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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

好在三太太歡喜過頭,並未在意,急忙將他們迎進門。

磕過頭,又喝了醒酒茶,就又到了該分離的時候。

周慕筠瞧著三太太滿眼的依依不舍,推脫頭疼逃也似的走了。留下子虛落在後頭,正要告辭卻被叫三太太拉在身邊。

手心裏被塞進一條白硨磲的手釧,“我曉得你是個好孩子。日後,煩你多替我照顧他罷......”

三太太說著一陣哽咽,“我不爭氣......他從小便比旁的更辛苦些,希望你日後可以好好待他......”

子虛了然。

這世上,若有無可奈何之事,便有割舍不斷之情。

回了清平齋,推開門便被人抱了個滿懷。

子虛伸手環住他,失笑“怎的今日當真比阿槿還粘人?二少爺的脾氣還沒發夠嗎?”

周慕筠把臉埋在她肩頭,半晌,喃喃道:“梅兒,我真幸運......”

真幸運可以娶到你。

子虛推開他,將三太太送的手釧戴在他手上,“你想謝我,後天多給我娘上柱香便是了。”

他無不可,“上香是應該的,怎能抵謝。明日我帶你出門看戲去......”覆又想起方才她受的委屈,“方才你怎的不還嘴?若不是我出聲,你豈非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子虛從他懷裏脫身,徑自坐在書桌後細細欣賞起那副清泉淺井圖,緩緩吐字“這哪裏算欺負?忍忍便過去了的事,何必當真......”

他板了臉,眼裏要射出光來,“梅兒,我娶你,可不是要你低聲下氣的。”

子虛移動視線,這心思她懂,正如她見不得別人拿他作談資,他也無法容忍她被人欺侮罷。

不過短短半日,這宅子裏深水一般的暗流便張牙舞爪的露出端倪來,那麽,自小生活在這環境中的他,又是怎樣應對這些親人間的爭鋒相對,往來權益裏的虛情假意的呢?

“寒雲,這麽多年,你又何嘗不是忍過來的呢?那麽我忍一忍,又有什麽關系......”

她語氣清淡,飄然如絲,聲音裏裝著微不可聞的妥協與憐惜。

周慕筠怔住,凝視她的眼,仿若浩渺難尋的煙波,心頭微顫,長久以來仿佛長在身上的堅硬外殼被摧毀,留下不忍直視的軟弱。

總有人能一眼識破你的色厲內荏,哪怕有那麽一瞬你甚至騙過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開始,往後就基本每天一章了.....如果願意,還請留下評論讓我知道你來過...

☆、秘辛

是夜,紫禁城儲秀宮。

縱深的木桶裏飄著片片玫瑰花瓣,碧蕤將手伸進木盆裏輕輕揉捏著太後的雙腳,輕輕開口:“瞧著天氣是一日較一日涼了,這玫瑰花雖說性溫可到底偏寒了些,奴婢去太醫院叫他們配些木瓜湯給您泡腳如何?”

斜倚在明黃龍紋上假寐的太後被她恰到好處的手勁按摩的十分舒適,睜開眼道:“這事兒你作主便好。”

碧蕤跪在毛氈上,點頭應到:“那奴婢明日便去。”

太後點點頭,由她伺候著擦幹穿上繡著寶藍線菊的襪子,驀地開口道:“碧蕤,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二十四了。”

西太後凝神嘆道,“二十四了......明年就該放出宮去了吧......你這一走,我這身邊就又少了個貼心的人了......”

碧蕤將脫下的外袍細細疊好掛在一旁的架上,一面笑道:“老佛爺若是舍不得奴婢,那碧蕤便不出宮了,一輩子伺候您如何?”

太後叫她哄得開心,點點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慣會哄人。今兒你值夜,我夜裏起來若見你打一個瞌睡,看我明日不罰你......”

碧蕤見她開懷,膽子也大了,扶著太後躺在榻上,仔細蓋上被子,“老佛爺放心,奴婢一定寸步不離地守著您。說起來,奴婢有一事還請老佛爺恩準......”

