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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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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笑,四娘叱之使退。谷知其無他,因諦視之,始驚其艷,殆與七娘伯仲矣。然心念七娘登山涉水,險難備嘗,不獲一當,安忍負之,反顏作仇人槁砧?且又不敢問其消息,淒然泣數行下。

將近五更,群雞亂叫,四娘不自持,說以同寢。谷辭不獲,將從之。一婢踉蹌來告曰:“七娘子提兵至矣!”四娘駭而奔,諸婢從之。遂聞戶外馬蹄聲、戈戟聲、士卒喧呼聲。七娘戎妝而入,執谷手泣曰:“阿郎阿郎,幾落賊婦之手矣。今賊婦安在?”谷曰:“逃矣。”七娘曰:“若是,不可緩,縱虎貽患。妾當了卻之,再與郎歡聚。”即上馬揚鞭,領眾而去。

谷倚戶目送,頃刻寂然。樹間曉鳥啁啾,東方已白矣。凝視立處,乃荊棘之叢,所倚者枯樹也,大數十圍,高數丈,空中而露杪。四圍松柏蒼蒼,杳無人跡。驚絕呼號,山靈響答。

良久,尋至一村,見其居人,室廬、衣冠、言語皆不類今世。見谷皆大駭。一白髪叟引谷至其家,以筆墨問答,惟文字尚同。乃知離家不計程,已渡大海而西矣。其地乃西方絕國,向嘗有人至京師,三年乃能達。谷遙望鄉國,揮涕傷心。叟問故。谷具言其狀。叟曰:“危哉!此飛天夜叉也,我國多有。不劘其齒牙,幸矣!”谷且恐且悲,知不可驟返。

居數月,當事者知之,聞於國王。王狀貌醜惡可怖,相見甚敬禮。見其愛女,女悅之,達意於王。王喜,乃納谷為婿。女貌頗類其父,而賦性善淫。成婚三月,谷不堪命,因念為異域鬼。不如葬夜叉之腹。

遂私尋其故處,空山如故,枯木依然,徘徊浩嘆,謂人面終不可睹矣,忽村郭房舍見於當前,悉符爾夜所見,七娘袨服華妝,旖旎而出,見谷即掉頭欲入,若不相識。谷急前相呼,致詞自表。七娘曰:“聞已知我形跡,那得不畏而覆來耶?”谷曰:“雖知之,亦何害?情好固在,願終憐我耳。”七娘笑曰:“真無賴之徒也。”遂納之。

谷問:“四娘及群婢安在?”七娘笑而不答。叩之不已,乃謂曰:“實告君:吾乃芙蓉館掃花女也。以誤觸花根,謫汲水人間,澆花三年,故與君遇於溪畔。君靈臺不戒,牽絓巫雲,本當斥逐遐陬,永沈異壤,然好學可嘉,得從未減,故為此以相戲耳。一切所見所歷,皆吾幻設。此地本非絕國,亦無國王,王亦無女,女亦不嫁君,況乎四娘,群婢頃剡之現示者哉?孽海茫茫,回頭是岸耳!”谷駭然伏地謝罪。

七娘引與登樓,遙指樓下曰:“此去君家不遠矣。”覆緣梯而下,則人物景光,悉失所在,乃立於舍旁之溪上耳。恍如夢覺,趨歸書帷,硯水未乾,爐煙初燼,止頃刻之間耳。自是閉戶讀書。謹身寡過,識者以為有道之士焉。

非非子曰:以求女而擯絕國,以好學而恕狂且,則谷不能效劉、阮之尤,而女能推石、丁之意也。夫在昔已有子高瑤英共游事,則芙蓉片土,亦花裏送郎之地矣。而谷竟山是獲譴,豈其不幸歟?嗚呼!士君子守身克念,暗室無欺,一念之差,豈不遠哉?豈不危哉?

