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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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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夢常半醒。楊花楊樹,明日分離;桃葉桃根,何時迎接?卿雖念我,其如雁杳魚沈?侄不從姑,便看雲飛雨散。紅箋寫恨,菱叟難逢;香楮祈神,潮王不管。事已如此,計無覆之。與其相望於天河,孰若同游於水府?煙波十裏,是雙魚比目之鄉,木柝三更,乃孤月傷心之候。羅衣紐結,尚愁死後分開;繡舄留遺,早向生前解脫。遂乃燈昏綺閣,風戛朱扉,一室皆驚,兩人長逝矣。

於斯時也,波臣為之動色,泉客為之愴心。湘靈鼓瑟以來迎,太乙浮槎而赴吊。郁金玳瑁,棲燕鹹驚;麗玉箜篌,枯魚亦泣。況關骨肉,能保肝腸,爰含肌膚,以嘉魂魄。縱同棺槨,初無殉葬之名,曾抱衾裯,不背嫁殤之禁。天荒地老,水遠山長。雖沈玉於黃沙,終埋香於青草。若耶溪淺,原鄰鄭旦之村,幼婦碑高,恰近曹娥之墓。泉臺女伴,莫唱“大郎神”,樂府詞人,應歌“孺子妾”。

嗚呼!姻緣有恨,今古同悲。兒女何知,死生不變。

至使斷腸名草,灑淚成花,梨著雌雄,蘭開夫婦。墓上相思之梓,庭前蠲忿之棠,叢筠留妃子之斑,麗卉學美入之舞。

如茲韻事,尤有祥徵。本圖碧樹之交枝,翻作紅蕖之並蒂。情根既種,無奈絲長,意蕊雖開,依然心苦。然而人間露水,豈蔔長圓?無上星河,猶愁遠隔。曷若癡魂自在,千年翡翠之巢,艷福同消,十畝芙蓉之館。童男雨迸,錯落成珠,少女風香,玲瓏透玉。聽《江南》“采蓮”之曲,盡游戲於月白風清,歌《子夜》“同藕”之詞,莫感懷於水流花謝!

☆、河東丐者

有一個新鬼受不了饑餓的折磨,便前去見舊鬼問有什麽辦法。舊鬼見他沒有帶禮物來很生氣,騙他說:“你想得到食物,這很容易。有位在終南一側砍柴的樵夫,你去替他挑柴,他就會給你吃的。”新鬼相信了他的話,依附在樵夫的柴擔上幫他挑了好幾天的柴禾,而樵夫並不知道。這天偶然將柴禾擔子放下來到路旁休息,新鬼則自己挑起柴禾擔子移近到樵夫跟前。樵夫柴禾自己會走路,嚇得狂奔而去。鬼擔心柴禾丟了,挑著擔子在後面緊緊追趕。樵夫回到家,而柴禾也到了。樵夫懷疑柴禾是妖物,在大門之外將其燒掉了,始終也沒給鬼吃過東西。

鬼於是更加饑餓且又疲累,再次前去見舊鬼,責怪他說的辦法沒有應驗。舊鬼笑道:“那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罷了,像這樣怎能得到食物呢?山下某家正要祭祀先人,請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來到地方,看到有富人家的人正在墓前祭拜,魚肉擺放在祭器中,果品擺放在竹盤裏,杯中有酒,罐裏有水。墓中有鬼出來,回避著活人的參拜,流著淚不忍心進食。新鬼饞得受不住,徑直上前捧起來就吃。忽然有個惡鬼掐住他的喉嚨,綁起來捆在樹上。阻止了他的搶食行為,把吃剩下的食物分給其它鬼吃,唯獨新鬼因搶食的原因,很氣憤地不給他吃,並且還用鞭子抽打之後才放掉。

新鬼滿腹冤苦無處訴,忽然大悟道:“原來是物各有主,並不因為世間、陰間的區別而有什麽不同。我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家嗎?”於是托夢給兒子,細說這些經歷。兒子哭著來祭奠他,然而因貧窮備不起好吃的,僅僅是菜湯爛粥而已。鬼無暇選擇,吃得飽飽的才離。到了再餓時,又跑來告訴兒子,兒子漸漸起了疑心說道:“父親已經死了,卻頻頻來要吃的,應該不是這樣的,難道其中有假冒的嗎?”竟然不再祭祀。

