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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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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則能‘神行’,我做不到!”樵夫本是秦人,曾做過強盜,後來改變了自己的行為,換了姓名,到金陵隱居,事俸母親到老。

【原文】

靖安舒四,好豢勇,閱數師矣,顧自謂弗善。去之金陵,登某甲之門。甲勇聞通國,生徒甚眾。居數年,略盡其技。

一日,師徒游大市,遇樵者負薪疾過,誤裂甲衣。樵惶恐俯躬謝。甲怒摑其面。樵慍曰:“誤而謝焉,亦足矣,何遽摑我?”甲以己素力摑人,無不仆者,樵乃不仆,且抗言,愈怒,遂拳之。手未及樵,甲反仆。其徒皆駭,相顧莫敢近。市人無不笑者。樵責讓數言,徐徐負薪去。

舒異之,潛尾出城數裏,得荒村茅屋一區,樵者入焉。舒拜於門外,求為弟子。樵反顧,訝曰:“子何為者?”舒曰:“公適所仆者,吾師也。知公神勇,故舍而從公,請卒為弟子!”樵辭以無能,徑入不出。舒徘徊門外。久之,詢諸其鄰:“樵者何人也?”鄰人曰:“是嘗徙此,莫知其姓名。有母焉,老矣。日給於樵,甚孝也。”舒遂歸。

旦日覆往。伺樵既出,登堂拜其母,出百金為壽。母亦詫不肯納。舒具陳己意,欲母語樵。使卒為弟子。母許之。

樵歸,得母命。且感其意,謂舒曰:“茍有薄長,敢不以相授,然請兄我。毋師我。”舒從之。樵引至屋後,有石坡甚峻,軌轍如繩,下有硙,重三四百斤,使舒掇之,僅能舉。樵以足蹴硙輥而上及於坡頂,軲轆而下。又蹴之,如是十數,無困色,曰:“筋力久弛,聊以此當運甓耳。”飲舒以藥,使習之,久而能焉。遂教以煉形攝氣之法,周身如鐵,巨梃撲之,皆反躍。以腹貼墻壁及屋梁,能行而不墜。

積十餘年,乃辭歸,賣漿豫章城。遇人謙謹,若無能者。或言蓋無敵矣。聞者多不信。群不逞詣之,請與角。舒謝曰:“諸公皆壯士,餘何能?餘何能?”請不已,乃曰:“雖嘗學之,然甚劣,竊欲觀諸公技勇,使習而進焉。幸甚!”眾許之。

相與之野外,各呈其能。舒觀而哂曰:“甚善!”從欲試舒。舒曰:“若欲試我者,則毆我。”一少年應聲毆之,甫引拳,忽反仆。少年羞怒,出鐵杵,悉力擊之。舒挾持其杵,作色曰:“太惡劇,是欲死我乎?”乃弛衣服裸而立,曰:“來來,共攻我,我不畏!”於是手足器械,交至如雨,舒屹然受之,眾紛紛墮跌。黠者乘虛擊其腎,如擊石焉。眾始懼,羅拜請長其曹,乞勿揚於人,以敗其譽。舒笑曰:“吾以自娛耳,豈欲與諸公競短長哉?幸無慮此!”眾益服其量。

由是舒名噪一城。接見賓友,或反臂握手,當者則痛,器具入手,往往破碎。其力如此。今死矣。死時,遺紫血數鬥,甚慘楚,藥故也。嘗曰:“吾能氣行耳,樵乃能神行,不可及也!”樵蓋秦人,嘗為盜,已乃改行,變姓名,遁居金陵,奉母以終雲。

☆、龍某

一位姓龍的舉人,在京城等候應選,住在櫻桃斜街。一天晚上,酒醉後早睡了。夜裏口渴想喝水,起身喊書僮,書童熟睡沒聽見。他自己喝完水從門後經過,隔著門縫發現有一位女子背對臺階,亭亭玉立地站在月光之下,感到很驚訝,便伏在窗戶後面向外偷看。女子感覺有人的動靜,便四處察看,然後緩慢地走過西角門不見了。那羅袂弓鞋的俏麗身影,讓龍某癡癡地胡亂尋思好半天,才又上床睡了。睡醒後不停地疑神疑鬼,弄不清是醉後眼花,抑或是夢中所見,思來想去好幾天都放不下,終究再沒有任何跡象。於是戲題了一首絕句並焚燒掉以表心跡,詩曰:

兩瓣蓮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憐生。巫陽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這天夜裏安寢後,有人敲門,龍某起來開門,原來是一個女子。女子說:“我是黃家的婢女,特地來請你。”龍某有些愕然地問起緣故,婢女不高興地說:“小姑前些天夜裏偶然來此看月亮,本來不想驚擾你的,我家從來也不懂吟詩是個什麽玩意兒。如今大姑撿到了一張紙,讀前面的二十八個字,說是一首情詩。再看落款,原來是你為小姑看月亮寫的,大姑將此事稟告了縣君(譯者註:縣君為封建時代的命婦,各朝不盡相同,一般為五品以上官員的母親可封贈,清朝時期貝子之女亦封為縣君。這裏指她們家的主婦老太太),縣君很震怒,呵斥責問小姑,懷疑她有什麽外遇。小姑哭訴沒這回事,縣君的怒氣才稍微消了一些。你既然用飛語陷害他人,就當前往承認,況且明月豈是你家私人之物,開口就說小姑‘偷看’?”龍某惶恐地表示歉意。婢女拽著他的衣服強拉,說:“走!走!”龍某不知不覺隨她去了。

一出門,發現並非平常熟悉的路徑,走過三、四條曲巷,來到一個第宅。開始很高大寬敞,再往裏走卻十分幽深。一路處處有燈燭照明。到一道被垂幕遮著的門前,婢子讓他站住,自己先進入。一會兒傳喚他縣君要見客,龍某忐忑地進屋拜謁。堂上坐著一位婦人,年約四、五十,言辭、臉色都很嚴厲,說:“你是什麽東西這樣輕狂,用一些汙穢妖冶之詞,毀謗人家閨女,不怕拔舌嗎?”龍某被婦人的威勢震懾得汗流,長長一揖回答道:“我哪敢呢,只不過是醉後戲筆,當時就燒掉了,卻怎麽還是被縣君看到而汙了縣君的眼?”婦人說:“你的詩我親眼所見,為何還要強詞掩飾?”龍某說:“讀書人使用一些纖婉言情的詞句,都是一種寄托而已!花下聘、月為媒,哪樣沒有?縣君也不知是根據什麽來推究的,竟用這種觀點來看待正常的言辭表達,歪曲文意羅致罪名,這太冤了!”婦人怒道:“還敢犟嘴,妮子們給我揍他!”龍某急忙往外走去,被屋檐滴水溝一絆,摔了一跤,眾位婢女傭婦拿著鞭子棍子立即趕到。正在急切之間,前面說到的婢女跑了出來,對眾人一揮衣袖說:“停下,不要打!縣君已經寬宥他了。命我領他回去,讓你們都離開。”眾人應諾而退下。

婢女將龍某帶到一個小閣之中,悄悄對他說:“你能得以逃脫這場災禍,是大姑的功勞。”龍某表示感謝,婢女說:“事情還沒完。大姑說你既然喜好吟詩,也因此惹罪受辱,就得再寫幾首,如果寫得好,就放了你。”龍某說:“能不再重罰,這有什麽好推辭的?請給我紙筆,並將韻書拿來。”婢女走了一會兒,帶文具來了,陳設在幾案上,又從袖中拿出韻書,笑著說:“大姑說這是詩人的護身符,因而萬萬不可少。姑且就以此為題,試作一首。”龍某看了看韻書,牙骨書簽繡帕包裹,裝璜精致,而書頁中殘留著脂粉的香氣和痕跡,知其為女子觀覽習詩所使用的東西。詩意馬上就有了,吟成五言律詩一首。婢女拿著詩稿走了,旋即又回來說:“大姑說了,你的詩譏諷議論聲韻,很不妥當,並且詩句粘滯,不像才人的作品,必須重寫。”龍某不得已,趴在幾案上苦苦思索。