譯:

有一個讀書人,不記得他是什麽地方的人,也不記得姓什麽了,單名一個“谷”字,在家專心苦讀,極少與外界交往。屋舍旁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溪畔奇花爛漫,心中喜愛這裏的景致,傍晚時分常常徜徉其間。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提著瓦罐來小溪中打水,谷一見就被她的美麗迷惑。從此只要是谷出來散步,女子則總會來打水,這才有共往□□桃花仙境之約。

女子帶路前行而谷在後面跟從。往西走到一處崇山峻嶺之中,一座座高峰連綿不絕,直插雲霄。遠遠可聞雞犬之聲,而始終不見村落。時已黃昏將暮,谷感到恐慌不想走了。女子故意騙他說:“我一個女孩子眼笨,迷失了舊路。老虎又來了,可拿你怎麽辦!”忽然密林中沖出—只老虎,咆哮而來,谷驚倒在地,女子向老虎一揮手說:“去!別嚇著我的郎君。”虎吼叫著跑掉了。女子剛剛扶谷站起身來,接著又來了一只虎,虎視眈眈地看著谷。女子又揮手讓它走了。谷神情慌亂,再三請求往回走。女子用袖子擦去谷臉上的汗水,調笑他說:“年輕輕的書生,竟然怯弱到如此地步,現已到了這裏,離要去的地方只隔一道嶺而已。”

谷擔心山嶺險峻無法攀登,女子取出一根帶子拴在谷的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臂上,牽著前行。攀藤援樹,逐漸上得山來。山上或猿徑側出,或鳥道斜連,二人屏氣斂息(譯者註:“脅息增欷”一語出自宋玉《高唐賦》,本義為哀傷抽泣,這裏用為小心翼翼),才慢慢越過了山嶺。山嶺那邊則是一川浩渺煙波,橫亙在山腳之下,明月澄波一望無際,深淺莫測。谷又想要回去,說:“渡水則無船,過河則無橋,這麽長的江水能飛渡嗎?”女子說:“不必擔心。”於是摘下一片梧桐葉,讓它浮在水上,轉眼之間便大如船,篷檣橈舵等一應俱全。攜谷登舟,掛帆西渡。忽然暴風大作,船在中流傾覆,谷和女子都落入水中,頃刻之間水與眉齊,命在呼吸之間。女子奮立於波濤之上,抓住谷的胳膊將他提出水面,於是攜手同行,如履平地。不多時間就上了岸,女子笑道:“我跟波濤之神開個玩笑,波濤之神也跟我開了個玩笑。”谷的衣服鞋子盡濕,女子卻一點水也不沾,谷深為驚訝認為她太神了,女子說只不過是懂得點水性罷了,哪來那麽大本事?於是讓谷脫掉濕衣服,在風中舞動,很快就幹。

前行不遠,又被一道山嶺阻擋。谷擡頭看去,高聳千仞,壁立如削,仰視都能讓人兩腿顫抖,就像巨鬼欲來撲人,不覺面色大變,按著心口長嘆不已。女子笑道:“郎竟然害怕勞累嗎?不歷艱難險阻而成好事的,少見得很了!既然發愁,那就另找平路,以免因為懈怠而惰了志向。”於是從頭上抽出發簪向石壁畫去,石壁隨簪子從中分開,望去如同長長的巷子,幽暗不見人,不知有多深多遠。女子牽著谷向深巷走去,毫無阻礙,隨著人過而石巷隨即合攏。

大約兩裏地左右,眼前忽然開朗,石壁已在自己的東面了。不遠處一個村落如在畫中,村落中樓臺亭閣參差。二人經過疏疏的小樹林,抵達村邊,再過重門,經曲榭進入村中。此時明月西斜,鼓報三更,人語寂靜,萬物進入沈睡之中。二人藏在幽靜的房間裏,相對而坐,輕聲細語。女子拿出酒果款待谷,情態十分殷勤。谷卻忽然意識到自己參道修身多年,為何要去效仿司馬相如挑逗卓文君的輕薄行為?於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應酬答話,凜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女子笑道:“風流人物聚會之處,哪容得假道學的腔調?應該到講經論道的講座上去表演。”於是站起身來,安排谷與她一起歇息。被枕錦繡爛漫,香氣熏人。

