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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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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忽然轉暗,滂沱大雨一剎而至,山路蜿蜒,山壁黃土隨大雨沖刷而下,柏油路上泥水奔流,桿馬車駛過,黃色泥水噴濺而起。

碎石子隨黃泥水散落路面,悍馬車輕微震動,葛烈安望了眼副駕駛座睡著的於凡,減緩車子的速度。

他時常想起金夏國沈洋那日,他若沒進皇城,一切或許會不同。

那日他在皇城外,聽見風與群樹哀哀低泣,金夏大地為即將發生的悲傷低鳴,群樹低語,古曉霖將因毒身亡,夏帝將因憂傷致使民生百業雕零。

他聞言大驚,本以為可逆天命,只要古曉霖未因毒而死,金夏國文化必可達鼎盛,他不想古曉霖數十世的心血付諸流水。

於是他奔入皇城,可最後非但沒能救到古曉霖,反倒讓阢爾夏的神能沖破禁錮,對古曉霖下了永恒咒術。

沒想他的最後一步不但使金夏國一瞬滅亡,更讓古曉霖生生世世受咒術禁錮,無法解脫……

葛烈安悔恨不已,選擇了生生世世與古曉霖同生、護她,不是因為他與古曉霖曾同為一體,而是因為虧欠,他一直認為,最後那一步他錯得徹底。

若不進皇城,阢爾夏至多憂傷悲痛一生,神能卻不至沖破禁錮,自然無法對古曉霖行強大咒術,金夏國即使民生百業雕零,也不至瞬間沈海滅亡,文明依舊能傳承下去。

因他一念之差,古曉霖一世一世重生於東方之地,她曾嚐過的百草之苦又在東方之地重來一回。

而她與夏帝一世世相逢,卻也一世世以恨寫死局……

悍馬車壓過一顆大石造成劇烈震動,把副駕駛座的於凡驚醒了。

「吵醒你了?」

於凡搖頭,輕輕嘆口氣,「醒了好,剛才夢到過去。」

「又夢到金夏國?」她總是夢見那一世。

「夢見金夏,夢見過去許多世。」她跟夏困在相同悲劇裏,生生世世無法逃脫。

夏曾為帝王、曾為貴族,但他每一世身邊始終妻妾數十,他們相逢得晚,夏每世寵她,最終為她招來妻妾的妒恨,她一世世冷漠等著仿佛註定好的悲劇發生,葛烈安想救她脫離苦難,卻始終毫無辦法。

每一世走到末了,夏總是恨她,恨她冷漠、恨她想隨葛烈安而去。

距離上一世已三百年,她蒼老的靈魂因夏一世又一世的恨疲累至極,遂使用神能逆咒,換得三百年暫時解脫,卻耗損了大半神能。

三百年後,她蘇醒轉生成為於凡,這世界變得十分不同,有車、有船、有飛機,網路更是無遠弗屆,這星球成長迅速卻岌岌可危,轉生後最令她無法置信的是,短短三百年,這古老星球竟暴增了數十億人口。

她曾在東方大地十數世為巫女,以神能為人治病,並識藥草,而後又以十數世流傳藥草,為人醫病。如今她的能量到這一世應是盡頭,她已無多餘氣力為這原該深受祝福,如今卻困境重重的星球再做些什麽了。

