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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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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是否已結了婚,一時沒有好辦法。趕上張碧雲也告辭回家了,這個想法也就被擱置下來,而女兒從此常常悶悶不樂,長籲短嘆,情緒漸漸流露出來,帳角被頭之間,開始沾染了很多淚痕。將自己的同時也是對方的名字繡在手帕上,藏在袖中,夜晚則放在枕頭下。幾個月之後還是病了,不進飲食。又過了幾個月竟然死了。家人都知道她是為張碧雲而死的,而張碧雲自己並不知道。鄰家伯父因愛女之死而過度悲痛,不久也去世了。

鄰家伯父去世三年之後,張碧雲才來,聽老婢女這麽一說,不禁哭得很悲傷。老婢女又說女子平生喜歡寫東西,但在病中都燒掉了,只有鏡匣中偶然剩下幾張字紙,沒有被燒掉。老翁去世後,家中沒有識字之人,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麽,又不想讓外人看,至今還收藏在那裏。張碧雲請求拿出來看看,發現有詩稿二首,詞半闋,以及臨寫的《黃庭經》一張,而經塵封鼠咬,字句斷缺,已經無法讀了。張碧雲被女子的情意深深感動,再次向老夫人展拜道:“我一個平庸愚賤之子,又愧列於張姓一個宗系,實不敢妄自托以女婿之名,既有辱賢女,也逾越了名份禮教。然而其恩惠讓我刻骨銘心,終身不敢忘。請允許我將賢女當成親妹妹而將夫人當成母親事俸,接您回到我的家鄉,終身守在身邊,以表示一點點報答而已。請夫人千萬不要推辭!”夫人哭著答應了他。張碧雲又打算去拜掃鄰父及其女的墳墓後再啟程,突然想起來時所經過的,正是張女的墳墓,越發不能控制內心的悲痛。於是返回館舍,寫下祭文向女子告白,第二天前往吊祭,在墓前焚化。其祭文說(譯者註:祭文為駢文,不能對譯,譯文只述其大意,其中的大量典故除必要外,不做解釋,準確理解,還需閱讀原文):

某年某月某日,張碧雲焚香酹酒,鬥膽在妹妹張碧雲的芳靈前陳言。卿就是我?我就是卿?陰陽因同名而根與株互結,男女因同名而花與萼同開。摶土為男女並牽引為婚姻,當聽從於女媧;幹將如果不躍身於冶劍爐,哪來的寶劍?造物主有所顧忌,設下了邊界限制;紛紛擾擾的生民,演化出不同的姓氏。億萬的同姓人如果沒有不同淵源,五百年前哪個不是一家?況且尊敬祖宗團結族人,歷史上出過不少像衛青一樣的人;即使禮教要求避免嫌疑明辨細微之處,但仍然還有不少魯昭公娶同是姓姬的吳女為妻那樣越份的人。既然同是一源所發,百世都不可通婚。這是大義所限制的,誰敢因私情越份呢?

如若是出於對才的憐惜,其緣分僅限於知己。這好比用描眉的黛筆,來評價羅隱的詩;用繞指的紅絲,來繡平原君的畫像。閨中偶然的感遇,比流水高山更可貴;夢裏的相思,與朝雲暮雨更不同。你對我的一片純情,一番愛意如此。這恩情如同性命,不能當成形體之愛來理解了。更何況那春意深藏在畫閣之中,香閨深似海;衣裳遮蔽著的琥珀,一點也不曾露痕;琉璃屏風深暗,從沒有透出一點形影。我空以一個讀書人的身份客居外地,在寺廟之旁偶然造訪你這鄰居;像黃石公與人結交,在隱居者門前尋找的是同姓德高望重的前輩。起初並不知隱居人家有女,且有琴瑟相求之意;更有誰註意到小姑娘是否婚配,箜篌(空候)自己叩響?而手帕上聚下那麽多的淚水,卻又少有人知;芳魂早逝,竟然是因我而死。怎還能拘泥典章禮教,恪守同姓不開親的盟約,反因遠親的關系,致使美好的女孩純真之愛絕望呢!