婢女站在幾案頭上,東扯西拉,還頻頻以目光送情。龍某思緒被攪亂,無法再構思,於是問婢女:“你們宅中有多少人?”婢女說:“家主翁已經去世了,只有縣君帶著兩個女兒,以及仆、婢們住在這裏。”龍某說:“你是服侍大姑的還是服侍小姑的?”回答說:“服侍大姑。”龍某問:“大姑叫什麽名字,多大年齡了?”婢女笑道:“你只不過寫詩而已,要知道這些幹什麽?這些難道是寫詩的素材嗎?”龍某也笑了,低著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剛剛蘸筆,婢女又催促他,龍某於是放下筆跪直身子說:“你奪走了我的魂魄,即使是李白杜甫碰上這種情況,也寫不出一個字了,請可憐並拯救我!”便起身相侵。婢女雖臉紅,並不抗拒,成其好事。之後,婢女悄悄對龍某說:“我註意到大姑,如春風飄蕩,已經隱約含情很久了,現在留你在這裏要你寫詩,本意真的是為詩嗎?你是善解人意的人,為何對她的情意不解?”龍某高興地問:“那怎麽辦?”婢女說:“你只要跟著我走,保你有好事。”便隨她進入覆室中。

只見大姑坐在鏡奩之旁。形貌很妖冶,含情脈脈若有所思。婢女讓龍某伏在案子下面,自己上前說:“那人的詩難以寫好,該怎麽辦?”大姑這才轉過神兒來,徐徐地答道:“那就先放了他。”婢女說:“中門的鑰匙,由縣君親自拿著。況且天快亮了,怎麽辦?”大姑說:“那就先留下他。”婢女說:“婢子不敢留客過夜,已將他帶來,須阿姑自己安排。”說完就走,反手將門關上了。龍某從案子下面出來相逼,大姑吃驚地說:“賤婢竟敢坑我!”龍某急忙安撫,終究兩情相合。大姑將他偷偷養在室中,每夜專對,婢女想私下見一面,都不可能。

過了好幾天,小姑從屋裏來到庭院裏,被龍某從窗縫看見了。龍某見小姑光彩妙麗,無與倫比,便央求大姑給他一次機會,大姑咋舌搖手說:“嘖嘖,那是個貞烈貨,怎可侵犯,況且她因那晚看月亮的事,對我有恨意,早早晚晚都在找我的短處,現在主動將我的短處給她,必定被她抓住不放,那這個地方就呆不下去了!”龍某的心情很沮喪,但絕不了這個念頭,時時在大姑面前稱讚小姑的美,大姑不悅地說:“男人都是薄心腸,得隴又望蜀。你既然很仰慕她,請自己去吧。”便讓婢女領他出屋。龍某不知所措求婢女幫他,婢女冷笑道:“推賢讓能,這風範高遠了。你用這種‘古道’來對待今人,合該被攆出來。猜疑嫌隙既已出現,即便是我也沒辦法。”龍某說:“就算她真的攆我,你也不能容我嗎?”婢女說:“我雖然粗陋,也不能替人收留被逐的客人。”再三攆他走。龍某抓住她的袖子,硬是賴著不肯走,於此又與婢女再續私情。婢女便將他藏在裝麥子的糧囤裏。

幾天後,大姑後悔,想念龍某希望再見。問婢女,婢女回答說:“他既然走了,誰能去招他回來?況且他心中很怨怒阿姑,即便去召也不會來的。”第二天大姑又說起來,婢女還是用這些話語答對。大姑便對婢女心生怨恨,常找些茬兒來挫辱婢女。婢女因此也怨恨大姑,竟直接去找小姑,說起大姑誣陷小姑的事。表面上替大姑來向小姑表示歉意,實際上是想挑起小姑的怒氣,以傾軋大姑。小姑生性素來柔和,對這事很不在意。婢女嘆息道:“小姑的德惠如此高尚,讓人不忍心再隱瞞!”於是揭發了大姑所有的醜事,而隱瞞了有關自己的情節,並且還說:“大姑禁止我不得對人說,我怕惹上罪禍,不敢不說。”小姑大驚道:“姐姐素來講節義,想不到反而自己越禮,這是門戶的恥辱。假如被縣君知道,後果會怎樣?”婢女請小姑去向縣君說明,小姑不同意說:“我冰清玉潔,哪會去摻乎這些爛事?”婢女再三請她去向縣君告發,小姑察覺出婢女的奸謀,怒道:“大姑,是你的主子,哪會如此無情?一點也不相護了?況且大姑的行為受你左右,什麽事沒有你參與?從誘盜到保奸,都是因你而起。果然稟報縣君的話,必定先治你的罪了!”婢女這才感到害怕,轉而求她替自己保密。小姑說:“要想我庇護你,必須趕緊斷了與人相私的路,要不然,我不會替你隱瞞的。”

