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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逼得這麽緊……

而甭管私底下如何頭疼如何一籌莫展,這該進行的流程卻必須得有條不紊地進行。法槌一敲,審判長宣布本案開庭——法槌敲響的同一時刻他發現,那小姑娘身子明顯顫了顫。

但也只是顫了顫。宣告完本次案情後,審判長問沈一一,“根據法律有關規定,下面核對被告人身份。——被告人沈一一,這是妳的真實姓名嗎?”

以這一個問題為起|點,之後十數個問題——可有曾用名,出生年月和年齡,籍貫與學歷,工作單位和住址,什麽時候被拘留,什麽時候被保釋,之前有沒有被刑事處分過——之後這十數個問題,沈一一再沒有丁點顫抖與失態。她甚至連聲線都極穩,鎮靜自若得似慣犯。

旁聽席上的裴炯卻明顯繃不下去了,不僅雙唇翕動他連齒關都戰栗。第二排的沈沁柔更是已萎在陸沛涵的臂彎裏。陸沛涵呢,陸沛涵一面兒用力抱著沈沁柔,一面兒止不住地嘩嘩淌眼淚。陶陶眼眶也濕了。老蔡僵著大腿。阿雕雙手緊擰小手絹。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不身臨其境,不牽扯親朋,誰又能體悟這份煎熬與慌亂。紀小鄢自問大場面見過不少,此刻不禁也窒著一口氣,揪著一顆心,不錯眼珠地望著被告席上的沈一一。他的小丫頭,早起應該化了妝,輕薄腮紅是她最堅固的鎧甲,晶瑩唇彩是盾牌,經此武裝後任誰也別想窺得,她真實的面色是如何。然而越是這樣,他越心疼……

審判長詢問完被告,開始宣布有關事項,隨後對被告人宣讀:依照《刑事訴訟法》第28條規定,當事人對合議庭成員以及書記員、公訴人有申請回避的權利。——關於這一點,劉律之前再三勸過沈一一,但沈一一的態度很堅決,那就是,“不申請。”

為什麽要回避?既然她已在火堆上。

將頭埋入沙礫中,就能阻止接下來被焚毀的命運嗎!

程序一項項往下進行著:

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審判長問被告人是否聽清了——公訴人向被告人發問——被告人逐個回答——公訴人問完——辯護人提問——辯護人與被告問完也答完後,進入法庭調查的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是證人出庭作證言。證人一共有四個,落英鎮的三個土老板,加一個紀小鄢。他們先是被審判長宣布步入證人席,審判長按例確認完個人情況後,法警將保證書送予他們親手簽上自己的名。前面三個土老板平均每人問答十分鐘,半小時後輪到紀小鄢。

在保證書上簽完名,紀小鄢始得以正面看一眼沈一一。她目視前方的瞳眸渺渺的,失了星星湖般的亮,惟餘比夜色還幽邃的黑,蝶翅一樣的長睫很緩很緩才眨一眨,這樣子別人或許不知道,他紀小鄢是懂的——她必是用盡全部力量在支撐,這無懈可擊的淡然與強悍……

公訴人、辯護人、四個證人的問答也完了。庭審進入辯論階段。公訴人一意堅持被告第一口供的真實有效性。辯護律師的據理力爭被視為可信度不足。

——什麽叫認罪態度積極良好?

被告又不是自首的!

——案發後主動繳納被竊電款和罰金?

拜托那是必須走的環節好不好!

