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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愛我,一一,但我永遠都會更愛妳——”

開庭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開庭的這一天春光愈明媚。頭一晚落得那場薄雨似給空氣洗了一個澡,花香融著暖柔柔的光,仿佛整個世界都鮮亮了三兩分。

坐在沈沁柔的蓮花小跑車裏,沈一一看上去很平靜,那是一種終於要解脫的平靜——她等這一天,真的是太久太久了。相較之下特地請假的陸沛涵就顯得過於刻意地放松。陶陶也收了那股子漫不在乎的勁兒,他甚至穿了一身黑西裝,為此沈一一狠狠調侃他了一番:這是要去領諾獎嗎!

沈沁柔這陣子一直都待在紅葉,兩天前才回家。較之初從海南回濱城,她瘦了怕不下十斤。終究她不再年輕了,暴瘦就算沒令她衰老,憔悴卻是顯而易見的。坐在副駕上,沈一一默默看著沈沁柔,猶豫半晌,到底還是握住了沈沁柔放在檔桿上的手。

沈沁柔的駕駛技術可遠不如紀小鄢,心情激蕩時也不曉得減個速,或找個停車帶停一停,蓮花小跑就此龍行虎步,沈一一無奈,“媽……”她可不想再出車禍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沈沁柔努力將車開得平穩些,目視前方的眼裏滾下一行淚,“一一,”她哽咽,“媽媽對不起妳……”打從紅葉出事那天起,沈沁柔一直堅強得像個女戰士,除開在紀小鄢面前掉過一次淚,其餘時間再沒露過怯。然而再堅強的人也會扛不住,盡管理智千萬次地約束告誡過自己,但當女兒小手握上來的那一霎,沈沁柔還是崩潰了。

坐在後座的陸沛涵和陶陶,馬上也緊張了起來,陸沛涵自後繞住沈沁柔肩膀,急得不知說啥好。

沈一一卻笑得輕松又頑皮,“您可快別給我增加心理負擔了。不就是摸摸妳小手嗎,至於嗎您吶!”抽出一張紙巾她遞過去,“一會趕緊補補妝!眼線哭花了就不美了!”視線落在沈沁柔緊把方向盤的手腕上,因為暴瘦那只卡地亞的表帶寬松了好些,一向註重儀表的沈沁柔也無暇去理會,那道醜陋的疤因而蜿蜒露出來。

註視著那道疤,沈一一輕聲道,“媽媽,其實是我對不起妳,這五年,妳都沒有真正開心過;我希望這次事情結束後,我能徹底好起來,再也不讓妳為我操心了。”同樣的話幾年前她也曾說過,那次是因為沈沁柔當著她的面也割了腕。過後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康覆,並且康覆得很理想。

“媽媽,妳要相信我!”如果愛也能分名次,在這世上沈一一最愛的無疑是沈沁柔。“為了妳我一定會好好的。所以,妳也不要讓我惦記,可以麽?”

沈沁柔點點頭。在女兒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大樹,女兒是藤蘿,女兒需要她。直到有一天,女兒不知不覺長大了,也能給她遮風擋雨了,她才驀然間發現,其實最需要女兒的那一個,是日漸老去的她……

可她的小一一,除了她這個魯莽又愚蠢的媽,還有什麽是真正、完全、屬於自己的呢?紀小鄢嗎?不不不,男人根本靠不住!所以就算是為女兒,她也要頑強撐起一片天。她要好好地活著,攢足女兒餘生的開銷……

前方十字路口過去,就是高新區人民法院了,沈沁柔反手回握住沈一一嬌軟的手,簡短幹脆道了個“好”……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啊過渡章。。

☆、她的戰場,她來了

高新區人民法院,始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四層高的灰樓,外觀樸素且平常。而濱城所謂的高新區,其實共分四大塊,各據東南西北一角,團團圍繞著市區。作為其中的四分之一,落英鎮是最近幾年才被政|府圈定發展的,故而高新區法院並不在落英鎮,而是在與落英鎮相反方向的鐘山鎮。

從市區去鐘山鎮,開車要一個多小時。從落英鎮去鐘山鎮,最快也要三個來小時。這路程無論如何不算短,卻阻不住落英群眾求八卦的精神頭,沈沁柔的蓮花小跑甫一開進院,眼尖的她就發現,區法院闊大的停車場,落英鎮那些稍微熟悉一點的土老板的車,停了不下有十臺。

沈沁柔的臉當場就黑了。這些土老板她認識了有四五年,平素雖沒啥深交,偶爾鎮子裏遇見,也都會略作寒暄的。紅葉出事時,紀小鄢砸了大錢游說他們作證詞,同意的卻不過四五家,還有兩家拿了錢又退錢,說是不想趟渾水。這會兒可倒好,比鎮裏開會來得人都多,果然看熱鬧不嫌遠!

