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嫵盯著她頭上的東珠，雙眸不自然地瞇了瞇。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兒，眨了眨眼睛斂住眼底的懷疑與不自然。唇沾笑意地走過去，欠身行了一禮，溫和地喚了聲：“給惠妃姐姐請安。”

眼前這位衣著素淡卻不失華貴的女人，除了之前一直靜養的惠妃還能有誰？

旁邊幾位妃嬪她之前都見過了，看到她來已經起身問安。只有這位，不但在壽安宮座位靠前，而且一直安坐，份位肯定比自己高。後宮份位比她高的就三人，略略一想就能猜到這位的身份，只不過，這位今天出來幹什麽？

惠妃見林嫵和氣地與她行禮，沒有任何淑妃口中的驕縱，心底冷笑卻面色不顯。她低咳了一聲，虛弱地站起身往前迎了兩步，走近林嫵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

聲音柔柔地說：“昭儀快別多禮，本宮不過年長幾歲，實在是虛擔了這聲姐姐。”

林嫵眨眼，心裏有些詫異，這還是入宮以來，第一次沒被份位高的人叫妹妹，她有點想不明白惠妃到底什麽意思。尤其是惠妃那張與青蓉七八分相似的臉，讓她不得不多想幾分。

林嫵有心試探，可低頭間無意看到惠妃那雙手，嘴角的笑容不由變得僵硬起來。

惠妃那雙手格外瘦，骨節分明泛白，連皮膚之下的青色血管都隱隱可見，像一條條蟲子才伏在上面。

林嫵克制住自己想要甩開會惠妃的沖動，忍著不適道：“惠妃姐姐太客氣了，您這樣說真是折煞妹妹了。久聞惠妃姐姐喜靜，這才一直沒去秋水殿叨擾。”

惠妃柔柔地笑了笑，突然側頭看向對面坐著的淑妃。

“昭儀客氣了，若不是阿萱前日來秋水殿，本宮竟不知後宮多了這麽一位可人兒，阿萱還說，以後可以讓昭儀分擔些宮務，她也好時常偷個閑卻本宮的秋水殿坐坐。”

怎麽話題轉到淑妃的身上了？惠妃不是該順勢邀請她去秋水殿坐坐嗎？

林嫵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她原本就不聰明，自從知道楚澤是皇帝以後更對後宮的女人沒了警惕。若不是看到惠妃和青蓉長相相似，她大概也就是行個禮規矩上不讓詬病。

眼下有了探底細的心思，本來努力圓滑一些，可還沒等想好怎麽切入話題，惠妃竟然輕飄飄的把方向引到淑妃身上。林嫵思緒不免跟著跑了。

難道她們感情很好？畢竟都是東宮時就跟在楚澤身邊的，多年來沒有圓房，同命相惜所以產生了友誼……

林嫵一時想得有點遠，便沒有出聲。

還是淑妃起身，看著她們笑道：“惠妃姐姐可別打趣我了，如今有了昭儀妹妹這樣的可人兒，惠妃姐姐這手都不願意松，還哪裏記得我呀。”

淑妃這話說的和平時判若兩人，語氣更是少有的歡快。林嫵心裏驚訝極了，幸虧這幾年也學會了面不改色的本事，暗暗思趁了幾秒，在惠妃松開她之後轉身向淑妃行了一禮，“淑妃姐姐。”

對於淑妃，林嫵沒有多言。饒是再笨，她也聽出淑妃在惠妃那邊傳了她的耳根子。雖然不知道淑妃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但總歸不是為了她好就是。

後宮裏的女人，尤其是沒有寵愛的，面上再溫順，背地裏也會恨她恨得要死。

也許是自己狹隘，但林嫵真不覺得宮裏的女人會正常，會對分走唯一男人寵愛的女人友好。

想到這裏，林嫵索性把註意力又落回惠妃身上，聲音關切地說：“哎呀，淑妃姐姐不說妹妹都忘記了，惠妃姐姐快坐下，勞姐姐起身，實在過意不去。”

林嫵說得很慢，語氣措辭細品起來格外怪異。

淑妃聽了面色微變，語氣似有埋怨說著：“瞧瞧，惠妃姐姐一來，就拴住林妹妹的心思，妹妹都開口了，姐姐還不快坐下？別拂了妹妹的好意。”