“什麽事兒?你說。”

碧蕤跪在床前,輕輕摘下太後手上的戒子,試探道:“前先日子,奴婢的兄長傳信進來,說是家中母親近來舊病愈重,想奴婢想的緊,想著看明日能不能見上一面,以解相思。”

榻上的太後閉上眼,“這事兒哪裏用得上恩準,你這許久沒見家人定然也是想念。明兒便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也別去神武門見人了,那地方就一個洞大,見著摸不著的......索性回家一趟去見見你母親,晚些再回來.....”

碧蕤大喜,宮女能有一天回家見親真是想都不敢想,當即磕了頭,“多謝老佛爺!那明早奴婢交代了微雲再走,準在您用晚膳前回來......”

西太後輕哼一聲表示同意,翻個身便睡去。

又突然開口道:“明兒好好陪陪你娘,有人念著,總歸是好的......”

碧蕤“哎”了一聲,熄了燭火,方繞過屏風靜靜坐著。

到了後半夜,輪值的宮女微雲在外頭燃了燈,才起身出門。

微雲小她幾歲,見她出來,低頭喚了聲“碧蕤姐姐。”

碧蕤提了燈籠,將她叫到跟前來仔細吩咐,“明兒我要出宮,由你伺候老佛爺起居用膳,記得早上凈手敷面都不可馬虎,老佛爺午睡後跑一趟太醫院,讓他們配些木瓜湯給老佛爺晚上泡腳。”

微雲恭謹道:“是,姐姐。都記住了,請姐姐放心。”

碧蕤點頭,方邁開步子回房。

回了耳房,開門便有人前後腳跨進屋來,那人著灰衣長靴,胸口縫著白鶴圖案,微拱著背脊緩步入門。

正是皇上身邊的管事太監何庸,碧蕤瞧他面上不郁,倒了杯茶端過去,“怎的?皇上還鬧著呢?”

何庸摘下頭頂的紅帽,扯扯嘴角道:“哪能不氣?乾清宮的折子扔了一地,全是逼著下旨處決那幾位維新派的大人的......誰不知道維新派是皇上一手扶上來的,如今這些個原來中立的大臣個個倒了邊,送上來的折子張張打臉!”

碧蕤壓低聲音,“可我今日瞧老佛爺,不像是生氣的模樣......還以為這事兒過去了呢......”

那何庸放下茶杯,冷笑道:“過去?刺殺太後......那可是謀逆的大罪!縱使砍了那幾位大人的頭,皇上和太後這道梁子也怕是再也過不去了......”

“怎麽說?”

何庸靠過來,壓低聲音,“你以為,那些個反臣真有那麽大膽子敢刺殺太後?這背後,還不是......”

背後?

碧蕤張大嘴,“莫......莫不是......皇上?”

何庸輕點頭,神秘道:“你可還記得前年投了井的嫻主子?”

碧蕤當然記得,嫻主子當年可不是自個兒投得井,她是親眼見著崔公公伸手推了那一把,“你是說,皇上因為嫻主子的死記恨太後,所以......”

雖說嫻主子是皇上最寵愛的,可難道真會因此刺殺太後嗎?

何庸瞧她面帶疑惑,“這只是其一,你可知,今兒皇上大火,說了句什麽話?”

碧蕤一驚,忙問道:“什麽話?”

“這話我只說與你聽,你可得爛在肚子裏,流出去半句可都要殺頭的!”

何庸左右看了看,確信屋子外面沒有別人,方才細著喉嚨道:“皇上說呀......‘既是恥辱,當初何必煞費苦心生了我,又丟到別出去養,如今有又個傀儡似的捏在手裏......’”

“你是我幹妹妹,說與你知道也是想讓你明白這宮中局勢,往後多小心著點,莫不要大意做錯事,說錯話......”

何庸常年跟在皇上身邊,也學得幾分像,碧蕤聽著,只覺得心驚肉跳。

這是皇室秘辛,先帝去後太後一手將皇上扶上龍椅,因著皇上原是敦親王府上的二公子,與先帝是堂兄弟,先帝無子,皇上繼位也是名正言順。

可聽這話,說的卻有幾分皇上是太後親生的意思......這可了不得!

皇上的年紀,出生時,先帝已然繼位,太後寡居,又如何生的出孩子?!

碧蕤只覺心中泛起驚濤駭浪,“照哥哥的意思,太後和皇上......”後半句,她不敢問。

何庸自然明白,點頭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這都不算什麽......如今主要的便是皇上太後政見不合,隱有勢如水火的傾向。哥哥疼你,這些話聽過就罷。往後在太後跟前當差,說話辦事,可得小心......”