「除了科技文明之外,你認為如今與三百年前最大的不同是什麽?」

葛烈安笑了笑,說:「男人只能娶一個老婆?」這裏的男人只能娶一妻,或許是於凡解脫強咒的機會,夏與於凡若能無恨、無妒過完這世,咒術也許就能解。

「是。」於凡輕笑,停頓半晌,又開口,「我想試著跟他好好相處。」

「走到最後,他若能不恨,也許對你們都好。」

「不管最後怎麽樣,我想至少跟他好好相處一世。葛烈安,這世過後,若我神能盡失,再轉生也沒有幾世,到時你不要勉強……」

於凡說得保守,葛烈安卻懂她的意思。於凡沒說破的是神能盡失後,轉生一世為人,她再過死門魂魄將被打散,歸於混沌。

強咒若不能解,唯一能留下於凡魂魄的方法,是用他的神能換她,於凡含蓄表明,不希望他那樣。

葛烈安沈默許久,雨勢漸小,鮮黃色焊馬車駛出山路,在市區筆直大道急馳。

車在火車站前停下,雨也停了,陽光從烏雲後探出頭,空氣裏有大雨滌凈城市煙塵後的清新。

葛烈安下車,為於凡打開車門,將裝著手工茶的提袋遞給她,說:「不管為你做什麽事,都不是出於勉強。這是車票,火車快進站了。」他將預先買好的火車票塞進於凡手裏。

「半個月後,我再來接你。」

「葛烈安……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們之間不需要謝謝。」

宇文夏作了夢。

夢裏,夏蟬在枝葉茂盛的樹上鳴叫,午後陽光正盛,他聞到血腥味,聽見許多人驚叫,他手執長矛在充滿木頭香氣的長廊上奔跑,血腥味越來越濃。

直到他奔入一座華美宮殿,看見美麗女子緊抱著一名高大的男人,那幕讓他心碎不已,手裏的長矛穿透美麗女子身體,鮮血不斷流淌出來,她倒在他懷裏,說了句「夏,對不住」。

夏蟬瘋狂喧囂嘶鳴,他聽見從喉嚨發出的吼叫,陌生卻充滿沈痛,猶如自遙遠空谷傳來的低沈獸鳴,巨大的悲傷掏光他的理智,下了詛咒……

唰的一聲,他驚坐而起,不意外已滿頭大汗。

電子鐘上的冷光數字顯示02:12.他翻身下床,踩上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完全清醒了。

他迅速走入浴室,脫掉睡袍,跨進淋浴間,轉開水龍頭,冷水瞬間安撫他躁亂大腦。

他厭惡夏天,每當時序入夏,他就會作同樣的夢,夢裏總是出現女子風華絕代卻又充滿歉意的臉、濃濃的血腥氣味、夏蟬發瘋似的噪鬧、古色古香的建築、空氣摻雜著似有若無的藥草味……一切真實得不像是夢。

他厭惡夏天,非常非常厭惡,偏偏他名字有個夏,像是老天爺對他開的惡意玩笑。

淋浴後,他睡意全消,走去廚房倒了一大杯冰牛奶,坐在中央吧臺,他一口一口喝光鮮奶後,才感覺夢裏鮮明得幾乎滲進現實的血腥味終於淡去許多。

然而那猶如刻入骨髓的悲痛,卻在他心頭縈繞,久久不散。

宇文夏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將空杯拿到流理臺沖洗,他忘不了那雙澄凈美麗的瞳陣。

來到臺灣將近兩個月,他一直覺得他會在這裏遇見她,一直覺得他離她很近很近了。

宇文夏時常有種錯覺,他來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尋找她,但其實他早已放棄能找到她的荒謬想法……

今夜是無法再睡了,他轉入書房,打開筆電,連上集團內網,埋首工作直至天色大亮。

大片落地窗映入晨光,宇文夏舒展背肌,正要起身,手機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來自加州的越洋電話,他猶豫片刻,才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

「什麽事?」他冷淡地說。

「夏,我聽爸爸說你人在臺灣?」手機那頭是一道好聽嬌軟的女性嗓音。

「你找我什麽事?」他冷淡依舊。

「翰翰已經放暑假,我帶他去臺灣找你玩好嗎?」

「不好,我沒空陪你們母子。」

「翰翰想你,一直吵著要找爸爸,我跟翰翰好幾個月沒看到你了。」

「我沒有時間,你們不要來。」

「我們不會吵你,白天我可以帶翰翰出去玩,臺灣我也熟,晚上你回來……」

「繪裏奈,我說了,你們不要來,我準備去公司,不說了。」他切斷通話,煩躁的走出書房。

宇文夏進更衣室,拿出鐵灰色襯衫,一套深藍西裝,正要換衣,手機又響,這回是日本祖宅來的電話,他接了,不意外聽見一道沈穩低沈的聲音。

「夏。」

「爸,有事嗎?」

「聽繪裏奈說,你不讓他們去臺灣找你?孩子放暑假,想爸爸難免,你真忙到

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宇文夏沈默不答。

「夏?」

「除了繪裏奈母子的事,爸有其他事嗎?如果沒有,我要去公司了。」

「讓他們去臺灣找你,一個星期也好。」

「我沒空,也不打算抽時間陪他們,就算只有一天也不行,我去公司了。」說完,他直接切斷通話。

宇文夏換了衣服,出門搭電梯至地下停車場,鐵灰色藍寶堅尼駛出停車場,迎上蓬勃朝陽,天氣很好,他心情卻糟透了。

宇文夏晚上離開公司後,實在放心不下,最後找了助理問到產品行銷經理韓璃的住處。

大張旗鼓參加前男友的婚禮是好事嗎?如果不是韓璃總讓他感覺自己離「那個命定女人」很近,他不可能出手管一個剛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要死還是要活。