四名證人的證詞固然亦可作參考,但被告畢竟拿不出確鑿證據來證明:到底是被告自己動手改的計電表程序,還是假手於騙子。

說白了,騙子或許有,可騙子在哪兒呢?而且就算有騙子,你紅葉竊電事實卻是沒跑的。

幾番唇槍舌戰下來,審判長宣布,“通過法庭辯論,控辯雙方意見已經表示清楚,法庭辯論到此結束。”將視線對準沈一一,審判長道,“現在由被告人沈一一作最後陳述。”

該時距開庭已愈一個半小時,有人崩潰,無人離席。沈一一起身站在被告席上,周遭一切聲音都遠去,惟剩旁聽席裏沈沁柔低低的啜泣。媽媽。她在心裏默念,堅持住啊媽媽,很快就完了。

劉律給她擬的自辯稿她嫌文縐縐,轉而改成平鋪直敘的大白話,也不長,十幾句話完了。——畢竟走個過場而已,誰還能拿被告的自辯當真呢?

她說完後審判長道,“現在休庭五分鐘,由合議庭進行評議。”

旁聽席幾乎一瞬間就嗡嗡開了。審判長和兩名審判員先後走出了刑事庭。被告席後頭的法警這時小聲提醒沈一一,有需要的話,可以去廁所。沈一一搖搖頭,更小聲地致謝。她現在手足冰冷四肢僵麻,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她也不敢看下面,只能垂睫盯牢面前的小木桌。胸腔裏仿佛漏了個大窟窿,空空蕩蕩無依憑。她想哭。想流淚。想號啕。想逃跑。想掏出手機給濮長安打電話,說爸爸我好怕,爸爸妳救我。她還想突然歇斯底裏的哈哈笑,然後說我有抑郁癥我是精神病。她想沖到旁聽席,一手抱住沈沁柔,一手抱住紀小鄢。她想佝僂起身子,像肉蟲子一樣團起來——人的軟弱不到危急時刻是暴露不出來的。所謂勇敢亦不過自欺欺人的笑話。

但是這時候服軟,又有什麽用呢?

如是人們看到的,就依舊是淡定自若的她。SD娃娃般坐在被告席。誰管妳芯子是不是空的和冷的……

五分鐘轉眼即過去。合議庭人員再次走進審判庭。審判長宣布繼續開庭,並進行公開宣判。

書記員又用那綿軟的調子說,“全體起立——”

沈一一雙手撐著小木桌,咬牙勉力站起來。審判庭此刻可以用“落針可聞”來形容。該來的終是到來了。

判決書很長,從案件本身到涉及人員,從檢|察院的指控到被告方的辯解,從證人證言到公訴方的反駁,每個細節都囊括。審判長平板無波的字與詞,聽在沈一一耳裏似言咒,她整個人都恍惚了,直到審判長念,“……綜上所述,本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規定,作出如下判決:判處被告人沈一一有期徒刑三年,緩期執行三年;並處罰金五萬元……”

好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隨著審判長這句話,審判庭裏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包括那些記者們,包括檢|察院的兩名公訴人。人都是有惻隱之心的。判三緩三罰五萬,就這案子本身量刑算重的了。看看被告席上那花兒一般美麗的女孩兒,要到三年以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何況即便是過再多年,這案底她也洗不掉……所以人沒進去就是喜大普奔了!唉,還要啥自行車啊!

接下來審判長還說了什麽,已沒有人在意了。直到那意味著閉庭的法槌敲響了,落英鎮的老鄉們幾要爆發出歡呼。沈沁柔終於能夠恣意地哭出聲。陸沛涵亦早淚染襟。裴炯手握成拳抵住唇,若非一旁方碩摁住他,他早沖上被告席。

沈一一渾身被抽空榨幹一樣的虛,身後法警好心摻了她一把。旁聽席上紀小鄢站起身,一步一步邁近前。

沈一一眼睜睜看著他,想說瓦洛佳別過來,記者們還沒走,你想被拍現行嗎!但她不敢放任自己說哪怕一個字。因為她怕她一開口,就會像她媽媽那樣,哭出來……

從旁聽席第一排到被告席,堪堪不足六米遠。紀小鄢長腿長腳幾步就過來了。他也並沒說什麽,只是張開雙臂緊緊攬住她,懷抱裏那溫暖堅實的力量與心跳,似一張綿密安全的網,將她小心謹慎地妥帖包裹好。

——走吧。他用落在她眉心的吻無言地對她道,我們沒事了。我心愛的小姑娘。

……

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輛奔馳中的轎車裏響起手機振動的嗡鳴聲。斯延年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簡短對答後,斯延年收了線。

“判三緩三罰五萬。”斯延年似是自語一般地喃喃道。

身邊人不動不言語。

斯延年半晌又嘆一口氣,“下手這麽重,這是要把人扔進去的節奏啊!”

