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自來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省城的人為了下鄉的事兒一個個繃緊了神經，鎮子上沈夏卻在為了結婚的事兒忙碌著。

“大哥，你難得回來一趟，怎麽就不知道歇歇呢, 放著放著, 我來。”

自打沈夏被調到了縣裏, 沈單當哥哥的那點子擔當和責任心就被激發了出來，平日裏和沈雙兩個在家, 大事兒小事兒的都搶著做, 時間一長，倒是也有了些大孩子的模樣。就是沈夏休假回來, 也知道讓掙錢的哥哥多歇歇。

看著這樣的弟弟, 沈夏的心裏那滋味不是一般的美, 偶爾和沈二叔說起的時候，從來不吝嗇誇讚, 說的沈二叔總是唏噓，還會覺得自家大哥十分的沒福, 兒女都這樣本事懂事兒，卻楞是沒能活到享福的時候。

今兒這會兒也是一樣, 沈夏難得在家，瞧著屋頂房梁上有些積灰, 想趁著自己在, 好好的來個大掃除，收拾的東西才搭上手，那邊沈單就搶著拿了過去, 借著身子輕便靈巧, 搶先爬上了梯子, 利索的忙碌了起來。

“你小心點，寧可多上下幾次，也別貪省事兒。”

“知道知道，我這邊立馬就好了，你走開些，別讓灰落到眼睛裏。”

沈家這幾年雖然是孩子當家，可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麽懶得，每年過年的大掃除也沒偷懶，就是有積灰又能有多少？沈單擦拭起來速度確實快的很，三下五除二就弄了個差不離。等著人下來，上下左右那麽一打量，行了，今年過年怕是能省不少的事兒了。

不過這裏好了，別處卻還有活兒呢，一會兒是移動家具，一會兒是清掃墻角的，忙得沈雙回來，這兄弟倆都沒折騰完，這動靜大的，讓沈雙還沒進門呢，就讓八卦的王春花拉住了說起了勸誡的話。

“我瞧著，你大哥對這婚事是真上心啊，離著年底還有好幾個月呢，這就已經開始忙上了，那到了正緊時候，得成什麽樣？四雙啊，你和你大哥好好說說啊，再著急，也沒這麽早就急起來的，到結婚前一個月弄起來也來得及，他這樣……將來結了婚，怕是降不住媳婦。”

降住媳婦？結婚而已，為啥要說降不降的？

沒懂事兒呢就沒了娘的沈雙對於王春花這套理論很有些不明白，那小臉迷茫的左看看，右看看，想找個人幫忙解釋。

不用她找，人王春花對這樣的事兒解說起來自動自發的很。

“我和你說，雖然老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可事實上呢？哪怕是一個小家，那也是有主次的，畢竟是兩個人了對不對？總有個說了算的對吧！所以啊，家庭關系裏，哪怕是兩口子呢，那也一樣，不是東風壓到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比如嬸子家，那就是嬸子說了算，這就是嬸子降住了你劉大伯明白不？”

啊？是這樣嗎？雖然聽著道理她有些明白，可這誰壓住了誰……若是她沒記錯，平日劉大伯雖然不怎麽愛說話，可只要臉一拉，嬸子不是立馬就歇聲了？連著八卦都不敢多說了？這是降住了？怎麽感覺不對呢。

不管對不對吧，反正這會兒王春花傳授起經驗來，那還是相當積極的，而且還一套一套的。說的全是各種生活經驗的總結。

“像是你們家，你家如今的日子好過，大半都是靠著你哥本事。因為你哥本事，所以你們除了念書啥都不用多想。可你哥要是被降住了呢？將來日子還能這麽松快？那嫂子對你們兩個念書的光花錢，不掙錢能沒點意見？能一直供著你？”

“我家還有我姐呢。”

“你姐？是，你姐是能供上，可你姐不也要出嫁？不也要攢嫁妝？就是這幾年手裏寬松，沒問題，能幫著供，那再過幾年呢？讀完書得找工作吧？就如今這招工的難度，不定要在家白吃幾年呢，這也能一直供著？若是不能了，那怎麽辦？要是你嫂子再是個心裏向著娘家的，有資源機會，想多給娘家留些，哎呦啊，那以後你們幾個小的結婚，工作的，要出錢出力的時候，你哥能出全力？你們豈不是要看你嫂子的臉色？”