最過分這些車旁邊,還停著一輛依維柯17座中巴,那是落英鎮鎮政|府的車,車牌連沈一一都認得。中巴旁邊那兩輛奇瑞精英版手動SUV,沈一一記得是紀小鄢“無償借給”鎮派出所的,所以這是……組團來旁聽嗎?

視線滑過那些車,沈一一忍不住都想笑:這大清早的開了三個多小時……父老鄉親太給面子了!她們紅葉何德何能啊!

蓮花小跑繞場一周,沈沁柔還沒找到理想的停車位,沈一一勸她,“算了媽,停哪兒不一樣。”知道的是沈沁柔不想挨著那些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刻意示威呢。——做人要低調啊沈女士。嗯,妳看那邊,好像有記者的長|槍短炮誒!

沈沁柔自然也看到了,緊握方向盤的手背浮起青筋。她就不明白了,去歲高新區管委會一把被曝貪腐兩個億,開庭那天媒體連個屁都沒放;年初落英鎮書記小兒子與友虐殺小保姆,公審時也沒見如此大陣仗。紅葉這次的竊電案,涉案金額統共才六萬、六萬!怎麽就引起了這麽多人的關註和興趣?!

而且那些記者顯然事先知道她的車型和車牌號,遠遠有向他們聚攏過來的勢頭。

“媽,真的無所謂。”沈一一繼續勸。

在知悉了始作俑者是誰後,這一切其實已在預料中。所以她事先再三求懇紀小鄢,求他今天千萬不要來。

與萬康和寰宇簽定合作事宜後,紀小鄢的名頭經由那次酒會已鵲起於濱城權貴圈。那個圈子的規則沈一一固然不明白,但若與這種事沾邊兒,終歸不光彩。

由此她不禁在停車場裏四下找了找,裏頭果然沒有紀小鄢的大皮卡。還好還好,沈一一暗暗拍胸,她寧願獨自承擔這一切,也不想他陪著她一起,被人架到風口浪尖上……

沈沁柔到底霸道沈總做慣了,最初的忿懣不解很快即消散,覷著一個空位她將車滑進去,利落幹脆到帥氣。車熄火,第一個下車的是陶陶,他要在記者圍堵過來前護住沈一一。這一刻他心裏還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讓老蔡他們過來幾個了。

陶陶的手堪堪握住沈一一,法院大門外就開進來一溜車,確切講是六臺,都是清一色的黑轎車——兩輛奧迪,一輛大眾,一輛捷豹,一輛奔馳,一輛寶馬760。黑色的六臺車,論車型都很是低調,魚貫著成一串,氣勢卻驚人。它們仿佛約好了般,奔著蓮花小跑就來了,但第一排停車道已沒有空位,它們就在相隔五米的第二排停車道,依次穩妥地停好車。

察覺掌心裏的小手見了汗,陶陶垂頭看了眼沈一一,她神色不覆一路的平靜無波瀾,而是略顯緊張地盯著第二排停車道上那輛寶馬760。陶陶嘆了嘆,紀小鄢終究還是過來了。不過也是呵,換作他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扔下沈一一。

下一秒六臺車紛紛有人走下來——第一輛奧迪上下來的是江湛第一大秘張秘書,第二輛奧迪上下來的是傅賀捷,大眾上下來的是劉律及其倆助手,捷豹上下來的是方碩,奔馳上下來的是裴炯,至於那輛寶馬760,毫無懸念的自然是紀小鄢。

他們都穿了剪裁精良極其正式的黑西裝,齊刷刷站一排,比一行六輛的黑轎車更有氣勢更醒目。置身其中若論顏紀小鄢絕談不上出眾,論年紀他甚至比劉律還大著一兩歲,但他們之中沈一一眼裏只看得到他,相隔五米,視線膠著,許久才戀戀不舍地生生移轉開。

他們下來後,也未撲啦啦地呼過來,而是很有默契地三兩結成隊,恰成扇面擋住了已經靠近的記者們。沈沁柔何其決斷的一個人,此時不走難道還站著等那群媒體圍追堵截咩?當下給陶陶使了個眼色,陶陶會意,拉了沈一一即向法院大樓走。

從停車場到法院大樓的石階,直線距離大概三十來米遠,沈一一崴到的足踝已好了,腳上穿的羊皮小高跟又合腳,是以一步步走得又穩妥又矜重。

身後有人遙遙喊:“沈小姐,沈小姐,請問能不能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啊?”

