。

沈青訸：絳年會回去嗎？

陸漫雲：你想見她？

許久後，陸漫雲收到一個字：恩。

周一，是忙碌的一天，周例會上，朗思銳稱讚了周芳雯在年會溝通這件事上的表現，沈絳年聽著心裏不是滋味。沈絳年匯報工作時，再度被眾人圍觀了下，別人匯報工作沒個十分鐘下不來，沈絳年說不到三分鐘，沒轍，她最近的工作進展都不順利，能拿到會上說的更少。

“我明天出差，公司這面，各部門領導正常推進工作，有問題隨時向我反映。”朗思銳環顧一圈，“年會這方面，絳年配合周總，別影響了自己手裏的事。”沈絳年點點頭，周芳雯看都沒看沈絳年，也嗯了一聲。

辛瑋桐沒有主動跟沈絳年說Lux進展，沈絳年也沒問。

會後，朗思銳留沈絳年在辦公室一起梳理會議進程和稿件。

下午，沈絳年收到陸漫雲的信息，寫著：今晚回來吃飯嗎？

誒？這樣的訊號，是不是意味著？沈青訸在家？

沈絳年倒是很想回去，可朗思銳的架勢，一時半會完不了。

沈絳年：不一定，看時間吧。

陸漫雲：別看了，想聽重要信息就回來。

沈絳年眼睛一亮，此刻重要信息比沈青訸還吸引人，沈絳年：不管多晚，我都會回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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