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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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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泉州城,獨自待在閣樓讀書, 有時讀倦了, 啟開窗戶, 眺望驛街熱鬧的街景, 頗有種身處鬧市, 而心置山林的錯覺。

拿卷書倚窗,晚霞披身,落日的方向,能看見陳郁家的屋頂。

回家頭幾天,趙由晟表現得很好,像個渴望功名的人,熱愛學習,閉門不出。莊蝶來約過他好幾次, 都被謝絕,搞得莊蝶一肚子怨氣, 跟端河說由晟被三溪先生變成了書呆。

莊蝶有所不知, 他的師勉叔在家,由晟不好好表現幾天,說不定就給“發配”去黃教授那兒了。

閑賦在家的趙父,有時在家會客, 有時外出訪友, 他的友人眾多,有同宗的弟兄,有城中名士, 也有告老還鄉的官員。

自趙父回來,趙家的院門天天有人進出,仆從的數量也在增加,原本在寧縣充當趙父手下的錢伍和章義,又聚都到趙父身邊,住進了趙家。

趙由晟聽到院中弟弟由磬的聲音,低頭一看,弟弟正纏著章義教他打拳呢。

女婢阿錦在院中收衣服,吳杵湊到她身邊去,看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樣,怕是對人家有意思。

眼前一切皆平和,寧靜,可謂是段愜意的時光。

漸漸,夕陽西落,趙父將兩名訪客親送出院門,由晟認出其中一人是趙孟壽的父親——趙汝泰,卻不知是為何事上門,此人生性孤傲,不大跟左鄰右舍走動。

夜晚,一家人聚集在餐室用餐,滿桌佳肴,餐桌上,趙母突然問趙父:“汝泰家的女兒今年幾歲了?”

趙汝泰有一女一子,女兒養在深閨中,身為鄰居,趙母沒見過她成年後的樣子,也不清楚她年歲。

“今年二十歲了,再嫁不成,便成老姑娘啰。”趙父目光落在自己兩個兒子身上,他也曾想有個女兒養,然而女子出生在宗室,命運往往坎坷。

趙母點了點頭,她當年十九歲出嫁,已經是超大齡,她說:“也難怪他家著急,宗正司不給嫁妝,也不幫安排個匹配人家,再這麽下去,豈不是要去當道姑。”

宗女若是嫁不出去,往往只有出家一途。

按說宗正司是必須出宗女嫁妝的,奈何總以官庫窮沒錢推辭。

“不至於,宗正司要是實在不管,汝泰自個出嫁妝,尋門親就是,哪能將女兒一生斷送。”趙父倒是挺了解趙汝泰,此人對兒女疼愛有加。可畢竟嫁宗女有諸多要求,框框架架限制,不能隨便下嫁。

趙母像似想到什麽,皺起眉頭:“郎君可得打探打探,官船的錢什麽時候分放,這都快臨冬了。”

夏時,在海外貿易的官船就回來了,聽聞今年販來不少香料,可宗正司遲遲不分紅。

趙父正在夾菜吃,聽到妻子的話,手中一頓,道:“掛念它作甚,往年也沒分多少。”

“我算是知曉了,宗正司養著好幾頭咬米袋的大肥鼠!”趙母一聽就不高興了,因為今年獲知官船掙得缽滿盆滿,她家可是出了本錢的,“奚王家的人仗著在宗正司當官,把本屬於大夥的錢貪墨,今年可不能再這般!”

趙由晟靜靜聽父母的交談,他沒說什麽,趙父一向不讓他們在餐桌上討論宗室間的糾葛。

“母親,我知道,那個叫‘碩鼠’!”由磬用湯匙輕敲了下碗,誦起:“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他剛在宗學裏學到這首詩,現學現用。

趙父拍了下小兒子的頭,不再說什麽,宗正司的官員沆瀣一氣,人盡皆知,奈何奚王一族在當地的勢力根深蒂固,關系錯綜覆雜,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趙由晟低頭喝湯,淡定如趙父,他清楚,待冬日一到,大夥對於宗正司那幫官員的不滿,將達到頂點。

上一世,趙由晟沒能親歷,因為他人還住在寧縣,而這一世,可就不同了。

夜深,家人入睡,四周寂靜,趙由晟起床,執劍下樓,他無聲無息在樹下舞劍。章義和吳信,吳杵住在一起,就在院中的小屋,他是練武之人,很警覺,聽得外頭聲響,出來一看,見是徒弟在練劍,他靠墻看了一會,隨後回去睡覺。