這一條條的可能說的，沈雙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滿腦子都是以往聽說的什麽寄人籬下之類的情景，嘴角都耷拉下來了。只覺得自家大哥結婚，好像也不全是好事兒。心裏委屈的想找二姐哭幾嗓子了。

要是這個時候沈雙回家，帶著這樣的情緒，還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好在關鍵時刻劉傳家這個真正頂門立戶，降住了媳婦的人出馬了。

臉一板，眼一瞪，對著王春花斥責道：

“你又胡說八道什麽呢？嚇孩子好玩兒啊！大夏那對象是誰你又不是不知道，是那樣的人？那可烈士家屬，有覺悟著呢。而且這幾年對三單四雙多好你沒看見啊，那四雙腳上的鞋子都是人家做的。再說了，她娘家，她娘家還用的上大夏幫襯？一共就剩下兩個，一個有退休金，一個有正緊正式工的工作，什麽資源，什麽機會的，哪條都用不上。”

讓劉傳家那麽一說，沈雙也醒悟過來了，是啊，這嫂子都接觸了幾年了，什麽人她是知道的，什麽家境也清楚，怎麽可能不好？怎麽可能讓她過看人臉色的日子？所以，這還是嬸子存心嚇唬她吧。

“嬸子，你怎麽這樣啊。”

“哎呦，傻孩子唉，結婚前她是外人，你哥給你們花再多，那也不是她的錢，自然不心疼，加上想順順當當的嫁進來，那自然只有對你們好的。可等著結了婚，你哥的錢就是她的錢了，到時候還能不心疼給你們花，那才是真的好。”

“行了啊，讓你別說了還說，這是見不得人家家裏安生還是怎麽的？”

劉傳家真生氣了，雖然他知道，自家這婆娘其實沒壞心，就是想讓這沈家的可憐孩子多點心眼，別傻乎乎的半點餘地也不給自己留，可這自來疏不間親，再好的關系，也不能這麽直白啊，這一個不好豈不是成了挑撥的小人？

你要真有心，幫著多留心看著不好？等著那姑娘嫁過來做的不好了再出面，既能真幫著解決了事兒，又能顯得重情分、得人感激，一舉數得不好？這女人，就是不漲腦子。

覺得自家媳婦不長臉了，劉傳家難得開了他那不怎麽多嘴的話匣子，對著沈雙說到：

“孩子，你嬸子的話你別多心，她那是東家長西家短的，不如意的人家看多了，所以凡事兒喜歡往不好裏想。你家應該不至於，章家老頭是個明理人，他養的孩子也必定是好的。”

雖然只是個修自行車的，可到底也是個在街面上混的，看看，這話說的多體面，多有餘地啊。反正沈雙是聽得滿臉感激，剛才啥嚇不嚇的全丟開了。不過她聽不懂，不代表就在門口聽了全場的沈夏聽不懂。雖然他對於王春花這麽想章天愛心下很有些不舒服，可作為大哥，給弟妹們以防萬一多留點餘地……他覺得還是有些必要的。

所以嘍，當沈冬在省城為自家大哥結婚，弄了一堆得用的東西，借著假期回家的時候，就參加了一場由沈夏的師傅姜大力，正房公安局食堂工作的李保田，以及章家老爺子共同參與的沈夏婚前會議。

咦，院子裏的參與人員為啥是李保田不是劉傳家？哦，那是因為李保田工作單位是公安局的緣故，所以今年老張頭因為身體原因，辭了大雜院管事兒看門任務之後，被街道指定成了的大雜院的新管事兒。

“按說天愛是個好姑娘，有些事兒就是不說，將來我也不擔心她當不好大嫂，只是誰讓我家特殊呢，沒爹沒媽的，家裏我爸走的時候還留了點家底，所以想趁著這個機會，將事兒都攤開來，讓大家心裏都有個數，免得將來分家時候的麻煩。”