碧蕤忙點頭,“妹子明白,多謝兄長提點。”

心中幾番浮沈,後又給何庸倒了杯水,細語如斯,“兄長伺候皇上辛苦,不如再這兒歇息片刻?”

何庸瞧著她面若桃花,想著原先同她提過的“對食”一事恐有盼頭。眉頭散開,此刻卻也不急,端著笑道:“夜已深,一會萬歲爺該起了,咱們......往後說......”

碧蕤懂他的意思,面目含羞,“好,那碧蕤可等著您。”

☆、陪媳婦

四更剛過,京城柳子胡同口閃現一個人影,天未大亮,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裹,神色匆匆。

那身影沒入巷中,最後在一處略破敗的小院前停下,三聲敲門,進了院中。

門廊上掛著褪色的燈籠,照出那人模樣來,梳著小小的兩把頭,面容清麗,卻是昨夜的宮女碧蕤。

開門的是一位戴著眼鏡的男子,長衫馬褂,碧蕤進門喚他“哥哥”。

那男子上下打量她,“在宮裏可還好?”

碧蕤展顏,“哥哥別擔心,我很好。”

男子不放心,接過她的包裹,又將她轉過來前後細細瞧了會兒,眼裏泛出心疼:“瘦了。”

碧蕤伸手挽住兄長,笑道:“不過是清減了幾分,哥哥小題大做了。哥哥幾時回來的?二爺可來了?”

男子點頭,“我也剛到,明日還要趕回青州去。二爺來了,在裏屋。”

正此時,裏頭出來一個人,見了二人,笑道:“姐姐來了,二爺正等著呢。”

碧蕤上前摸摸他的腦袋,“幾年不見,小十三都這麽大了。”

十三多開她的手,有些害羞:“姐姐快進去吧......”

碧蕤見他羞澀的模樣,又忍不住捏捏他的臉“先前死活不肯喊我姐姐,如今到是愈發乖啦......”

十三面上更紅,求救般看向邊上的男子“樓先生......”

樓信君笑著拉開妹妹的手,“別鬧了,在宮裏這麽久,還是小孩子脾氣.....”

碧蕤這才收了手,一道進了門。

見著屋子裏的人,三人齊齊喚了聲“二爺。”

桌邊的人一襲玄色長衫,放下手中的書卷,擡頭見三人齊齊排隊立在門口,不由笑道:“都過來坐下說話。”

碧蕤進前,福了福身子笑道:“二爺大婚,還未賀喜呢......碧蕤在這兒恭喜二爺娶得美嬌娘!”

周慕筠想起出門前身旁的夢囈,捧茗微笑,“這聲恭喜我收了,沒來得及請你們兩個大功臣喝喜酒,便免了你們的紅包吧......”

眾人皆為他歡喜,樓信君道:“為二爺辦事,應該的。”

言及此,碧蕤正了顏色道:“這次我出宮前,到是聽到個消息,只是事關皇族血統,又虛虛實實的,不敢確信。”

皇族血統?這可不是玩笑。

樓信君同十三對視一眼,分明看見對方眼裏的震驚。

周慕筠也微不可聞皺了眉,“說罷,是什麽?”

碧蕤降下聲音,又瞧了瞧窗外,方將昨夜何庸所說的據實以告。

語畢眾人一陣沈默,十三睜大了眼,吃驚道:“你是說......當今聖上實為太後親生,因生父不詳所以寄養在敦親王府上,後又被太後接近宮去......”

若此時當真,那便是混亂皇室血統的滔天大罪!太後怎敢......

周慕筠沈下聲音,“此話有幾分可信?”

碧蕤沈吟,用手指比出一個八字,“八成。”

“爹爹出事後,我和哥哥被貶為奴,當時我已被選入宮中,與何庸同屬包衣三旗,剛進宮時也頗有一段互相扶持的日子,感情自然比泛泛之交牢靠些......”看了一眼身邊的兄長,糾結片刻還是開口道:“再者說......前些日子他同我提了要‘對食’......所以,大抵不會拿這事兒誆我......”

樓信君聽到‘對食’二字皺了眉,碧蕤趕忙在兄長開口前澄清道:“哥哥放心,我暫時不過拖住他,還未......”