前次在群鴉噪晚、匹馬嘶秋之際,看到路旁讓人落淚的“張碧雲”墓碑,原來是卿的葬身之地。而鶴背傳來笙聲,並不知王子喬竟已仙化;錐子放在口袋裏其末立見,乃知真的毛遂並沒有掉進井裏。豈知原來是李代桃僵,芝焚蕙嘆。漆燈終未滅,仍然留待沈彬來,而殉葬的金碗卻先跟從於崔女走了?因困頓於功名之事,當時未能接近嫦娥;等到紅梅零落,分別後再難碰上信使傳遞音訊。這才會如千裏的飄蓬,不能像伍子胥那樣以百金投水來報答;墳上的草已經長了三年,卻不知道裏面埋葬的是你。如今謝安家的殘月已冷,舊時的燕子這才回來;因鄭曲的低俗而至花殘,鸚哥也無話可說。青色瓦的房子依舊,而白鶴不能再回來。南浦的雲霧因哀愁而沈重,東墻的杏花因人瘦而傷損。再訪陳陶賦詩的舊宅,才懂得為啼鳥而感慨;重啟吳女寫詩的故居,空為翠冷而悲切。鏡臺已被塵埃掩盡,但脂粉的印跡還在;硯臺的墨跡早幹,但凝聚著香韻的遺字尚存。用寫著芳名的白幡丹旐,妄圖從芳草之中招回幽魂;用芳香凜冽的美酒,以重拜“雪裏花開人未知”的小桃之墓。

碧雲啊碧雲,是你是我,如影隨形,如響應聲,如蕭與艾的同香,如笙與簧的合韻。我還是我,卿還是可憐的卿。本是不同的青苔長在同一座山上,也算是求凰而得鳳。楊樹加以柳姓,楊柳也消魂;鳥借用花的名字,杜鵑才啼血。翠鳥生活中水邊,竟被辱稱為“漁翁”;彩蝶穿雲而飛,有幸稱作“鳳子”。張碧雲不是特指某男某女,哪存在活著與死去的區別?是為兩美難分的不同集合,千秋萬古的聯結。那河北的羅紹威曾與浙江江東的羅隱義結叔侄,杜正倫與城南姓杜的宗族關系很遠仍要攀親。司馬相如因仰慕藺相如的為人而取名相如,顧元嘆因仰慕蔡邕故名雍。只是為了附和其美好的聲譽,還能增加榮耀。何況名字沿襲於完美的人物,就會留下美玉的印記;單單與金蘭同譜,就能芳齡長駐。正為我有同名人而高興,又豈能不為你的死而悲傷?縱然還有許多情,將無以通達。然而身在煩惱的俗界煎熬,超脫仍難;泉臺屍骨已冷,愁苦郁結何不終了!殘花飛謝,切莫遇上山叟那種愛花不懂花的人;搗盡了元霜,才能雲英縹渺曳仙裳。變賣首飾的侍女,常為牽拉蘿藤修補破茅屋而辛苦;積玉的鄰翁,豈容人隨意撲打棗實。西州之路讓人悲傷而不忍經過,則如何行登堂拜母之禮;南郭之地十分貧瘠,願意接老夫人移居共宅。況且男女已分,不能惹上嫌疑;我們的宗親雖遠,也不可越了名分。想做蘆葦的相互依倚,不如結為兄妹的行輩。移花接木雖然無痕,但枝葉相連的還是根本。卿在九泉之下仍能侍奉老父,鄧伯道不愁失去了兒子;四海之內皆兄弟,張君瑞多一個妹妹又何妨?張姓始祖青陽氏祭祀在弧九星那遙遠的地方,已經不是像句溪、靈溪那樣的分流;紅拂女張出塵與虬髯客張仲堅族譜相通,兩人的俠義之情更勝於朱陳村的□□通婚。

啊呀!仁慈的斑鳩在下雨之前苦苦低泣,也會去占據鵲巢;孤雁在霜天鳴叫,將辭別戀人之墳墓。墳前的玫瑰,曾感動行人;門外的批杷,讓人思念此屋的故主。卿有幸跟從父親身邊,足以從內心感受恩德。喪女又失夫的孤霜,卻傷感無窮,像鮑照那樣的《登大雷岸與妹書》再也無法投寄。冬青之樹已老,年年還將經受清明的風雨;光碧的廳堂深邃,日日可與物外煙霞為伴侶。如已經懂得三生因果,就當寫在《同姓名錄》中;又有誰將一代容華,進而記載在《續神仙傳》裏?