身邊人還是沈默著無聲息,直到很久以後方低不可聞道了句——

“幸好……”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沒能在早上八點發。實在這章寫得太傷了。然後寫的過程中又很猶豫,到底該寫判幾緩幾呢?

我本意是想往輕了寫,畢竟小說嘛,給人點念想多好啊,但權衡再三掙紮良久,考慮到這文之前的鋪墊,以及檢|察機關對法院的判決不僅有監督權還有上訴權,如果公訴方執意要重判,法院是沒法兒判太輕的,所以還是如實寫成了判三緩三罰五萬……

唉,難受死了,紙巾都用掉了半包……

☆、妳要乖一點

沈沁柔到底還是病倒了。所幸她是挺到遠離記者的視線上車後,才軟軟委頓在駕駛座椅裏。而沈沁柔這一倒,原本覺得撐到底、貌似也要病一場的沈一一,就不再好意思生病了。說起來人就是這麽的矯情,有依有靠有倚仗時,連免疫力都格外的弱和嬌,一旦賴以依靠和倚仗的人被摞倒,得,趕緊滿血覆活吧。起來照顧病號嗨!

至於沈沁柔得了什麽病?醫生檢查後說無大礙——低血壓、低血糖,你說是什麽了不得的病?加之腮腺有炎癥,進而誘發出高熱;還有休息不好導致的心律不齊和眩暈……給沈沁柔做檢查的大夫無疑是西醫,說出來的話倒很像是中醫,最後一言以蔽之:思慮過度,躁火郁結,打點消炎針,好好休息調養下就好了!

不過醫生說得再輕松,沈一一陸沛涵陶陶卻誰也不敢大意了,沈沁柔人還在昏沈沈掛著吊瓶呢,他們就辦好了住院的手續。又因為傅賀捷一直有跟著,這時節土著的力量就體現粗來了,原本一床難求的三甲大醫院,他楞給弄到一個帶陪床的小套間。

待到一切安頓妥當了,沈一一不由長舒一口氣。真累啊,她真累,累得想爬到陪床上去瞇一會,可傅賀捷事了拂衣去,陶陶和陸沛涵回家去取洗漱用品了,紀小鄢主動要求去買飯,此刻病房唯餘她娘倆,她得看著輸液袋。

不能躺那就歇一下吧,將上半身趴在病床邊沿上,沈一一手撐下巴望著病床上的沈沁柔。這一刻的沈沁柔,在她看來是有一點陌生的,因為在她的記憶裏,沈沁柔好像就沒生過病,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喝點白開水挺幾天就好了,那真是鐵打的身子骨,二十年如一日的女漢子!

她又想起自己纏綿病榻那幾年,每每輸液她媽媽都會用手心給她焐手背,這樣她便小心捧起她媽媽輸液的手,也用自己的手心給她焐手背……

病房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是紀小鄢拎著好幾大袋打包盒回來了,塑料袋發出的窸窣聲並未驚擾沈一一,女孩兒靜靜捧著媽媽手的樣子,如同一幅畫,流轉著輝光。

將打包盒放在會客廳的茶幾上,紀小鄢躡足走到病床旁。沈一一這才察覺有人進來了,擡頭一看是紀小鄢,乍然緊張旋即放松,也是要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淌了滿臉淚。

紀小鄢自是也看到了,低低嘆口氣,俯身在她耳邊道,“去洗把臉,再吃點東西,嗯?”