鬼十分窘迫而沒辦法,見其他鬼並不經常吃東西,也不是很餓,跑去參見管事的鬼,叩問其中緣故。管事的說:“這是業報。你活著時烹魚宰羊,極盡了口腹的享受,東西因你被耗盡,家庭因你而貧窮,所以身體雖然已死而腸胃還活著,沒有變化。”鬼徹底明白了,哀求管事的並表示很後悔,請得以像眾鬼一樣,管事的沒答應。

於是因痛恨自己將自己關閉在墓中,不再出來,竟然餓死變為聻(譯者註:傳說人死變鬼,鬼死變聻。聻為鬼之鬼),而變為聻後餓得更厲害。不得已,又去鬼間作祟希望得到一頓飽食。有一天忽然自責道:“辦法想盡了而饑餓永遠沒有盡頭,為何還要自尋煩惱?都已經變成聻了,還能擔心死到哪裏去?”忽然金光一閃現出一個如菩薩狀的人,用手指朝他一彈。則自己已身在墓中,又轉生成鬼了,活動舉止都很舒適。想起以前想做鬼都做不成,心中一念的回覆,很慶幸又回來了,能夠長遠做一個餓鬼已心滿意足了。從此枯坐在墓中不出,也漸漸不再感到饑餓難忍。深深後悔活在世上時太過奢華浪費,現在想補救也沒有辦法。

過了很久,管事的找他去,說:“你能做到自責,可以重新做人,但你生時宰殺過多,肥美食物的福享盡了。殘羹剩飯,能吃飽就行了。”讓他去乞丐家托生,了了一段宿因。脫生後堅持不再吃葷腥,在河東一帶討食。往來於郡縣鄉裏,總會向人講述自己的故事。常常還對人說鬼比人多,聻又比鬼多,又說陰間鬼不會都能托生為人,而鬼也不都能變成聻。

【原文】

有新鬼者苦餒,往見舊鬼而問術焉。舊鬼怒其無贄,紿之曰:“子欲得食,易與耳。有樵於終南之旁者,子代為負薪,彼且享子。”新鬼信之,附樵者之擔而致其力數日,樵者不知也。偶憩路旁,新鬼負其擔而趨。樵見薪之自行也,且駭且馳。鬼恐失樵,迅逐之。樵至家,而薪亦至。疑薪妖也,燎諸大門之外,終不食鬼。

鬼由是竟饑且憊,覆往見舊鬼,咎其無驗。舊鬼笑曰:“向亦戲子耳,是固惡可得食也?山下某氏將祭,請與子俱。”

既至,有衣冠而拜於墓者,魚肉在俎,果實在籩,爵有酒,盂有漿。墓中有鬼出。避其拜,涕泣而不忍嘗食。新鬼饞甚,徑前掬嘬之。忽有獰鬼扼其喉,執而系之樹。訖於其既,以馂餘分啖諸鬼,獨新鬼以攘食故,怒不與,且鞭而後釋之。

冤苦無所訴,忽大悟曰:“物各有主,固不以幽明異也。吾獨無家乎?”乃夢諸其子,語以前事。子泣而祭之,然貧不備物,菜羹虀粥而已。鬼不暇擇,饜飽而去。既饑,覆走告其子,子漸疑之曰:“父已死矣,而頻頻索食,當不其然,其有偽而托者歟?”竟不祭。

鬼窘甚無策,而視他鬼不常食,亦不甚苦饑,走謁主者,叩其故。主者曰:“此業報也。子生時烹鮮割肥,極口腹之奉,物以殄,家以貧,故身死而腸胃猶生,不爾更也。”鬼大覺悟,哀主者而告之悔,請得自比於眾鬼,弗許。