將要進入甜蜜時刻,忽聽到有女子敲門,連連呼叫“七娘子”。女子大驚失色,低聲說:“冤孽對頭來了!這是我家的四娘,最兇悍乖戾,以前跟我有些過節,今天來找我的短兒了。”急忙將谷藏在夾壁之中,然後開門問道:“夜深已經睡下了,姐姐這時來此何事?”四娘徑直入室,見酒果狼藉,宛然擺放著兩只酒杯,指著笑道:“我來只是想分得一點鴛鴦杯中的剩酒而已。”不停用語言旁敲側擊,女子無法掩飾,於是怒道:“人家的夫婿,與你有什麽相幹?”四娘也怒道:“果真是你的夫婿嗎?”就出門取刀,女子也掣出寶劍,各自呼喊婢女們助戰。婢女都一色的錦襖緊袖,手持短兵器,敏捷如猿猴,兇猛如老虎,身輕如燕子,嬌艷如花朵,共十幾人,在庭中格鬥。不久打到門外,打鬥聲漸漸遠去。谷從夾壁縫隙中往外窺看,汗流浹背。

不多時一群女子歡笑著返回,歡呼說:“七娘子一夥兒逃跑了!”谷為女子感到傷心,自己更加恐懼。旋即聽到四娘說:“贓物還在屋裏。”下令婢女搜索。眾婢女將谷從夾壁中挾持出來。谷俯伏在地。四娘怒道:“是什麽邪魔東西?敗壞我閨門!”下令二婢牽出去殺了。谷哀求再三,仍然不起作用。忽然有人傳六娘子到。四娘將其中原委告之六娘子,六娘說:“罪固然不可赦免,但念其初犯,姑且放了他。”於是讓婢女將谷扶起。六娘用禮義道理相責,間雜著嘲弄戲虐之辭。谷驚魂稍定,轉而感到羞慚,雙頰泛紅,低頭無語。

過了一會兒,六娘走了,四娘笑著撫著谷說:“連我見了都喜歡,何況是那個妮子呢?別裝出一副娘娘樣對著我。”谷不敢回應。眾婢女都哈哈大笑起來,四娘呵斥她們退下。谷明白再沒有其他事,因而擡頭仔細看了看四娘,這才為她的艷麗吃驚,幾乎與七娘在伯仲之間了。然而心念七娘登山涉水,備嘗險難,將自己帶到這裏,沒有得到一面相酬的安慰,怎忍心辜負於她,翻臉去作她仇人的男人?且又不敢打聽七娘的消息,心下淒然幾行淚下。

將近五更,群雞亂叫,四娘不能把持自己,勸說谷與她同寢。谷堅辭無用,將不得已而從之。一婢突然踉踉蹌蹌跑來稟告:“七娘子率兵到了!”四娘驚駭而逃,眾婢女跟著跑了。就聽見門外馬蹄聲、戈戟聲、士卒喧呼聲響成一片。七娘一身武士打扮走了進來,拉著谷的手哭著說:“阿郎啊阿郎,幾乎落在賊婦之手了。賊婦現在哪裏?”谷說:“逃了。”七娘說:“果若如此,則不可耽誤,放虎貽患。我這就去了卻她,再回來與郎歡聚。”立即上馬揚鞭,率領眾人離去。

谷靠著門目送她離去,頃刻間寂然無聲。樹間早起的小鳥啁啾鳴叫,東方已發白了。看看自己站立之處,竟然是在荊棘叢中,所靠著的是一棵枯樹,粗數十圍,高數丈,樹幹空中而頂端露天。四圍松柏蒼蒼,杳無人跡。谷震驚極了,大聲呼喊,只有空山回響。

谷找了很久,找到一個村子,就到村裏去尋找居民,發現這裏的房子、人的衣著打扮、說的言語都不像現實世界。而村人見到谷都非常害怕。一位白發老翁將他帶到自己家,用筆墨問答,只有文字能相通。通過筆談才知道這裏離家無法計算裏程,已渡過大海到了西方。此地就是西方絕國,從前曾有人到過京師,路上走了三年。谷遙望故鄉,傷心流淚。老翁問他緣由。谷詳細地做了說明。老翁說:“好危險吶!那些女子是飛天夜叉,我們國家有很多。沒被她們吃掉,萬幸了!”谷又恐懼又悲哀,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的。