聽到這話，林嫵心底更加詫異了。她本來覺得自己的話就已經不倫不類，十分怪異，可淑妃的話，怎麽聽著更讓人不自在了？幸虧其他妃嬪都像擺設一樣，只靜立在椅側，並不出言參與。

這要是人多，林嫵肯定應付不來，指不定又要淺笑當布景。

反正微笑是最好的面具，一團和氣，尤其是在壽安宮，任誰也挑不出錯。

聽了淑妃的話，惠妃目光閃了閃，掃了眼其他人，微微點頭，含笑道：“都坐下吧，母後最是和氣，若是讓母後知道諸位妹妹一直站著，可是本宮的不是了。”

林嫵有點猶豫自己該坐哪裏，是淑妃旁邊還是惠妃旁邊，今天竟然沒有見到安昭媛。也許懷孕之後，可以免去請安？雖然知道安昭媛肚子裏的孩子與楚澤無關，可名義上到底是皇帝的孩子，想到這些，林嫵不自覺地擡手覆上小腹，心底隱隱有些惆悵。

可眼下哪裏是惆悵的時候，還有與青蓉相似的惠妃沒理清。

林嫵很快回過神兒，就近坐到惠妃下手，準備再套套話。

雖然說容貌相似的兩個人並不為奇，可是青蓉進宮前特意改變容貌，這讓她不得不懷疑起兩個人是否有什麽關系。可惠妃出自書香望族，若真和青蓉是姐妹，青蓉怎麽會淪落到定北侯府做丫鬟？

林嫵越想越覺得混亂，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時間目光不由飄到旁人身上。

殿裏人來的已經差不多了，只有麗妃、柳修容和安昭媛還沒到。

穆婕妤的目光依舊若有似無的地落在她身上，當她看到過去時，穆婕妤朱唇輕啟卻並不出聲，一雙美眸欲語還休地望著她，仿佛春水剪落，實在讓人起雞皮疙瘩。

她趕緊收回目光，不巧正好看到柳修容與麗妃相攜而來。

論起來，她要給麗妃請安的。不過太後現在態度未明，林嫵索性裝作沒看見，伸手拿過一旁剛上的茶盞，掀開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浮著茶末，卻並不沾唇。

哪怕是太後宮裏的東西，除非迫不得已，她還是盡量不入口。

雖說在宮裏想下毒很難，並不像宮鬥劇宮鬥小說裏寫得那般容易，但難保有萬一，外面的東西小心為好。

看到林嫵這樣目中無人，想到之前傳言陛下要冊封她為四妃之首的貴妃，麗妃心底的火氣不由騰了起來。

可還沒等她開口，就傳來“太後駕到——”的唱聲。

林嫵有些慶幸，若是壽安宮和麗妃吵起來，雖然能看到惠妃和淑妃的表現，可到底太顯眼了些。

林嫵跟著眾人起身行禮，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太後身邊扶著她的不是上次的桂嬤嬤，竟然是一直沒出現的安昭媛。

雖然安昭媛是太後的侄女，但之前太後對她的態度完全可以用得上冷淡一詞來形容。

難道真是因為懷了龍嗣，太後才熱忱起來？

安昭媛倒是面色平和看不出異樣，也許是月份尚淺的緣故，小腹與平時無異。

安昭媛把太後扶到坐塌前沒等側身離開，就被太後拉著一同坐了下來。

“嬋兒，你身子重，就坐哀家身邊。”太後的聲音裏是掩不住的喜悅和關切。

她們下面這些人還沒起身，依舊屈身給太後行禮，這樣的姿態看起來仿佛也在給安昭媛行禮一般，想到陛下可能會立安昭媛為後，原本已將後位視為囊中之物的麗妃，心裏像燒起一團火，難受極了。

可是在太後面前，麗妃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死死抓緊掌心克制自己。

麗妃餘光瞟到不遠處的林嫵，心裏不由惡意地暢快幾分。沒用的東西，下不出蛋，太後面前的體面也沒了。

林嫵根本沒有註意到旁人的心思，她低垂的眸子裏是止不住的詫異。

對於太後的舉動，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太後是在幫助安昭媛立威，還是純粹只是關心她肚裏的孩子？