乃痛恨閉居墓中,不覆出,竟餓死為聻,而饑彌甚。不得已,覆崇諸鬼間得一飽。忽自訟:“術有窮而饑無已,何為自苦?且既為聻矣,寧憂覆死?”忽金光中現一人如菩薩狀,以指彈之。則身已在墓中,覆轉生為鬼,俯仰甚樂。念向者望為鬼不可得,一念之覆,幸得至此,得長為餓鬼足矣。於是仍坐墓中,不出,亦漸不甚饑。深悔生時之饕餮,欲補過而道無由也。

久之,主者召之去,曰:“爾能自責,可以為人,但宰殺過多,膏腴之福盡矣。殘羹剩炙,其可飽也。”使往生丐者之家,宿因了了。遂持戒不茹葷腥,乞食河東。往來郡縣裏黨間,輒自述之。常言鬼多於人,聻又多於鬼,又言人不盡生,鬼亦不盡死。

☆、寶劍

李介夫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浙江有個叫趙長人的,生性豪邁喜歡行俠仗義。所攜帶的劍,是一柄寶劍,用來震懾鬼怪,往往很靈驗。

趙長人以幕僚身份經常輔佐某公。衙署後院有套房子,華麗且敞亮,卻被蓬蒿掩蓋著。趙長人問府中的小吏這是什麽緣故,小吏說:“住進那房子的人總會死掉,或失去了蹤跡,因此被荒廢了。”趙長人笑道:“哪有這回事!”看上這裏安靜方便,於是鏟除了雜草,將自己的行李安放其中,讓兩個仆人睡在對面房間。

這天夜裏,兩個仆人到外面喝酒去了,趙長人正點上蠟燭看文書,聽見屏風外有敲門聲,問是誰則無人回應。不一會兒外屋門大開,感覺有東西進了屋,喘氣的聲音很重。轉眼間來到了臥室門外,碰觸門簾,門簾動了。趙長人感到奇怪,就一手拿著蠟臺一手持劍挑開門簾走出來,就見有個怪物口大如窗戶,身子像座山,幾乎與房梁一樣高。急忙將手中劍投向怪物口中,怪物竟然將寶劍吞掉了。於是又將燃著的蠟燭連同錫做的蠟臺都扔進了怪物口中,怪物似乎負痛,就轉身逃跑。屋裏的屏風、門扇都被它撞倒。過了一會兒,兩個仆人喝酒回來,趙長人喊住他們並將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們,幾人急忙搬到他處過夜。

第二天,看見門外的血跡歷歷落落連綿不斷。跟蹤血跡找了十餘裏,在山旁發現一個洞穴,有一條巨蟒死在裏面。剖開蟒腹找劍,沒有找到,但錫鑄的蠟臺還是好好的。

【原文】

李介夫言:浙江趙君長人,豪邁好俠。所攜劍,寶劍也,以懾鬼怪,往往驗。

常佐某公幕。署後有室一堵,華且敞,而蓬蒿蔽之。以問胥吏,曰:“居者輒死,或竟失所在,用是鞠為茂草。”趙笑曰:“惡有是!”以避喧甚便,遂翦草,解裝其中,使二仆共臥對室。

其夜,二仆縱飲他所,趙方燃燭閱官牘,聞屏外啄門聲,呼問無應。少焉門大啟,覺有物入,噴息甚厲。俄焉及寢門,觸簾,簾動。趙異之,乃仗劍秉燭挑簾出,則見有口大如牖,其身崔嵬若山,幾與椽梁。急以劍擲口中,物竟吞劍。覆以燭並錫具擲之,物似負痛,乃轉首急去。屏門盡傾。有頃,二仆來,趙呼語之,亟移榻去。

其夜,二仆縱飲他所,趙方燃燭閱官牘,聞屏外啄門聲,呼問無應。少焉門大啟,覺有物入,噴息甚厲。俄焉及寢門,觸簾,簾動。趙異之,乃仗劍秉燭挑簾出,則見有口大如牖,其身崔嵬若山,幾與椽梁。急以劍擲口中,物竟吞劍。覆以燭並錫具擲之,物似負痛,乃轉首急去。屏門盡傾。有頃,二仆來,趙呼語之,亟移榻去。