可即便如此,如花似玉的親妹妹被一個太監惦記上,樓信君依舊心中煩悶,輕斥道,“什麽叫還未......你還想怎麽做......”

拿自己做餌套話這事兒是她不對,碧蕤理虧,低下頭,“哥哥我知道錯了......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樓信君心疼妹妹,但念著主子還在,並未多說什麽。照理當年若不是二爺施以援手,根本沒有他們兄妹的今天,碧蕤多犧牲些也是無可厚非,只是他自小與妹妹相依為命,實在不想讓她為此失去太多。終是將滿肚子的話又吞了回去。

卻聽得一旁的二爺開了口:“你哥哥說得對......過段時間便找個由頭提前出宮罷,染病也好,或是出個錯被貶出來也好,總之,宮裏頭再不能多呆了......”

“那如何再探聽儲秀宮的......”

只是不待她多說,二爺便拍了板,“儲秀宮裏還有別的法子,你手裏如今捏著這麽個秘密,沒有不透風的墻,風險太大......還是盡快出宮。”

樓信君心中感恩,若形勢非要碧蕤再回儲秀宮探聽消息,他也不便推辭,卻不想二爺這麽為他們著想......

當即躬身道:“多謝二爺!”

周慕筠點頭,“這些事早該如此,你們兄妹二人與旁的不同,當年若不是樓太醫妙手仁心,我早已不在人世。我不過報答老太醫的救命之恩,卻讓你們這些年為我赴湯蹈火四處奔走,心中一直過意不去,碧蕤出宮這事,我實則早有打算......”

樓家兄妹紛紛紅了眼,“二爺的救命之恩,我二人感念在心。為二爺辦事更是心甘情願的.....”

周慕筠拍拍樓信君的肩,越過二人,吩咐道:“有關皇上的身世,還有待查證。務必一個字都不能跟別人提起......碧蕤回宮後一切如舊,等著太醫院會有人與你聯絡,安排你出宮......”

“是。”

樓信君見他步履匆匆,以為是那消息十分重要,忙喊住他:“二爺可還有別的吩咐?”

周慕筠腳下未停,“你難得回京,又遇上碧蕤可以出宮,好好陪著便是,且不用你做什麽。”說罷便率先走了。

碧蕤拉住後頭的十三,心中疑問, “二爺今日怎走得這麽急?”

十三停下,笑道:“今兒是二少奶奶歸寧的日子,二爺怕少奶奶醒來見不著他。”說罷小跑著追了去。

樓家兄妹對視一眼,竟只是要趕回去陪媳婦嗎?

盡管二爺往常便很好相與,只是多少瞧著有些涼薄,今日卻不知怎麽分外親切些,原來是這原因......

☆、歸寧

子虛醒來天已大亮,花窗的玻璃面上結著一層薄薄的水珠,光柱穿透窗戶,五彩繽紛的煞是動人。

睜開眼睛,半撩的墨綠色珠簾外頭還亮著燭光,那人穿著綢衣靠在椅上讀書,肩頭披著一件長衫,空落落搭著,玉面如冠。舉著書卷的手修長嶙峋,凝神頓首自有風華。

子虛不覺微笑,起身披了件外衫走過去,“起了怎麽不叫我?”

周慕筠擡眼,她撩開那半壁珠簾款款行進,早起未梳妝,嬌懶微嗔,放下書卷道:“我起得早,想著讓你多睡會兒。”

“今日歸寧,原就該早起的,好在沒睡過頭。”

他眼裏清泓萬頃,微笑著將她拉至桌前,指著上頭平鋪著的畫,“誤不了,你瞧瞧這畫,我題了半句,剩下半句,還請二少奶奶賞臉。”

子虛定睛,畫上確是多了句詩,一樣的山林之景,他卻獨辟蹊徑大量留白,沒了以往滿滿當當的擁擠,反倒多了幾分月色下的幽靜浩渺,配上那句“明月松間照”,到是有些遠遠近近的交錯感。只是他的字如行雲流水與她相差甚大,題在一處怕壞了整體。

“不怕我的字顯得小氣,壞了你的畫?”

