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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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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讓人關上了窗戶。盧重向船工詢問那位女子是誰,船工說:“綠衣服的就是顧家女公子。”

盧重益發神魂顛倒,送些錢財給船工求他想想辦法。船工推辭道:“郎君也太癡情了!我能有什麽辦法?”盧重執意堅持,船工躊躇半天說:“如果非要這樣,那我幫郎君想想辦法。”後來回覆說:“有了。夫人的弟弟趙某,是刺史最信得過的人,現在也在船上。可以借同鄉之誼按刺史屬官的禮節備辦名帖求見,先結其歡心,再下禮求婚應該能行。”盧重按照這個辦法拜見了趙某。趙某回船答拜,盧重於是留他飲灑,二人很說得來。喝到酒興正濃時,盧重略微吐露了求婚的意圖,趙某說:“你還未成家嗎?我的外甥女也未許嫁呢,如能嫁給你這樣的人真的是佳婿啊!”盧重立即下拜表示感謝,趙說:“容我回船跟姐姐說去。”不多時,趙某回來,滿臉喜色地說:“事成了!姐姐聽說你品行高人又正派,很願意托我做媒人,然而必須盡快行納采禮以定下親事,因刺史的個性梗直,說不定會發生變故。”盧重說:“禮金還沒準備好,怎麽辦?”趙說:“隨身帶的有多少算多少就是了。”

那天船已駛近姑蘇,於是拋錨停下。盧重拿出千金作為聘禮,又以百金酬謝媒人趙某。旋即登上顧家的船,攜禮金來見夫人。夫人四十來歲,賞贈盧重的見面禮也很豐厚。幾位婢女都偷偷取笑。

盧重回到自己的船上,雙方約好第二天一起出發。抵達蘇州,夫人及女子們都乘車先行,行裝財物隨同運走。趙某則留宿在盧重的船上,他說:“等我姐姐到家後,稍事收拾整理,我們就可以去拜見你未來的老丈人了。沒想到一場萍水之交,竟成就一樁美滿婚姻。”盧重謝道:“全托長輩之賜!”

過了三天,有對方派的人來碼頭迎接。盧重留下兩個仆人看船,隨同趙某前往。來到一座大宅,像是官閥人家。主人出門相迎,趙對盧重說:“這就是刺史。”盧重一拜再拜,十分恭敬地行子婿之禮。趙這時進了內屋。刺史顏面十分端莊,訓教之言嚴謹而簡要。盧重侍奉陪坐,飽受局促不安的折磨。接著擺設酒席,盧重不敢暢飲,小心謹慎地陪了幾杯而已。

到酒筵結束,天已晚,就安排盧重住在外屋。夜裏趙某來到,笑著對盧重說:“我受不了拘束,所以沒有陪你喝酒。料想你喝得也不怎麽暢快。”於是命人弄亮燈光端上酒肴,痛痛快快地重新喝酒。盧重放懷狂飲至大醉。趙某辭別而去。

盧重沈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來,一看悄然無一人,感覺奇怪四處探看,整個宅子空無一人。向鄰人詢問,鄰人說:“這是一個姓朱的新建的別墅,昨天來了一個人,暫時租下用來請客。”盧重才感到受騙了。倉皇之中趕回船上見那兩個看船的仆人,則所有的箱篋衣裝,也統統被姓趙的騙走了。急忙尋找停在旁邊的顧家的船只,船也不見蹤影。那上面的船工,也是這個騙局中的同黨。

盧重至此感到很慚愧,仍然租用原先的舟船返回浙江,到家再付船錢,並囑咐兩個仆人為他保密。這時的盧七已經年老,家裏的大事都交給了盧重掌管,因此盧重得以自己說了算。盧重對顧家、趙某出賣自己非常氣憤,而自己愛戀的女子又沒有得到,常常派人去打探他們的行蹤。忽然有個叫李乙的人來說:“你給我錢,我就告訴你姓顧的在哪裏。”盧重高興地說:“只管說。”李乙說:“姓顧的實際上回了嚴州。我們可以一同前往查探,肯定我說的沒錯。”盧重認為有道理,就一起去了嚴州。