次日,見血於門外淋浪相屬。跡之十餘裏,得穴於山旁,有巨蟒死焉。剖腹求劍,不得,燭具乃無恙。

☆、蛟

乾隆癸卯年二月,江西金溪北郊的崇嶺崩塌,是蛟龍所為。那天下起了大冰雹,狂風雷霆交作,山下的村莊幾乎化為廢墟、村民幾乎成了魚類,蛟龍的暴虐就是如此。

郡中一直多蛟。某年小山這個地方出過九條蛟龍,人們發現了九個蛟穴,但它們沒有肆虐為害。某年夏天雨水極多,鄰裏的陳坊橋洪水快淹到橋梁。有位老農扛著鋤頭從橋上經過,看見兩條黃色巨蛇,一前一後在水中游走。老農隨即用鋤頭擊打,打死其中一條,撈起來放在橋上。聽說的人都來觀看。後又見上游有一團大如席子的浪渣漂過來,離橋梁數丈遠時,盤旋著不往前漂。洪水中大塊的浪渣,相傳是蛟一類的東西在水中行動時,用來覆蓋自己的。於是看熱鬧的人都跑開躲避,浪渣才奔騰而下,勢若山崩,巨浪掀起,高達丈許,但並沒有將橋梁沖毀,洪水頓時消落,也沒有傷及村民。像這一類的蛟龍都是不制造災害的。

聽老人們說:我們郡姓唐的太守在任時,由主管工程水利的官員選拔屠殺蛟龍的勇士,教他們屠蛟的技術,其方法已經失傳了。偵查識別蛟的方法是:在下大雪的時候從高處向四面的山觀望,沒有積雪的地方,其下面就是蛟龍的巢穴。

【原文】

乾隆癸卯二月,金溪北鄙崇嶺崩,蛟也。大雨雹,風霆怒甚,山下村幾墟、民幾魚,其暴如此。

郡中故多蛟。某年小山出九蛟,得九穴,然不為暴。某年夏雨甚,鄰裏陳坊橋漲及於梁。有田父荷鉏過橋上,見兩巨蛇黃色,隊行水中。隨以鉏擊之,斃其一,致之橋上。聞者皆來觀。已見上流有浮滓如席,去梁數丈,盤旋不前。浮滓者,相傳蛟屬行水中,用以自覆者也。於是觀者皆走避,浮滓乃奔下,勢若山裂,浪沸起,高丈許,粱不盡榻,漲亦頓落,而人無損者。若此皆不為民暴者也。

聞古老言:唐太守在吾郡時,選材官佽飛,教之伐蛟,其法不傳矣。驗蛟之法:於大雪時四山望之,無雪處,其下乃蛟窟。

☆、平陽生

平陽生,沒有人能說清他的姓名。有的說他是平陽人,也有的說平陽是他的家族作為名門大族的標識,世代為清貴門第,多有不為人知的善舉,到平陽生時家道開始衰落了。平陽生生就一副奇異的外表,在還沒換牙的童年時期,說出的話常常讓人吃驚。稍微大一點,離家出走。直到十五歲才回來,竟然變成了啞巴。從不梳洗,頭上不帶帽子,腳下不穿鞋子,腰上不系腰帶。一套破舊衣服,常常穿在身上,冬天不加襖子,夏天不換涼爽的衣服。住無定所,也不常吃飯喝水。其行為舉止類似於有道之士,又像是那種不關心時政的玩世者。

有個士人心下覺得平陽生不同於常人,總要與他攪在一起,想看出個究竟:用酒灌他醉,以聽他酒後真言;給他錢財,以試探他的氣節;故意激怒他,以觀測他的度量。平陽生則有時喝有時不喝,有時醉有時不醉,有時接受錢財有時不接受,有時生氣有時不生氣,到最後也沒有測出真相。

有一天久雨初晴,士人偶然來到野外,太陽快要下山了。不經意間發現平陽生正走在泥濘中,腿不臟腳不陷,一副輕松自得的樣子。士人很好奇遠遠跟在後面,一直走進一座古廟中。士人藏在門縫後面偷偷觀察。發現廟中泥塑的神像見到平陽生來,都站起來迎接,平陽生則向它們回平等的禮節,然後坐在石頭上聊天,都是些豪闊放縱的話語,隱隱約約,有的能聽見,有的不能;有些話能理解,有些則聽不明白。士人這時才知道平陽生並不是真的啞巴,感到十分驚訝就回家了。