隨即有人淡淡應:“我是沈小姐的律師我姓劉,有什麽問題可以找我問。”

很快又有人大聲問,“請問您是與萬康、寰宇合作的紀總嗎?不知您今天來此是碰巧有事辦?還是紅葉竊電案的案情也與您有關?”

不知不覺地,沈一一腳步緩下了:傻瓜,你可千萬別在這當口胡說八道啊!

還好紀小鄢沒作聲。是劉律又接過了話茬兒,“紀先生也是我的委托人,對你們的問題,他同樣有權拒絕和沈默!”

沈一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重新加快步伐向前走。身後有記者又問了,“咦,這不是萬康的裴總嗎!這麽巧您和紀總都來了!是合作過程中遇到了什麽需法律解決的糾紛嗎?”

……不過裴炯如何作答或有沒有回答沈一一沒有再去聽,因為前方十五米遠、法院高高的臺階上,幾名法官正簇擁著三人不疾不徐往下走。

其中一人有一張清臒俊逸的臉,眉眼神情皆是上位者的平和與從容,舉手投足無不流露良好的風儀,一身深灰西裝下身材保養得很得宜……

明知不應該,明知該克制,沈一一卻完全不受控地掉頭去看沈沁柔,此刻上午九點的朝陽烈烈照著所有人,那麽烈的陽光下所有人臉上都籠著一層淺淡朦朧的光。由此她看不清沈沁柔真實的神情到底是怎樣,她惟能肯定的是,她媽媽邁出的每一步,都不帶丁點錯亂與慌張。

陶陶是多靈醒的一個人,悄悄捏了捏她手心,意思是:就是他?

沈一一省過神,盡量自然地扭過頭,回捏了一下他手心,意思是:嗯。

餘光還是忍不住瞥向一旁的沈沁柔,沈一一忽然萬分感謝早上來家裏給她們母女化妝的Eva,濱城業界最有名的造型師果然有兩把刷子,沈沁柔再憔悴,也只是相較之前的她,然而對於長久沒有見過她、抑或素未見過她的人而言,該時的沈沁柔,就是美的道成肉身、高顏值的絕對典範!

如果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沈一一唯一的願望就是,她的媽媽——必、須、美!

濱城法院的石階約摸三十多級矣,那幾人步履再不疾不徐也下完了。

他們的車也沒有停在停車場,就停在法院大樓右側的法國梧桐樹蔭下,與沈一一這一行人,恰成迎頭並上的對角線。

沈一一他們也近了,九米,八米,七米……

他們身後的人顯然也看到了拾級而下者,就有自詡相熟的記者客氣而拘謹地躍眾上前道,“範秘書陪濮書記來視察工作啊~”

那個範秘書就陪在濮長安左手邊,當下未置可否地點點頭,旋即看似不經意地將視線掃過沈一一,略略停頓了一秒鐘。

這眼風沈一一剛好對上了,心臟不自禁地猛跳了跳。

作為掌權者,身邊總要有一兩個人,是絕對信任的,這個範秘書,恰恰是其一。從五年前初初與濮長安相認起,到不久前濱城賓館的重相見,沈一一每一次都能看到範秘書。他也不多言,就守在濱城賓館那個包間的客廳裏。沈一一去了,他點點頭,沈一一走了,他再點點頭。

那麽範秘書剛剛那一眼是什麽意思呢?

這思緒一浮起,沈一一馬上就狠狠地掐斷,掐斷的同時她在心裏冷冷嘲笑著她自己——妄念,好算人類最終極的弱點了!她才不信濮長安是為了給她跑關系,才來的區法院!

六米,五米,四米……

兩撥人愈加地近了……

終究沈一一年紀小,心理素質不過硬,汗濕的手心令陶陶都想甩一甩或掏出手絹擦擦了。

三米,二米,一米……

兩撥人眼瞅著就要擦肩而過了……

這時對面有人說話了,語氣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妳是……沁柔?”