他們來到一處村郭中,楊柳連綿高閣顯現,周遭美景如畫廊。閣上有一女子,苗條冶艷。李乙用腳碰碰盧重的腳,悄聲說:“這裏就是顧家的住宅。請隱藏在樹叢中,等他出來。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小心被人反咬一口。”盧重點點頭,於是仔細察看閣上的女子,也真的很像船上見到的那人。

此時已殘陽夕照,炊煙四起,有一人醉醺醺地進入門中,仔細一看,正是那位顧刺史。李乙說:“你信了嗎?”盧重說:“信了。盡管如此,但我們該怎麽辦?”李乙說:“你是想要那女子呢?還是想要得回你的錢財呢?”盧重說:“能夠兩者兼得最好,不然的話,得到女子也甘心了。”李乙說:“想要回錢財,打官司就行了。不過告了她的父親,這就結下了仇怨,則女子必定不會跟你,說不定還有其他變故,怪可惜的。想要得到女子,就是親戚了。顧本就將女兒居為奇貨,必定要利用她從你身上得到更多好處,你能答應嗎?”盧重說:“你的意思指什麽?”李乙則說:“讓我去勸說他,明天一定向你回報。”

第二天,李乙果然帶著姓顧的來了,姓顧的惶恐謝罪道:“我內弟害我成這樣,深感後悔。願意重修前好。”盧重高興極了。姓顧的離去後,李乙說:“借我一千金,則佳人就是你的了。”盧重表示同意,兩人一起回到家中,盧重取出千金給了李乙。又一同前往嚴州。

到了姓顧的住宅後,李乙說自己先進去稟報,讓盧重在門外等候。過了很久不見李乙出來,心下起疑,直接走了進去,發現院子裏沒有人。進入客堂,還是沒人。往臥室閨房一看,鏡子梳妝盒等亂七八糟落滿灰塵,越發對沒人的情況感到不對頭。推開門剛一走進內室,則聽到有人高呼:“賊!賊!”頃刻出現好幾個人,一起抓住了盧重,責備他說:“擅自闖入人家婦女臥室,想要幹什麽?”盧重反覆說明來這裏的過程和原因,人家說:“這裏主人姓方,並不姓顧,為何還要胡說八道!”於是將他吊在屋梁上用鞭子抽打。盧重經受不住痛楚,就問他們要怎樣。人家說:“拿萬金來,就放了你。”盧重哀求減半,並且不得向外人宣揚。起初人家根本不聽,再三哀求後答應了。盧重給信得過的親人寫信,用五千金將自己贖了出來。

回到家,又羞又悔無地自容,追求那女子的念頭至此打消。從此家道衰落,串花街柳巷的惡習也稍有收斂。一年後,聽說本裏的張丞家有好女,就與張家訂了婚約。將要娶親,張女有外遇,忽然與人私奔了。張丞羞愧窘迫沒有辦法,正好自己剛剛買了一個婢妾,人很漂亮,於是予以厚待,讓她裝成自己的女兒,嫁給盧重。

新婚晚上新娘始終不說話,盧重問她,她忽然流淚道:“我哪忍心保密呢?盡管如此,還得有您的寬恕,我才敢說。”盧重說:“姑且說說看。”那婢女說:“我本非張家女兒,而是你一直追求的所謂顧家女公子。其實我也不是什麽顧家女,只是一個□□而已,即宋十三娘明綃。那顧刺史也不是顧刺史,叫做全五,趙某實際上是李八。那些奸人們將我買出來專門誘騙您的,得到錢財後又把我賣掉了。我如同敗葉隨風,孤英落在糞窖裏,已經換了三個夫婿了;而最終得以歸於您,也是夙緣!”盧重非常吃驚,於是講述了嚴州的事,明綃說:“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也不過是張儀誑楚的那一套罷了。”盧重問張家女兒現在何處,明綃將實情都告訴了他,並且勸解他說:“要不是張公想息事寧人,您必定會為與張家女兒的婚事問題去打官司,這對於您來說其實是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的。”盧重既擔心自己的醜事會因訴訟宣揚出去,又娶到了明綃這樣的美人兒,於是就安心過日子。