第二天平陽生來士人家,士人以為他並不知道自己跟蹤的事,強留他過夜。到了夜裏,再三拜揖後請求說:“我知道公是仙人,希望有幸能得到指教!”平陽生笑道:“我哪是什麽仙人?不過是幻術而已。你既然查明了,姑且不要洩漏出去。我會有好玩兒的事讓你高興。”於是解開衣服讓他看,胸脯上現出一個一寸見方的窟窿。平陽生對士人說:“何不進去?”士人笑一笑不大相信,試著一擡腳,則高高地升了起來,輕輕地飄了過去,不知不覺地進入平陽生的胸中了。

起初,像進入一個能容駟馬高車通過的大門。接著,如同九車道的大路,三百丈城墻的大城,萬口水井的大邑。高高在上的是蒼茫的天,層層疊疊的是蒼翠的山,流淌著的是清澈的江河。有在田野耕種的人,有挑著擔子行路的人,有往來游玩的人,有儀仗開道的人,有互相追逐、喧笑的人。其景物有樹,有草,有石,有飛鳥,有雞、狗、馬、羊、豬。來到集市,那裏擺列著賣的東西,無所不有。那裏的人,男女如現實世界,服飾如現實世界,言語如現實世界,居處飲食如現實世界。士人在這裏行走,在這裏停留,在這裏吃喝,在這裏住宿。心情開朗而舒暢,精神煥發然而昂揚,也幾乎忘了自身在平陽生的胸中。

三天後,士人來到一個地方,其郊原美如織錦,城郭麗如雲霞,宮室亮如珠貝。進入其中,見裏面的人都穿錦繡而戴玉,吃香露而飲雪水。翠竹掩蔽其墻根,仙草環繞其庭階,連綿不斷的花樹摩挲其屋檐,孔翠鸞鶴在庭戶之間起舞。無風而神妙的音響悅耳,都是笙璈琴管等樂器發出的。處處旗旌搖搖,簾襆垂垂。曲欄縱橫,窗戶四開。彜、鼎、幾、硯之類的物品,各有陳設。士人在這裏意亂神迷,仿徨而不知何去何從。

一會兒有童子掀開門簾出來,問他說:“看夠了沒?沒看夠,何不隨我來?”士人欣然地跟在他後面走,經歷數重門闥,曲折暢通。往左走,是高高而寂靜的佛堂,往右走,是潔凈而寬敞的祀仙館,其正中,是明亮而深遠的藏書閣。走進最裏面,有一個巨人在其中,坐在一個圓臺之上。士人心生敬畏,擡頭瞻仰,俯身下拜,立伺在一旁,並向巨人問話;巨人像是沒有看見、沒有聽見,不說話也不動,寂然如止水,槁然如枯木,屹然如頑石。一會兒有捧著衣服鞋履、美食、酒漿來進獻的,巨人依然如故。還有送金玉財寶的,巨人依然如故。於是都退下了。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報:“禍患來了!”於是聽到有洶湧的兵器馬蹄之聲,突然破門而入,圍著巨人攻打,一個個都是張弓露刃的猛夫,接著又有獰鬼群魔在巨人跟前跳躍逞兇,巨人後面盤踞的是毒蛇猛獸。士人兩腿顫栗伏在一旁,魂魄都受到了震懾,而巨人還是依然如故。頃刻之間,這些人、獸又忽然消失不見。士人正要出來,卻有個女子旖旎而來,花一樣的面容霞一樣的衣服,周圍有五色雲煙護身,縹緲之間,若隱若見,忽而向前忽而退後。忽然有棵紅樹從臺下生出,轉眼間高達近一丈,形狀類似珊瑚,巨人因而受到震蕩似乎要掉下來。突然空中飛來一支劍,將樹嘎然斬斷。女子隱身而去,巨人這才穩定下來。