在村裏居留幾個月,被管事的知道了,匯報給了國王。國王的形態體貌十分醜惡讓人害怕,對谷卻十分禮敬。讓女兒出來相見,公主很喜歡他,並將愛意上達給父王。國王大喜,於是將谷納為女婿。公主相貌極像她父親,而生性喜淫。成婚三月,谷對她不堪忍受,因而私下琢磨既然已經成了異域之鬼,還不如痛痛快快讓飛天夜叉吃掉算了。

於是偷偷溜出來尋找舊地,放眼一看仍是空山如故,枯木依然。谷徘徊長嘆,滿以為再也見不到原來的人了。忽然間村郭房舍又都在眼前重現,與那天夜裏見到的完全相符,七娘華裝艷服,風姿翩翩地走出來,一見到谷立即掉頭往屋內走,像完全不認識一樣。谷急忙上前打招呼,用語言自我表白。七娘說:“聽說你已經知道我是飛天夜叉,還能不害怕竟又回來了呢?”谷說:“雖然已經知道,對我又會有什麽害處?我們的情意仍在,願能自始至終關愛我。”七娘笑道:“真是個無賴之徒。”於是接納了他。

谷問:“四娘和她的婢女們現在都在哪裏?”七娘笑而不答。谷反覆問個不已,七娘於是對他說:“我現在將一切實話都告訴你:我本是芙蓉館的掃花女,因為不小心碰傷了花根,被貶到人間,打水澆花三年,這才與君在溪畔相遇。你的靈臺不凈,被情孽牽絆,本當逐放邊遠之地,永沈異國他鄉,然而你好學進取之心可嘉,得以從輕減免,故而設下這個幻境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所見所歷的一切,都是我設的幻覺。此地本非絕國,也沒有國王,國王也沒有女兒,更沒有女兒嫁給你,更何況四娘、群婢那些頃刻間出現的人物呢?孽海茫茫,回頭是岸哪!”谷驚恐地伏在地上謝罪。

七娘牽著谷上到樓上,遙遙指著樓下說:“從這裏去君家不遠。”又順著樓梯走下來,則人物情景,都消失不見,竟然是站在自家屋舍旁的小溪邊上,恍如夢醒一般。回到書房一看,硯臺中墨水未乾,爐中炭火剛剛燃盡,一切只在頃刻之間而已。從此閉戶讀書,省身克己避免言行過失,見過他的人以為是有道之士住在這裏。

非非子說:因追尋七娘而擯棄絕國,因好學而寬恕狂妄輕薄之人,那麽,谷則不能效法劉晨、阮肇入山遇仙結為夫婦,而女子卻能善解石延年、丁度之意。從前已有王迥(字子高)與仙人周瑤瑛共游芙蓉城的故事,則芙蓉館的片土,也就是花裏送郎之地了(譯者註:石延年、丁度,王迥、周瑤英,芙蓉館,均出自宋人的傳說,可參閱《綠窗新話》卷上《王子高遇芙蓉仙》、蘇軾詩作《芙蓉城》及《東坡先生詩集註》等)。而谷游仙山竟然被譴回,難道是他的不幸嗎?嗚呼!讀書人理應保持節操克制邪念,做到暗室無欺,而一念之差,還能不遠離目標嗎?還能不將自身置於危險境地嗎?

☆、哭笑疾

原文:

昔吾鄉一人有笑疾,視人顏色舉動少異,即大笑不止。覆一人有哭疾,與笑者殆稱合璧。每兩人相遇,便各發其疾。笑者見哭者之哭,則大笑。哭者見笑者之笑,則大哭。愈哭愈笑,愈笑愈哭。聞者往觀,填衢塞巷。數十裏之外,多有至者,亦或笑或哭。各因其哀樂之所感,而從旁駭嘆者,亦十之五六。群狗聞人聲鼎沸,又從而狺狺不休。於是笑聲、哭聲、眾嘩聲、千百狗吠聲,哄然數裏。兩家親朋勸慰,言語皆不聞。笑者至於痰喘氣索,哭者至於淚盡咽乾,猶相對張口拭目不少止、但無聲而已。日暮,觀者漸散。家人強牽其臂歸,閉之室中,乃已。