哦，是為了將來分家做準備啊，若是這麽的，趁著都沒結婚，先說明白嘍倒是也合適。畢竟眼見著下頭幾個沒幾年也到了工作結婚的年級了，沈夏又調到了縣城，沈冬呢，又是去了省城，沒幾年這四個孩子都會分開過自己的了。

“早先我爸走的時候，家裏留了點存款，加上撫恤金，總計不下400塊，這個除了剛開始那陣子花銷些，後頭我都沒動，漲了工資後，連著花用的也另外補上了。所以這一塊咱們四兄妹一人一份，正好一人100塊，作為婚嫁錢這個沒問題吧？”

沈冬沒說話，其他人也沒有，雙胞胎不安的對視了一眼，也跟著沒出聲。

“除了這個，我接了爸的工作，縣城也有宿舍，所以這房子，將來就歸三單繼承，將來畢業找工作，走人情的錢也由我來出，這樣應該也算公平。至於二冬和四雙，家裏有手表、縫紉機、還有個收音機，將來你們能帶一個走當嫁妝，這樣分雖然你們吃虧了些，不過其他零碎的，大哥也會給你們準備，不會讓你們丟臉，這樣可以不？”

沈夏分的十分公平，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來說，幾乎可以說是相當平均了。不過沈冬卻並不高興，她擡頭對著沈夏說到：

“若是這麽說，大哥，我讀書時候的學費也是你出的，難不成我還得還你？另外當初你為了接班，放棄了繼續讀書，這個我們又該怎麽和你算？沒你算這麽清楚的，要是真想算，那家裏的東西我一樣不要。”

沈冬一開口，雙胞胎也開口了，特別是已經懂事兒了，像個大人一樣的沈單。

“大哥，縣城只是宿舍，不是家，這家該有你的，南屋是你的，這不是咱們說好的嘛。以後等著住不下了，誰先分房子，誰就搬出去，怎麽突然……要這麽的，以後我讀書也不要你出錢了，就從我那100塊裏扣。”

“大哥，你想趕我走嗎？我不想早早嫁人，我想和大哥二姐三哥一起。”

看多了別人家為了一點子錢你爭我奪的，看到沈家這樣，幾個大人心裏不知道是該說欣慰多些，還是感慨多些。沈夏這大哥當的，真是什麽都為弟妹們想到了，難得啊。

特別是章老頭，更是感覺坐的有些不安穩，總覺得這事兒鬧得，好像他家孫女是個愛計較多寡的吝嗇人一樣。忙不疊的替孫女說了一句。

“好好的一家子，說那麽生分的話幹嘛？什麽你的我的，只要大致上心裏有數就成，沒必要分那麽清楚。”

孩子當家的情況下，攤開來說清楚家底是挺妥當，免得將來齷齪了說不清。可直接分那就不合適了，這樣傷情分啊。

“三單四雙還要讀書上學不假，將來找工作難、結婚要花銷也不假，可這是你當大哥的責任，長兄如父，多少年的老規矩了，對吧？天愛既然願意嫁過來，那就做好了給你當幫手的心理準備，不會因為這個算計多寡的。再說了，一家子骨肉，你幫我我幫你的，怎麽可能算得清呢。難道將來你們有了孩子，有了難處，你弟妹就不會伸手幫忙了？大夏啊，不用這麽頂真。”

章老頭這麽一說，其他幾個見證的也紛紛開口，說沈夏辦事兒太生硬雲雲，不過說歸說，大家心裏都知道，有了今兒這麽一出，若是將來有個萬一，真鬧到要分家的一步，也算是有了依據了，除了沈夏，誰也不會吃虧是真的了。

可沈夏真的會吃虧？就看沈冬幾個看他的眼神，章老頭覺得，就吃虧不了。這一次的碰頭會不僅僅是將家裏的家底攤開了，同樣也將沈夏對這個家的付出攤開來了，為了這個，這些當弟妹的只要還有良心，就不會讓他們大哥吃虧。不定什麽時候就補回來了呢。

這麽一算，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孫女婿挺可以。不管是不是有心，反正事兒辦的相當有水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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