士人看到這一切,又興奮又害怕,忽然想起這是在平陽生的胸中,為何不出去?前面引他來的童子這時就在身側,笑道:“原路再找不到了。”引他走旁門出去,向他指畫如何走:“這樣就能出去。”士人按童子的指示走去,行則不計路程,宿則不計住處,早晨過了又是晚上而不計天數,月亮圓了又虧而不計月數,冬天過去又是夏天而不計年數。原先來時,草木青青花正開,而現在卻是蕭蕭落葉了,不久則又草木發芽,水波溶溶,而今卻水降潭清了;不久河水又漲,風和日暖,而今卻一路的霜雪了;不久則陰谷冰化,燕子育雛,而今卻大雁南飛了。月亮彎了又圓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時光流逝如此之快,而路途杳然不知盡頭在哪裏。於是感傷悲涕,為路途的遙遠不能回去而悲苦。懷疑是夢,但又不是夢,懷疑已死,但又沒死。於是大聲呼喊平陽生道:“你戲弄我,你戲弄我!”

忽然從平陽生的左耳中掉了下來。看見床前的殘燈還亮著,墻外的梆子聲剛敲四更而已。平陽生則熟睡在床上,推他起來後,卻大笑著出門走了。從此再沒見到他。

士人周姓,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原文】

平陽生,無能舉其姓名者。或曰平陽人,或曰平陽其郡望也,世為清門,多隱德,至生稍淩夷矣。生有奇表,末齔,言語輒驚人。稍長,出而亡焉。至十五始歸,竟喑啞。不櫛不沐,首不冠,足不履,腰不束帶。敝衣一襲,常服之,冬不裘,夏不葛。住無常所,亦不常飲食。所行類有道,又類依隱玩世者。

有士人陰異之,輒與之游,欲以觀其私,醉之酒,以觀其真,遺之錢,以觀其節,激之使怒,以觀其度。生或飲或不飲,或醉或不醉,或受或不受,或怒或不怒,卒莫得而測也。

他日者霪雨既霽,士人偶出於野,日垂暮矣。竊見生行泥淖中,不汙不陷,猶猶然。奇而尾之,則入古廟中。蔽門隙窺之。廟中土偶見生,皆起迓,生與抗禮,坐石上共語,為洸洋恣肆之言,甚隱躍。或可聞,或不可聞,或可解,或不可解。始知生非真啞者,大訝趨歸。

明日生來,士人為勿知也者,而強留之宿。比夜,再拜而請曰:“吾知公仙人也,幸有以教之!”生笑曰:“我何仙?幻術耳。子既偵而識之,姑勿洩。當有以娛子。”因袒而示之,胸有方孔寸許,謂士人曰:“盍進之?”士人笑未信,試舉踵焉,則超超然已升,綽綽焉而行,蓋入生之胸中矣。

其初,如駟馬之門。其既,如九軌之途,百雉之城。萬井之邑。蒼然而高者天也,蔚然而疊者山也,渟然而流者江河也。有耕於野者,有負於途者,有往來游戲者,有呵道隊仗行者,有追逐者、喧笑者。其物有木,有草,有石,有飛鳥,有雞,狗、馬、羊、豕。適於其市,雜然而陳者,無所不有。其人,男女猶是也,服飾猶是也,言語猶是也,居處飲食猶是也。士人行焉,止焉,食焉,息焉。心廓然而舒,神煥然而暢,亦幾忘其身之在生之胸中也。

三日,至一所,其郊原如綈錦,城郭如雲霞,宮室如珠貝。入焉,見其人皆衣繡而冠玉,餐香而飲雪。翠竹蔽其墉,瑤草環其階,繹花拂其檐,孔翠鸞鶴舞於庭戶之間。無風而神籟韻於耳者,笙璈琴管之音也。旗旌搖搖,簾襆垂垂。欄楯縱橫,窗扉四開。彜鼎幾研之屬,陳不一處。於是意迷神眩,仿徨焉而莫知所向。