說話的不是濮長安,而是濮長安右手邊的男人,沈一一迅速擡頭瞭了他一眼,目測四十多歲的年紀,也穿著法院的制服。他望向沈沁柔的眼神含著十足的喜悅,於這個歲數的男人而言,算是極為外露地表現了。沈沁柔卻回答得很平靜,她說,“你好,斯彥年。”

斯彥年頗感慨,“真是好多年不見了!妳說濱城也不大,偏楞是遇不到……”感慨完意識到眼下實在不適合作重逢後的感言,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他也是直到此刻才分出眼神看向沈一一,那與沈沁柔七分相似的五官,與身旁某人三分肖似的輪廓——霎時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陶陶身後的裴炯突然開口了,“濮書記好。斯院長好。”

斯彥年怔了怔。他跟濮長安自幼一個大院中長大,後來工作了也並不避諱兩人的淵緣,這於外界看來,自是將他與濮長安劃歸一個陣營裏,故而與裴炯的父親,也算是老對頭。不過暗地裏較勁是一回事,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何況裴炯一個晚輩、又不從政,他實在犯不上跟人孩子擺臉子。如是斯彥年一怔之後很快呵呵笑起來,“這不是老裴家的小裴麽!”

裴炯上前幾步望著斯彥年,很謙遜地又叫了一聲“斯叔叔”,爾後問,“斯叔叔跟濮書記這是過來工作麽?”

斯彥年擺擺手,看似隨意語氣有極難察覺的刻意,“我跟濮書記等下要去省裏開個會,大概早上走得急,剛剛在路上,濮書記突然有點不舒服,就臨時決定到這兒來喝口熱茶、緩一緩。”

裴炯哦了聲,很關切地轉而望向濮長安,“濮書記現在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從兩方人站定開始寒暄起,沈一一始終沒有去看濮長安,這會兒她更跟找錢似的盯牢地面,只豎起耳朵聽,聽濮長安溫和疏淡地答了句,“已無妨。”

裴炯便也不多言,擡手指一指沈一一,對斯彥年微笑道,“我跟老同學過來有點事,斯叔叔你們忙,我們就不打擾了。”他語氣很尋常,笑容也恭謹,給人感覺就是一個晚輩偶遇到長輩,出於禮貌上前問個好,問完即告退。

斯彥年點點頭,對身旁相送的幾名法官道,“我跟濮書記這就去省裏開會了,你們也別再送了。待會兒不是要開庭麽?別影響了工作。”言罷他眉頭略蹙掃了掃稍遠一點的記者們,“老許啊……”

被點名的老許立馬應了聲,兩步躥至他跟前兒。斯彥年接著道,“一會開哪個庭?這些記者們,都有旁聽證麽?”

老許有點為難地答,“在刑事審判庭。不是什麽大案,是公民就可以來聽,所以沒弄旁聽證那些個……”

斯彥年搖頭笑,“不是什麽大案還來了這麽多記者?難不成現在的媒體都很空閑麽?”他說這話的口氣、音量、神情,怎麽看怎麽像是匪夷所思的嘀咕,沒指著誰回答,嘀咕完拍了拍老許的肩,“記住維持法庭秩序啊,旁聽可以,別的不可以。”又乍然想起什麽似的,轉眼對沈沁柔道,“等我回來再聯絡……”

沈沁柔嗯了聲,神情平靜到淡漠,擡手挽住沈一一,“進去吧。”

這一番寒暄其實歷時並不久,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五分鐘。先前鬧鬧嚷嚷跟在沈沁柔他們後頭的記者也總算不再聒噪了。

兩夥人將將錯身時,斯彥年極輕極輕嘆了句,“沁柔啊,妳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沈沁柔就跟沒聽見似的,挽著沈一一繼續走。

是沈一一到底破了功,咬牙迅疾地看向濮長安——影視劇裏常演的父女連心的一回眸,在濮長安這兒可沒有;同樣沒有的是與君重逢人海中,臉上按捺不住的惆悵與惘思。

他與她媽媽,二十幾年後再相見,真的是形同陌路呵。如是她這個所謂血緣的紐帶,就顯得尤其突兀與可笑……

一級一級臺階邁上去,沈一一說不出自己是怎麽個心緒。失望?肯定是有的。難過?貌似也有一點點。解脫?好像也有些……然後她很無厘頭地想:如果她現在轉身向濮長安撲過去,抱住他大腿叫爸爸,不曉得那些記者會不會都傻掉?而濮長安萬年不變的淡定臉,又會不會終起一絲小裂隙?