譯:

從前,我的家鄉有個人患有笑疾,見到別人言行舉動稍有與人不同之處,就大笑不止。另一人患有哭疾,與患笑疾的人簡直是一對陰陽合璧。每次兩人相遇,便各自發病。患笑疾的見患哭疾的哭,就大笑。患哭疾的見患笑疾的笑,就大哭。越哭越笑,越笑越哭。聽說的人都跑來觀看,填街塞巷。甚至幾十裏之外,也有很多人趕來。有些看熱鬧的人也跟著或笑或哭,因為各人內心的哀、樂被二人觸發。而在一旁驚駭、感嘆的人,也有十之五六。鄉裏的狗狗聽到人聲鼎沸,也跟著汪汪不休。於是笑聲、哭聲、眾人喧嘩聲、千百只狗叫聲,哄然傳出數裏。兩個病人的家人親朋前來勸慰,他們的話語都被巨大的聲浪淹沒。笑者乃至於笑得痰喘氣索,哭者乃至於哭得淚盡咽幹,仍然還相對張口拭目不止、只是沒有聲音而已。天黑後,觀眾漸漸散去。家人強行拉著患者胳膊回家,關在屋裏,一場熱鬧至此結束。

☆、婦失裈

原文:

有男子禦其妻歸寧者,及山僻之間,婦欲小遺。時遠顧無人,即大樹下溺焉。忽若有捉臂而褫其裈者,竟失裈,驚怪而歸。

洎夜分,夫婦方寢,聞剝啄聲甚急,且呼其名。夫起應之,婦止之曰:“日間事甚怪,今誰何夜呼?姑勿出。”夫不可,遽往啟關。婦愈疑,尾而燭之。駭然一聲,而夫踣地上,不覆作聲。急視,已無首矣。大哭呼鄰裏,須臾畢集。驗其創。殊無點血,非斧刃所剒,若石磨去者然。俱莫明其故,以聞於令。

令鞫知婦溺失裈事,曰:“是必觸妖物作祟也。”遂命導肩輿至其處,周視良久。覆命就溺處掘地驗之,深丈餘,得大石。綆石出之,則婦裈裹其夫首宛然在也。碎其石,血涔涔滴,腥聞數裏。

非非子曰:閨中人少溲野外,取禍之道也,否亦取辱。噫!孰使之然哉?君子蓋無惡於石。

譯:

有位男子趕車送妻子回娘家看父母,走到一個山窪偏僻處,婦人想小解。往遠處一看,這時路上並沒有行人,就蹲在大樹下解決。忽然像是有人抓住她胳膊而剝她下衣,發現褲子竟然沒了。夫妻二人驚怪著返回家中。

到半夜時分,夫婦正在熟睡,聽到剝啄的敲門聲甚急,並且喊著丈夫的名字。丈夫起身答應,婦人制止他說:“今天白天的事太古怪,現在又是誰三更半夜叫門?暫且不要出去開門。”丈夫不同意,緊忙前去開門。婦人更加懷疑,點著燈燭跟了出去。只聽“啊”地一聲,丈夫倒在大門處,再無聲息。婦人急忙上前一看,丈夫的頭沒了。大哭著呼喊四鄰,不一會兒鄰居們都來了。驗看死者創口,沒有一點血跡,並非刀斧等利器所傷,像是在石頭上磨掉的一般。誰都說不清緣故,將此事報告了縣令。

縣令經過審訊得知婦人小解失褲的事,說:“這一定是被她觸犯的妖物作祟。”於是乘上肩輿命婦人帶路找到小便處,四處檢視很久。就命人在婦人小解處挖掘以檢驗,挖至丈餘深,得到一塊大石。用繩子把大石塊吊出來,則婦人的褲子包著她丈夫的頭顱宛然在此。砸碎石頭,血不停地往外滴,腥臭之味數裏可聞。

非非子說:婦女們應少在野外解手,很容易招來災禍,要不也會招致羞辱。吔!是什麽讓它這樣呢?這位丈夫卻沒做過得罪石頭的事呀。

☆、捕魚仙

原文:

捕魚仙者,不知何許人也,出捕魚得仙,故雲。

仙性憨而誠。家近大溪,捕魚為業。兄某甲客於邊地,十餘年未歸。仙竭力奉母,未嘗缺乏。

一夜宿溪畔,聞鬼語曰:“明午鐵拐仙人過此,吾輩當遠避。”仙嘗聞裏老談說,知鐵拐乃八仙之一,並識其狀類丐者,因跪而俟之。

次日午晌,果見一丐者蓬頭跣足,蹣跚而來,瘡穢臭惡,不可向邇。仙候其過,抱其足,乞大仙度世。丐者笑曰:“爾知我仙乎?視爾緣分。”因探葫蘆中得藥一丸,如櫻桃大,謂仙曰:“是爾造化,尚帶得此丸,可將去。”仙拜受之,視丐者,忽不見。

仙得丸,喜極玩弄。歸以告母及鄰人,人鹹嗤之。後偶以丸置魚甕中,魚死者盡活,仙益喜。每魚死,輒以丸活之,用是賣得數倍利,鄉之人始聞其異矣。有譎者私計是丸殆莫仙丹也,以投魚,活魚,若以咽人,當不死;謀奪之。仙覺而吞之,忽點首大悟曰:“原來如此!”自是言未來事,無不奇中,而神施妙用不可測識矣。

一日,謂母曰:“兒當迎兄歸,計明日可到。”母雖知其術,猶未甚信。仙別去,明日兄果歸。母驚問其得歸狀,兄曰:“弟昨暮省我。我以離家久,初猶不識,叩其姓字,乃知弟也。大怪其來,弟乃言來迎我。我辭以程遠費乏,不然,且早歸。弟笑曰:‘無慮也,頃刻即至耳。’我深嗤其妄。弟言:‘試一行,何害?’固令我附肩上,堅戒閉目。時已四更餘,但覺風聲貫耳,雲氣侵肌,迅鳥奔馬莫喻其速,殆淩虛也。終食之間,倏已投地,令我開目,曰:‘兄可步行以歸,吾訪青城山人去,不日亦返。’言訖不見。我視其地,依稀記是某村,去家十餘裏,遂尋路得歸。今見阿母,猶疑夢中也。”母告以吞丸之事,於是鹹知仙蓋已仙雲。

數日,仙歸,曰:“母於兄弟,闊絕多歲,今得聚首,良可樂也。當大會賓客親朋,以賀斯遭。第舍宇太隘,當少謀之。然明日便可召客,毋迫於事。”至明日,舍外甲第大啟,傑閣重門,雕欄曲榭,廣十餘畝。供帳之盛,埒於公侯。酒肴歌舞,莫不極精盡妙。鮮衣盛飾,進母及兄。客至,罔不駭異,見所未見也。慶宴三日,遠近來觀。

先是,溪旁有高塔,名會仙塔。新宅甫成,適當門庭之要。仙漫言當移之他所,乃不礙車馬輻輳。言罷,伏幾而寐。有頃,客且至,兄乃呼之。仙醒而慍曰:“適移塔南海之岸,安置未正,兄乃促我歸,亦缺事也。”兄趨視門外,塔已不見。後有鄉人游南海,見塔於岸上,“會仙”二字依然,雖欹側而終不傾塌,蓋仙故為之,以留奇跡也。

後辭家人入武夷山,遂不返。其捕魚敝笱,一日風雨之際,忽化為青龍,騰空而去。

譯:

捕魚仙,不知是哪裏人,因外出捕魚得以成仙,所以稱為捕魚仙。

捕魚仙生性憨厚而誠實。其家離大河不遠,以捕魚為業。哥哥某甲在邊遠地方做事,十多年未回過家。捕魚仙竭力侍奉老娘,衣食之物從不曾缺乏。

一夜,捕魚仙睡在河邊,聽到有鬼說話:“明天中午鐵拐仙人從這裏經過,我們得遠遠回避。”捕魚仙曾經聽村裏的老人說過,知道鐵拐是八仙之一,並知道他的樣貌像乞丐,於是跪在河邊等著。