俄有童子搴帷出,謂之曰:“觀止乎?未也。盍隨以來?”士人欣然武其後,歷數闥,曲折洞達。行其左,奉佛之堂寂以高,經其右,祀仙之館凈以廣,升其中,庋書之閣光明而邃奧。進抵其內,有巨人焉,坐圓臺之上。士人敬且畏,仰而瞻,俯而拜,旁而伺,就而問;巨人若弗見焉、弗聞焉,不言不動,寂然如止水。槁然如枯木,屹然若頑石。俄有捧衣進履,陳牛羊、具酒漿而進者,巨人如故也。又有賫金懷玉及舁貨貝而入者,巨人如故也。於是皆退。少焉,人報曰:“患至矣!”乃聞戈馬洶湧,破門而入,環而攻之者,皆張弓露刃之夫,覆有獰鬼群魔跳踉乎其前,鷙獸毒蛇盤踞乎其後。士人股栗噤伏,魂魄震懾,而巨人亦如故也。頃之,紛紛者欻然俱滅。士人欲趨出,乃有女子旖旎而來,花顏而霞衣,雲煙五色,縹緲護之,若隱若見,且前且卻。忽有紅樹生臺下,須臾尋丈,狀類珊瑚,巨人乃震蕩欲墮。俄空中一劍飛出,斷樹砉然。女子隱去,巨人始定焉。

士人睹之,且喜且怵,忽念此固生之胸中也,何為乎不歸?前童子在側,笑曰:“故道不可覆識矣。”引之出自旁門,指畫其途曰:“由此其可達也。”士入遵而行,行不計程,宿不計處,朝而暮者不計日,朔而晦者不計月,寒而暑者不計歲。向之來也,草木青青而華也,而今黃落矣,未幾則又甲坼矣,水波溶溶也,而今潦降潭清矣,未幾而川覆漲矣,風暖而日喧也,而今霜雪載途矣,未幾而陰谷之冰凘矣,燕則再雛矣,雁則再賓矣,月弦而璧者不知其度。時倏然其速也,途杳然其長而無極也。於是感愴悲涕,苦遠不得歸。疑其夢也。而非夢也,疑其死也,而非死也。遂大呼生曰:“公戲我,公戲我!”

忽自生左耳中落。視殘紅猶明焉,墻外之柝四聲耳。生則酣寢榻上,推而起之,乃大笑趨出門外。自是不覆見。

士人者,姓周,失其名。

☆、愛驢

某位老人很富有卻很吝嗇,善於經營生利,往來做買賣沒有閑過一天。後因年紀老了,行路艱難,就買了一頭驢代步,對驢精心照顧十分愛惜,不到極度疲憊時,從不願騎用。驢被翁騎的情況,一年也不過幾次。

時值暑天,為了做筆生意需要走很遠的路,不得已,就帶上驢一起上路。半道上老人累得直喘,這才跨上驢。騎行二、三裏,驢沒被騎慣,也開始喘。老人心疼壞了,急忙下來,解掉驢背上的鞍子。驢以為讓自己休息了,奔著來路往回跑。老人連忙呼喚驢,驢照跑不顧,追又追不上。老人很擔心驢丟失,又舍不得將鞍子丟棄掉,於是自己扛著驢鞍追趕。回到家,急忙問驢在不,他兒子說:“驢在。”老人這才放心了,慢慢放下驢鞍,這才感到腿像斷了腰背像折了一樣,又加上中暑,大病一個多月才痊愈。

【原文】

某翁富而吝,善權子母,責負無虛日。後以年且老,艱於途,遂買一驢代步,顧愛惜甚至,非甚困憊,未嘗肯據鞍。驢出翁□□者,歲不過數四。

值天暑,有所索於遠道,不得已,與驢俱。中道翁喘,乃跨驢。馳二三裏,驢不習騎,亦喘。翁驚,亟下,解其鞍。驢以為息己也,望故道逸歸。翁急遽呼驢,驢走不顧,追之弗及也。大懼驢亡,又吝於棄鞍,因負鞍趨。歸家,亟問驢在否,其子曰:“驢在。”翁乃覆喜,徐釋鞍,始覺足頓而背裂也,又傷於暑,病逾月乃瘥。