過了沒多久,盧重從朋友家回來,路過一處樹林,發現一位少婦上吊了,急忙救下得以覆蘇。問她的緣故,她不勝羞愧地哭泣,說是自己偶然逾越了女孩子的規矩,竟然被“抱布氓(譯者註:抱布氓,這裏指不是明媒正娶的男人。典出《詩衛風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後因以“抱布”指自媒。)”誘騙,如今又被他拋棄,無處可歸,故而自作了斷。盧重見婦人也頗有姿色,以情相勸,婦人表示感謝他相救的恩德,願意給他做個小妾,於是私下跟盧重回去了。後來偶爾問到她的家庭姓氏,原來正是張丞的女兒。

盧重對她以前的汙行很生氣,打算攆她走。明綃力勸盧重,並且要將正妻位置讓給她,盧重不同意,就將張女納為妾。派人稟告張丞,確定了翁婿關系。

【原文】

浙江盧七,以衣工起家,家富巨萬。不衣帛,不禦酒肉,以儉著。子重,性絕豪侈,略不類其父。尤睨志狹邪,青樓珠箔間,多識其名者。顧嚴於擇配,議婚多門,卒鮮所當意。年二十餘,猶鰥魚也。

或說之曰:“姑蘇佳麗之冀北,必有施旦其人者。”重乃挾重資游吳門,棹錢塘。達於笠澤。

湖風度耳,遙聞歌吹聲。少焉,片席拂天,雙橈剪水,須臾而至,岸然官舫也。歌喉尚囀,曼響如絲。重心醉,張帆隨之,晝則同流,夜則同岸。歷兩日,兩舟僮仆稍稍通問訊。官舫人語曰:“嚴州顧刺史,徙居金閶,先行矣。此夫人舟也。”重使人飲其舟師,竊叩歌吹者為誰,舟師曰:“夫人女奴數人,皆善絲竹,奏曲者其女公子耳。”問:“公子字乎?”曰:“聞尚未。”問:“見乎?”曰:“公子甚簡出,嘗一見,真仙人也!”重乃賂舟師,使緩槳迂行,終日華冠冶服,徙倚舵樓,冀一遇。

次日晚泊,暮霭橫波,顧舟篷窗半啟。粉黛數人,膚光粲發,措畫遙山,仰睇檣烏,相與喃喃漫語。一翠衣茜袖者最麗,回首見重,遽命掩窗。重以問舟師,舟師曰:“翠衣者是也。”

重益惑亂,求舟師而啖之金。舟師卻之曰:“郎君亦癡矣!某何能為?”重固請,舟師躊躇曰:“若是,為郎君策之。”已而曰:“得之矣。夫人有弟趙,刺史所任也。今在舟中。試以鄉誼修半刺,先結其歡心,申禮而求娶可也。”重從之。趙來答拜,因留之飲灑,語頗洽。酒酣,重微露其意,趙曰:“公固未室耶?某甥女尚待字,如公者誠佳婿也!”重即下拜稱謝,趙曰:“容返舟與姊言之。”少選,趙來,色喜曰:“事諧矣!姊聞公高義,甚願浼我為執柯,然亟須納采為定,慮刺史性梗,或有變易耳。”重曰:“禮不備,奈何?”趙曰:“隨所有可也。”

是日舟已近姑蘇,遂止不行。重乃出千金為聘,覆以百金為趙壽。旋登顧舟,執贄見夫人,年四十許人也。慰賚良厚。諸婢皆竊竊戲笑。

既返舟,約翌日同發。抵吳門,夫人及諸女皆先乘行,裝資隨往。趙留宿重舟,曰:“俟姊歸,少屏當,當往謁婦翁。不意萍水之交,竟成絲蘿之托。”重謝曰:“長者之賜也!”