想徒弟年紀輕輕,能有什麽仇家,頂多就是性格有點陰沈,又好武藝而已。

在秋風中舞劍,劍鳴聲盡匿,不會吵醒睡夢中人,趙由晟直至汗透衣衫,才將劍入鞘。他借著月色,放輕腳步登樓,他倒映在地的影子,唯有一輪孤月相伴。

回到閣樓,將劍掛回帳內,趙由晟推開窗戶,讓夜風帶走肌膚上的燥熱。

夜色闌珊,看不清陳郁家的屋頂,他想陳郁應當睡著了,躺在舒適的被窩裏,陷入夢鄉。

自趙由晟回來泉州城那夜見過一面,陳郁也有好幾天沒上趙宅。

陳郁聽莊蝶說阿剩天天在家讀書,不肯外出,還聽說趙父經常在家會客,陳郁不想打擾由晟讀書,又害怕撞見趙父,有幾次,他走在驛街,本想去找由晟,卻又踟躕折返。

他沒去找由晟,由晟也沒來找他,隨著年齡增長,陳郁已能意識到兩人身份的差異,他覺得阿剩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上他家來了。

有時陳郁會萌生一個奇怪的念頭,便是在他十四歲的秋天,在一個清早,他從由晟的床上醒來,而由晟睡在書房裏,便是從這個清早,結束了他們相伴成長的無憂時光。

秋日的早上,陳郁醒來,步出寢室,見院中的柿子樹上掛著四五個柿子,這才想起,今日不用讀書,吳先生有事,告假數日,走前還提著一籃墨玉贈的柿子呢。

陳郁本想喚戚適昌去慶舟茶坊占個雅間,叫了他幾聲也不見人,董宛聽喚聲過來,跟陳郁說適昌昨日回鄉下去了。

想他是極愛城裏生活的,應當是被戚部領給抓回家去。

陳郁坐在書齋,撫摸新近買的一張琴,想著趙父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在家,阿剩應該還是在閣樓上讀書,若不派董宛先過去探探風?

正想著事,聽到墨玉在外頭喊他,說是鄭遠涯和李世安來找他。

陳郁忙站起身,整理下衣袍,歡喜迎了出去。他雖然年已十五,還似孩子般喜愛玩伴。

鄭遠涯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在陳家仆人早已見怪不怪,李世安是遠涯的鄰居,他衣著寒酸,性格木訥,像遠涯的小跟班。

“小郁,東水濠那邊,昨夜沈沒一艘貨船,濠渠不通行,進城的船只全堵在一起。要不要去看看?”

鄭遠涯一手叉腰,一手搭在門框上,他瞟著書齋裏的布置,看到一張琴案和琴,似乎嗤了一聲。

“我昨夜聽兄長說過,船還沒打撈上來嗎?”陳郁昨夜聽兄長和他的友人在談這事,那是條通往市舶司的濠渠,可想而知,濠渠不能通行,必造成過往船只大堵塞。

鄭遠涯勾陳郁的肩,哥倆好那般,邊走邊說:“一船沈香木,哪能在夜間打撈,走,我們過去瞧瞧。”

李世安跟在身旁,模樣似乎有點拘謹,也難怪他拘謹,他家祖上雖然在朝中擔任過保章正一職,但到他這代就很窮了。陳家氣派,不同於一般富室,也只有鄭遠涯才能將這樣的人家,當成自家般自若。

東水濠在城東,夾岸是商肆,最熱鬧的地段有一座石橋,叫鵲兒橋。今日橋上擠得水洩不通,橋下不遠處是一艘打翻的貨船,運滿沈香木,官兵在沈船前後拉網,不讓其它船只通行。

上好的沈香木可是價比黃金,船貨貴重需要保護,何況濠渠中有沈船,其它船只要是蠻闖,必會擱淺。

陳郁遠遠看到鵲兒橋人頭簇動,本不打算登橋,被鄭遠涯硬是給拉上去,鄭遠涯也是厲害,憑借著高大的身板,兇悍的長相,在人群中劈出一條道來。

陳郁被鄭遠涯緊攥住手,帶到石橋中段,鄭遠涯推開人群,給陳郁占了個好位置。陳郁吃驚看向橋之下,濠渠之上,船只堵得老長,跟條巨龍似的。

四周人聲鼎沸,似有數千張嘴在說話,陳郁不大習慣這樣的環境,看了看船,又看了看人群,便就回頭找鄭遠涯,見他帶著李世安正在往他這邊擠來。

陳郁笑著朝他們招招手,他有時會覺得遠涯有點像阿剩,他對身邊的夥伴都很照顧。

適才李世安是和他們在一起的,但是被人群給擠沒了,遠涯這是回去找他。

很快,三人湊在一起,身子趴在橋欄上,看起吊沈船,看打撈沈香木。陳郁和李世安安安靜靜觀看,鄭遠涯不時在上頭大聲喊話,瞎出主意。

他有一個建議不錯,被船主采用,即在沈船兩側鑿孔,讓船艙裏的水更快洩出,以便吊起沈船。

沈船吊起後,受征募的水手積極下水,打撈沈香木。船主稱重打撈上來的沈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想來他也不清楚沈香木泡水後的重量該是多少,他能挽回多少損失。