婢女很恐懼,將情況告訴了龍某,求龍某想想辦法。龍某也很恐懼,請求離去。婢女不得已,領他出門,從墻角繞行幾十步,轉眼就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婢女倉皇地跑掉了。第二天再去尋找那條來路,卻無法辨識。

【原文】

舉人龍某,謁選都下,住櫻桃斜街。一夕,被酒臥,苦渴求漿。起呼僮,僮已熟睡。及門,見一女背階,亭亭立月下。甚訝之,伏窗而覷。女聞人聲,乃四顧,徐度西角門而去。覺羅袂弓鞋,形影俱麗,凝想忽忽,覆就睡。覺而疑焉,以為醉也,殆夢也,然憶揣不置者累日,殊杳然。戲題一絕句焚之曰:

兩瓣蓮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憐生。巫陽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是夜既寢,有啄其門者,龍起延之,女子也。曰:“餘為黃氏婢,特來召君。”龍愕然問故,婢慍曰:“小姑前夜偶來此看月,初不敢相聞,亦素不解吟詩是何生活。今大姑拾得一紙,讀其前二十八字,雲是一情詩。驗其款識,乃君為小姑看月而作,白之縣君,縣君怒,訶詰小姑,疑有他涉。小姑涕泣訴其誣,意稍霽。君既以飛語陷人,宜往承之,且明月豈君家私物?輒雲小姑‘偷看’耶?”龍惶恐謝過。婢牽其裾曳之,曰:“去去!”不覺隨之行。

出一門,迥非熟徑,歷三四曲巷,乃達一第宅。始而閎敞,繼而幽窔。處處有燈燭。至垂幕之下,婢止之,先入,俄傳縣君見客。龍踧踖進謁。一婦人上坐,年可四五十,辭色俱厲,曰:“何物狂且,造詞媟冶,謗人家閨閣,不畏拔舌耶?”龍震懾流汗,長揖對曰:“某何敢然,特醉後戲筆,旋焚棄之矣,安得塵縣君之目?”婦人曰:“汝詩吾所親見,奈何遁飾?”龍曰:“才人綺語,類皆寄托耳!聘花媒月,何所不有?縣君亦惡乎考之,乃欲以影響談說,文致罪名,斯為冤矣!”婦人怒曰:“尚敢舌強,諸妮子為我撻之!”龍乃趨出,涉內溜,蹉跌,諸婢媼操鞭梃踵至。方恐迫間,前婢馳出,揮眾曰:“止止,毋得動!縣君宥之矣。命吾引還,命爾曹各去。”眾諾而退。

婢導至小閣,悄語曰:“君之免,大姑力也。”龍稱謝,婢曰:“未已。大姑言君既好吟詩,召此愆辱,宜更作數章,如佳,乃釋爾。”龍曰:“幸不深罪,此何足辭?請給紙筆,並將韻本來。”婢去有頃,攜文具至,設幾上,覆於袖中出韻本,笑曰:“大姑言此詩翁護身符箓,故萬不可少。姑以此為題,試作一詩。”龍視韻本,牙簽繡帕,裝璜精麗,而脂香粉印,清溢行間,知為閨中習覽物。意甚得,成五言律詩一首。婢持稿去,旋來曰:“大姑言,君譏議聲韻,殊未允當,且詩語粘滯,不類才人吐屬,須更作之。”龍不得已,伏幾苦吟。