越三日,有使者來迎。重留二仆守舟,隨趙往。造一大宅,類官閥。主人出迎,趙曰:“刺史也。”重再拜,執子婿禮甚恭。趙遂趨入內。刺史顏頗莊,訓辭嚴簡。重侍坐,局促良苦。已而設席,重不敢縱飲,慭慭數杯而已。

及罷,日已晏,遂館之外舍。趙來,笑謂曰:“餘不耐拘拘,故失陪奉。想君亦覆不暢也。”遂命剪燈取酒,歡然更酌。重放懷飛觥,狂飲大醉。趙辭去。

沈睡至午晌始醒,悄然無一人,異而跡之,宅乃空。問之鄰人。乃言:“此朱氏新構別業,昨一人來,暫賃請客耳。”始知被誆。倉皇至舟中見二仆,則箱篋衣裝,亦皆為趙賺去矣。急索顧舟,舟亦杳。其舟師者,亦黨同設局者也。

重慚恧,固僦原舟返浙江。至家而償其值,囑二仆秘之。時盧七已老,家柄悉以委重,故重得自專。重忿顧趙之賣己也,而戀女不置,時時使人物色之。忽有李乙者來言;“予我金,當言顧所在。”重喜曰:“第言之。”李曰:“顧實返嚴州。試同往蹤跡,聊信吾言。”重然之,偕之嚴州。

至一村郭中,長楊高閣,畫檻周遭。閣上一女子,苗條夭冶,李躡重足,悄語曰:“此即顧居也。請隱樹間,伺其出。然慎毋輕動,虞其反噬耳。”重頷之,因審視女子,亦頗類舟中所見。

於時夕照紅黃,炊煙四迸,一人酩酊入其門,諦之,果顧也。李曰:“信乎?”重曰:“信也。雖然,何以處之?”李曰:“君欲得女耶?得金耶?”重曰:“能兼得甚幸,不然,則得女而甘心焉。”李曰:“欲得金,訟之可也。訟其父,是仇之也,則女必不從,或有他變,可惜也。欲得女,則戚也。顧誠居女為奇貨,更挾以求公,公能應之乎?”重曰:“君意謂何?”李曰:“某請說之,明日當報命。”

明日,李乃引顧來,惶恐謝罪曰:“內兄誤我以及此,悔也。願更修前好。”重喜甚,顧去。李曰:“假我千金,則佳人為君有矣。”重許諾,與之歸,而授之金。覆偕往。

既至,李請先入報,使重待門外。久不出,心疑之。入其門,無人焉。登其堂,無人焉。窺其閨,鏡奩釵盒顛倒凝塵,益訝其無人。排扉甫進,則聞人呼曰:“賊!賊!”俄有數人。共執重,數之曰:“入人閨闥,欲何為?”重力申前說,人曰:“此方氏,非顧氏,何誣也!”遂系之棟而鞭之。重不勝楚,請所欲。人曰:“以萬金來,當宥汝。”重哀籲,請半之,且無揚於眾。初,皆不聽,再三而後許。重即遺書所親,致五千金贖之。

歸,羞悔不自容,念乃寢。由是家漸替,行亦少斂。逾年,聞裏中張丞女好,遂委禽焉。將醮,張女外遇,忽逃去。丞羞窘無策,適買一媵婢,絕姣麗,因厚遇之,囑婢偽如己女者,以歸重。