第二天晌午,果見一個乞丐蓬頭赤足,蹣跚著走來,滿身瘡痍臭不可聞,讓人無法接近。捕魚仙等他走過,上去抱著他的腿,乞求大仙超度。乞丐笑道:“你知道我是仙嗎?看你緣分了。”於是從葫蘆中倒出一個藥丸,如櫻桃大小,對捕魚仙說:“是你造化,正好帶得有此丸,可拿去。”捕魚仙拜謝接過,再看乞丐,忽然不見了。

捕魚仙得到藥丸,十分高興不停擺弄著玩兒。回家後把這事告訴了母親和鄰居,大家都笑話他。後有一次偶然將藥丸放在魚簍中,死了的魚都活了過來,捕魚仙更加高興。每次捕的魚只要死了,總會用它救活,用這種辦法多賣很多錢,鄉裏的人才開始傳說他的異遇了。有個心眼兒多的人私下想這個藥丸莫非是仙丹吧,將它放在魚簍裏,活魚,若將它給人吞下,人也不會死的;想辦法要奪得這顆藥丸。捕魚仙知道後趕緊吞掉了,忽然點首大悟道:“原來如此!”從此,說到尚未發生的事,無不奇準,其中的神施妙用沒人能夠知道。

一天,捕魚仙對母親說:“我該準備迎接哥哥回家,算來明天就能到。”母親雖然知道他有些特殊本領,還是不太相信。捕魚仙告別母親走了,第二天他哥哥果然回來了。母親驚奇地問他能夠順利回來的原因,他說:“弟弟昨天天黑時前去看我,我因為離家太久,開始還沒認出來,問他的名字才知道是弟弟。對他的到來感到非常奇怪。弟弟竟然說是來接我的,我以路程遙遠而又缺少盤纏為由沒答應,我說要不然的話,早就回去了。弟弟笑道:‘別擔心,頃刻之間就能到的。’我笑他太不切實際。弟弟說:‘試一下,會有什麽害處?’執意讓我趴在他肩上,告訴我千萬不能睜眼。那時已經四更過了,只覺得風聲貫耳,雲氣侵肌膚,用迅鳥奔馬都不足以形容其速度,幾乎是淩空行走。過了一頓飯工夫,忽然將我放下地,讓我睜眼,說:‘哥哥可以自己走回去,我要到青城山訪一個人,用不了幾天就回來。’說完就不見了。我看看地形,約摸記得是某村,離家十多裏,就尋路回來了。現在見到母親,還懷疑是在夢中呢。”母親將弟弟吞食藥丸的事告訴了他,從此大家都知道捕魚仙已經成仙。

過了幾天,捕魚仙回來了,說:“我們母子兄弟,闊別多年,今得以團聚,是件大喜事。應當大擺筵席宴請親朋賓客,以慶賀此番遭際。我家房舍院落都太過狹窄,需要稍作籌劃。明天便可請客,不必被事情所迫。”到第二天,舊舍外面豪宅大啟,高閣重門,雕欄曲榭,廣闊十餘畝。宴飲用的帷帳陳設豪華鋪張,可與公侯貴族媲美。酒肴歌舞,莫不極盡精妙。華貴的衣物首飾,分別進獻給母親和哥哥穿戴整齊。客人來後,沒有不被驚呆的,都是從未見過的東西。慶宴三天,遠近的人都趕來觀看。

此前,河邊有座高塔,名叫會仙塔。新宅剛剛落成,正好擋在門前要道之上。捕魚仙漫不經心說了一句應該移到別的地方,才不會阻礙車馬通行。說完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過了一會兒,有客人來,哥哥就喊他。捕魚仙醒後有些不高興地說:“剛才正在往南海岸邊移塔,還沒安正,哥哥就催促我回來,留下一件不完美的事。”哥哥跑到門外一看,塔已經不見了。後有本鄉人游南海,看見塔在海岸上,“會仙”二字依然如故,雖然塔身傾斜但始終沒有倒塌,大概是捕魚仙故意為之,以留下奇跡。

