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個建立這個貿易網絡的可行性，基地長們先進行了討論。其實所有人都不否認這能夠給基地帶來好處，問題就是如何實施，貿易時走的是別人開辟的空間通道，而且貿易場地又放在別人的地盤上，肯定無法讓人放心。最後討論出來的決定就是，貿易治安不能只由長陵基地來負責，而是每個基地各自帶來相同數量的軍隊保護物資，相互監督制約。

還有一點，為了避免長陵基地這個最容易侵吞物資的主場基地心存不軌，每次貿易開始前長陵基地必須通過空間通道先送一部分物資到其他基地，作用類似於抵押金，在交易安全結束之後再歸還。這個規定只是先試行一段時間，到後面合作久了，建立起了彼此的信任，可以漸漸取消。

有了這兩點保證，其他基地長才同意加入貿易網絡。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物資價格單。首先出現的問題就是，物資的種類其實不算太多，但交易時卻有幾百種排列組合，真正討論起來才發現實在沒法一條條地去定，否則得定到猴年馬月都定不完。

夏然的朝臨基地是少數幾個已經開始使用貨幣的基地之一，她提出了使用虛擬貨幣來定價格，就是將每種物資都換算成錢的數量概念，比如說一公斤的糧食定價為五到十元，一噸的煤定價為三百到五百元，視物資的質量優劣來定價。但在交易的時候，雙方並不支付這個虛擬的貨幣，而是以等價的物資直接進行交換。這一來簡潔明了，免去了大量繁雜麻煩的排列組合，討論和交易的時候也更加便捷。

然而定價也沒有那麽好解決。每個基地充裕和短缺的物資都不一樣，交換時的定價對於基地的利益至關重要，所有基地長都希望自己基地裏充裕的物資能夠定出更高的價格。這一場爭論頓時就比之前激烈得多，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會議廳裏頓時吵成一片。

“請各位先安靜一下。”夏然皺了皺眉，提氣揚聲說了一句。她的聲音並不高亢，卻清晰而明亮，一下子就蓋過了滿場嘈雜混亂的爭論聲。眾人頓時安靜下來，齊齊看向她。

“我們這樣無序雜亂地集體爭吵，毫無效率可言，無論吵多長時間也吵不出結果來。”夏然的語氣十分沈靜而且平和，威嚴中帶著一種令人無法辯駁的隱然氣勢，但並不盛氣淩人，而且她的音色本身就清朗悅耳，讓人不知不覺中有一種想多聽下去的感覺。

“既然這裏在場的基地有十四個，我提議進行投票表決。各位基地長將自己基地裏可以用來交易的每種物資都列舉出來，匯總之後形成清單，然後依次對每種物資進行定價。由我來提出每一種物資的初始定價，然後其餘十三位基地長投票表示太高、太低或者合適，少數服從多數，我再根據結果來調整報價，直到大多數人認為報價合適，或者認為太高的票數和太低的票數相同為止。”

眾基地長考慮了片刻，這樣的確是最有效率的方法，而且所有人都有同等參與權，也最為公平。華夜也表示同意，打印了表格發放給眾人，先制定物資清單。

物資裏面最主要的仍然是食物。因為各個基地生產的食物種類繁多，夏然便提出用食物熱量來決定價格，越是高熱量的食物，單位重量的價格越昂貴，這也大致上符合末世之前食物的價格規定。

光是決定食物的定價，就花了足足一上午的時間，接下來輪到武器。能夠提供武器作為交易對象的基地寥寥無幾，因為大多數基地還不能自己生產武器，主要依賴外部收集。而且武器這種物資比較敏感，沒有哪個基地會嫌多，都寧願留著以防萬一，而不是拿來賣掉。

只有朝臨基地的少師會很早就開始制造武器，再加上前段時間搜刮了羅丘基地和回天教，武器儲量很大，有那個底氣拿出來做交易。物以稀為貴，夏然開始時理直氣壯地把武器的價格定得極高，下面其他的基地本身大都缺少武器，就指望著在貿易中能購買，自然全都一個勁兒地把價格往下壓。