這念頭令她自娛自樂地呵呵又呵呵,以至於忽略了挽著她胳膊的沈沁柔的手,那掌心的熾熱與冰冷……

身後紛沓的步聲中,突響起濮長安的聲音,“這不是紀總麽。”

沈一一這次沒有緩下來,卻猛地想起濮長安是見過紀小鄢的,就在那晚聖世華年的酒會上。

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不能回頭的,所幸紀小鄢的回答很快響起了,他說,“濮書記,幸會。”頓了頓又說,“作為證人,我等下要列席一起刑事訴訟案的庭審。”

濮長安沒再說話了。紀小鄢也未有後續。兩人這短而又短的交集,如同水面乍然冒起的小氣泡,咕嘟一聲鼓起來,又咕嘟一聲消逝了。

陶陶此刻已推開區法院沈重的玻璃門,眼前闊敞明亮的大廳全不似這樓外觀的不起眼,幹凈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進深最裏處,一整排高大葳蕤的盆景蒼翠如巒。

——好了,放下那些雜念吧。刑事審判庭就在一樓右轉第三扇門裏頭。

她的戰場,她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還是沒寫到開庭,但是我覺得這段挺關鍵的,所以沒收住,占了整一章。好吧,下章開庭,我保證!:)

另:六臺黑轎車那段,不會有人覺得誇張吧?事實上是,當年我朋友開庭那天,我們一共湊了七臺車。當然都不是啥好車,顏色也很雜。由此也可以看出,我的確是來源於生活,也高於生活了。呵呵噠!

☆、一切都結束了

區法院大廳的落地鐘時針指向9點十五分,距開庭尚餘一刻鐘。

沈一一也是直到這時候,才覺察到沈沁柔的異樣。她額角有一層細密的汗,眼神也有一點渙散,挽著她胳膊的手在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沈一一很擔心,低低叫了聲媽媽。沈沁柔竭力扯出一抹笑,竟然有可憐兮兮的味道。

彼四人中唯一不明真相的陸沛涵,這會兒也瞧出不妥,手指前方小心翼翼地提議,“要不,先去下衛生間?”沈一一說好,不然她也是要去的,她可不想在庭審時因為尿急而顫抖,那簡直是恥辱!

當下沈一一反手攬了沈沁柔的腰,倆母女挽扶著慢慢走進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陸沛涵想跟著,被陶陶攔在了門外,“去跟他們說一聲,都去審判庭等著吧。”那浩浩蕩蕩的一群黑西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伴郎團走串了場,若也像他倆似的杵在女衛生間外頭,未免太紮眼。

打發走了陸沛涵,陶陶靠在冰冷的墻面上,剛剛那一幕,多少令他有一分,物傷其類的悲涼……

區法院的女衛生間,打掃得十分整潔而明亮,空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異味,洗手臺還擺著盆水培綠蘿。沈一一問,“媽,要不要緊?”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不然您先回去吧?

沈沁柔緩緩籲出一口氣,“昨晚有點沒睡好……”自手袋裏翻出化妝包,她對女兒道,“妳先別管我。”

沈一一哦了聲,推開一間廁位的門,出來時沈沁柔正對著洗手臺上的大鏡子,在補妝。按了一點洗手液,沈一一開了水龍頭洗手,洗著洗著她笑了。鏡子裏頭沈沁柔一直在看她,不由問,“笑什麽?”

“我笑啊,剛剛的廁紙好柔軟,至少得是維達的吧?這洗手液是藍月亮,水溫還可調。果然這種機關單位就是上檔次,不像小涵說的她公司,廁紙永遠是金剛砂,洗手液更是不知哪裏灌的雜牌子。”邊說她邊關上水龍頭,又從墻上抽了一張擦手紙,“找機會我得代小涵跟傅賀捷吐個槽,傅總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這廂說得嘻嘻哈哈的,一派思無邪,沈沁柔卻只是一瞬不瞬地自鏡子裏望著她,眼裏漸湧起淒婉。她的女兒還是這麽乖,跟小時候一樣,每每察覺媽媽不開心,就不遺餘力地耍寶。不過她的小一一大概不知道,自己並不擅搞笑,常常令她這個當媽的尤覺得辛苦,因為要配合著強顏歡笑。