宇文夏回想將近兩個月前,他踏入S牌家電亞洲區辦公室,初見韓璃時那一剎那的驚愕,他從不曾在現實生活裏如此強烈感覺到「她」的存在,他說不出為什麽,他像是能聞到韓璃身上有她的氣味。

當然他並不是真正聞到什麽,只是每每看見韓璃,他就覺得他好似能找到「她」了,那個從他十六歲就開始出現在他夢裏的女子。

昨晚他看到新聞,韓璃與羅氏集團二代蹺家少東羅宥倫,參加了聯洋集團長子方慶之的婚禮,那人與韓璃相戀,兩人同居多年,最後卻以分手收場,她因太痛苦而酗酒,結果肝指數過高而入院,醫院還一度發出病危通知。

看到韓璃挽著羅宥倫的手參加方慶之婚禮的畫面,他真想把她抓來敲昏算了,明明工作精明幹練,碰上感情就行事愚蠢,那女人腦子到底裝些什麽?

他打了一整天電話,韓璃手機卻沒開,讓他擔心她會因傷心過度,又喝酒想不開了,蠢女人!

此刻站在韓璃的公寓裏,宇文夏雖氣,但見她沒事,他其實也松了口氣,剛才他罵也罵過,一旁還有她的哥哥和其他人,他想她應該沒事了。

宇文夏決定不再管這個遇到感情就沒了腦子女人,打算離開,卻不忘叮嚀在他眼裏看來很蠢的韓璃,「韓經理,我鄭重警告你,別弄出什麽失戀了痛苦到尋死尋活的鬧劇,還有你要昏頭談戀愛前,能不能理智點弄清楚那個男人的背景?」

跑了個黃鼠狼方慶之,換了個大野狼羅宥倫,他實在想問問韓璃腦子去了哪裏?

羅宥倫可是標準花花公子,他的花邊新聞連日本都看得到她知不知道?

「如果你不是有點像她,我實在懶得管你死活……」門鈴聲打斷宇文夏接下來的話,他不等韓璃反應,決定走人,邁向大門冷淡的說:「我要回去了,你們慢聊。」

滿身怒氣的宇文夏打開門,看見門外的女人,一瞬間動彈不得,怒氣、理智……轉眼蒸發得點滴不剩。

門外女人仰起頭,看見宇文夏也是一陣怔楞,神色覆雜,一會兒才回過神,面對門內的韓璃表情關切的問:「我剛回來,看見你燈亮了,就想先來看看。昨天看到新聞,你還好嗎?子瑜、珈珞也很關心你,你手機一直沒開……」

這公寓的一、二、三、四樓分別住了四個女人,她們習慣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日聚餐,聊彼此生活,提議定期聚餐的人則是梁珈珞。

幾個女人聚在一起吃飯,聊工作、聊感情經驗值,跟誰談過戀愛、怎麽分手或工作上遇到什麽難題……一段時間下來,大家也都成為不錯的朋友。

於凡昨天看了新聞,便一直記掛著韓璃,還有二樓的子瑜、三樓的珈珞,她們三人各自上上下下走了好幾回,都沒能碰上韓璃。

唉,參加前男友婚禮,這主意真的好嗎?她們很擔心韓璃參加喜宴後心情不佳,盡管新聞畫面中,站在韓璃身邊的羅肴倫,看起來很深情的模樣。

「我很好。」韓璃對於凡說,「我真的沒事——」

她正要鄭重保證她身心非常健康,沒有受到絲毫損傷,三樓的梁珈珞這時從於凡身後探頭進來,也是一臉憂慮。

「韓小璃,你沒事吧?怎麽跑去喝王八蛋的喜酒?別告訴我你還包了紅包!」梁珈珞不以為然又擔心的說。

唉……韓璃在心裏狂嘆氣,關心她的人差不多都跑來了。

她怎麽會忘記保持手機暢通這件重要的事呢?甚至還把手機忘在羅宥倫家?從不關機、手機不離身的她,怎麽會犯這種錯?