沈一一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手胡亂抹了把眼淚,一手仍焐著沈沁柔手背。紀小鄢見狀,“我去打壺熱水來,用熱毛巾敷吧還是。”——就她那小冰手,還指不定誰給誰焐呢!

沈一一點點頭,轉念忽想這位爺之前在沈宅,哪怕是要喝杯水,也得她顛兒顛兒地倒給他,不由先是擔心他找不到熱水間,繼而擔心他別燙了手,當下輕而又輕地喚住他,起身走過去,“還是我去吧。”

紀小鄢挑了挑眉,意思是“為毛不讓我去咧”?

沈一一撇了撇嘴,意思是“信不著你唄”!

紀小鄢橫了她一眼,意思是“老實呆著吧妳”。隨即拎著暖水瓶就出去了。

很快紀小鄢回來,不僅順利打到了水,竟然還去住院部小賣店買了倆新臉盆和幾條新毛巾。沈一一略有點刮目地望定他,忍不住嘀咕道,“還以為你甩手大爺當慣了,一點生活技能都木有捏!”

紀小鄢笑而不語。沈一一卻猛地想到,不對啊,這廝都會修房子了,在昆士蘭的莊園據他說也是自己打理的,怎麽可能啥也不會幹?這這、這擺明了是有人支使就不自己動手嘛。而她居然現在才悟到這一層,智商也真是該繳費了!

如是她不禁瞪了紀小鄢一眼。紀小鄢瞅瞅病床上依舊沈睡的沈沁柔,低笑著道了句,“我就是喜歡被妳伺候著,怎麽樣?”

講真,紀小鄢平素並不很愛開玩笑,他屬於那種說話做事都很板正的人,彬彬有禮,溫和有度,輕易不疾言厲色,但也非隨隨便便就能親近。用陸沛涵的話說,算是蠻有疏離感的老派男人吧。有點像她外公。所以他偶爾的玩笑話,基本都是在沈一一不開心時,效果也不是很幽默,可她,總能被逗笑。於是順著他,她也笑著答了句,“那就繼續如你所願唄!”

挺平常的對和答,紀小鄢卻好像逮到了什麽大語病,嘴唇幹脆貼在了她耳上,“在床上也一樣?”

擦!麻蛋!她怎麽漏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呢——再老派的男人他也是男人,獸化起來一樣沒正形!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她搶過他手裏東西進到衛生間,開水喉先把臉盆洗幹凈了,才把熱水倒進臉盆裏。

紀小鄢也跟著過來了,怕她身嬌肉嫩的被燙到,忙不疊替她攪起熱毛巾。他個子高,又偉健,這獨立病房的小小衛生間,因而顯得特逼仄;味道也不好,消毒水外還有股子空氣清新劑的香,濃濃的,甭提多刺鼻。沈一一忽而就感到很愧疚,望著他西裝革履的側影輕聲道,“真是難為你……”

紀小鄢撈起冒著熱乎氣兒的白毛巾,迅速擰幹水,“說什麽傻話呢。有這工夫不如洗把臉,等下好吃飯。”

將熱毛巾疊好搭在沈沁柔手腕上,紀小鄢再次轉回衛生間,發現沈一一還靠在門框上楞楞地看著他,他這才像在法院裏那樣,張開雙臂,包裹雛鳥一樣的抱住她。“是不是想我了?”——這麽看著他。

沈一一嗯了聲,她的確很想他。自打開庭前接到沈沁柔那通短消息,她就一直在忙活,忙著試新裝,忙著美容美體做頭發,沈沁柔兩天前回家後,她還要忙著扮演心大無比的乖女兒。至於紀小鄢,則知趣地把沈宅還給準岳母,每天頂多見縫插針地朝一面兒;晚上也規規矩矩各守各的家。其間當然通電話,但電話打再多,也替代不了切實地相處與懷抱。