這年張碧雲再次落榜,就與老夫人和老婢女一起回到家鄉。當時的人都讚賞他的義氣。

又經歷數年,張碧雲游潯陽。船停泊後,忽然有一只野雞擦過舵樓,落在沙灘上。張碧雲上岸想抓住它,那野雞飛飛停停,張碧雲一路追趕。慢慢走遠了,那野雞忽然噢的一聲,穿過樹林飛走了。這時卻見樹林子外有位老人喊他說:“郎君幹什麽呢?還認得老夫嗎?”張碧雲仔細打量他,原來正是鄰家伯父,驚喜地說:“您一直很好嗎?”鄰父說:“沒有什麽。旁晚來江邊看看,偶然走到這裏,沒想到與你竟然不謀而遇。”張碧雲問他住在什麽地方,鄰父說:“沿著這小樹林往西,就是我的住處。現在就請去家裏坐坐。”

張碧雲跟著他走了半裏左右就到了,但見高墻深宅。進屋後張碧雲以晚輩身份執禮,從容地問起前事。鄰父說:“分別之後我就帶著女兒,在這裏蓋房居住已經好幾年了。心中常常感念你的厚愛,從未忘懷。”張碧雲詫異地問道:“女公子也沒事嗎?”鄰父說:“一直在。”就讓人去對女兒說:“你哥哥來了,應該出來相見,不必再避什麽嫌疑。”過了一會兒,女子有些猶豫地出來,眉宇之間滿是淒然之色,什麽話都沒說,很快退下了。張碧雲也只能瞅著她感嘆惋惜而已。掌燈以後,聽有人叫門說:“夫人到!”開門後進來的是老夫人,鄰父和張碧雲都起身迎接。女兒聽到是母親來到,也跑出來相見,各自敘說著悲傷的往事。張碧雲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老夫人還在自己家中,怎麽也到了這裏?老夫人於是對張碧雲說:“我本想等你回去後再告別的,但馬車在外面等著,不容我拖延,心情很不愉快地啟程了,現在卻能在這裏見面,確實出於意料。”就將他家中近來的情況很詳細地告訴了張碧雲,並且說:“老婢女還留在那裏做事,未帶她一起來。你的新婚媳婦生病了,請早點回去,不過她的病最終沒什麽要緊的。”天快亮了,鄰父催促張碧雲早些回去。各自流下了惜別之淚,鄰家伯父送張碧雲直到見面時的樹林之外才告別。

這時的張碧雲恍然如夢醒來,立即返回船上。天大亮以後再來探看,這裏一片野岸空林,並無村落,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廟在那裏。土地神像一旁,有新塑的夫人像,張碧雲為這件異事深深感嘆。心中料定老夫人已經去世了,而土地神就是鄰家伯父。急忙調船回家,老夫人果然是那天突然去世的。自己的媳婦也真的生病,不久也痊愈了。其他的一切家事,都像老夫人說的一樣。

【原文】

有諸生應豫章舉者,曰張碧雲,稅居觀音寺。其鄰父者,亦張姓,嘗仕末僚,罷官居此。生以同姓故,往投刺焉。鄰父喜,延之,禮數隆異。由是遂投分,往來甚密。已而生報罷,遄歸其家,鄰父送之曰:“郎君年少才俊,不鄙老夫,甚辱高義,今如此雲別,何以為懷?”生曰:“會待次科,重承顏色耳!”鄰父曰:“甚幸。”覆執手嘆曰:“惜哉惜哉!”生亦殊惘惘。別後浪跡吳越間,音問遂絕。