他圈她入懷,將她臉旁散落的發撩到耳後,“必然絕配,您就賜墨罷。”指向邊上的大案上頭,“寫好了,咱們把它裱起來掛在那兒,往後一進門便能瞧見。”

她拗他不過,提了筆在另一側寫上下一句,用的是端莊靈動的梅花小篆,落在這片深林月色裏竟毫無拼湊之感。

他大喜,得意的很“早說了是絕配!”

子虛擱下筆,“二少爺這回可滿意了?”

他又黏過來親親她的臉,“清水芙蓉,最滿意不過!”

子虛推開他,“先前瞧著挺正經的,誰承想原來是個這麽會貧嘴的無賴!”

懷裏空了溫軟香玉,二少爺只覺委屈,回來時怕身上的寒氣涼著她忍著沒進被窩,好容易等她醒了,卻被推開。

忍氣吞聲,“今兒是早朝的日子,岳父恐怕也要進宮。咱們先在家用了早飯再去吧。”

子虛不知道還有這一茬,只點點頭道:“正好我做些糕點帶給阿槿......”

二少爺還沒吃過媳婦做的糕點,心中腹誹,嘖嘖,竟然不如一個奶娃子......

※※※

回到四儒巷時,顧大人還未回府,家中只有兄長和阿槿。

剛一下車便有一顆肉球飛也似的跑過來撞進懷裏,“姑姑,姑姑”歡喜地叫她,子虛順勢抱起他,蹭蹭他的小鼻子“阿槿是在等姑姑嗎?”

阿槿嘴裏還含著糖球,看了眼她身後的周慕筠,咯咯咯的笑開來,“早就等著呢,等姑姑,還有姑父......”

這聲姑父讓後頭的周慕筠很是受用,從子虛手中接過阿槿,“姑姑昨兒累了,姑父來抱你......”

子虛懷裏一松,聽出他話裏有話,忍不住錘他,低聲急道,“孩子面前,說什麽不正經的!”

周慕筠神清氣爽,騰出一只手抓住她的,對走進了的顧景瀾面上恭謹,叫了聲“兄長。”

子虛掙脫不得,這廝在外頭一貫清俊優雅毫無破綻,哥哥面前也不好與他爭執,只得隨著他一同叫了聲“哥哥”。

顧景瀾瞧著跟前的一對璧人,略有病容的臉上難得展顏,“父親還未回府,叫我先來迎你們,咱們先進去,等過會兒父親回來了再開席。”

周慕筠心裏還念著她昨日說的話,進門便同她先行為已逝的顧夫人上了柱香,以表孝敬。

一番磕頭許諾後,顧大人也回了府。

兩人又跪了一遍,才至開席。

子虛心裏惦記著明兒父兄便要回青州,吃過飯便替阿槿收拾起行裝。

珊瑚抱著阿槿想攔她:“這些事奴婢們做就行了,小姐您放著吧......”

子虛擺擺手,“往後也沒機會了,就讓我來吧。”

阿槿小人精似的,感受到她的不舍,不顧手裏抓著糕點,掙脫下來跑過去,一把撲在塞了衣服的箱子裏,叫道,“姑姑我來幫你。”

珊瑚抓不住他,“小祖宗,可別添亂了......”

子虛任他滾來滾去,糕點碎屑落了一地,逗他:“阿槿不回去了,在這兒陪姑姑好不好?”

阿槿扶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好。”

“為什麽?阿槿不喜歡姑姑嗎?”

又搖搖頭,“因為阿槿要和爹爹在一起,等娘回來,留在這裏,娘不認識路怎麽辦......”

子虛怔住,“阿槿......還在等娘嗎?”

阿槿笑:“爹爹說,娘會回來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去找娘,到時候再讓我來找姑姑,等他們回來......”

子虛濕了眼眶,哥哥這是......

心裏哽住,“好,那到時候,姑姑來接阿槿。”

她從前對哥哥還心存怨氣,如今卻才真正明白他心裏的苦,做不到生死相依不過是因為身邊還有個割舍不下的阿槿,他一直求的,是有一日可以名正言順去找嫂嫂。

而此時,顧景瀾倒上兩杯烈酒,一仰脖喝下一杯,不顧臉嗆得通紅,將另一杯推向對面。

周慕筠蹙眉,“兄長這是?”