——愛,要到與他聚少離多時,才認識得那麽清醒而深刻。她愛他,毋庸置疑。她想他,無以覆加……

額際有吻落下來,隨後順著眉毛、鼻尖滑到她唇上,那吻輕悄纏綿不帶一絲一毫的欲,卻最深最重地直叩進她心海。“瓦洛佳……”她喃喃叫著他名字,胸口壅塞了許多想說的話,亦有許多情緒要傾訴,可是說什麽呢?說什麽都欲訴已忘言。

“嗯,我在,我一直在。”他伸出舌尖描摩著她唇線,指頭摩挲小貓似的摩挲著她後頸,低沈嗓音耳語一般輕,“我好想妳,小丫頭。我們明天就去註冊好不好?”

啥?沈一一有點反應不過來。抑或是今天事兒太多,以至她腦子完全懵掉了。

紀小鄢吮了吮她唇瓣,“涉外婚姻需要的證明和手續,劉律已都替我辦妥了。我們明天就去民政局,或者妳說哪天好?”

沈一一這下反應過來了,近乎本能地快速給出了答案,“不!”她說。她是愛他,卻沒想要嫁給他。

不是她拿喬,亦非她扭捏,是她兩個小時前才被判了刑,而今天是她三年刑期的第一天。

三年啊,不是三個月,不是三星期,未來一千多個日與夜,她要慢慢的一點一點數著日歷熬過去。熬過去,她才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但在此過程中,她不想拖著他……

紀小鄢卻沒理會她,自顧自從西裝內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首飾盒,打開來,裏頭是一枚古意盎然的戒指,黃金戒圈,紋飾繁覆;橢圓形花生米大小的主石,是一顆林間幽湖般濃翠的祖母綠;祖母綠周邊疊鑲著四層細小璀璨的紅黃藍三色寶石,整個戒指給人的感覺是:瑰麗又奢華!

看到這戒指,沈一一頭皮都麻了,下意識地就把手往後藏。紀小鄢動作迅速地捉住她小手,毋庸置疑地將戒指套上她左手無名指。“這戒指是我外祖母從蘇聯逃亡時帶出來的,第一個佩戴它的是伊薩耶維奇一世公爵夫人;輾轉傳到我外祖母手裏,已經幾百年的歷史了。盡管以時下眼光看,它的確太花了點,我還是想將它送給妳,我未來親愛的夫人。”戒圈不大不小剛剛好,不用問,他肯定一早就按著她手指粗細去改過了,眼下他左右端詳得不要太滿意,端詳夠了,還湊到嘴邊吻了吻。

沈一一低道,“瓦洛佳,這戒指我不能要……”

紀小鄢打斷她,“要我跪下來求婚麽?”旋即瞄了瞄腳下,衛生間地面瓷磚汙哩八突的,他忍不住笑道,“好像在衛生間求婚,是有點奇怪呢——”離他之前預備的浪漫求婚地,差了十萬八千裏。但誰讓沈沁柔病了呢,而話趕話說到這兒,他多一刻都不想再等了。於是他果真曲起一條膝蓋就要跪下去。

沈一一急了,“紀小鄢!”直呼完他大名,卻哽住喉頭再說不出一個字。眼眶裏又有淚漫上來,她緊緊抿住唇壓下去。她不想再哭了,不想再示弱給他看。

紀小鄢也沒有再逼她,只是圈她在懷靜靜抱擁著,下巴頦兒打著轉兒磨著她頭頂心,這熨帖的撫慰啊,溫柔得能將她整顆心都化掉。有那麽一瞬,沈一一幾乎就要妥協了。然而下一瞬,她還是狠下心腸緩緩道,“對不起,瓦洛佳,我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更沒有想過嫁給你。”

自嘲地笑了笑,她的聲音冷而靜,“我愛你。如果你願意,我們仍舊可以在一起。但是很抱歉,我覺得我們,還不到可以結婚的程度。”