夏然報了幾次價之後，投票的結果都是全部認為太高，她很幹脆地把單子一收：“這已經是我所能接受的最低的價格，我們基地取消全部武器交易的供應，也就是說，不賣了。”

底下其他基地長頓時急了。就只有朝臨基地有這麽大量的武器，他們要是不賣了，他們還上哪買去？

“夏基地長，您怎麽能這樣？就算武器稀缺，可你定的這價格也太高了吧？這跟敲詐有什麽兩樣？”

“當然有。”夏然慢悠悠地道，“敲詐是欺騙和脅迫，但我提出這個交易價格是你情我願，你們有權利認為太高，我當然也有權利不想賣，這很公平。”

眾人面面相覷，不甘心但又沒有辦法，一時間誰也沒說話。夏然氣定神閑地等了片刻之後，才再次開口：“我再報一次價，你們看看這次是否合適？”

她的這次報價比之前稍微低了那麽一點點，但仍然很高，底下十三位基地長猶豫半天，最終還是以多數認為合適的結果通過了。

華夜在旁邊看著夏然繼續給其他物資報價，並未露出什麽明顯的表情，只是眼中光芒深邃。他作為發起貿易網絡談判的創始人，長陵基地又是主場，這時候本該是屬於他的主導地位，倒是被這個年紀最輕的女孩子給不知不覺占領了。

不得不說，她的頭腦的確很好，懂得以不顯山不露水的方式來為自己的基地爭取最大的利益。使用這種投票來決定價格，看似很公平，其實提出報價的她本身仍然是有影響力的。

朝臨基地比較充裕的物資，她提出的初始報價都偏高，盡管在後面的投票中會被壓下去，但人們潛意識裏的期望值也會在無形中被拉高。這就是“借錢的技巧”，欲借三百，開口一千，之後再降下來，成功率往往會大幅度增加。

而且，她每次下調的價格幅度都很小，在多輪投票之後眾人潛意識裏難免會不耐煩，同意了事，最後定下來的價格仍然比物資價值本身要高很多。這就好像去市場上買菜，還價的時候賣主一毛錢一毛錢地往下降價，多還幾次人就會覺得太啰嗦太費事，買了算了。

這些道理看似很淺顯，卻是商務談判的精髓技巧，要運用得不露痕跡，並沒有那麽簡單。

眾基地長花了整整一天，才定下所有物資的價格，總共分為食物、武器、醫藥、能源、建材、機械設備、生活用品七個大類，其中又細分了上百種小類。以後如果有增加種類的話，再舉辦會談進行商討，更新物資價格清單。

從頭到尾，報價投票都是夏然一人在主持，她後面的趙景行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到這個時候，眾人才見識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的能力，十四個基地本來應該是處於平等地位進行談判，夏然提出的投票制度雖然看似公平，但他們就是有一種感覺，報價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全程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關於貿易網絡其實還有很多事務和細節需要商討，只能推到明天。華夜早已估計到貿易網絡的建立是大事，一天時間根本商議不完，給十三個基地來的人都準備了酒店房間。會談結束之後，就讓人送各基地的代表先回去休息。

正在這時，外面急匆匆趕進來一個士兵，向華夜報告道：“基地長，合豐基地的代表在快到基地的時候，遇上了喪屍大潮，死傷慘重，現在幸存下來的幾個人剛剛到達基地，都身受重傷。請您指示該怎麽處理？”

華夜皺起了眉頭。按以前末世裏的行事作風來說，各家自掃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他們沒義務去管其他基地的人是死是活。但現在就不一樣了，長陵基地邀請了其他基地前來進行會談，相當於主人的身份，對方在來的路上遇險，當然不能再置之不理。不涉及到生死和過大的利益關系，人類總還是要保持這一點文明的。

“送合豐基地的人去醫務處，治療傷者，我一會兒就過去探視。”

“還有。”那個士兵繼續道：“合豐基地基地長是普通人，被喪屍咬傷，已經感染了病毒，現在恐怕只能再活一兩個小時了。要不要先把他給……”