婢立於案頭,拉雜漫語,亦頻頻流睇送情。龍思慮攪亂,不覆能構思,因問婢:“汝宅中幾人?”曰:“主翁亡矣,獨縣君攜兩女,並仆婢輩居此耳。”龍曰:“汝侍大姑乎?小姑乎?”曰:“侍大姑。”曰:“大姑何名,年齒幾何矣?”婢笑曰:“汝亦作詩耳,奚用知此?此豈詩料耶?”龍亦笑,佯俯首作屬思狀,甫蘸筆,婢又催促之,龍因投筆長跪曰:“汝奪吾魂魄,雖李杜當此,不能更道只字矣,幸憐而拯我!”遂侵之。婢面赤,不甚拒,因成歡好。乃竊語龍曰:“吾視大姑,如春風飄蕩,其情之隱躍久矣,今留君索詩,意豈為詩哉?君會心人,何不解此?”龍喜曰:“奈何?”婢曰:“但尾我行,保有良會。”隨入覆室中。

乃見大姑者,坐鏡奩之旁。貌頗妖冶,脈脈有思。婢乃伏龍於案下,前語曰:“彼人詩殊不能就,可若何?”大姑始覺,徐答曰:“姑縱之。”婢曰:“中門管鑰,縣君自掌之。天且曙矣,可若何?”曰:“姑留之。”婢曰:“婢子不敢宿客,已攜至,須阿姑處分。”徑趨出,反闔其扉。龍出而迫之,大姑驚曰:“賤婢乃陷我!”龍遽撫之,竟合焉。潛蓄之室中,每夕專對,婢欲圖一私覿,不可得。

經數日,小姑出於庭,龍隙窗窺之,光彩妙麗,乃無倫比,丐大姑欲得一當,大姑咋舌搖手曰:“咄咄,此貞而烈者,何可犯也,且彼以前日之故,有憾於我,旦夕伺吾短,今授之以隙,必為所持,此間無側足地矣!”龍意沮,然不能絕念,時時稱羨其美,大姑不懌曰:“男子薄心腸,得隴覆望蜀也。君既慕之,請自從之。”乃使婢引出。龍傍徨求解於婢,婢哂曰:“推賢讓能,風徽遠矣。君以古道遇今人,宜其齟齬。猜嫌既啟,雖吾亦不覆能謀。”龍曰:“彼誠逐客。君亦不容耶?”婢曰:“吾雖鄙陋,不能為人容逐客。”再三迫之去。龍把其袖,貪賴不肯行,由是覆與婢接。婢匿之積麥之囷。

數日,大姑悔,思龍欲覆見。問婢,婢對曰:“彼既去,誰能往召?且彼實怨怒阿姑,即召不覆來。”明日大姑又言之,婢對如前。大姑乃怨婢,常假他故挫辱婢。婢以是亦怨大姑,乃詣小姑,語前事。陽為大姑謝小姑,實欲挑小姑怒,以傾大姑也。小姑性故和柔,殊不以介意。婢嘆曰:“姑德惠若此,使人不忍覆欺!”乃竊發大姑之覆,而自隱其私,且曰:“大姑禁我不得言,吾懼獲罪,乃不敢不言。”小姑大驚曰:“姊素談節義,不意反自越禮,為門戶羞辱。脫縣君知之,當奈何?”婢請白縣君,小姑勿許曰:“吾冰清玉潔,豈樂與聞此事者?”婢請之至再,小姑察其奸,怒曰:“大姑,汝主也,何得無情?略不相護耶?且汝實左右大姑,即何事弗與?誘盜而保奸,皆汝之由。果白縣君,當先治汝矣!”婢始懼,轉求秘之。小姑曰:“欲吾庇汝,須亟絕私人之路,不然,不汝隱也。”