可這次她真的配合不起來了,無論她有多麽想……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回應,沈一一有點怏怏的,但她現在也沒有力氣,再去搏母上大人一笑了。將擦手紙團成團,扔到角落的垃圾筒,沈一一又自手袋裏翻出護手霜,擠一點在手背上。那卷翹長睫靜靜低垂著,在鼻梁投下一小彎弧影,她的鼻梁細細的高高的直直的,鼻翼削薄而小巧。沈沁柔看著她,二十二年來仿佛頭一遭,她發現她女兒的鼻子,是五官中最像那個人的地方。

呵,真是不見面都想不起來了啊,那個人連同其長相,猶如一段被割斷又丟棄的尾巴,被歲月的風沙掩埋,連荒冢都未留一個。

不然還能怎樣呢?難道要她繼續癡纏著不放?抑或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去濮宅大門外,上演一出狗血苦情戲?

想她沈沁柔一生何其剛烈又決斷,既敢生就能養!卻在這一刻,在她默默打量著女兒的這一刻,她二十二年來頭一回,對自己當初的決定產生了質疑與痛悔。

這麽做真的是對的嗎?——她的女兒,從小到大都沒享受過父愛。

這麽做對一一公平嗎?——她有什麽資格剝奪女兒的知情權。

這麽做究竟是對那個人的報覆,還是對一一的懲罰?——明明她的父親可以幫她的,卻因為自己繞不過去的驕傲與狠決,既沒有去找,更沒有去求。

如是沈沁柔再忍不住了,即便明知眼下不合適,她還是哽咽著道,“一一,原諒媽媽……”

手背交疊摩挲著,沈一一依舊在仔細塗抹著護手霜,長睫掩住目光,半晌才笑問,“妳是指——斯彥年?”

沈沁柔喃喃,“我知道他是中法的一把院長,一早就知道,可是……”

“可是,”沈一一打斷她,“你們很多年都沒有聯系了。而妳就算找了他,又能怎麽樣?難道媽媽以為只要找到斯彥年,我就能被當庭無罪釋放嗎?”護手霜被完全吸收了,沈一一展臂抱了抱沈沁柔,微微笑著的語氣和神情,仿佛她才是家長,“媽媽,不要有妄念,那只能令人灰心和失望。”

擡腕看了看表,沈一一自手袋裏翻出潤唇膏,“媽媽,我從來沒有怪過妳,無論是,什麽事。”

似一道強光乍落進眼底,沈沁柔有一瞬幾目不能視,下意識地她擡手遮住眼,“……妳都知道了,對不對?”

沈一一點點頭,擰開潤唇膏給雙唇添一層淺緋色的瑩彩,“那並不重要,”她說,“我姓沈。我是妳的女兒。這才是重點。”

……

由於是保釋,沈一一作為被告人,非但不用被法警押入被告席,還可以像其他旁聽者一樣,提前進入審判庭。而區法院的刑事審判庭並不大,旁聽席頂多能坐一百人。

沈一一進去時,距開庭尚有七分鐘,右首靠窗一列五行的座椅上,七七八八已經近乎坐滿了。

那群人裏頭,有好幾個沈一一都約略有印象:有一個開飯店,她和小涵去吃過;有一個開家具廠,當初紅葉的沙發書櫃辦公桌,就是在他家訂做的;還有一個是開超市的,胖胖圓圓的一張臉,笑起來憨憨的,沈一一跟他不熟跟他家營業員熟——嗯,說起來她跟紀小鄢,就是在他家超市首度相遇的……

這幾人平素找點由頭就愛往紅葉跑,眼下審判庭的大門甫推開,也是這幾人率先跑過來。尤其超市那胖老板,邊搓手邊解釋,“沈總,妳可千萬別怪我們不請自來哈,鄉親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來助助威、掠掠陣!”