華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合豐基地的基地長來參加會談，結果死在長陵基地裏，盡管實情是死於喪屍病毒，但合豐基地那邊卻未必會這麽相信，更有理由認為他是被長陵基地所害，以至於升級成外交沖突事件。就好像上次羅丘基地的基地長來談判時死在朝臨基地，就正好讓他們有了借口來攻打朝臨基地，事情總歸要麻煩。

“等等。”那個女基地長羅瓊突然開了口，“我記得當初在上京基地的時候，公子是上京基地研究所的最大讚助人，夏基地長也參與了上京基地研究所對於喪屍病毒解藥的研究。大半年以前，研究所就已經出了解藥的初步成果，後來上京基地發生變故，研究所的全部設備和人員都被公子和夏基地長帶走，應該是轉移到了朝臨基地繼續進行研究吧？”

眾人一聽到羅瓊的話，都把目光齊刷刷轉向了夏然和趙景行。末世裏通訊中斷，交通不便，大半年以前華夏還沒有這麽多基地，各地幸存者都是相互孤立不怎麽交流的，研究所正在研究喪屍病毒解藥的事情，除了上京基地以外，其他地方的幸存者都不知情。

這次會談華夜也邀請了上京基地。但上京基地自從去年的政變之後，已經一落千丈，情況越來越糟糕，魏家雖然還是統治者，但光是應付基地內層出不窮的動亂問題就已經焦頭爛額，哪有什麽閑心來加入貿易網絡，所以拒絕了華夜的邀請。

“夏基地長。”華夜鄭重地重覆問了一句，“請問是羅基地長說的這樣嗎？真的有喪屍病毒的解藥？”

“是。”夏然點頭回答。至少到目前為止，華夜對他們表現出的是真誠的態度，那麽她在這方面上也應該遵守基本的誠信原則，“我們基地的確在研究喪屍病毒的解藥。”

“那您方便透露一下，已經研究到哪個階段了嗎？”

這次夏然猶豫了片刻才回答：“還沒有最終完成，只能持續用藥抑制感染者的屍化，但不能根治病毒。”

“都已經進展這麽快了？”羅瓊略帶誇張地驚聲叫道，“能夠抑制屍化，保住感染者的性命，這就已經是成功了一大半啊。這麽大的事情，今天難得一次各大基地聚首會談，夏基地長為什麽要隱瞞得這麽密不透風？”

夏然掃了羅瓊一眼，直覺對方這種刻意拔得特別高的語調，對她絕不是什麽善意。淡淡道：“因為那是我基地裏的事情，無論多大，我都有權決定透露還是不透露。”

“夏基地長這種想法未免有點狹隘自私了吧。”羅瓊的語氣已經有了三分怪怪的尖銳之意，“既然有這種解藥，就能拯救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性命，甚至也許有可能停止這場黑暗的末世。各個基地都追求自己的利益，這是沒錯，但在這種關於整個人類的種族安危的高層面上，我認為還是以大道大義為先，才是真正有胸襟的表現。”

夏然最煩的就是這種自以為站在正義和道德的制高點，對別人進行制裁說教的所謂大義人士。末世裏活下來的人，十個裏面有九個都是自私狠辣冷酷無情之輩，這些基地長更不用說，能坐上高位必然是比別人有更多更厲害的手段，沒有誰是觀音聖母救世主。羅瓊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無非就是在針對她，給她挑刺兒罷了。

只是她好像跟這個女基地長沒有什麽交集吧？到底是哪裏招她惹她了？

嘲諷地挑了挑眉，正要說話，倒是華夜先替她開了口：“這項研究在朝臨基地裏進行，完全是朝臨基地提供的支持，研究成果自然也該歸朝臨基地所有。末世之前還有知識產權，也沒要求發明家們有了造福人類的發明，馬上就得公諸於眾。夏基地長並沒有利用這項成果來牟取暴利，無論公開不公開，這都是她的應有權力。”