逮生歸,重赴鄉試,已越一科矣。及豫章之郊,見道旁小山一石碣,署曰:“張碧雲之墓。”心甚詫異,己實未死,誰奠斯邱者?而姓名之符耶?低徊向暮,始趨車入城,僑寓城西。

試事既畢,忽憶鄰父,即訪之。至則高柳婆娑,蒿萊沒徑。叩門良久,一老婢出應。向訊鄰父,已下世,絕無子息,其嫗尚存耳。生為淒惻。婢猶識之曰:“子非張郎者乎?”生曰:“然。”婢乃垂泣曰:“吾家慘苦,子尚未知,請見主母而說之。”遂領生進見。一老嫗坐南床績麻,傴僂昏聵。婢白客至,通姓名者再,嫗乃驚起,旋覆涕洟。坐生於破甑之旁,婢進茶一甌,殆不可飲,生強為啜盡。嫗哽咽而語,不能了了,婢為代述之。

蓋鄰父有女,亦名碧雲,年始笄矣,麗而文。父母憐受,恃女為性命,相攸數歲,卒鮮可妻者。方生之謁鄰父也,鄰父奇其姓名,及見生,又欽其器字。女聞其同姓名也,亦數數窺生。鄰父常借覽生所屬文辭,女輒竊觀讀再三,未嘗不稱善。嫗覺其意,告鄰父,欲婿生,而格於同姓,且慮生已婚,莫可為計。會生亦告歸。議遂寢,而女自是每不懌,微吟短嘆,漸以流露,羅幃翠被之間,始多淚痕矣。又書己名而繡之,盡藏袖中,夜則置枕下。數月遂病,廢飲食。又數月竟歿。家人皆知女之為生而死也,而生不知。鄰父痛女死,未幾亦卒。

卒後三餘年,生始至,聞婢言之,不禁哭之慟。婢又言女平生雅善筆劄,病中悉火之,惟鏡匣中偶遺數紙,得不焚。翁已死,家中無識字者,不知是何語,又不欲示外人,今尚貯故處。生乞取觀之,得詩草二首,詞半闋,及臨寫《黃庭經》一片,而塵湮鼠嚙,字句斷缺,蓋不可讀矣。生感女意,再拜於嫗曰:“某庸愚賤子,又忝宗系,誠不敢妄托非愛,辱誣賢女,得罪名教。然銘心之惠,不敢忘也。請妹視賢女而母事夫人,迎歸敝裏,終身依側,申萬一之報而已。夫人幸無辭焉!”嫗泣而許之。生又欲拜鄰父墓及女之墓而後行,忽憶向所經過,乃即女墓也,益悲不自勝。遂返館舍,為文以告女,明日往吊,而焚諸其墓。其文曰:

維年月日,張碧雲焚香酹酒,敢告張張碧雲之靈。卿即我耶?我即卿耶?夫陰陽者互結之根株,男女者同開之跗萼。引絙團土,既聽媧皇;躍冶鑄金,寧為幹將?而拘拘造物,乃限以方隅;擾擾生民,覆分其氏族。億萬姓要無二本,五百年誰是一家?且敬宗收族,不少衛仲卿;即別嫌明微,仍多吳孟子。然一源所發,百世不通。誠大義之所閑,孰深情之敢越乎?

若夫事屬憐才,分同知已。描眉黛筆,偷評羅隱之詩;繞指紅絲,欲繡平原之像。閨中感遇,尤榮於流水高山;夢裏相思,絕異乎朝雲暮雨。素心如此,青眼非常。斯則性命之恩,不作形骸之論矣。況乎畫閣藏春,香閨似海;衣緘琥珀,了不聞聲;屏暗琉璃,何曾透影?徒以青衫作客,蘭若偶蔔芳鄰;黃石論交,松門常尋宗袞。初不識王孫有女,琴瑟相求;更誰問小姑無郎,箜篌自叩?而紅綃聚淚,竟少人知;紫玉成煙,乃由我死。尚安得拘牽典禮,恪守宗盟,反因瓜葛之親,致絕蕪蘅之愛哉!

