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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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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青影掠過庭院,蓮心瞪大眼睛,眨眼間那個人已經立在自己面前。

是個青衫少女,長長的黑發用青色絲線綁成麻花辮的樣子,垂在肩頭,從頭到腳的飾物都是青色的,與背後的竹海相映成趣。

蓮心這回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你是竹苓大夫嗎?!”

青衣少女看了她一眼,然後噗嗤笑了一下,“我沒有比你大多少吧,你這麽叫我,多古怪。再說我還沒有出師,算不得大夫。”

蓮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女很快便熟絡起來。

竹苓是來告訴他們那個被救回來的人蘇醒了。

他們去了柏谷先生的院子裏,那個人躺在床上,渾身都是白色布帶,那一頭曾經被鮮血染濕的長發已經被剪短,露出光潔的額頭,他只能睜開眼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因此只是默默打量著滿屋子的人,眼神裏暗含戒備與警惕。

蘇紅葉坐在遠遠的地方,並不去細看這個人,因為他身上的傷勾起了她剛剛重生時的慘痛回憶。

蓮心看到他尚有些稚氣的臉,感嘆到:“原來還是個孩子啊。”

那個人眼風掃到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顯然不喜歡被別人說自己還是個孩子,尤其還是個年紀也很小的女孩。

柏谷先生哈哈笑了起來,“他已經有力氣瞪人,看來恢覆得很好。”

因為他剛剛蘇醒,他們看望了一下便出門離開了,留給他安靜的空間修養。

蘇紅葉看到熟悉的腰帶,擡起頭,寧君禾立在自己面前,輕聲說道:“我們走吧。”她點點頭,跟在他後面。

沿著山坡長長斜斜的小徑走去,寧君禾告訴她這個少年的身份很可能是死士。“他身上有很多舊傷,手指上的繭子是長期練劍磨出來的,他醒來看到自己的頭發被剪短了,無動於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沒有憤怒之情,顯然不是被禮法拘束的人。看人的眼睛有深深的戒備,是個習慣處於危險地方的人。更重要的是,柏谷先生在他牙齒裏發現了還沒有咬出來的□□。”

蘇紅葉默默聽著,聽到□□才停下腳步,看著寧君禾。

“他身上有多處嚴重傷口,但並非都致命,卻能使人長期承受痛苦,顯然是被人嚴刑逼供,一般的死士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選擇毒死自己,而他卻不知為了什麽原因,堅持了下來,最後大概是被他逃了出來,帶著傷一路跋涉,我們是在山谷外面的樹林看到他的,他大概是來山谷尋醫治傷的。”

蘇紅葉點點頭,這個少年有很強的求生意志,現在能夠活下來,也算得償所願了吧。

“他應該是有什麽非活不可的原因,柏谷先生說他能夠順利把他救回來,是因為他自己的求生意志在起作用,加上身體年輕強壯,他大概很快就能痊愈了。”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爬上了山坡,遠遠的,看到一個高挑女郎走過來,卻是行醫歸來許久不見的談妁。

他們停下腳步,看著談妁大步走來,她這幾天都奔波在外面,頭發松散,皮膚微黑,風塵仆仆的樣子。寧君禾上前一步,“我們來找你了。”

談妁冷淡地朝他點點頭,然後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蘇紅葉,“還不會說話?”一邊問著,一邊抓起蘇紅葉的手腕,把了把脈,凝神立在原地,然後皺眉,“你們是一路快馬加鞭趕來的?她心事太重,這樣對傷口痊愈不好。”

寧君禾這幾天跟蘇紅葉呆在一起,並沒有覺得她有什麽異樣,現在聽了談妁的話,不免有些吃驚,“她的傷不是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談妁看了看蘇紅葉一眼,眼神裏有研判的味道,然後看向一頭霧水的寧君禾,“君禾,你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個‘忍’字?她真是太能忍了。”

“什麽……”寧君禾看向蘇紅葉,但是她很快就被談妁拉走了,談妁一邊拉著她大步朝自己屋子方向走去,一邊對他說道,“你別跟來,我要給她敷藥。”

蘇紅葉默默地看了一眼怔立在原地的寧君禾,朝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事。但寧君禾的眼神還是那樣憂傷。

回到院子裏,蓮心正守在門口,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前,“談妁姑娘你回來了?小姐,你怎麽了?”

蘇紅葉的手腕被談妁抓著,面色蒼白,唇色盡失,朝蓮心搖搖頭,談妁忽然冷冷地說道:“你把蓮心都瞞過去了,真是好本領。”

蓮心一下子方寸大亂,“小姐,你怎麽了?很痛是不是?我去給你端熱水,啊,要不要再敷藥。”

“蓮心,你進來,把門關上。”

談妁把蘇紅葉按坐在床邊,然後去扯她的衣裳,蘇紅葉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甚至想掙脫她的手。

“別動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第一次。”談妁語氣冷得要掉冰渣,將蘇紅葉按穩,扯開她的衣帶,露出傷痕累累的腰間。

蓮心在一旁看到那個已經有些潰爛的傷口,瞪大眼睛,“小姐,你這裏的傷怎麽還沒有好?”她看向低下頭的蘇紅葉,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姐能動後都不準我給您洗澡了,您為什麽不說呢?”