鄰近午時,堵塞在濠渠裏的船只終於能緩緩通行,橋上圍觀的人略有減少,但還是黑壓壓一片,鄭遠涯掃視夾岸的商肆,琢磨著到哪找個地兒坐坐。

要是只有他和世安,他們更喜歡去瓦舍,但帶著陳郁,得尋處清雅、整潔的去處,他正思著,突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吆喝聲,伴隨著車轆轤聲,他眼疾手快,快速抓住身側陳郁的細腰,將他往自己懷裏攬。

陳郁似乎在望著什麽,看得出神,以致沒留意一輛運貨的獨輪車沖他而去,險些撞著他。落進鄭遠涯懷裏,陳郁才意識到自己躲避過一次險情,他擡頭楞楞看著友人那張放大的臉,驚魂未定。

“莽漢!怎麽看路,險些撞著人!”鄭遠涯怒斥獨輪車的車夫。

那車夫因為魯莽,一路已經被好幾個人指責,看著脾氣也挺大的,居然還罵罵咧咧嫌橋上人堵道,揚長離去。

鄭遠涯忙於問陳郁是否受傷,顧不上教訓車夫。

“沒撞著,無事。”陳郁摸摸手腳,身上沒有被撞的疼痛感,也沒傷。

“你剛在看什麽,看得出神?”

陳郁聽到這話,才意識到自己還被遠涯摟在懷裏,他用手推開友人,似有些不自在。鄭遠涯忙拿開自己的手臂,他不是有意摟著不放,他絕對沒有老爹那種嗜好。

“小郁!”

橋上這一陣小騷動,讓走在岸邊的趙莊蝶發現陳郁的身影,他在人群裏吃力蹦跳,熱情朝陳郁招手。他身邊有趙端河,還有趙由晟,與及數位奴仆,他個頭矮,被人群遮擋,趙由晟高挑的個頭,倒是很顯眼。奴仆們手中提著主人購買的大包小包物品,他們想必是去逛了城東的商肆。

陳郁朝莊蝶點點頭,其實他早就見著他們,正因為看見由晟的身影出現在人群裏而走神。

“你不過去?”

鄭遠涯見陳郁沒動彈,只是揮手示意。

李世安顯得有些激動,揪鄭遠涯袖子小聲說:“我見過他們,他們是住在城西的宗子。”

“這麽多人,不過去了。”四周人擠人,都在看熱鬧,再說他本就是跟著鄭遠涯,李世安出來,丟棄這兩個友人,去找別的友人,陳郁覺得不該厚此薄彼。

趙莊蝶等人在岸邊待了一小會兒,見陳郁沒過來的意思,四周又擠便就離開。

鄭遠涯對李世安說:“宗子又怎樣,在這泉州城裏,掉片葉子砸中十人,能有兩個是宗子你信不信?”

李世安才不信。對平頭百姓而言,宗子這個身份,還是挺唬人的。

“小員外怎麽會結識他們?”李安世聽說宗子不跟外人往來,很高傲,皇族就像一個圈,將自己人圈在裏邊,將別人圈在外邊。

看著趙由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人堆裏,陳郁悵然若失,回過頭來,答道: “小時候就認識。”

李世安非常羨慕,他祖父曾是京官,但官職小,從沒有機會結識什麽皇親國戚。

趙由晟一群人走出擁擠的人群,來到春風樓,登樓入座。今日趙莊蝶做東,請吃酒,趙莊蝶邊點酒菜邊念叨:“真不派人去把小郁喊過來?”

趙端河沒說話,他和陳郁沒莊蝶那麽親,交集也不多。

趙由晟靠窗坐,居高臨下看街道的行人,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阿剩,你也在意鄭遠涯是海寇出身嗎?”趙莊蝶看他也不吱聲,很失望,往時他跟小郁最要好,怎麽突然冷漠起來。

“是不便結交。”趙由晟淡語。

阿剩居然也這麽在意,趙莊蝶懊惱說:“小郁不該和鄭遠涯那麽要好,都是因為阿剩去了寧縣,才會跟他走得近。”

“那他該跟誰要好?”趙端河覺得這責怪莫名其妙,他指出:“鄭遠涯是海商,陳家也是海商,李世安家懂天文,是能牽星過海的陰陽生。”

量酒博士給三位貴客倒酒,趙由晟端起就喝,一飲而盡,他勾著酒杯,一言不發。量酒博士離去,趙莊蝶捧住酒杯,小呷一口,絮絮叨叨說當宗子真沒意思,想交個有趣的朋友,還要考慮對方爹是不是當過海寇,自己會不會因此被朝廷冠以勾結海寇,意圖謀反的大罪。

趙莊蝶念叨一堆,把杯中酒飲盡,正要使喚趙端河給他倒酒,擡頭一瞧,見兩位同伴居然都從座位上站起,齊齊看著窗外。

街上一片騷動,迅速圍聚許多行人,眾人指指點點,在人群中心,是三四名兵痞。看那情景,似乎是一位扛板凳的老漢,攔住兵痞的去路。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我似乎聞到了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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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三官:臭小子,找打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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