「我沒給紅包,是羅宥倫給的,本來是他爸媽要去喜宴……」註意到宇文夏的眼光始終落在於凡身上,一動也不動,她滿臉不解,忍不住問:「你們認識嗎?」她來回指了指於凡和宇文夏。

宇文夏好似變成化石了,對周遭一切沒有反應,於凡看了他一眼,代為回答,「算認識吧。看你沒事,我也放心了。下星期天一塊兒吃飯再聊。」

「這是我的名片,你的名字?」僵凝的宇文夏終於動了,他掏出名片夾,抽了一張塞進於凡手裏,動作顯得有些粗魯,眼神則是充滿困惑,卻又感情濃烈。

「我叫於凡,住四樓,我們上樓再說吧。」於凡回答宇文夏,接著又重覆,「下星期天吃飯聊。」這是說給韓璃、梁珈珞聽的。

於凡轉身上樓,宇文夏跟著離開,腦子亂成一團。

果然,她離韓璃很近。

然而此刻,他卻有些不知所措,她真實存在著,不光是在他夢裏,而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剛才韓璃問她他們是否認識,她好似答了算認識。她認識他嗎?

跟在她後頭走上四樓,她打開公寓大門,一陣草香迎面撲來。

在夢裏,他也聞過這種淡淡的草香……

「你認識我?」他困惑的問。

於凡轉過身面對他,宇文夏能看見她眼裏流動著覆雜情緒。

「你認識我嗎?」於凡反問他。

「我……總是在夏天夢到你。」

他正覺得自己的話聽起來很瘋狂,她也許會認為他是個瘋子,沒想到她卻朝他點了點頭,「進來坐,我泡茶給你喝,好嗎?我自己揉制的手工茶。」

他跟著她進了屋,他覺得奇怪,屋子裏有股清涼,明明是燠熱的夏夜,那種舒爽的清涼並不是開了冷氣。

客廳不小,除了藤椅與長桌,幾乎看不到家電,沒有電視、沒有音響,玻璃茶幾上一大盆綠意盎然的植物,另一只小茶幾放了水果盆,裏頭有幾顆青檸與蘋果。

長藤椅上放了三個柔軟坐墊與靠背軟墊,單人藤椅則無坐墊與靠墊。

正對藤椅與茶幾的空墻面上了淡水藍絲光漆,或高過低隨意掛著陶制容器,用來栽種植物。

「你坐一下,我去泡茶。」

他點點頭,看她走往廚房,原想坐下,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

宇文夏斜椅在廚房入口,看她動作俐落的拿水煮壺裝水,打開瓦斯。

她踮高腳後跟,打開儲物櫃,從上頭拿一包尚未開封的茶葉,再從身前的抽屜拿出一把剪刀,剪開包裝後,倒了些茶葉進玻璃壺,接著拿了個小巧密封條,將開封的茶葉包封緊,然後彎身從底下櫃子拿出一個空茶葉罐,將封上密封條的茶葉包塞進罐子裏鎖緊。

宇文夏幾乎舍不得眨眼,仔細看她的動作,她的手指纖長,肌膚柔嫩細滑,他覺得自己仿佛愛撫過她雪白無瑕的身體,他近乎貪荽的看著她,無法相信夢裏的女子就在眼前。

他心裏升起一股陌生卻又是熟悉的渴求——他想永恒的愛她。

明明今天才剛見到她,他卻覺得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你的名字怎麽寫?」宇文夏聲音微微低啞。

她走來,舉起他的手,左手捧著他手背,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寫下兩個皆只有三劃的字——「於凡」。

水煮壺因煮沸水發出氣鳴聲,於凡放下他的手,轉身關掉爐火,把滾水倒入玻璃壺,等了一會兒,她將泡過茶葉的茶水倒進流理臺,又往玻璃壺裏倒第二次水,等茶葉完全舒展開來,她拿了兩個空的保溫杯,倒進淡黃茶湯,端起保溫杯走出廚房。

