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你殺了我吧！

薛青怎麽也想不到，得到的會是這樣的回答。倏爾，胸悶氣短的感覺充斥著他全身上下，令他說不出話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留她一命，而她去絲毫不領情。

湖州。

憂心忡忡的安海終於將賑災的事宜處理完成。他立馬收拾行囊，打算率一隊輕騎先行，卻收到南都城的信函。信函上，寫著：大公子意圖謀反。

安海拆了信，立馬召集營裏的副將，計劃揮師入城。

只是，張羅的大軍出了湖州地界三十裏後，安海再一次收到信函。是戚玖年送來的。信函上說，南都城之危已解。安海長長地舒了口氣時，又看見戚玖年順手多提的一件事。

羅將軍的孤女，羅阿酥，與大公子狼狽為奸。事情敗露後，被關押在天牢裏。天牢的酷刑是耳有所聞的，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字裏行間，有著對羅阿酥深深的惋惜。

安海暗道不好，連忙去信給薛青，告知他羅阿酥臥底一事。信函送出後，他仍覺得不妥當，簡單收拾了行囊，跨上一匹快馬直奔南都。

從湖州趕回南都，以最快的馬力，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至少也需要五天。戚玖年的信是宮變後送來的，送抵他手上時，最快也要三、四天。安海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近日來的惴惴不安的緣由了。

安海一路狂奔，恨不得自己能長了翅膀飛回去。趕到一處驛站，他都是匆匆填點幹糧，換一匹快馬，而後又匆匆趕路。

就這麽一路奔赴南都，五天的行程，被他整整壓縮到了四天。

趕到南都城時，正是羅阿酥求見薛青的這一日。

安海一邊祈禱著，一邊吆喝著提醒路人們閃避，就這麽一路飛奔直達城南的衡陽王府。守門的兄弟遠遠看著像是府裏的安大人，迎了上去。

那人拉住他的馬，笑臉相迎道：“喲，真是安大人。您不是在湖州嗎，怎麽······”

安海利落地下了馬，往王府裏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打斷他的話，問道：“世子呢？”

那人牽著馬，聞言道：“世子，不在府裏。”

安海跨過門檻的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眉頭緊鎖。他問道：“不在府裏？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那人不妨安海突然發問，楞了一下，在安海逼人的目光裏，楞楞地答道：“世子的行蹤，屬下怎敢妄言。”那人頓了一下，遲疑道：“不過，辰時剛過，有位醫女說是從天牢過來的，世子見了她之後，就出門了。世子大抵是去了天牢······”

安海聞言，面色有一絲的松動。還來得及，他告訴自己。

然後，他拉過馬，一躍而上，駕著馬直直地往天牢的方向去。

天牢裏。

羅阿酥眸光流轉，最後落在薛青那張蒼白的臉上。他的眉似遠山如黛，他的眸如深潭碧水，他的唇、淺薄的唇色襯得他的神色柔和了些。這就是她愛著的人吶。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淺薄。為了守住他和她之間的聯系，她這一年如履薄冰。即使是，為了救他，拼死要來的解藥，她都只能說是為了還他的恩情。

思及此，羅阿酥張了張嘴，有些話到了嘴邊，在舌尖徘徊又咽了回去。

有人架著一個火盆進來。

火盆裏，燒紅的炭發出炙熱的光芒。偶爾躥起絲縷的火苗，搖曳在這陰暗的牢房裏，轉瞬即逝。

羅阿酥眼瞅著，另一個人搬來了刑具。漆黑的烙鐵被扔進燃燒得正旺的火盆裏。羅阿酥看了看正在燒著的炭火，又看了看面色不渝的薛青。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腦海冒出。

薛青側目，厲聲道：“誰準你們進來的？出去！”

那兩人對視一眼，言之諄諄：“屬下是奉命送東西進來的。君上說，這些都是賞賜，交到您手裏即可。”

薛青聞言，踉蹌地退了兩步。薛景陽真是讓他意想不到的，意想不到的殘忍。

羅阿酥望著薛青，望進他的眼眸，指著令人觸目驚心的刑具，面無人色。她心如死灰，絕望地問：“你就這麽對我？”

薛青不忍直視。為了讓羅阿酥活著，他只能這麽做。只是，薛景陽將他逼得太緊了。薛青百口莫辯。

薛青的沈默，讓羅阿酥感到萬念俱灰。

她憤恨道：“你這麽對我，就不怕招報應嗎？你明知道，我寧可死，也不願受這種屈辱。薛青，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你怎麽可以······”