安太後眸光淡淡地落在林嫵身上，見她沒有任何異動，眉毛微挑，頓了片刻後，和藹地讓眾人免禮入坐。

沾到座位上，林嫵不由舒了口氣。她膝蓋上的淤青還沒散，彎時間久了鈍鈍的疼，都是楚澤害的，要不是他突然出現，自己也不能一時驚著磕到白玉砌成的浴池邊緣。

幸虧古代都是長裙，這要是在現代，被人看到，指不定他們會歪想成什麽呢。

“嫵丫頭？”安太後之前喚了一聲，見林嫵沒反應，不由再次開口道：“嫵丫頭，可是昨晚沒睡好？”

林嫵這下子回過神兒，有些不解看向太後，不大明白安昭媛在她一旁，她怎麽又想起自己了。

不過面子上的工作還得做好，林嫵趕緊起身，表現得惴惴不安，欠身請罪道：“太後娘娘恕罪，臣妾失儀了。”

她避而不答昨晚睡沒睡好。

畢竟昨晚皇帝沒回未央宮就寢的消息，想要打探到並不難。

她不想給旁人留下皇帝不在自己就睡不好覺的印象，尤其是太後，直覺的，她不能讓太後察覺到她在意皇帝。

聽了林嫵的話，安太後慈愛地向她伸手，招喚道：“嫵丫頭要氣哀家不是？上回還說叫哀家母後，這回怎麽又改口了？快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這眼底怎麽多了圈烏青？”

太後的語氣充滿打趣，讓人聽了沒有任何不舒服。

林嫵不知道太後又抽哪門子瘋，安昭媛還在她身旁這又招自己過去幹什麽？

見林嫵又屈身請罪，太後不由又強調了幾分，讓她過去。

雖然背後有楚澤撐腰不怕得罪太後，但眾目睽睽之下，林嫵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囂張了。於是只得乖巧地走過去，被太後拉坐在另一旁。

林嫵瞄了一眼寬敞的坐塌，有點嘆氣。

在定北侯府時，祖母的松鶴堂裏坐塌就格外寬敞，請安時候得寵的小輩像她堂妹林婳等人就坐在祖母身邊，一副兒孫繞膝，其樂融融的場面。

沒想到，到了宮裏，太後竟然讓皇帝的妃嬪坐。

這在普通人家，她們也就是姨娘，如果有坐在老夫人身邊的這份體面……

林嫵想想就覺得，這家人大概是個不知禮儀的。

畢竟本朝，嫡庶分明，妾侍之流上不得臺面。

這麽一想，林嫵有點慶幸楚澤是皇帝了，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她即使是正妻，說不定也會被婆母拿捏吧？

安太後見林嫵安安靜靜的坐在那，目光發飄，便知道她又走神兒了。

心底不由有些懷疑之前的得到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這丫頭片子怎麽看也不想能入皇帝心的，五年前，林嫵才十歲，就算和杜嘉柔長得像，皇帝那時候也不可能認識她，皇帝是個長情的，如今未免太過移情。

都以為太子準妃杜嘉柔死於溺水，可當年還是皇後的安太後清楚，杜嘉柔可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母後，這回有兩個可心的妹妹陪著，都不疼我們了。”惠妃的聲音柔柔軟軟，像一團棉花落在心口，打破一室寧靜。

安太後和林嫵不由回過神兒，林嫵詫異地偷瞄了惠妃一眼，對她更加好奇起來。一般在長輩面前都喜歡穿顏色妍麗喜慶的，可惠妃穿的素白不說，看似柔弱說起話來卻毫無顧忌，似乎和太後很熟稔？

林嫵的覺得這宮裏雖然女人少，但是彼此間的關系加上太後就有些覆雜了。

林嫵疑惑間，只聽太後沒有任何不快，語氣裏盡是笑意地說：“瞧這個促狹的，竟嫉妒起兩個妹妹。”

太後頓了頓，又舒心地笑了幾聲才繼續道：“阿玉啊，李太醫說你身子已經大好了，以後可不許再躲在秋水殿清閑，這一年半載都不來看哀家一次，莫不成是忘了哀家？”

惠妃聽了，抿嘴一笑，起身福了一禮，聲音輕快道：“母後，您可冤枉阿玉了，實在是身子不中用，怕過了病氣與母後。現在一好轉，阿玉就迫不及待來母後這裏討吃的，只要母後還記著阿玉，阿玉以後一定時常來壽安宮。”