「我來。」宇文夏接過她手裏的保溫杯。

他們回到客廳,於凡坐單人藤椅,他放下保溫杯,在離於凡最近的長藤椅上坐下。

他們相視片刻,於凡拿起先前進屋被她放在茶幾上的名片。

宇文夏,S牌亞洲區總部副執行長。

「你認識我?」他想起她沒回答這個問題。

「我也總是夢見你。」她說了個他比較能接受的答案。

宇文夏點頭,拿起保溫杯,喝一口熱茶,溫醇茶香在口中漫開來,他有些驚廚,她看起來不講究的泡茶手法,卻泡出茶香四溢的好茶。

「你自己揉制的茶?」

「我賣手工茶。」

他環顧她的公寓陳設,除了必須的用品,以及一些植栽,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

「賣手工茶足夠生活嗎?!」他問,出了口卻又覺得這問題莽撞。

於凡笑了笑,不介意他有些無禮的提問,輕輕帶過,「我目前還活著,沒餓死,所以應該是足夠生活。」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關心,茶好喝嗎?」

「好喝。」

「如果你喜歡,我還有,等會兒讓你帶一包回去。」

「我能天天來你這兒喝嗎?我不會泡茶,你泡得很好喝。」

「你不嫌天天往我這裏跑麻煩的話,我可以替你泡茶。」

「不可能覺得麻煩,我一直想見到你。」

於凡低頭,見他手上沒有婚戒,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他想也不想的說,「我一個人住。你隨時可以來我住的地方。」

於凡笑逐顏開,「不急,我們慢慢來吧。」

「好,不急,我們慢慢來。」他迎合她。

他們同時端起保溫杯,一口一口品嚐熱茶,兩人沈默喝完整杯茶。

「已經很晚了,我有點累,想休息。」於凡說。

宇文夏立刻站起來,註意到她這裏沒有時鐘,看手表已是深夜近一點了。

「你休息,我回去了。」

「嗯。」於凡應了一聲,也站起來往大門走,為他開了門。

宇文夏走到大門旁,他低頭看她,她清澈幹凈的眼裏有分淡淡的戒備,他伸手碰觸她臉頰,她的頭卻慌忙朝後退了幾寸。

「對不起,說好要慢慢來的……我不會做你不喜歡的事。」

聽了他的話,她整個人像是楞住,然後低低嘆了一口氣。

「我說錯了什麽嗎?」宇文夏著急地問。

於凡搖了頭,「沒有,你沒說錯什麽。」他們每一世,他總是這樣對她說。

「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於凡又是明顯一楞,一會兒,她低聲說:「我相信你。」

「我明天晚上過來找你,我們一起吃晚餐,可以嗎?」

「好。」

「你想吃什麽?我們出去吃。」

「我不挑食,吃什麽都好,讓你決定。」

「好,明天晚上我六點過來接你,晚安。」

「晚安。」

宇文夏走了幾步,猶豫著又回了頭,低聲問她,「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於凡沒出聲,直接走向他,伸出雙手環上他的腰,宇文夏立刻雙手回抱住她,他舒舒服服吐一口氣,松手說:「明天見,要作好夢。」

「嗯,明天見。」見宇文夏走下樓,於凡關上公寓大門,她告訴自己,這一生要好好跟他相處,他們之間,終於沒有別人了。

她走進臥室,拿起手機,她不習慣現代科技,但還是申辦了一支手機門號,用的是功能最簡潔的舊型手機。她的能量已逐漸微弱,只得靠現代科技與葛烈安聯系。

手機才響一聲,葛烈安立即接起,「你還好嗎?」

「我沒事,很好,今天晚上遇見他了。」

葛烈安在手機另一端沈默。

「我沒辦法讀到任何關於他的訊息,我的能量太弱了。」

三百年前,她逆咒幾乎耗盡能量,她沒想到轉生再遇見他,竟連讀取他今世的能量都不夠,她無法知道他何時、何地出生?他今生曾經發生的事情,她完全無法得知。

「於凡,我去找你好嗎?」

「葛烈安,別這樣,你將能量傳送給我對你不好,我不要你不好。」

「我不會有事。」葛烈安說,「你多了解他一些,也就有多點保護。」

「沒關系,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也許我跟他不斷重覆相同結局,是因為我看得太清楚了,現在完全不曉得他過去的事,或許是好事。」