沈沁柔很不耐。她以前就最不屑應付這些臭男人,明明家裏有老婆,還總惦記著外面的;知道她沒老公,那黏纏勁兒簡直綠頭蒼蠅般討厭。眼下她更是連敷衍的興致都欠奉。那幾人也不氣,還很是理解地讓了道兒。紅葉的阿雕老蔡這會兒也擠近前,阿雕大概怕老板責問她,表情有點訕訕的,“沈總,我們實在是掛心……今兒個廠裏沒啥事,鎮長又主動把依維柯借給我們了,鎮裏恰好也有幾個不忙的,就都一起過來了……”

沈沁柔點點頭,還是沒吱聲。老蔡忙接口,“陸小姐留了座兒,沈總我們過去唄?”

陸沛涵留的座位在右手席第二行,一行五張硬排椅,最裏頭靠窗坐的是傅賀捷,沈沁柔他們過去後,從裏向外依次是:陸沛涵、沈沁柔、陶陶、沈一一。

也是要到坐好後,沈一一方發現,紀小鄢就坐在第一排的第二張座椅裏,從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的左側下頜骨。可這不是上學時,心儀前排哪個小男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她亦不想在斯時斯刻與他有任何視線上的交集,所以,不過只瞥了他一眼,她即很快收回了視線。

距開庭還有三分鐘,外面又呼啦啦進來一堆人,是適才意圖圍剿的記者們,見右手那列旁聽席坐滿了,就全部坐到了左手那列排椅裏。陸沛涵先還很緊張,怕他們沖過來問話什麽的,坐她前面兒的是劉律其中一個小助理,適時回頭很體貼地小聲道:法庭裏不允許拍照攝像和喧嘩,采訪神馬的就更不可以了,作為公民在此唯一能被允許的,就是一個『聽』!

陸沛涵這才放下心。沈沁柔和陶陶亦長舒了一口氣。沈一一沒什麽反應,目光虛虛的,落在不知名某處。

距開庭還有兩分鐘,又有人進來,這次是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穿著法院的制服。她是本次庭審的書記員,在座位上坐好後,即無波無瀾地宣讀起法庭規則,然後依舊無波無瀾地道,“下面請公訴人、辯護人入庭。”

庭外依聲進來兩名檢|察院的人及劉律。

旋即書記員又道,“全體起立——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席。”

呼啦啦一片所有人都起立了。很快審判長和兩名審判員也進來落了座。

書記員說,“全體請坐——被告人上來吧。”

這書記員一聽就是土生土長的濱城人,地方口音很明顯,咬字綿軟,尾音輕飄,句末一個“吧”,仿佛在對男朋友說:那你上來吧~~

但這句話聽上去再輕松,也擋不住氣氛剎那間的凝重。如果說審判庭裏剛剛只是靜,那麽這一刻,就是由靜到肅靜。

一片肅靜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將視線對準沈一一,看她面無表情地再次站起身,看她步子穩妥地走到被告席,看她雙手鎮定地拉開被告席的折疊椅,看她渾若無事地坐下去。

該時已是九點三十分,審判庭向南的落地窗有大片陽光灑進來,陽光籠著沈一一:淺珠灰的修身小西裝,長發全部攏到腦後自上往下編著蜈蚣辮,細致五官愈突顯,白皙清透肌膚blingbling的。這一刻的她,整個人仿似被鑲在鏡框裏的油畫般,呈現一種金碧輝煌的美。是的,美,她真美,美得那兩個相鄰而坐的檢|察院的公訴人,臉上都不禁湧起了惋惜,美得見慣案情的審判長,目中亦流露出不忍。

可是再不忍也然並卵。望著被告席裏那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審判長想起自接手這案子以來的詭異之處——其實多普通的盜竊案啊,他一年都不知經手多少樁,涉案金額比這大的更多了去了,但自確定他為審判長起,來自各方的暗示與壓力就沒斷過,一忽兒是檢|察院一忽兒是電監會,又說要公正又說要透明……

想他做了十來年的審判長,碰到此類說辭焉有參詳不透的?加之早上又來了那麽一大群記者……這涉案金額整六萬,若力求公正與透明,肯定是往“數額巨大”的上線劃啊。——外面人兒不曉得,他們開庭前即定好了,被告律師找再多關系也只能是,有期徒刑三年半。——而緩期執行的條件,是三年以下包含三年,多判一天都緩不了。

不過更詭異的是在十分鐘前,中法斯院長一走,區法院一把老許就知會他們了——往“數額巨大”下線上靠吧;量刑也輕點兒。

這……量刑輕點兒是怎麽個輕法呢?公訴方可巴巴盯著呢……

審判長有點頭疼,心說姑娘妳這是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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