婢恐,以語龍,求策之。龍亦恐,求去。婢不得已,導出門,從墻角繞行數十武,倏至寓室。婢倉皇弛去。次日尋之,不覆識路。

☆、徐元直

康熙十三年,平涼總兵王輔臣叛逆,大將軍圖海率兵前往征討。有一個兵丁叫於英的,途中遇雷雨,與大部隊失掉聯系。晚間在山谷間亂竄,趕著馬盤旋,四面都找不到出路,瞎跑了大半夜,估計是出不來了,於是下馬倚在樹上休息,以等待天亮。一會兒見到有一盞紅燈慢慢行來,等到了近處時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老叟,長而潔白的須眉像畫中人一樣,衣帽古樸,不像當今世人的打扮。老叟問於英:“你迷路了嗎?”於英說:“是的,惟願老人家指引。”老叟說:“此山很荒僻,虎狼縱橫,離大路還有五、六十裏。快來吧,我帶你出去。”於是就在前面引路,於英乘馬跟著他。穿越在亂峰叢莽之間,老叟步履如飛,於英的馬幾乎跟不上。走了很久來到了平坦開闊之處,老叟才停下腳步。將手中的紅燈送給於英說:“大路不遠了。”於英看看那紅燈,非紗非紙,也沒有蠟燭之類的燃燒物,而表裏通透如琉璃,又紅又圓。心裏覺得很奇怪,請教老叟的姓名,老叟說:“我是三國時的徐庶。”於英十分驚駭,正要拜謝,老叟已不見了。於英自己往前走了幾裏,果然上了大路,此時東方已白,燈也熄了。再仔細看那盞燈原來是一顆紅杏,大如碗口。趕上大部隊,詳細說了自己所遇上的奇事,都認為現在是嚴冬氣候,不應有杏子並且還那麽大,相信他真的遇上了徐庶。

【原文】

康熙十三年,平涼總兵王輔臣叛逆,大將軍圖海征之。有兵丁於英,途遇風雷,與大軍相失。晚竄山谷間,策騎盤旋,四向無路,約夜半,度不得出,遂下馬倚樹,息以待旦。俄見紅燈冉冉來,既近視之,乃一叟,須眉如畫,衣冠古野,不類今世。謂於曰:“若迷道乎?”於曰:“然,唯丈人指南之。”叟曰:“此山荒僻,虎狼縱橫,去大路尚五六十裏。速來,吾導汝。”遂前行。於乘馬從之。經亂峰叢箐之間,叟運履如飛,馬幾不能及,久之平曠,叟乃息足。以燈贈於曰:“坦途不遠矣。”於視其燈,非紗非紙亦非膏燭,而表裏熒徹如琉璃,而紅而圓。心異之,請共姓名,叟曰:“吾三國時徐庶也。”於驚駭,方欲拜謝,叟已失。於獨行數裏,果遵大道,東方白矣,燈亦熄。審視則紅杏耳。大如碗。趨至大軍,備述其異,鹹以嚴冬氣候,不宜有杏而且大,信其果遇元直也。

☆、沈璧

沈璧,陜西關中人。年輕時迫於貧困,辭別母親簡裝出游。到山東文登,登上烽火臺望海,但見波浪滔天,感概長嘯。旋即有少年來,身著紫衣裹絳色頭巾,儀表光鮮而華麗,向沈璧一揖笑道:“君的清興不淺,能與我同游嗎?”沈璧欣然應諾。

不一會兒見海面上遠遠地像一只野鴨出現,破浪而來,原來是一艘大船。離岸數尺遠,忽然停止不動。少年立即挽起沈璧走下烽火臺,踩著水上船,身不沈,襪子也不濕。舟中竟無人,也沒有任何東西。沈璧心中感到很奇怪,叩問少年的姓名以及來自何處,少年說:“我是玉桑君之子。”沈璧還要再問,忽覺水聲澎湃,震耳欲聾。從窗戶望去,則見銀濤萬丈,像璧玉從天而瀉,不覺驚駭失色。問少年這是什麽地方,少年笑道:“現在離開剛才的烽火臺已萬裏之遙了!”沈璧眷念著家鄉,悲傷的表情顯在臉上。不一會兒,濤聲靜了下來,眼前湛然如同碧玉。微風一吹,鱗鱗的水波如萬頃玻璃,恍惚有無數麗人蕩漾在微微的水波之中。正在驚疑之間,水上的音樂響起了。擡頭看去,則是一艘彩舟,相隔只有數尺,有幾位女子倚在彩船上低頭看水波。剛才見到的,是她們的倒影。少年帶著沈璧過到彩舟中,到處珍奇射目,都不知道是些什麽。