顧景瀾緩過氣,“喝了它。”他眼裏沒了溫和,多了些垂死般的淩厲。

周慕筠直視那道目光,喝下那杯酒,喉頭熱辣,啞聲道:“兄長請說。”

對面的男子終於滿意,羸弱但寬闊的胸膛直直挺起,聲若洪鐘。

“這話我只說一回......三年前周先生在青州的原因顧家不會追究,顧氏同意周家的要求,只為家妹在貴府能得平安喜樂,若事實有悖,縱然魚死網破,也必不罷休。你可明白......”

周慕筠微微屏息,與他對視,心中卻為她歡喜,有這樣的兄長維護著她。

沈默後又喝下一杯,道:“慕筠明白,請兄長放心。”

☆、德川秀臣

從顧家告別出來,周慕筠臨時改了行程,打算兌現承諾帶她去紅豆館聽戲,可剛出門就有恒運在京城的管事來找。

“東瀛的德川先生在靈鎖樓等二爺。”

十三問:“不是說晚上會面的嗎?怎的現在就來催?”

那管事也十分為難,瞧了眼門邊的主子,低聲道:“先前約的確是晚上,可方才突然傳信過來說是德川先生行程有變,今晚便要離京,所以......便把會面提前了......二爺您看?”

周慕筠沒說話,臉上頗有不郁之色,十三將那管事拉到一邊,“沒瞧見今兒是什麽日子嗎?怎麽還找到這兒來了?”

那管事也尚年輕,以往只知道二爺對生意上的事情還是用心的,忘了今兒是二少奶奶歸寧的日子,一時情急魯莽找上門,此刻只覺腸子都要悔青了。

苦著臉道:“我瞧著二爺挺在意這樁生意的,便也沒多想,確實是莽撞了.....可,可這也實在是沒了辦法呀......”

十三也知道二爺早前便想搭上這條線,思忖一會兒還是進前道:“看著不像有假,二爺要不要去看看?”

他雖未說話,子虛也看了個大概,推推那人的胳膊道:“有急事便去罷,紅豆館改日再去也是一樣的。別耽誤了正事。”

她大方放人,他卻不樂意了,“可我今兒說過要陪你的......”

子虛莞爾,“接下來也沒什麽事了,我先回府等你回來。你快去快回便好......”

二少爺挑眉,揚起聲音,“那你做好糕點等我回來......”又湊近了加了一句“我要和阿槿一樣的......”

撒嬌上癮了還.....

此時並非獨處,周圍還有不少奴仆隨侍,子虛雙頰發熱,忙點點頭,推著他走,“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周慕筠了結一樁心事,心中正喜,牽著她送到馬車邊。

卻不想那管事又湊上來叫住他,“二爺......還有一事......”

皺眉,“有什麽事,一會兒說。”

管事被噎住,可這事兒此時不說就沒機會了,壓低了身子,硬著頭皮道:“不行。送信的人說,德川先生聽聞二爺新婚,希望二爺可以帶少奶奶同去——哎——”

話未說完便被人大力拖走,聲音戛然而止。耳邊響起十三啞聲提醒“不想死,就別說了......”

管事受了驚嚇,望向馬車邊的二少爺,那人正送妻子上車,片刻溫柔過後,轉過臉來竟是隱隱透著鐵青。

看見馬車啟程,也沒顧上主子已經沒了好臉色,急叫道:“二爺!二少奶奶——”

十三扶額,怎的這麽不知死活!

那人卻並未察覺,又接著喊了幾句,沒等到回答,就覺膝上一痛,二少爺的怒火當頭撒過來“誰給他的臉!我媳婦是他說見就見的?!”

說完轉身提腳了另一輛馬車,那簾子也像著了怒氣,甩起又落下,如一陣颶風過境,寸草不生。

管事終於消停下來,閉嘴噤聲,默默看向邊上的十三。

過來人十三爺聳肩,活該!