“所以,我這是被冷酷地拒絕了麽?”紀小鄢的語氣聽不出沮喪,似乎沈一一的反應盡在他意料。他也不待她回答,很快地又接著道,“不過沒關系。我外祖母曾經跟我說——矜貴的淑女,是不會一次就答應男人的結婚請求的;有風度的紳士,亦不會被拒絕了就氣餒。如果妳覺得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心情也不對,就等哪天什麽都對了,再給我求婚的機會。”

沈一一沒言語,掌心向外推開他,繼而埋頭擼戒指。紀小鄢見了再次捉住她小手,“送妳的。不許摘。”

沈一一不理他,奮力往外拽自己的手。紀小鄢忽而沈聲道,“就算不做紀夫人,妳終歸還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怎麽,男朋友送個禮物不行麽?鬧什麽鬧!”

沈一一瞠目:他這是……在兇她嗎?

紀小鄢依舊虎著一張臉,氣勢猶如舊時的封建大家長,“趕緊洗把臉,洗完臉吃飯。以後不許再鬧了,再鬧收拾妳!”

沈一一持續瞠目ing~~

——嗯沒錯!他就是在兇她!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木有!

還有這“再鬧收拾妳”,是要……家暴的意思嗎?

見她杵在原地不動窩兒,紀小鄢眉一掀,“還楞著幹嗎!要麽洗臉、要麽給我吃飯去!”似他這種淩厲的長相,甩臉子時其實是很懾人滴,可沈一一非但沒有被他嚇唬住,反撲上去踮起腳尖兒摟住他脖子。

她發誓她絕非M體質,是大叔這副嚴厲老爹的冷樣子,實在太~戳她萌點了!艾瑪艾瑪她hold不住了,就想猴在他身上撒撒嬌,看他啥時能破功!

紀小鄢也是頗為意外的,他原以為小丫頭挨了這通訓,會委委屈屈地哭鼻子,他甚至暗暗做好了哄她破涕為笑的準備,沒想到,個熊孩子還嬉皮笑臉了!紀小鄢擰著眉心直搖頭,“笑?還笑!肝兒都被妳氣疼了!”

沈一一笑著拿額頭蹭蹭他鼻尖,“好了好了不氣了,我以後會好好表現噠!”

紀小鄢捏住她下巴,撚起來讓她正視著自己,“那戒指收不收?嗯?”

沈一一這會兒哪還能再推辭,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當即乖乖猛點頭。紀小鄢面色這才多雲轉晴了,不過還是有些不解氣,拿手指頭戳了戳她腦門兒,他話說得咬牙切齒的,“妳不知道妳有時上來那個勁兒,有多遭人恨——我也算琢磨明白了,以後說不通就罵,罵不通就打,看妳服不服!”

沈一一笑盈盈地應承著,好似小時候故意耍混捉弄她外公。紀小鄢默默望了她一會兒,忽然長嘆一口氣,“小丫頭,我理解妳這陣子不好過,可我又何嘗好過了?妳不能因為我老,就總欺負我……”聲音漸漸低下去,他這陣子的心力交瘁並不比沈一一少,而人在疲憊時,情緒總是不穩的。大概是相識以來頭一回,紀小鄢眼底竟湧起莫可名狀的傷感。

畫風轉變太突然,沈一一已然蒙圈了,這明明前一刻還是強勢大家長的做派呢,怎麽下一刻就求溫柔相待了?同時她鼻子還有一點酸,心也有一點疼,她覺得他說得並沒錯,一直以來她好像真的在欺負他。

她總認為他年紀大、閱歷多,合該練就一副鐵石的心腸,所以他的哄慰與包容,在她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人就會有軟弱與難過,她憑什麽就想當然耳地斷定無論她怎麽作,他都不會累?“對不起。”她很真誠地對他道,“是我的錯,是我不夠重視你……”