婚夕無語,重詰之,婢忽垂梯曰:“妾亦安忍覆秘哉?雖然,惟君寬假之,乃敢言。”重曰:“姑言之。”婢曰:“妾非張氏女,所謂顧女者也。亦非顧女,特章臺柳耳,宋十三娘明綃者是也。顧亦非顧,全五耳,趙乃李八也。奸輩買妾以誘君,得金而鬻妾。敗葉隨風,孤英落混,已三易婿矣;而卒得歸君,亦夙分也!”重駭然,因述嚴州事,綃曰:“此事妾不知,要亦誑楚故智耳。”重問張女亦安在,綃備以情告,且解曰:“非張公之得已也。君將興中篝之獄,於君實有闕。”重既慮宜穢於外,又嬖綃美,遂安之。

居無何,重歸自友家,過林間,有少婦投繯,救之而蘇。問其故,婦不勝羞泣,自言偶逾閨誡,乃為抱布氓所誘,今覆見棄,無所歸,故自決耳。重覷婦亦頗有姿,喻以情,婦乃言感德相援,願為箕帚妾,遂竊從重歸。征其氏族,即張丞女也。

重怒其前瑕,欲棄之。綃力勸重,且以嫡讓婦,重不可,遂妾之。使人告張丞,修甥舅禮焉。

☆、毛人

有幾位經營硝石的商人,在四川大山中開礦取硝。一天在樹林裏遇到一個毛人,以為是怪物,準備殺掉。毛人下拜並哭泣,像是想要說話而說不出來。其意讓人憐憫,於是放過了他,給他飲食。幾天之後,逐漸能說話,他說:“我是崇禎時的人。張獻忠在四川到處殺人,我避進山中,以草根和樹上的果子為食,得以不死。很久之後,偶然下山,聽到軍隊打仗的金鼓聲,因恐懼而戰慄不已,從那以後再也沒敢出山。剛剛見到這裏有燈光,這才來看看。並不知至今過了多少年月。”

又過了幾天,身上的毛盡都脫落,人們將他帶出山後,一個多月就死了。

——這是曾在四川經商的老人講的。

【原文】

硝商數人,穴蜀山取硝。林間遇毛人,以為怪,欲殺之。毛人拜且泣,若欲言而不克者。湣其意,乃舍之,推與飲食。數日,遂能言,曰:“我崇禎時人也。獻賊屠蜀,避山中,食草根本實,得不死。久之,偶下山。聞金鼓聲,其恐僳,遂不敢覆出。今見燈光,故來耳。並不知今經幾年月也。”

又數日,毛盡脫落,攜以出山,逾月而死。

——有商於蜀耆言之。

☆、壁虱

某家女子,夢見一個穿黑甲的人作祟。其家人十分擔憂,問那黑甲人每次從哪裏出來,女子說:“從閣樓上下來。”閣樓很久沒人上去過。第二天白天上去尋找,見一個舊櫃子中有東西,幾乎和櫃子一樣大,擡到下面燒死了,原來是一只壁虱(譯者註:壁虱,即蜱蟲,俗稱狗鱉、草虱子等,專吸脊椎動物的血,是一些人獸共患病的傳播媒介和貯存宿主。人如被其咬傷傳染,重者可致死亡)。此後作祟的怪物再沒出現。

又,某甲睡在書齋中,一天比一天瘦弱。家人懷疑有什麽原因,夜晚拿燈燭去察看,見一只壁虱大如碗,伏在甲的胸脯上,小的數以萬計,周身都是,幾乎沒有空隙。見到燈光就跑掉了,鉆進屋基旁邊一個洞裏。家人用開水灌洞然後挖開,發現全都死了。某甲的病很快痊愈。

呀!這家夥真是陰賊中的佼佼者!

【原文】

某氏女子,夢黑甲人為祟。其家患之,問所自來,女曰:“自樓來。”樓久不登。旦日索之,見故櫃有物,大與櫃等,舁下焚殺之,——壁虱也。怪遂絕。

又,某甲宿齋中,日就羸尪。家人疑其故,夜燭之。見壁虱大如碗,伏甲胸,小者萬計,周身而集,無隙地。見燈即引去,入礎旁穴中。灌而掘之,盡死。病尋愈。

籲!斯真陰賊之尤者!