前者群鴉噪晚,匹馬嘶秋,旁瞻墮淚之碑,宛是葬身之地。笙吹鶴背,豈王喬竟已入棺;錐處囊中,乃毛遂何曾墮井?寧知桃僵李代,蕙嘆芝焚。漆燈未爇於沈彬,金碗先從於崔女?蓋連蜷青柱,當時未近姮娥;零落紅梅,別後難逢驛使。故飄蓬千裏,虛擬投金;宿草三年,未聞葬玉。今則謝家月冷,燕子重來;鄭曲花殘,鸚哥不語。青鴛如故,白鶴無歸。愁深南浦之雲,瘦損東墻之杏。訪陳陶賦詩舊宅,始感啼烏;開吳女寫韻遺軒,空悲冷翠。鏡臺塵掩,印粉留編。研匣雲幹,團香剩字。素旗丹旐,私招芳草之魂;桂酒椒漿,重拜小桃之墓。

碧雲碧雲,卿耶我耶,如影隨形,如響應聲,如蕭艾之同香,如笙簧之合韻。我寧作我,卿自憐卿。本異苔而同岑,亦求凰而得鳳。楊加柳姓,樹合消魂;鳥借花名,鵑應叫血。翠禽臨水,乃辱號於魚師;彩蝶穿雲,幸蒙稱於鳳子。非男非女,何死何生?兩美二難之合異,千秋萬古之聯結。彼紹威結江東之羅,正倫攀城南之杜。相如慕藺,元嘆名雍。但附聲華,猶增光寵。矧襲名於琬玉,遂刻苕華;直同譜於金蘭,長芬齡頰。方為我慶,寧為卿悲?縱覆多情,將毋不達?然而身蒸火宅,委蛻仍難;骨冷泉臺,回腸曷已!飛殘絳雪,莫逢山叟之師;搗盡元霜,僅見雲英之嫗。賣珠侍婢,常苦牽蘿;積玉鄰翁,寧容撲棗。西州長慟,徒拜母而登堂;南郭奇貧,願移居而共宅。且也雌雄既判,勿處嫌疑;昭穆雖遙,敢幹名分?欲作蒹葭之依倚,宜聯棠棣之班行。接木無痕,連枝有本。九原侍父,鄧伯道不患無兒;四海皆兄,張君瑞何妨有妹?青陽主祀於弧宿,既殊句靈支流;紅拂通譜於虬髯,尤勝朱陳嫁娶。

嗚呼!慈鳩泣雨,行就鵲巢;斷雁鳴霜,將辭鴛冢。墳前玫瑰,詎感行人?門外批杷,應思故主。幸從親於手足,聊銘德於肝腸。孤霜之感何窮?大雷之書莫寄。冬青樹老,年年風雨清明;光碧堂深,日日煙霞伴侶。固識三生因果,當著《同姓名錄》中;誰將一代容華,更入《續神仙傳》裏?

是歲生覆落解,遂與嫗與老婢俱歸。時人稱其義焉。

經數年,生游潯陽。舟既泊,忽一雉拂舵樓過,止於沙灘上。生上岸欲攫得雉,雉且飛且止,生漫逐之。行稍遠,雉噢然一聲,穿樹而去。卻見樹間一老人呼生曰:“郎君何為?尚識老夫否?”生審之,則鄰父也,驚喜曰:“公固無恙耶?”鄰父曰:“幸無他。暮眺江流,偶出於此,不謀相遇。”生問其所居,鄰父曰:“循平林而西,敝居斯在。便請相過。”

生從之半裏許,乃至,因高墉而深宅也。生執子婿禮,從容展問。鄰父曰:“別後攜弱女,蔔築於此數年矣。感湧厚愛,未嘗去懷。”生詫曰:“女公子亦無恙耶?”鄰父曰:“固在。”使人謂女曰:“汝兄至矣,宜出見,勿覆為嫌。”有頃,女遲回而去,眉黛淒然,無語,即退。生亦睨視嘆惋而已。既燈,聞呼門曰:“夫人至!”門啟而嫗入,鄰父與生起逆之。女聞嫗至,亦趨出相見,各悲敘。生愕然訝嫗在吾家,焉得至此?嫗乃謂生曰:“吾本欲俟汝為別,仆禦在門,不容稽延,怏怏就道,今反晤於此,實出望外。”遂述生家中事甚悉,且曰:“老婢尚留備役使,未與偕來。新婦且病,可即歸,然終吉無患。”將曙,鄰父促生行。各相涕泣,送生至故處而別。

