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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神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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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景吃了一驚,一雙杏眼瞪得更大更圓了。她迅速鎮定下來,問道:“是因為落鳳城的事嗎?”

阿景雖然是在詢問,但她語氣十分堅定,也不等榣音回答,便繼續說道:“墨王借用女媧壺之力,將落鳳城的洪水擋了回去。他拿到了罕有的息壤,趁著洪水來襲,補好了久築不成的河堤。我懷疑墨王的息壤與千辰閣的千月有關,我打探到千月運了什麽東西去南方。這些事我都和青望說過,他也告訴我墨王的人在落鳳城附近活動,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榣音平靜地說道:“阿景,這些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想聽這些。”

阿景卻十分激動,說道:“榣音,我知道現在外面那些鋪天蓋地的流言對你們十分不利,不過一切還有轉機,事情還沒有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榣音遲鈍地擡起頭,說道:“流言,是指對汙蔑國君、盛讚墨王的那些流言嗎?”

“恩。”阿景飛快地說道,“落鳳城的百姓沒有見識過大乘修士的威力,未曾聽聞能自己生長的息壤,也不知道何為通天的法器。他們自以為看到了不可匹敵的力量,便以為那人是最接近神靈之人,能為他們傳達神靈的旨意,僅憑此便對他頂禮膜拜,誠心敬仰。”

榣音低聲喃喃自語:“墨王真的才是天選之人嗎?”

阿景更加急切:“當然不是的!墨王他贏不了的。實際上,真正忠於墨王、誓死效命的並沒有多少人,他的部下根本無法與偌大的北國抗衡。千月一定與他為一丘之貉,我們遲早能抓到千月的把柄。一旦少了千辰閣的那些奇門異術,墨王的實力會被大大削減。只要能穩住人心,他就根本不足為懼。”

榣音轉過頭,淒厲地笑了一聲:“阿景,你那麽能言善辯,不如你去國君面前,替我說幾句好話,叫他不要把我嫁給那個之前從未聽說過,現在依然不記得名字的王?”

阿景從榣音慘白的臉上,根本分辨不出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還是說認真的。阿景無奈地正要起身,卻被榣音拉住了。

榣音臉上重新恢覆血色,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地述說著:“我從小就被人百般縱容著,寵愛著,沒有受過什麽委屈。在這王宮裏,能對我大呼小叫的人從來不會管束我,他們只會敷衍地關心我,連我的母妃都不曾問過我,愛吃什麽,喜歡哪個季節,半夜會因為夢到什麽而驚醒。至於那些服侍我聽命於我的人,根本不敢正眼看我,任由我胡作非為,即便我傷害了他們,他們也會選擇一笑而過。除了不能出王宮以外,我幾乎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連父王的王冠被我玩樂地戴在頭頂,父王都只是微微地皺了皺眉頭,然後還是如平常一樣,和顏悅色地叮囑我,不要摔著了,不要玩的太累了。”

阿景詫異地看著榣音,她沒想到榣音的童年是這樣度過的,這甚至稱不上是正常的寵溺。

榣音臉上露出哀戚的神情:“起初我覺得很快樂,認為生活就該是這樣的自在,肆意,後來才一點一點地覺得孤獨和無趣。我常常看著身旁的人來來往往,卻感覺自己像是被獨自放逐在孤島的人。他們的歡笑、痛苦、熱鬧、無助,統統都與我無關,我的這些滑稽的情感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該做什麽,更不知道以後我會是什麽樣子。”

忽然,榣音的雙眸中有了光彩“直到有一天,青望氣呼呼地跑到我面前,大罵了我一頓,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間還有所謂的是非對錯。我不記得青望當初是因為什麽罵我了,但他那時氣得圓鼓鼓的臉龐卻時常浮現在我眼前。”

榣音後背離開了粗糙的樹幹,身子微微前傾,手肘枕在膝蓋上,兩手托著腮,嘴角漸漸揚了起來:“自那時起,我就喜歡纏著他,故意與他作對了。那時的我真是又傻又呆,就這樣整日煩著他,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才覺得自己不是被放逐、被孤立的那個人。阿景,你說可笑不可笑,我是北國的公主,是北國最高貴的女人,居然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是真實存在的人。”

榣音臉上是透露著笑容的,可阿景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她吞吞吐吐地說道:“榣音,眼下說這些可能有點不合時宜,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你太過敏感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的父王和母妃更是如此,他們不可能總是依照你的意願來做事。也許你該把自己想要的表達得更清楚一點。”

榣音對阿景的回答不置可否,她繼續讓自己沈浸在回憶中:“小時候,我很慶幸自己是青望的妹妹,這樣一來,他就怎麽都甩不掉我。後來,青望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我就不和他鬧別扭了。因為我發現,其實我們兩個人和睦地在一起,不管是深夜不睡覺偷偷溜出去抓魚,還是到書房裏找本書聽他搖頭晃腦地給我念,都比我們倆彼此不依不饒地吵鬧更加開心。”

榣音嘆了口氣,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事:“後來父王發現我總是和青望待在一塊,一開始是很不樂意的。他說我會耽擱青望的學習和修行。父王覺得我是女子,不需要修行,雖然他從未在意過,我是否有想要修行的意願。青望即將啟程去載天山的那段日子,我整日在青望耳邊念叨,說我想修行,想成為人人崇敬的大修士,結果青望居然相信了。然後青望真的在父王面前為我求了他許久,最終我才得以和他一起前往載天山。阿景,那時我真的覺得青望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有這樣一位兄長,真是我莫大的福分。”