紀小鄢搖搖頭,卻沒有說話。她懂他的意思,他也不是在怪她。可他越是這樣她越難受,尤其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較前陣子他消瘦了許多,原本峭拔輪廓愈分明,眼角每一根細紋都寫滿了倦怠,甚至下巴中間那道淺淺的溝,都似盛著天涯羈旅的滄桑與憔悴……

先前還僅是疼一點的心,由此乍然化作了搐痛。她用雙手捧起他的臉,像慣常他哄她那樣,踮起腳尖細細碎碎地吻著他,“對不起對不起瓦洛佳,都是我不好。我總以為親身經歷的我是最煎熬的那一個,卻忘了‘感同身受’這回事……對不起對不起瓦洛佳,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你別難過了好不好?我保證以後都不欺負你了!”

女孩兒嬌軟的嘴唇,嫩得像五月芬芳的花瓣,輕盈落在眼瞼眉間,能攪起心底最深處的漪蕩。紀小鄢又嘆一口氣,額頭抵著她額頭,低低對她道,“或許妳不會明白,來到我這樣的年紀,動次感情有多麽不容易。我說過妳在乎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妳是我想要的那個人……所以小丫頭,妳要乖一點,沒事兒別胡思亂想的,也少氣我一點。萬一哪天把我氣死了,這世上就沒有愛妳的瓦洛佳了。”

最後一句話無疑是大殺器,殺傷力是適才那些話的N次方,沈一一明知那只是一個假設,淚水卻眼瞅著就要飆出來。紀小鄢微微笑了笑,安撫地輕輕拍拍她小臉,略帶幾分惆悵地望著她,“我說的是真的,小丫頭,畢竟我比妳大了這麽多……而今天剛好就是我生日,妳看,我又老了妳一歲,小丫頭……”

指腹柔柔拭去她睫毛上已洶湧浸出的淚,紀小鄢的眼神又靜又哀傷,“我比妳先行了那麽多的歲月,最好的年華亦早過去了,接下來妳還想讓我蹉跎多久呢?小丫頭,我不逼妳,只是待會兒,可以陪我把打包盒裏的面,吃完麽……”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事忙,天天累成狗。晚上到家,就想著貓被窩早點昏睡過去……我覺得我現在就像紀大叔,憑以往多麽幹勁十足,也有疲憊傷感的時候。唉,看大叔憂桑了,不止是一一,我都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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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覺得沈一一拒絕求婚是很合理的,不算矯情是吧是吧?就好比一個人明知自己重病,但凡真愛另一個人,就不會同意與另一個人結婚一樣。所以,這麽安排,說得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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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啊我個話癆啊),我本來的設想是讓一一從別人嘴裏知道紀小鄢今天生日,反覆思量了三四天,推翻重寫了好幾遍,覺得還是紀小鄢自己說出來比較好。一呢,大叔疲憊嘛,憂桑了嘛,所以繃不住說了嘛;二呢,我其實挺煩那種重要或相對重要的事,假借別人口說出來的橋段——又不是外人,說了就說了唄,有啥好瞞的?何況大叔本意又不是開口要禮物,就只是想讓小丫頭陪他吃碗面,順便再重視重視他,求求關愛虎摸啥啥的,所以這麽安排,不會破壞大叔硬漢的形象吧?吧吧?

☆、媽媽,謝謝您

沈一一再沒有想到,紀小鄢竟然今天過生日。可若讓她拋下尚在昏睡中的沈沁柔出去給他買禮物,明顯不現實;若單單來一句“生日快樂”呢,貌似又太輕飄飄;或者這若是她自己住院的話,她倒是不介意開個病房大趴體;再不然把她洗白白打個蝴蝶結送給紀小鄢,也不是不可以,但眼下以上諸多設想既然都被劃為不可行,沈一一思量再三還真沒別的轍,只好按著紀小鄢意思:先洗臉。

可臨到要洗了,沈一一才想起,回沈宅取洗漱換洗用品的陸沛涵和陶陶尚未回轉來。所幸有輕微強迫癥的沈沁柔手袋裏常年備著化妝包,裏頭小包裝的卸妝乳洗面乳基礎護膚品從來都不缺,沈一一將之翻出拿到衛生間,這才在化妝包的小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鬼樣子!