☆、文壽

監生文壽,累次科考不中。而他的二弟在鄉試中一戰而捷。父親認為文壽學習不刻苦,大加斥責並將他攆出家門。母親也時時□□他的媳婦,媳婦素來賢惠,始終沒有怨恨之心。

文壽被逐臨走之前,向妻子訣別道:“父母因考試不第而驅逐我,我如果再不能中舉,絕不回家。我不肖,既生離父母,又連累了你。你還年輕,應早早為自己找個出路。”妻子哭道:“不對呀,你這樣說!你的才華我最了解,中個舉人又有何難?既然已被父母怪罪了,還能再說什麽呢!萬望早傳捷報以慰藉父母,也是我最大的願望,絕不敢有二心!”文壽也哭道:“我聽你的。”文壽出門沒有盤纏,妻子將自己的衣服首飾都拿到當鋪當了,為他準備行李,好讓他應京兆府鄉試。

文壽來到京師,租住在宣武坊某個寺廟中,重新投入學業。不久就聽說二弟也來京城參加禮部會試了,便前往見他,問問父母安否,訴說一些分別後的瑣事。二弟笑道:“大哥歷來很自負,如今看來哪裏比我強?”文壽淒然而退。直到二弟得中進士,授予某部司官官職,將準假還鄉時,文壽既無顏面再去看他,二弟竟然也沒來文壽這裏。

二弟回到家,親朋好友前來祝賀的人腳尖踩腳後跟兒。家裏請客奏樂,門庭如火。文壽的妻子出於對公婆的體諒,不好一人溜邊兒,也跟著裏外忙乎。二弟媳卻譏笑她說:“大嫂也很高興嘛。”文壽妻子裝作沒聽見。幾天後,她問二弟道:“叔叔在京城見過你大哥嗎?”二弟漫不經心地答道:“曾見過一回。”隨即很冷淡地說些別的事情。文壽妻子明白了二弟的心意,不再問什麽,一個人關上門偷偷哭泣而已。二弟又當著所有人面說:“哥哥其實是怨恨父母攆他,卻怪到我的頭上,總在回避我,所以我們不能常常見面。”父母既然因老二當官使自己變得高貴了,自然只相信老二的話,益發怒罵文壽。文壽幾次寫來的信,連看都不看就燒掉了。二老也益發喜愛二兒媳而憎惡大兒媳,甚至將文壽妻子當婢女對待。文壽妻子明知二弟在父母面前說文壽的壞話,也不敢辯解。每到吃飯時,總是大家吃完了才讓文壽妻子去吃剩菜剩飯,她常常吃不飽。歲時八節的一切飲宴游玩活動,從不讓她參與。文壽有個兒子剛剛三歲,與老二的兒子為爭栗子爭哭了,老二的兒子也哭。老太太很生氣,哄著老二的兒子而揍文壽的兒子,並數落大兒媳婦不管教,為此罵了一整天。文壽妻子不得不哭著長跪謝罪。

文壽的父親得了重病,文壽妻子日夜擔憂嘆息,既為丈夫的不得志感到痛心,又深怕公公的病等不到文壽中舉的那一天,夜夜燒香祈拜,願老天爺保佑公公長壽。後來,公公的病果然逐漸好了起來。二兒媳婦見到嫂子燒香祈禱,竟然在婆婆面前下讒言道:“嫂子每天晚上燒香詛咒公公呢!”婆婆十分震怒,將這事告訴了公公,準備通過起訴將她休棄。鄰裏之人大多知道媳婦是冤枉的,又擔心惹上老二妻子的怨恨,都不敢出來說公道話。文壽妻子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抱著一腔冤屈無處陳訴吐血而死,年紀還不到三十。聽說的人都非常傷感。