生恍然如夢覺,遽返舟。旦而跡之,野岸空林,固無村落,有社令祠焉。社令之旁,新塑夫人像,深為嗟異。度嫗必已死。社令乃鄰父也。亟棹舟還家,嫗果以是日暴卒。生婦亦果病,亦尋愈。其他家事,悉如嫗言。

☆、鐵丸

聽某公說:以前曾遇見過一個年輕游子,像是山東一帶的人,穿大袖布衫,腰上系著一只布口袋,裏面裝著兩個小鐵球,再沒有其他的東西。有人問他小鐵球是用來幹什麽的,他回答說:“玩具而已!”一天,有人延請拆字先生來家拆字,前來問這問那的人很多。這時游子也來了,見到後說:“這就是拆字嗎?”眾人問他:“客人你會嗎?”游子說:“也曾學過,但達不到先生的水平。請你們各人心中想定一個字,我能猜出來。”眾人不大相信他的話,都想試試,結果沒有猜得不對的。輪到某個人時,游子忽然猶豫起來說:“你心中想的是‘天’,但不像是天字。”於是拿起筆來,畫出圖形為“阿補喀”。“阿補喀”是滿語漢字音譯,清朝為了讓漢人學滿語,創制了“國書”,即用漢字註音的滿語。“阿補喀”在滿語中的意思是“天”。那人學過國書知道“阿補喀”,故意以變文的方式來檢驗他的猜字技能。於是笑著說:“太對了。”游子確實如此神異。有人說:“人家如果一想到什麽,你必定知道,那將怎麽與你相處?”游子說:“並不能知道的,這完全是因某種機由相觸罷了!”

有一天來到郊外,碰見有幾個人在用彈弓打鳥,適逢一只隼鳥飛到空中,游子讓他們射,射鳥的人推辭說:“太高了也太快了,不是彈弓彈子能打得到的。”游子笑道:“其實不難!”就從布袋中拿出鐵丸拋過去。那隼鳥應手墜落,其胸脯已經打出了一個洞,而鐵丸這時仍在他手中。

【原文】

聞某公言:昔曾遇游客,類三齊年少,布衫廣袖,腰系夾袋,內定二鐵丸,別無長物。或問丸所用,答曰:“弄具耳!”或延拆字者於家,問叩紛然。客至,見之曰:“此亦拆字耶?”眾問:“客能乎?”曰:“亦嘗學之,然不能若是。請各心識一字,餘乃能測之。”眾異其言,竟試之,無弗符者。次至一人,客忽躊躇曰:“君之所識者‘天’也,而字不類。”乃取筆,畫形作國書“阿補喀。”“阿補喀”者,國語,言天也。其人果識“阿補喀”。蓋欲變文以驗其術也。遂笑曰:“良然。”其神異如此。或曰:“人茍造意,子必知之,何以待子?”客曰:“不知也,此特以機相觸耳!”

他日之郊外,逢彈鳥者數人,適有隼戾空,客使彈之,彈鳥者謝曰:“高矣疾矣,非弓僥所及。”客笑曰:“易耳!”即袋中鐵丸拋之。隼應手翻墮,胸已洞矣,丸故在客手。

☆、廬山僧

近有某人自帶幹糧遍游廬山,腳上磨起了重重老繭都不停歇。這天來到紫霄峰下,發現一座高大的石室。有一個穿著破僧衣的老僧靜靜地坐在其中,兩眼的上眼皮耷拉下來足有寸餘,心知他絕非一般的僧人。一而再地拜問,老僧睜開一只眼睛看他,目光明亮如碧玉有光,嘆道:“吔!你幹什麽來了?我是你的爺爺呀。”某驚訝道:“我爺爺死時,我還沒出生。算起來爺爺入土都五十年了,怎麽能在這裏?”老僧說:“當時是蛻化而不是真的死了,你父親不知道。”於是詳細地講了他們世族的很多事,都與某所知道的相吻合。某哭著再拜道:“果然是我的爺爺了!我只知道爺爺生前喜歡佛經,沒想到竟然已證佛果。今天有幸遇到爺爺,不知對我有什麽教導?”老僧說:“你不是此道中人,應馬上離開!”某流淚不舍,請求在爺爺身邊留一夜,老僧答應了他。問起今後的事,則一概不答。