不一會兒宴席開啟,美女們羅列一旁,上餐具倒酒,菜品絡繹上桌,都不是人間能見到的美味。侍者專門給沈璧送上一枚水果,大小如瓜,紫色;吃到嘴裏,味道極其甘美,沈璧估計應該是世上所傳說的蟠桃一類的東西。便偷偷地將剩下的藏進懷裏,打算拿回家給母親嘗嘗。酒足,沈璧退席對少年表示感謝,順便請求送自己回家。少年嘆息道:“孝子啊!盡管如此戀家不是仙人的習性,但也正是因為孝你才能得以成仙。今天姑且不強留,最終你還會來的。”回頭看看諸位仙女說:“怎樣送客?”仙女們各自摘下鬢上的花飾或釵釧之類的東西作為送行禮物,說:“拿這些東西在人間賣掉換成錢,吃穿不盡了!”一女子俯身而笑,脫下一只繡鞋,投進海中,少年看她一眼說:“就數你這妮子最能開玩笑,不怕墮落塵世嗎?”女子臉紅了,退了下去。沈璧看那只繡鞋,已化成小船。少年說:“你可以上船了!”

沈璧於是辭別眾人登上小船,回頭一看原來的船和人物都沒了,眼前的驚濤駭浪漫無邊際,迷惘而不知自身所在。小船中異香噴鼻,神形俱醉如同睡著了。好像不多時又豁然醒來,小船已經靠在一處郊野的河岸邊,河水很窄。棄船上岸,才走了幾步遠,那只小船忽然淩空飛走了。沈璧一人信步獨行,回憶著所遭遇的一切,恍惚如夢一般,但懷中所藏的仙果,依然還在。傍晚時來到一家旅店,聽人說話都是關中口音,距離家中才二、三十裏遠。沈璧回到家,拿出剩下的仙果進奉母親,兼及妻子、孩子,他們吃了後幾個月都不餓。將仙果核種在院子裏,也不發芽。十餘年後忽然發芽出苗了,數年長成樹,又數年開始開花,花形像蓮花但比蓮花還大,幾年都不雕謝。久後開始結果,由小而大。又過了好幾年果子的顏色漸漸紅紫,如同沈璧當年在船上吃的一樣。此時沈璧早已閉門枯坐,不與人交往也不問事。一天早上忽然出屋來到院子裏,仰頭對著果樹大笑道:“果熟了!”便訣別妻子、兒子走了。

【原文】

沈璧者,秦人也。少迫於貧,辭母薄游。至文登,登臺望海,見波浪薄天,慨然舒嘯。旋有少年至,紫衣絳幘,儀狀光瑰,揖璧而笑曰:“君清興不淺,能同游乎?”璧欣然諾之。

俄見鳧雁一點,破浪而來,乃大舟也。離岸數尺,忽止不進。少年遽挽璧下臺,履水登舟,身不沈,襪亦不濡。舟中乃無人,亦更無一物。心頗異之,叩其姓名及所自,少年曰:“餘,玉桑君之子也。”璧方欲再問,忽覺水聲澎湃,耳不可勝。自窗間視之,則銀濤萬丈,璧瀉從天,不覺驚駭失色。問是何處,少年笑曰:“適去臺下已萬裏矣!”璧眷念鄉井,悲形於顏。頃之,濤聲已寂,碧玉湛然。微風一拂,鱗鱗如玻璃萬頃,恍惚有無數麗人滉漾清漣中。方疑詫間,冰上絲管作矣。舉首凝睇,則彩舟一具,相去數尺,有數女倚棹瞰波,頃所見,蓋其影也。少年攜璧過彩舟,珍奇射目,不可具名。