※※※

德川秀臣是東瀛德川家族現任族長——德川豐的三子,生母是彼時盛極一時的北條家族長女北條愛子。雖是三子,卻因著極強的手段,近年來硬是一步步壓倒上頭兩位哥哥,成為如今德川家族最有望的繼承人。

德川家族一直壟斷著東瀛對外進口貨物的遠洋運輸,其家族茶道更是成為千利休茶道最大的分支——德川家流。

德川秀臣自幼學習茶道,深谙千利休的茶道精神,此番以茶會客更是十分講究,在靈鎖樓裏獨僻了一處,用上半日,便布置出了一間茶室,特意掛上匾額,上書“千草庵”。

十三和那管事一路跟著緩步進門,路過一方擺設的景觀,便有幾個盛裝的東瀛侍女迎出來伺候凈手漱口,又疊了一方幹凈的手絹放在胸前,才人手持一把折扇進入裏屋。

只見裏頭原來的桌椅盡數消失,換成了四疊半的“榻榻米”,中間的矮桌上放著插有鮮花的竹瓶。屋內清香四起,聞之怡然,五臟六腑皆有滌盡塵埃的意味。

有一人跪於正對門的蒲團之上,正用茶杓在茶罐中取茶。

見他幾人進門,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道:“周君,久仰!”

☆、茶之道

周慕筠與之相互致禮,“幸會,德川先生。”

德川秀臣將他引至左手邊坐下,恭敬道:“請稍等。”

後便起身行至不遠處的水屋,取來風爐,茶釜,水註,白炭等器物,一一擺放整齊,點頭致意後,開始煮水。釜中水半開時,慢條斯理地點燃了瓷盤中的一截清香,隨著香煙彌漫,室內裊裊多了幾分閑適。

周慕筠對他不停地動作沈默以待,凝視著右手邊的一身狩衣的東瀛男子,那人年輕的臉上面無波瀾,甚至有些瞬間可以看見他嘴角溫和隱秘的微笑,仿佛真的沈浸在這場茶會中,享受著安然澄凈的氣氛。

一舉一動,皆俱德川家武士茶道的精髓,流暢而準確,尺寸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可周慕筠清楚,此刻掩住鋒芒的德川秀臣並非善類。

從這間藏在靈鎖樓的“千草庵”茶室便可看出,德川秀臣對於這次茶會的態度過於隆重。姑且認為這種隨處布置茶室會客的做法,是對方的習慣,可他臉上晦澀難猜的表情,依舊讓周慕筠生出了幾分警惕。

終於,水煮茶開,周慕筠雙手接過遞到跟前的樂燒茶碗,依著東瀛禮數,三轉茶碗,輕品慢飲,然後奉還。

茶湯入喉,稍有苦味。咽下,與之對視。

至此,茶會初了。

而在整個點奉茶過程中一直默默無言的主人德川,也在此刻終於開了口。

“薄茶一杯敬周君,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周慕筠神色如常,隔著桌上典雅的插花竹瓶,回道:“德川先生用此方式會面,不知有何深意?”

德川手下未停,有條不紊地煮水煎茶,“在東瀛,茶道講究‘一期一會’,今天,德川也希望用這小小心意,盼與周君,以誠相待。”話雖客氣,可眼角眉梢無不高高在上。

輕啟薄唇,“久聞德川先生深得三千家茶道真傳,此刻看著,確是不同凡響。”

德川面帶微驚,揚眉,“哦?周君也聽說過抹茶道?”

“不過閑時翻到過貴國茶書,匆匆一瞥。”

德川正眼看過來,擱下手中舀水的柄杓,眼中輕視更甚。

“草庵茶道博大精深,恕我直言,在東瀛,很少有像貴國這般,隨意開設茶樓的。私以為,品茶乃志趣高潔之事,需洗凈體內濁氣,平和心境,方能體味其中和敬清寂之奧妙。若像此茶樓這般,賢雅士人與販夫走卒在一處品茶,喧囂嘈雜,何以全心品味?”

“雖說‘茶湯坐來’,東瀛的茶最初來自中土,可如今看來,貴國這般對待,似乎不足以再自稱‘茶之祖源’了吧?你說呢,周君?”

語氣中不無挑釁。

周慕筠抑制住心中冷笑,坦然自若:“德川君方才煎茶手法我瞧著頗為熟悉,自前朝始便是茶樓裏常用的煮茶手法。初見時並不以為意,此刻先生隆重待之,倒顯得意味非凡了。”

“我等皆是俗人,往常喝茶,不過是解渴之用。不如先生,頗有儀式之美。不過......先生方才既說‘一期一會’,這本是佛家講究的‘無常’,佛雲‘眾生平等’,既如此,慕筠倒覺得何必在意是販夫走卒還是賢人雅士,品茶只靜意在心,而非外物。您說呢?”

幾句話,輕輕巧巧撥過去。

德川秀臣冷笑,擡起下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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