就在這時,文壽剛參加完京兆府鄉試,再次不中。滯留京師,不敢回家。而所有的盤纏用盡,只得為廟裏的僧人抄書掙錢度日。一次薄暮時分偶然在寺外散步,發現松樹下面有位少婦徘徊,長得很像自己的妻子。上前一問,果然是的,不覺大吃一驚。問她怎麽會來這裏,妻子哽咽不能回答,然後告訴他說:“我已經是鬼了!”文壽聞言大哭,妻子勸他說:“不用傷心。我如今來陪伴你,跟活著時一樣快樂。況且活著時彼此還離得那麽遙遠。今天得以相聚,怎麽還不高興呢?”文壽於是收斂了哭泣,也不感覺害怕,與妻子一起回到寺中。其他人沒有誰能看得見她,她說話也沒人聽得見。

妻子對文壽說:“你承受這樣的貧苦,我來想個辦法幫幫你。”問她什麽辦法,她說:“明日請在廟門前安排一下,擺一個算命的攤子。我很會預知人們未來的事,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獲。”文壽從她所言。凡是經他蔔算的都能應驗,一時聲譽大起。慕名而來的京都人士使得他門前喧鬧非凡,以為是漢代高士嚴君平覆出了。

不久,又將參加鄉試,文壽問:“我這次能考中嗎?”妻子說:“這種事在神仙中都是保密的,我無法知道。但應破釜沈舟寄希望於這一回了。”於是勸文壽謝客隱居,買來很多書籍,日夜攻讀。妻子本來就識字,也打開書卷陪同文壽相對誦讀,而她的悟性高過文壽。他們按預定課程開始研攻經義及詩策之類,而妻子寫的東西常有憂天下之心。文壽嘆道:“可惜你是一個女人不能綰髻插簪成為進士,況且幽明相隔,會這樣的文章又有什麽用呢?”婦笑而不答。

文壽進入考場後(譯者註:科舉考試中,參加鄉試的考生每人一間獨立的考屋,稱為“號舍”。開考時,考生經檢查後對號入闈。然後貢院大門關上,三天考期完結前不得離開,吃、喝、睡都得在號舍內),到了夜裏,妻子也來了,對文壽說:“我這段時間勤學如果真能有秀才資格得以參加今天的鄉試的話,也是因為你的緣故。我們應當一起努力,興許能行呢!”說完就幫文壽起草策對,起草完,文壽拿起來朗讀。隔壁號舍的某考生,是一位很有名氣的士子,聽見後要去看,大加讚賞,說是有神相助,並且說:“此文必定蓋過那些入京應試的舉人。”文壽於是將其中的緣由細節告訴了那位考生,那人也深深為此唏噓感嘆。

等到考試揭曉,文壽竟然再次落榜,妻子不勝悲憤,說:“完了!怎麽辦?”這回文壽反而來安慰她。妻子說:“不是為你我的遭遇感到悲傷。科舉功名真的值得那麽在乎?所讓人悲哀的是父母都老了,他們時時刻刻指望你大貴,而你最終也沒有遂他們的心願,命啊!命啊!”

此時,二弟已帶著老婆孩子到部裏司曹任職。文壽猜想二弟肯定也將父母接到京城贍養,便前往問候,則父母並沒來。二弟覺得接見哥哥很不光彩,通知門房不予接待。原來自從文壽妻子死後,二兒媳依仗丈夫而身價高貴起來,愈發驕橫,往往在公婆面前狂傲不敬,一點兒媳的禮儀都沒有,比起“箕帚誶語(譯者註:意思是,婆母前來拿簸箕掃帚,兒媳立即口出惡言。典出賈誼《治安策》: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來,更有甚者,公婆反而要委曲逢迎於她。由於這個緣故,老二到京城做官,父母不願意同他一起來。文壽得知其中緣故,越發恨自己屢考不第,與妻子痛哭了一天一夜。

不久,二弟任職屆滿將要調外地出任郡守。妻子私下對文壽說:“這不是好事。二弟寡恩薄義又貪財,將來免不了要出事。”