後來,捕魚仙辭別家人進入武夷山,沒再回來。他以前捕魚用的破魚籠子,某一日風雨之際,忽然化為青龍,騰空而去。

☆、髑髏

原文:

餘偕數君子看花豐臺,飲於賣花翁,座中相與說鬼。羅兩峰述一髑髏事,亦可發一噱也。

揚州有狂夫,從數人行郭外。道有髑髏甚夥,或侮之,輒被祟,詈罵有聲。於是相戒無犯。

狂夫大言曰:“咄,是何敢然!”就一髑髏之口溺焉,已戲曰:“吾酒汝!”溺畢,疾行數步。誇於眾曰:“田舍奴,我豈妄哉?”旋聞耳後低呼曰:“拿酒來!”狂夫愕然,詰於眾,眾未之言也。行數武,又呼如前,眾亦未聞。少頃,又呼曰:“頃雲酒我,何誑也?”聲漸厲。始信為髑髏之祟,漫應之曰:“汝欲酒,第隨以來。”髑髏曰:“諾!”於是寂然。

既入城,共登酒家樓,列坐呼酒,虛其一位,設匕著杯杓,以饗髑髏。眾每飲一觴,則以一觴酹之。酒註樓下,泛濫如泉。叩其“醉乎?”則應曰:“死且不朽,卮酒安足辭哉!”髑髏飲既無算,眾皆厭之,次第散去,惟狂夫不能自脫,頗為所苦。久之,髑髏且醉,狂夫紿以如廁,急下樓,取金質酒家,不暇論值,悄然而遁。

已聞樓上索酒甚急,酒家保往應,杳不見人,大駭,以為妖。空中喧呶曰:“我何妖?奴輩招我來飲。乃避客而去耶?須為我召來!”意甚怒,酒家諭之曰:“招汝者誰?避汝者誰?酒徒千百,我烏知之?汝既相識,曷弗自尋?索之於我,汝殊憒憒!”於是髑髏語塞,忿恨而去。

嘗見雜劇中扮一嗜酒鬼,掛壺於襟,出杯於懷,且哭且飲,亦髑髏之流亞也。

譯:

我和幾位朋友一起在豐臺賞花,中午在一位賣花老漢店裏喝酒,大家沒事聊起鬼來。羅兩峰(譯者註:羅聘,號兩峰,清代名畫家,《鬼趣圖卷》為其存世名作)講述一個骷髏鬼的故事,挺逗樂兒的。

揚州有個狂漢,跟幾個人在城郭外行走。這條路上有很多死人骷髏,傳說如果有人觸犯到它,就會給人造成災禍,甚至能聽到骷髏惡語罵人。於是大家互相提醒不去招惹。

狂漢吹牛道:“咄,誰敢這樣!”對著一只骷髏的嘴尿尿,還戲弄它說:“我請你喝酒!”尿完,快走幾步,對眾人誇口說:“鄉巴佬,我難道是吹牛嗎?”旋即聽到耳後有人低聲叫到:“拿酒來!”狂漢很驚奇,問大家這話是誰說的,大家都沒說。走了幾步,又聽見剛才那樣的呼叫,別人都沒聽見。過一會兒,又叫到:“剛說給我酒喝,為何騙我?”聲音也大了。這才相信是骷髏作祟,隨便答應它說:“你想喝酒,就隨我來。”骷髏說:“好!”此後再沒聲音。

入了城,眾人共登酒樓,坐下後點菜叫酒,空下一個位子,擺好餐具,留給骷髏享用。眾人每喝一杯,就倒一杯在樓板上酹祭它。酒一只流到樓下,如泉水泛濫。問它“醉了沒?”骷髏則回應說:“死都不朽,幾杯酒哪能就夠!”骷髏喝了不知多少,眾人都感到厭煩,相繼走了,唯獨狂漢脫不了身,被骷髏糾纏得受不了。時間一長,骷髏開始有了醉意,狂漢騙它說去趟廁所,急急下樓,拿出不少錢押在酒家櫃上,顧不上算賬,悄悄地溜掉了。

已而聽到樓上要酒要得很急,酒保上來應酬,樓上不見人影,嚇壞了,以為有妖怪。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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