到了夜裏,千峰萬壑都一片漆黑,唯獨石室明亮如白天。老僧說:“你害怕嗎?”某說:“有爺爺在,又有什麽可怕的?”老僧慢慢擡起手指在他坐處旁的石壁上輕輕一彈,石壁忽然辟開一間小石屋,讓某待在其中。並嚴厲地告訴他說:“假如看到什麽,不要害怕,也不要出聲,不要出來。今晚還正好有事了。”某則一口答應。不一會兒就聽見颼颼的聲音從樹林子裏傳來,整個山林一片怒號,有無數鬼魅湧入石室。老僧連連搖著頭,只見上百個小人,從老僧的兩耳中射出,像連珠箭一樣,這些小人手執兵器刺向鬼魅。鬼都被打跑了,小人又都回到老僧耳中。接著,又有高個子的奇鬼三五成群地沖進來,藍皮膚大嘴,類似夜叉。老僧張口一吹,石室頂部一塊巨石掉落後粉碎,都化成力士齊擊向奇鬼。奇鬼又跑了,石渣變的力士也消失。某嚇得牙齒打戰,老僧說:“還沒完呢,別怕!”旋即只聽崖崩壑裂,轟隆之聲不斷,眼前出現非常高大的兩個人。老僧兩目圓睜,那兩個人忽然縮小,各自進入老僧的一只眼睛中,老僧的眼睛隨即閉上了,轟隆之聲也驟然停止。這時空中檀香彌漫,仙樂大作,神仙的旌旗傘蓋結隊而來,金光閃爍。老僧走下座來,向空中行完禮,便解開僧袍,胸前像洞一樣敞開,恍惚見裏面端坐著一個人。老僧就冉冉而起升上天空,瞬間不見,這時天也亮了。

某從石室走出,在地下撿到一雙鞋。回家將事情稟告了父親。父親見到鞋子哭著說:“這是你爺爺入斂時所穿的。”

【原文】

近有某人裹糧游匡廬,重趼不息,至紫霄峰下,石室軒然。有僧破衲枯坐,兩目上瞼覆下寸餘,知其異人也。再拜而問,僧撥開一目視之,炅炅如碧玉有光,嘆曰:“噫!爾奚以來?餘,爾祖也。”某訝曰:“吾祖歿時,某尚未生。即於土五十年矣,安得在此?”僧曰:“向實蛻化,爾父不知也。”乃道其世族事狀,悉符合。某泣拜曰:“果吾祖矣!聞祖平生好內典,不圖竟證佛果。今幸遇祖,何以令之?”僧曰:“爾非此中人,宜便去!”某涕泣不舍,乞留一宿,許之。訪以後事,悉不答。

比夜,千山皆暗,獨石室光明如晝。僧曰:“爾畏乎?”某曰:“祖在,亦何畏?”僧徐舉指彈坐旁石壁,壁忽辟一舍,使某處其中。戒之曰:“倘有所睹,勿畏,亦勿語,勿出。今夜適有事矣。”某應諾。俄聞風颼颼起林間,萬木怒號,有鬼魅無數坌入石室。僧搖首者再,乃見小人百十,自僧兩耳出,如連珠激箭,執兵刺鬼。鬼悉遁,小人覆還耳中。頃之,覆有奇鬼修修然參伍而至,藍身巨吻,類夜叉。僧張口噓之,則一石墮地分裂,盡化為力士擊鬼。鬼又遁,力士亦隱。某戰栗齒叩,僧曰:“未已也,無恐!”旋聞崩崖裂壑,砰訇不已,有二人屹立如山。僧大放兩目,二人忽縮小,各入一目中,目即閉,聲亦遽止。已而栴檀氤氳,仙樂鏘然,幡幢隊來,金光灼灼。僧即下座,作禮訖。便解衲衣,胸乃洞開,恍見一人端坐其中。僧遂冉冉升空,俄頃而杳,天亦曙矣。

某出,拾得履一雙。歸白其父。父見履泣曰:“爾祖斂時所著也。”