這時的榣音神采飛揚,可阿景卻不自覺地雙手緊緊握拳,她隱約知道榣音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她其實並不想聽榣音親口在她面前說出她內心猜測過無數次的榣音的那份情感,可她沒有勇氣打斷。

榣音也似乎聽見了阿景心中的聲音,她轉過頭,將阿景的悲傷收入眼底,坦然地笑著說道:“阿景,我就知道,你早就猜到了。阿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我的身份。我不想做青望的妹妹,我想成為他的妻子。”

阿景終於苦澀地說道:“榣音,你不要這樣。”

榣音把頭轉了回去,靠在大樹上,仰著頭望著天:“阿景,我當然知道我不該這樣。如果我還是當初那個肆意妄為的女童,我可能會不顧一切地和他在一起,以我想要的方式。如果他不同意,我就綁著他,強行把他栓在我身邊。可是不行啊,他教會了我如何分辨是非,告訴我什麽是禮教人倫,雖然那些東西對我自己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可是他在意啊。我還記得他與我講述那些枯燥無味又冗長啰嗦的德行時一本正經的嚴苛樣子,我知道他有多麽的在意。”

阿景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阻止榣音繼續說下去。可是榣音沒給她這個機會:“阿景,我原本以為,我可以把這份所謂的大逆不道的情感藏在心底,不管是誰,都不能窺探。可是當初在壽南村的樹林,沐馮在我面前硬生生地戳穿我的心思,逼著我直面我心底的罪孽時,我雖然驚慌失措,同時也感到一種快慰。我雖然厭惡沐馮以此來威脅我,卻不由地想對他傾述更多。”

榣音的語氣越來越強烈,眼神銳利無比:“阿景,我怎麽甘心將我的情意永遠埋葬。我其實是希望有人能明白我,期盼有人能看到我的掙紮,理解我的意願,即使會因此被人指責,被人唾罵。阿景,我更希望知曉這一切的人就是青望。不管他知道後會怎麽樣,我只想讓他知道,僅此而已。在王宮的這兩個月,我有好幾次想告訴他我喜歡他的沖動,可是後來我都忍住了。沐馮說得對,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我沒有資格去追尋我渴求的東西。阿景,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說這些,可是我還是想問你,你覺得我和青望,到底般不般配?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他會不會娶我?”

聽到這裏,阿景心下鎮定了一點,可是這份鎮定卻讓她更加悲傷。她狠下心,冷漠地說道:“榣音,其實你何必問我,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我說什麽都無關緊要。你方才和我說了那麽多,正如你所言,你只是希望有人知曉而已,其他的對你來說,都不重要。”

榣音情不自禁地笑道:“阿景,你無論何時,都是這樣的冷靜沈著。你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才會擁有如此堅毅的心志呢?我真的懷疑,這世上會不會有值得你掉眼淚的事情呢。”

阿景沒有答話,只是無言地看著榣音。

榣音笑容過去,嘆息著道:“是啊,阿景,我真的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了,因為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其實華霄要把我嫁給誰,我都無所謂。不管是誰,對我來說都一樣吧。”

所以方才榣音才會拉住她,不讓她去找國君吧,阿景心裏想著。就算還未到一定要用聯姻來拉攏勢力、穩定局面的地步,只要青望一日是北國的王,榣音一日是北國的公主,對榣音而言,遲早都要接受這個安排。畢竟這個安排,對北國,對青望來說,都是最好的了。

榣音擡起頭,望著頭頂在風中微微顫動的樹葉:“只是我真的不想就這樣認命。阿景,我告訴過你吧,這棵樹是一棵神樹,母妃遇到困難時,總是會在樹下無聲地說著什麽,應該是在向上天祈福。我不開心的時候也會來這裏,不過我從來不指望上天會幫到我什麽,我來這裏,只是為了等青望。”

榣音說著,倏地起身,挺立地如同她身後的神樹一般。她向著湛藍的天空張開了手臂,似乎耗盡了所有的氣力大聲喊道:“九天之上的神靈啊,我從來沒有真正向你們祈求過什麽,如今我祈求你給我個答案!我是北國的公主榣音,我是神之後裔,我是天之血脈。你們可以將我的一切都拿去,我的身份,我的尊嚴,我的容顏,我的壽命,我都可以給你們。我只想與心愛之人共度餘生,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神靈啊,你們聽到了嗎?我就在這裏,你們想要的東西,現在就可以拿去,我絕不會後悔!”

此後,是如荒野一般的死寂。天空依然湛藍,安詳地有如無風的湖面。花園裏的萬物都靜止了,像是全都死去了,又像是故意一動不動地在一旁窺視著。

這樣讓人心神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死寂似乎持續了很久,又或許只過去了很短的時間,短得只夠水滴從屋檐落到地面。榣音頹然地放下了手臂,整個人向前跪倒,雙手掩面,趴伏在地上。

阿景依稀聽到從榣音的雙手指縫間出來低沈的抽泣聲,看著榣音在暖陽中蜷縮著的瑟瑟發抖的身軀,阿景很想上前將她抱住,告訴她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是阿景終究沒有走上前,一切早就已經過去了,或者,根本就沒有開始過。那麽,她就無話可講了。所以,阿景默默地退了出去。榣音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堅強,而她自己,卻懦弱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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