須臾席啟,玉貌旁羅,奏具行觴,肴品絡繹,亦非覆人間芬苾。侍者進璧果一枚,大如瓜,紫色;啖之,味絕甘,度必世所傳蟠桃之屬。竊懷其餘,欲歸以奉母。酒酣,璧避席稱謝。因便求歸。少年嘆曰:“孝子哉!雖然,此乃君所以仙也。今姑不強留,終當至此。”顧諸女曰:“何以送客?”諸女各摘鬢上花及釵釧之物為贐,曰:“持此鬻人間,吃著不盡矣!”一女俯而笑,解裳下繡舄一鉤,投海中,少年目之曰:“妮子獨狡獪,不慮墮落耶?”女面發赤,退去。璧視舄,已化小舟。少年曰:“君登矣!”

遂辭眾而登,則前舟已杳,驚濤湠漫,惘然自失。小舟中異香噴溢,神骨俱醉。少焉醒豁,已泊野岸,河水僅闊如衣帶。舍舟登陸,甫數武,小舟已淩風去矣。信步獨行,追想所遇,恍惚若夢寐,而懷中餘果,儼然在矣。薄暮抵驛館,語皆秦聲,距家中才一舍耳。璧既歸,出餘果進母,兼逮妻、子,皆數月不饑。以核種庭中,亦不生也。後十餘年忽甲拆,數年成樹,又數年作花,花類蓮而大,數年不謝。久之乃結實,由小而大。又數年色漸紅紫,如曩舟中所食者,時璧已枯坐一室,不覆與人事。一旦忽出至庭中,仰樹大笑曰:“果熟矣!”即訣妻、子去。

☆、餘時鏸

餘時鏸善畫人物的肖像,江南常州人。乾隆四十五年,客居河南開封。傍晚時一人獨坐,忽有一個青衣人拿著名刺拜貼來,說是主人派他來相請,馬已經在門外。於是就隨青衣人騎馬而行,走了很遠的路,最終來到一處臨河的城內。在一個官署門前,青衣人先入。一會兒傳喚說主人出門迎接,原來是餘時鏸的舊交沈某,二人相見極為高興。餘時鏸問這是什麽地方,沈某說:“贛州。”又問他在這裏是什麽官職,回答說:“司馬。最近接到長官的命令,請你去為他畫像。”便派隨從陪送餘時鏸前往。

來到一個官署,隨同的青衣人投上名刺。過了一會兒,裏面傳話說:“弄錯了。本來要請的是江西的餘時惠,並非餘時鏸。請速速回去。”於是回到沈某的官所,餘時鏸很有點埋怨沈的冒失,連累自己走了這麽遠的路程。沈某說:“我因這個差錯已被罰了四年薪俸了。請讓我這就送你回開封。對了,何不繞道常州一行,看一眼故鄉呢?” 餘時鏸表示同意,各自乘馬啟程。煮一餐飯的功夫,聽見市場上的人們說話操熟悉的地方口音,果然是常州,餘時鏸面對故居,淒然地沈默很久。沈某說:“該走了,十二年後還能再見到。”便匆匆地告別而去,餘時鏸也恍恍惚惚地回到了開封的館舍。剛一進門,就聽見哭聲,突如夢醒,則家人已穿上喪服了。原來餘時鏸已經死了兩天,因心口還有溫熱,沒有入殮。這個故事是蘭雪講的。

【原文】

餘時鏸善寫真,江南常州人。乾隆四十五年,客大梁。薄暮獨坐,有青衣者持刺入,雲主人奉迓,已牽馬門外。遂乘之,行稍遠,有城臨河。進至一官署,青衣入。徐傳主人出迎,乃舊交沈某,相見極歡。問此何地,曰:“贛州。”問其官,曰:“司馬也。比以長官命,延君寫真。”即具儀從送之往。

覆抵一署,青衣投刺入。有頃,傳語雲:“誤矣。本延江西餘時惠,非時鏸也。請速歸。”乃還至沈所,頗咎沈失言,有累遠涉。沈曰:“吾已坐此罰俸四年矣。請便送君歸汴梁,盍迂道毗陵,一視閭井?”餘然之,各乘馬行。一炊許,聞城市人語操土音,果常州也,餘憑望故居,淒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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