“瞧瞧這話說的，你啊，就是太過小心。”說完，太後又是一陣笑。

太後接下來和惠妃、淑妃甚至還有沈默的傅充媛都話了幾句家常，之後還問了沈美人身體如何，一時間原本就燥熱的屋子裏更是熱氣流淌，林嫵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也不知道太後今天怎麽格外能說。

就在她忍不住快要垂眼皮的時候，只聽太後突然把話鋒轉移到她身上：“嫵丫頭啊，你也要加把勁，陛下一月裏多在你那裏歇息，你要爭取早日懷上龍孫，和妙嬋的孩子做個伴兒。”

還沒等林嫵想好怎麽回答，見太後突然目光一轉，看向眾妃道：“阿玉、阿萱，你們也別想著偷懶，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走一遭，二十三四身子骨已經長開了，這才是最好的年齡，年紀太小身子脆，反而危險。”

說著，太後還撫了撫安昭媛的手。

林嫵心裏咯噔一下，雖然知道太後說的在理，但旁邊的安昭媛還懷著孩子呢，安太後這話是要嚇唬人還是有別的深意？

“哀家年紀大了，只盼著你們能早些為陛下開枝散葉。”

“早些年柔兒離逝，陛下傷心冷落了在東宮伺候的阿玉幾個，後來陛下又為先帝守孝不幸後宮，已經耽擱多年。如今在新人入宮前，你們更要加把勁兒啊，哀家，一直盼著你們的好消息。”

柔兒？這人是誰……

然後林嫵還來得及細想，就聽麗妃大膽地接話道：“太後娘娘憐憫，只是，陛下他——”

麗妃欲言又止，擡手用絹帕拭了拭身眼角，有些委屈地說：“之前林妹妹在紫宸殿時陛下便不再進後宮，如今，林妹妹搬出來了，陛下卻也只往未央宮去。”

“求太後娘娘做主！”說著麗妃竟然起身跪到地面中間，還給柳修容也使了眼色。只是柳修容動了動手中的團扇，卻並沒有起身。

看到麗妃的舉動，林嫵眸色微凝，心底不由有些期待太後的反應，十分想看看太後要如何插手皇帝的房裏事。

太後看似關心皇帝在意皇帝子嗣，可是未免太過在意，讓她覺得很不自在，總感覺這裏面有什麽陰謀。

也怪她之前大意忘記問楚澤了，現在兩眼一抹黑，只能憑感覺走，卻也不敢過火。畢竟外人眼中，太後與皇帝母子情深，若是皇帝為了寵妃與太後生了隔閡，禦史們又該拿孝道做文章。

可令她沒想到是的，安太後原本和藹慈祥的臉色突然一沈，不怒自威地說道：“麗妃要哀家如何做主？”

麗妃傻眼，完全沒想到太後竟然反問她。她一時間漲紅了臉，吱吱唔唔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總不能說求太後讓皇帝去她宮裏，與她行房吧？

看到麗妃泫然欲淚，太後的聲音不禁溫和下來，嘆了口氣，似有無奈地說：“麗妃起來吧，下次慎言。

安太後眸光撚了撚，意有所指地對眾人說：“你們啊，與其求哀家做主，不如想想如何能讓陛下歡心。嫵丫頭，做得就很好。”

林嫵被安太後的最後一句話驚呆，直到自己又得了一盒子價值□□的珠寶離開壽安宮，她都沒回過神兒來。

太後這是禍水東引保護安昭媛，還是真心關心皇帝希望眾妃都和她學學如何套皇帝歡心？

林嫵長呼了口氣，簡直亂的人頭疼。不行，她必須得趕緊問問楚澤，太後到底怎麽一回事。

聽太後的意思，若是她們不能為皇帝開枝散葉，明年春天太後會做主選秀。

林嫵有點刷新認知，在她印象裏選秀一般都好幾年一次，可是再想想前些日的催皇帝選秀立後的奏章，林嫵覺得，這大楚王朝有點不按常理出牌，似乎只要皇帝樂意，年年選都可以。

大楚在出現幾位縱情聲色的奇葩帝王之後，至今依舊河清海晏還沒亡國，簡直福澤深厚，國運昌隆，是個歷史上少有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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