☆、鼪

某公子曾養過鴿子。他家的住宅分東西南北中,極其宏闊寬敞而幽深。東有小偏門,直通廓廊。廓廊有間側屋,用木料搭建的鴿巢百十箱如同窗欞排列,裏面有的有鴿子蛋有的有小鴿子,鴿子在這裏得以繁衍。一天夜裏,忽然丟鴿子數十只。公子不知道什麽原因,夜間拿著棍子守候在鴿子窩下。已而見到一只幾尺長的黃鼠狼,直接來叼鴿子。公子突起擊打而沒打中,黃鼠狼像人一樣站立起來對著公子。進而跳上公子頭上,嚙咬他的衣領。頃刻間黃鼠狼成群而來,一起圍攻公子。公子大聲叫喊,僮仆們都抄著家夥趕來,黃鼠狼這才離去。公子生氣地說:“這家夥咋這麽可恨?”

第二天白天,公子帶著幾位仆人拿著武器再來。將要進入側屋,只聽門內有人說:“最好不要進來,進來對你很不利!”跟從的仆人們很害怕,都阻止公子。公子說:“鼠輩故意恐嚇人罷了!”推門直入,則見黃鼠狼眼放兇光,如萬道金星,在鴿子巢上蹦來蹦去,在公子的威懾之下跑了。

這天夜裏黃鼠狼群百般跳躍逞強,一忽兒像有大木頭從屋上拋下,用燈一照,則什麽都沒有。南面墻壁上的圓窗大有一尺多,裝有玻璃,這時有一張白臉出現在玻璃窗外,與圓窗一樣大。而北面的門外有東西,撞擊門扇要進來。仆人們嚇壞了,抱作一團。公子拔出劍舉起來說:“我今天將拼在這裏了!能往哪裏逃避,若是不逃避,妖物又能怎樣?鼠輩別逃,我與你拼了!”於是二個妖物一起隱去。此後也沒再出現。

【原文】

某公子嘗養鴿。所居宅五區,閎敞深邃。東偏有小門,達於長廓。廓有旁室,架木為鴿巢百十如窗欞,以卵以雛,鴿以蕃息。一夜,忽失鴿數十頭。公子疑,夜持棒伺諸巢下。已見有鼪鼠長數尺,徑來取鴿。公子突擊之不中,鼠人立相向。躍登公子頂,嚙其衣領。俄而群鼠紛至,共圍公子。公子大嘩,僮仆共操具來。鼪乃引去。公子怒曰:“是何可耐?”

旦日,偕數仆持兵赴之。將入旁室,聞門內言曰:“姑勿來,來且不利!”從者懼,皆止公子。公子曰:“鼠輩詐嚇耳!”排扉徑入,則見鼠睛睒然。如萬道金星,縱橫巢上,懾而退。

是夜跳踉百端,若有大木從屋拋下。燭之,無有也。南壁圜窗廣可逾尺,規以玻璃,乃有白面映窗,大與窗埒。而北戶有物,觸扉求入。仆輩大怖,共相抱持。公子拔劍奮臂曰:“吾將止於此耶!將焉避之,若猶未也,妖何能為?鼠輩無逃,吾與爾並命矣!”於是二物並隱去。後亦不覆出。

☆、韓五

清朝建國之初,江蘇寶應縣一個叫韓五的捕役,家貧至無米做飯。想到自己經常抓捕攔路搶劫的強盜,自己姑且學他一回。想好了計策,就從別人那裏借來一匹瘦馬,帶著弓箭出門,埋伏在背靜之處的麥地溝裏。

此時天下剛剛太平,逃亡在外的人尚未返鄉安居,平常路上,還少有行人。正午時分,才見有一人騎著馬緩緩而來,寬衣大笠,馬鞍上掛著行囊,有點像是行走經商的人。韓五私下想何不先發它一個利市,就拉開弓喝到:“速速解下你的行囊,否則就要你的命!”並射出一箭。客人從容地舉起馬鞭一拂,箭矢掉到一旁。又射又如此,射了五箭都不中。箭射光了,韓五害起怕來,策馬就逃。客人笑道:“打劫的反而要躲避被劫的人呀?盡管如此,看你往哪兒逃?”就感覺風聲肅肅,客人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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