文壽有個小弟弟名叫秩生,天性仁義善良,父母非常疼愛他。文壽離開家時秩生還小,大點後,在外面從師讀書。很清楚大哥無罪被逐,而大嫂是因為讒言冤死的,垂淚對父母說:“大哥沒能中舉,難道是他的罪過嗎?命不好啊!況且科第又有什麽好的?比如二哥倒是富貴了,大人又從中得到了什麽好處?大嫂賢惠孝順,鄰裏沒有不知道的,不幸冒了過失之名,含冤九泉之下,留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著實讓人傷心!願大人稍加寬恕,讓大哥得以重新服侍父母,也能在嫂嫂墓前祭奠,以撫慰其魂靈,這才是像天地一樣的大德呀!”此時文壽的父母也漸漸有所悔悟,稍稍體諒到了兒媳的冤情,聽了秩生的一席話,不覺淚下,說:“我兒大仁孝,我們聽你的。”於是寫信召文壽回家,派人祭婦兒媳的墳墓,安撫並體恤其兒子。

書信尚未到,文壽妻子已經知道,喜形於色,對文壽說:“祝賀郎君可以回家了!公公婆婆近來因三弟的話,很快就會召你回去。我的心志也得蒙昭雪,並已賜我酒食了。可準備行裝等著,和你一起回家。”

十幾天後,書信果然來了,收到信立即啟程。無論是江河風雨之中,還是舟車館驛之內,妻子沒有一刻不在身邊。將要到家時,妻子對文壽說:“我本想登堂重拜公婆,只恨身為異物,不能明著拜見問安(譯者註:修榛栗,古代婦女攜帶禮物拜見長輩。語出《左傳莊公二十四年》: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虔也),恐駭人聽聞,請你為我表白!”文壽流著淚答應:“好的!”

一到家門,有少年人等在門外,見到文壽就上前問道:“請問您是哪一位?”文壽說:“流亡人文壽。”少年揮淚下拜,一問,正是三弟秩生,原來他估計大哥快要到,在門口引頸張望好幾天了。旋即有個垂髫小兒趴在地上痛哭,正是文壽的兒子。他媽媽剛去世時,爺爺奶奶對他一點也不慈愛。三叔秩生非常憐憫他,每天拿飯菜給他吃,夜裏則照顧他睡覺,一樣零食、一件玩具,沒有安排不周到的。父母不願再過於拂逆秩生的心意(原文此處疑脫字),對文壽的孩子也不再過於虐待。因此文壽之子雖然失掉了爺爺奶奶的歡愛,而得以發育成長,不因饑寒病困而死,完全是秩生的功勞。今天一起出來迎接文壽,而文壽離家整整八年,所以才會互不相識。這時秩生急忙進屋稟報父母,文壽也急忙進去拜在父母堂下,說:“壽兒不孝,很久沒能關心父母的冷暖,到最後也沒能成就功名、以稍稍慰藉父母之心。而大人的慈愛無疆,讓兒得以能再見親顏。”話未說完,痛哭失聲。父母也涕淚橫流嗚咽不止,親自攙扶文壽起來,憐惜慰勞的話語溫情而真摯。鄰居們聞訊後,老老少少都來看望,很多人流下了眼淚。

文壽一直想說妻子也一起回來了的事,擔心父母親受到驚嚇,躊躇不敢說。父母親則以為媳婦死了的事文壽還不知道,況且兒子剛剛到家,暫時不想提及。到天黑時,文壽來到門外,見妻子站在墻角流淚兩眼都紅了。妻子問:“我的事說了嗎”文壽說:“還沒呢。你暫且跟我進屋。明早,我一定去說。”妻子說:“沒有公婆的許可,怎敢進屋?”文壽為之嘆息不已,於是進屋,向父母請命,仔細陳述了事情始末。屋裏聽著的人都相互咄咄稱奇。秩生說:“請大家不必有所懷疑畏懼,嫂嫂絕不會禍人的。嫂嫂賢惠而孝順,如今是以神顯身,為什麽不是這樣的!”父母深深被媳婦的心意感動,命她進來。

文壽來到門外喊道:“媳婦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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