「你……其他都好吧?」

「除了能量轉弱,我沒有不好。」

「於凡……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我知道。葛烈安,你不用擔心我。」

寧靜的日式餐廳包廂裏,他們坐在榻榻米上,深咖啡色方形木桌上擺著一道道日式料理,正中央一盤冷盤,另有熱茶湯、炸物、涼拌生蔬、薔麥冷面等等。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多點了幾樣。」宇文夏拿起新鮮山葵,在研磨器上磨了一些,倒進她的沾醬碟。

「我不吃生魚片。」於凡為難地看著那盤新鮮冷食。

「不敢吃嗎?」宇文夏問。

「沒吃過,也不敢吃。」帶著累世記憶轉生在這嶄新時代,最大的壞處是要適應的事太多,生食、速度極快的交通工具、人們藉著小小螢幕與千裏之外的人溝通……這在三百年前是完全不能想像的。

「我很長一段時間接受日本教育,習慣生食。」宇文夏沒勉強她,拿來她的沾醬碟,倒了醬油。

「你不完全像是臺灣人。」

「我是混血兒,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國籍各異,我身上有印地安人血統、蒙古血統、愛爾蘭血統、臺灣人血統、義大利人血統、日本血統,我母親是臺灣人,我從母姓。」宇文夏為她夾了涼拌黃秋葵,發現她沒動筷,「我們邊吃邊聊,我沒算到塞車,害你這麽晚吃。」

他準時六點接她,他們到餐廳卻已經是七點半了。

「我不餓,其實我沒吃晚餐的習慣。」

「你太瘦了,以後別不吃晚餐。」宇文夏望著她,見到她之後,他的心一直處在亢奮狀態,很想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分給她,讓她生活無憂。

「說說你自己。」她拿起筷子,吃一口他夾來的黃秋葵。

「我在臺灣出生,八歲前住臺灣,八歲後跟父母回日本,我父親是混血兒,但算是道地日本人,我在日本讀書、工作,前陣子因為工作需要,暫時調到臺灣支援。」

「你以後會回日本?」

「你願意跟我回去嗎?」他根本沒想就問了。

「我不知道。」

「這樣說有點早,不過我希望你願意跟我回去……」

「我不知道。」於凡第二次說。

宇文夏沈默,假使於凡不想跟他回日本,他是能留在臺灣,留在臺灣似乎不是壞選擇。

「如果你不願跟我回去,我可以留在臺灣。」

於凡沒說話,夾了塊炸天婦羅,吃完,她喝了熱茶湯,放下筷子,說:「我已經吃飽了。」

「你吃這麽少?」宇文夏一臉不認同。

「我沒有吃晚餐的習慣,這樣吃已經很多了。」

「再吃一些,我點太多了,浪費食物也不好,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些。」

「好,我再吃一些。但沒辦法吃太多,吃多了,晚上我沒辦法睡。」

宇文夏點頭,「說說你自己。」

「我父母在我十二歲時車禍過世,後來有好心人資助我到我大學畢業,畢業後我學做手工茶,再拿到茶行寄賣。」

她每一世六親緣分皆淡薄,除了跟他牽扯不清,她在人世沒有其他足可掛心的因緣。

「怎麽不找份安穩的工作?賣手工茶收入穩定嗎?」

「我不習慣跟人相處,也不喜歡搭交通工具。」

「你父母車禍當時,你在場?」

「是。」她語氣淡淡的。

「你今年幾歲?」

「二十四。」

宇文夏沈默許久,他們相差四歲,他十六歲開始夢到她,那年她十二歲,驟失雙親……一陣心疼蔓延開來,他無法想像當時的她有多害怕、多孤單,他放下筷子,手越過桌,握緊她的,「以後你什麽都不必擔心,有我。」

「你想錯了,我其實過得很好,我只是不喜歡搭交通工具,也不愛出門。」宇文夏松開她的手,「以後我少開車,我可以下廚煮給你吃,或者你下廚。」於凡凝視他許久,他會下廚?

她想起從前的日子,他總是吃穿皆讓人服侍,而這一世,他會下廚,這比世上出現飛機、網路還讓她驚訝,也覺得有趣。

「你願意煮給我吃?」她輕聲問。

「當然,你不願意為我下廚?」他反問。

「我……我只吃川燙青菜、五谷飯,我吃得很簡單。」

宇文夏又皺眉了,「以後我煮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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