——擦!她在心裏爆了句粗口,難怪紀小鄢一個勁兒地讓她洗臉洗臉洗臉,她哭的時候忘了早上化過妝,這會兒睫毛膏眼線液粉底液腮紅糊成一團一團的,實在是花紅柳綠不忍卒睹!

對著這樣一張臉,紀小鄢居然還能親得下去嘴……阿作西的口味委實太重了

哀嘆著抽出一張卸妝棉,沈一一又洩憤似的擠了小半瓶15ML裝的卸妝乳,這通抹啊擦啊揉啊洗啊……出糗的羞惱和郁卒才稍稍紓解掉一些。

待她拾掇完,會客廳裏紀小鄢正靠在長沙發上閉目養神,西服脫掉被他搭在沙發扶手上,領帶扯掉了,襯衫領口扣子也松開了兩顆。看到他這樣兒,沈一一就知道,他一定是很累很累了,他甚至沒聽見沈一一悄悄靠近的腳步聲。她便也沒打擾地蹲在他一旁,默默望著他。

半晌,紀小鄢警醒地睜開眼,乍然看見沈一一先是一楞,繼而失笑,“怎麽跟小狗似的蹲著呢?也不怕腳麻。”邊說他邊拉起她,按坐在沙發裏,又指了指茶幾上的打包盒,“也不知還能不能吃了……”

果然其中一份陽春面,放太久已坨了,沈一一見狀端走那碗面,“中國人習俗,慶生宜晚不宜早,意思是如果正日子趕不上,晚幾天再過也無妨,還寓意‘壽更長’。”將另一份牛肉蓋飯推給紀小鄢,沈一一又道,“等我媽媽出院了,我自己動手搟一碗面條兒補給你,這碗咱就先不吃了,啊?”

這話說得頗像哄小孩兒,紀小鄢不由又失笑,“妳還會搟面條兒?”

沈一一故作高深地瞇瞇眼,“不會——咱可以上網——學~~~”說到最後一個“學”,她還翹起蘭花指,唱戲似的抻了個小長音兒,把紀小鄢逗得直揉她的頭。

“哪裏有那麽多的講究了。”紀小鄢笑著道,“無非以前在家時,每年生日何媽媽都要煮碗面給我吃,久而久之成了慣例——其實不吃也沒有什麽。”

沈一一疑惑,“何媽媽是誰?”

紀小鄢答,“她是自小照顧我的老阿姨。淮安人。做得陽春面堪稱一絕。”低低嘆了嘆,他的聲音竟有異樣的柔軟,“我們紀氏一族,是從我高祖父那一輩起始在海外立足,先是在英國,後頭我祖父奉命去新南威爾士投資礦產,我們這一支才落戶澳洲;雖然在國外生活了幾代,家裏老人兒遵得還是老做派,所以我還沒出生,我祖父就按著中國舊俗給我請了貼身照顧的保姆。何媽媽就是那時候來的我家,直到我二十四歲、她去世,再沒離開過紀家。”

這是他頭一回主動跟她說起紀氏宅門裏的事,沈一一聽得興味盎然的,紀小鄢亦仿佛起了談興,頓了頓續道,“何媽媽祖上也是書香門第,自幼習得一手極漂亮的簪花小楷,我的漢字就是啟蒙於她,《西游記》也是在她的指導下讀完的。她早年喪偶,後未再婚,僅有一個侄女,就是居居。”

沈一一哦了聲,怪不得他對居居那麽親厚。略作猶豫她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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