薛青被羅阿酥的叫喊聲擾得心慌意亂，目光所及之處是短時間內被燒紅了的烙鐵片。他心煩意亂，幹脆側目不見，揮揮手讓他們兩人動刑。

收到指示的兩人，又對視了一眼，而後熟練地將烙鐵片翻了翻。

一人走到床榻邊，告了聲罪，便將羅阿酥扶住。伸手撥開散亂的長發，露出姣好的臉龐。他困住羅阿酥，讓她不能輕易動彈。

羅阿酥掙紮了一下，瞥見薛青熟視無睹的模樣，頓時猶如身置寒冬臘月。她放棄了掙紮，有淚水滑過她的側臉。

她哀求道：“薛青，你怎麽不直接殺了我呢？”明明，她沒有錯。

燒紅了的烙鐵片被那人拿起，朝她走來。烙鐵片每走近一分，她心裏的絕望便多一分。直到它近在咫尺時，羅阿酥突然笑了。

她的笑容在這觸目驚心的場景下，顯得耀眼，有著灼傷人的溫度。執著烙鐵片的手頓了一下，而後用力地貼上她的右臉。

血肉的腥味，混著肌膚燒焦了的香味，在小小的牢房裏蔓延開來。

一聲哀嚎，響徹天牢。

慘無人道的刑罰過後，牢房裏的人都撤了下去，空蕩蕩地，只剩下薛青和羅阿酥。

羅阿酥俯在床榻上，顫抖著，忍受著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她原本光潔白皙的右臉頰上，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羞憤悲苦之下，她怒視徐徐向她走來的薛青。

薛青在聽到那一聲哀嚎時，胸口有那麽一瞬的窒息，像是停止了心跳。待到人都走光了，他才膽戰心驚地走向羅阿酥身旁。

他知道，羅阿酥從不呼痛。她不停顫栗的四肢，足夠他想象到她的痛楚。他走近了，想將她擁入懷中，又想撫慰她的傷痛。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聽到羅阿酥虛弱地宣誓：“薛青，我從沒有恨過。可是，現在，我恨你。永遠，永遠我都不會原諒你！”

天空中響起一道驚雷。

整個世界似乎變得昏黑，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薛青聽到羅阿酥的話，在驚雷聲中，摔坐在地。

天牢外，風塵仆仆的安海被攔在了門外。

安海此刻心急如焚，卻又不能硬闖。那一聲驚雷落下，在耳邊炸開，轟響。有人陸續從天牢裏出來，交談著，神色間有著慣有的麻木。

為首的那位瞧見安海，問了聲：“怎麽回事？”

攔住安海的那人諾諾地答道：“是衡陽王府的安大人，要找世子，說是有頂要緊的事要回稟。”

安海朝為首的那位拱了手，懇求道：“此事性命攸關，還請大人通融。”

為首的那位點了點頭，揮手示意放行。然後吩咐跟在他後面的另一個人，說：“帶他進去。”安海道了一聲謝，就跟著去了。

攔下安海的那人，不明所以，伸指指了指天，出言問道：“頭兒，剛剛不是吩咐誰也不許入內嗎？”

那位被叫做頭兒的人給了他一個‘你是不是傻啊’的眼神，沒好氣地說道：“頭兒我都出來了，事情當然是辦完了！”

“哦。”那人唯唯諾諾地應承了一聲。

幽暗狹長的門道，能並排擠下三個人。安海跟在帶路的獄卒身後，七轉八繞地轉到了那個牢房前面。他看見薛青抱著羅阿酥，正要往外走。

他慶幸地，上前，卻聞到了一股焦味。安海心頭大震。

他強忍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他說：“阿酥她，怎麽了？”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薛青擡眼，發現是他。並沒有怪罪，只是抱著羅阿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走近了，安海才看到，羅阿酥那張皮肉翻開，血肉模糊纏著一片焦黑的臉。他手裏的劍，落在地上，發出沈悶的撞擊聲。他伸手抱著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最後，我還是來遲了······”

薛青身形一怔，問他：“什麽來遲了？”他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抱著羅阿酥，好像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一般。

安海沒有應答，只是跪在那兒，抱著頭後悔莫及。

薛青卻像是突然發了狂般，怒吼道：“你到底，瞞著我做了什麽？”

他想起了羅阿酥的欲言又止，想到了羅阿酥的絕望，想到了羅阿酥的話。她說：“薛青，我從沒有恨過。可是，現在，我恨你。永遠，永遠我都不會原諒你！”

有什麽在他腦海裏流過，他抓不住。他發覺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麽。

安海頹然道：“這半年來，我們行事變得順利，靠的都是阿酥她送來的情報啊！阿酥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我真傻，她讓我不要告訴你，我就不說······真傻啊······”

薛青差點就沒抱住羅阿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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