夏然意外地看了一眼華夜，倒是沒想到他是個這麽拎得清的。不過想來也是，華夜一看就是那種精明厲害凡事先考慮權益利弊的商人頭腦，應該能理解她的想法。

她出資出力出原料研究出來的成果，那就是她的東西，願意拿出來解救全人類是她深明大義，不願意拿出來那也是理所當然。沒錯，她就是自私就是現實，那又如何？

羅瓊被嗆了一口，有些悻悻然，看周圍其他基地長們聽到有解毒藥物這個消息，似乎都頗為意動的樣子，還想要說什麽，華夜已經轉向夏然。

“夏基地長，您沒有公開解毒藥物，想必自有您的考量，但我在這裏請求您先提供一份藥物給合豐基地的基地長。對方如果在長陵基地裏死亡，長陵基地免不了要承擔首要責任，如果長陵基地陷入爭端的話，我們剛剛商討建立的貿易網絡也無從發展，這同樣是為您的利益考慮。”

夏然來會談前不久，剛剛去了一趟研究所，現在空間裏正好有一批當時收進來的解毒藥品。但她並沒有打算拿出來使用，所以在剛才的交易會談中，一個字也沒提這意義至關重要的解毒藥物。

但現在情況特殊，她斟酌了一下，還是將那批藥物拿了出來，遞給華夜：“這就是能夠抑制喪屍病毒的藥物，用法為口服，用量為每隔十天一支，就可以抑制住喪屍病毒的活性，不會出現屍化。”

華夜接過來，立刻把那批藥物交給士兵，讓他送去給合豐基地的基地長使用，然後十分鄭重地對夏然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提供的藥物，為表達長陵基地的謝意，您的基地第一次交易可以免除收取傭金。”

“不用客氣。”夏然最喜歡跟這種識相的人打交道，一碼是一碼，受了人恩惠知道給出回報，相處起來舒心省事。

而後面的好幾個基地長，看她剛才拿出的那批解毒藥物，都快要看得目不轉睛了，目光一直追著那個拿著藥物的士兵遠去。

當初上京基地研究所第一次研制出只有微弱效果的初代解毒藥物時，轟動全城，萬人歡慶，可見這解毒藥物對人類來說意義有多麽重大。即便只是半成品，那也是末世中最大的希望，有了這藥物，能夠保住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性命，為基地增加不知道多大的有生力量。

“夏基地長，這藥物既然都已經制造得這麽正式了，您為什麽就是不拿出來呢？”羅瓊又忍不住酸溜溜地開口，“就算您不打算跟我們分享這解毒藥的生產技術，那作為一項物資定個價格，售賣給各大基地也好啊。還是說，您研制這藥物純粹就是為了盈利，覺得現在世道太太平，拿出來不是時候，想等到更合適的時機，好定一個更高的價格？”

夏然冷笑了一聲。這女人又來了，到底是吃錯什麽藥了，莫名其妙地非要沖著她？

她的確是打算等到解毒藥物研制成功之後，朝臨基地獨家掌控生產技術，向全華夏公開售賣。並不會定出天價趁機發亂世財，但也不是無償白送，只收取相應的藥物成本費用。這樣能夠緩解末世的危機，也不會與她本身的利益相沖突，能做到這份上，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良心了。

但現在，解毒藥物還沒有完全研制成功，仍然在不斷改進當中。讓一樣尚未完成的藥物，提前流進市場投入使用，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是一種多麽不妥當的做法。一旦這藥物產生了什麽不良影響，危害巨大不說，她還得背這個黑鍋，成為全天下千夫所指的罪人。所以她現在寧願先保密研究成果，等到確認萬無一失了才會公開。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藥物只是半成品。”夏然淡淡地道，“暫時還沒有確定它有什麽風險或者隱患，所以不能貿然投入市場，否則受害者只會是你們。我們回去休息了，各位明天再見。”

她說完就懶得再爭論，轉身和趙景行蕭祈道兩人往外走去，準備去華夜安排給他們的酒店。

後面其他基地長也都紛紛散了，只有其中一人半天未動，目光在夏然和羅瓊兩人的背影上來回掃視，意味不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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