☆、吳生

荊州有一位姓何的莊稼人,在鄉裏被尊為長者。乾隆四年春,有位穿葛衣的人來訪他,自己介紹說:“家住江右,姓吳。生活困難前來求助。”何拒絕了他,但看其人,雖衣舊人瘦,卻神采奕奕,就又問他,說:“君很能識些字不?”吳說:“我本就是秀才。”何說:“孩子們正在找師傅呢,就委屈先生住在家裏教他們。等秋收有了進項,再為先生敬備行李(委婉語,指給付報酬)。可以嗎?”吳說:“行。”於是打掃館舍,擇日子讓兩個兒子何煜、何熥以及侄子何燧跟他讀書。吳教書既嚴格又勤勉,頗能盡老師之職。從夏到秋,也從沒告假離開。主人歲時八節的饋贈,一概推卻不受,說:“但求有個吃飯的地方,哪裏是為了錢財?”

過了三年,姓何的連襟兒許某,這天夜裏從何家屋後經過,看見一個人光著身子披散著頭發,在樹叢中拜月。仔細一看,正是吳生,嚇得轉身就跑。第二天又回來看望連襟兒老何,目的是偵查吳生。吳生這時正吃午餐,許某越看越感到可疑。就將頭天晚上的狀況告訴了老何,並且說:“詭異到這個程度,不讓他離開的話恐怕有後患。”在這之前,老何見吳穿葛布衣服沒法過冬,做了一件很普通的棉襖送他。吳生卻笑而不受,仍然穿著那身葛布衫,也沒見他說冷。心裏早已感到懷疑、奇怪,至此聽許某一說,就深深相信了。於是對吳生說:“先生早有歸家之心,卻被兒輩們纏絆這麽久了。略為先生準備了一點盤纏,好送先生啟程。”立即從袖子中拿出十兩銀子作為路費,吳笑一笑收下了,說:“那今天我就走了。”老何請他暫留一兩天,好備酒為他餞行。吳堅意推謝,於是長揖別去。

後來有一天,老何騎著毛驢出門,又在河邊遇到吳生洗衣服,於是問他說:“先生沒回去嗎?”吳說:“現在在東村的李氏家教孩子,沒有決定什麽時候回去。”老何與他寒暄幾句,告別而行。往前走了二三裏,又看見吳坐在大樹下,很懷疑、詫異。吳見到他笑著說:“來不及回避,請原諒。”老何支支吾吾騎著驢離開了。路過東村李氏門前,卻見吳生和姓李的站在門外,於是更為詫異。李是何的老相識,老何就直接上前問吳說:“一會兒時間兩次遇見先生,轉眼間又在這裏,你這個近路抄得太快了吧?”吳沒有回答。李卻笑著說:“先生原本就沒出門,你在哪兒見到過他?該不是認錯人了吧?”何什麽也沒說,拉著李來到內屋,問吳是怎麽來的,並說明了所見到的怪異。李說:“他在我家教書都四年了。”算起來他來李家的時間,也就是去何家的時間。兩人都感到非常奇怪。再出來看吳,吳已經離去,此後再沒有來。

——老何的侄子燧擔任武清令時,曾對人說起這件事。

【原文】

荊州田舍翁何某,鄉裏稱長者。乾隆四年春,有葛衣人來訪之,自雲:“家江右,吳姓。途窮求助。”何辭焉,而視其人,雖敝衣羸尪,神采特異,乃覆問之,曰:“君頗識字否?”吳曰:“我固諸生。”何曰:“兒輩方求師傅,敢以辱先生。俟秋獲所入,敬戒行李。可乎?”吳曰:“諾。”遂潔館舍,蔔日使二子煜、熥及從子燧受業焉。既嚴且勤,頗盡師職。自夏徂秋,亦殊不言去。歲時修脯,悉卻不受,曰:“但求吃飯處,奚以金為?”

既三年,何有姻婭許某者,夜經何宅後,見一人裸身被髪,拜月於叢樹之間。審之,吳生也,大駭急去。及返詣何,偵吳生。吳生方午餐,愈疑之。乃以狀告何,且曰:“詭異若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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