蘇紅葉又有些慶幸自己不會開口說話了。

這具身體的腹部上面有個深深的烙印,是被燒紅的鐵塊烙印出來的,宛如一團嬰兒模樣。蘇紅葉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渾身發抖,驚駭得毛骨悚然。後來這個嬰兒形狀的烙印老是浮現在她的腦海裏,折磨得她寢食難安。那個小姐深沈的悲傷與絕望似乎全都沈浸在了這個嬰兒圖騰之上,透過皮膚侵入骨血,難以磨滅。

蘇紅葉感覺那裏成了一個魔咒,不敢去看它一眼,但每次洗澡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碰觸到已經開始結疤的那裏,有一次她忽然意識到如果讓它就這樣結痂,形成疤痕,那麽她就永遠擺脫不了它了。於是她拿起自己的頭釵,一下一下又將疤痕活活刮開了,那次浴桶裏的水被染得如玫瑰花紅。

她想在上面制造新的傷,形成新的傷痕。

後來在夜裏,傷口發炎潰爛,她疼得輾轉難眠,本想上藥包紮,她忽然想這何嘗不是一種贖罪,對那個無辜死去的小姐的贖罪。白天面對寧君禾的愛意,她無所適從,愧疚滿滿,晚上便任由這傷口的疼痛折磨,就好像那個小姐對自己的懲罰。

只有這樣,她心裏才稍微好受一點。

或許在別人眼裏這樣的做法有些變態和自虐,但她每每想起那個可憐的小姐,都為她覺得深深的不平,她嘗過的痛苦,蘇紅葉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幫她承受,就如那夜在深井旁邊,她嘗到了鞭打的疼痛,現在她知道了烙印之痛。

蓮心伏在她膝蓋旁邊哭泣,“小姐,你怎麽不早點跟我說呢?這得多疼啊。”

談妁正在給蘇紅葉挑去爛肉,她皺著眉,又忍不住去看了看滿臉蒼白的蘇紅葉,“你可真能忍。”

蘇紅葉朝她們搖搖頭,然後抓住蓮心的手,慢慢寫道:不要告訴他。

蓮心抹了抹眼淚,“小姐是不想讓寧公子難過嗎?可是你這樣折磨自己,他也不好受。”

“自以為是的人。”談妁放下手裏的細針,去藥箱裏摸出藥膏,她修習醫術在皮膚筋骨外傷方面,因此藥箱裏常備這類的藥物。她看著蘇紅葉,“你這樣折磨自己,是要給誰看?”

蘇紅葉唇色蒼白,默默地看著冷嘲熱諷的談妁。

她們是無法理解她離奇的遭遇與處境的。

“你再這樣繼續下去,會死的。”談妁一把將藥膏拍在她的傷口上,隨著話音一起落下。

蘇紅葉疼得滿頭大汗,死死咬唇。

談妁提起自己的藥箱,留給蓮心一張藥方,揚長而去。

她剛剛跨出門口,就看到寧君禾立在屋子前面,凝視著一株竹子。她走過去,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君禾,不要傷心了,她這樣做,自然有她的理由。”

“她在怪我沒有及早救她出來,所以才不願意與我分享她所經歷的痛苦。我明白的。”他淡淡地說道,但眼睛深處的憂傷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

“她把所有的都忘了,包括曾經對我的喜愛。”

談妁看著他落寞的側臉,依舊那麽俊秀,“真喜歡上她了?要我看,不過是個古怪的女人。而且她愛記仇,根本不可能會原諒你,現在讓你留在身邊,不過是為了折磨你,讓你也嘗嘗當初被人無視冷落的滋味。”

寧君禾露出一個苦笑,“談妁,你還是這麽直白。”

“這就是我啊,你該早就習慣了吧。”談妁抓起藥箱,便要離去。

寧君禾忽然叫住她,說道:“其實不是像你說的,她在我旁邊的時候,很安靜平和,沒有敵意和仇視,甚至有時候我感受到她的愧疚,雖然不知道這份愧疚來自何處,但她確實對我沒有任何敵意。”

談妁楞了楞,然後回過神來,“你自己保重。”說完就走了。

寧君禾走到門前,舉起手剛要敲門,蓮心端著熱水出來,看到是他,連忙退開讓出路來,“公子,你進去看看小姐吧。”

他點點頭,看著蓮心出去,才踏進屋子裏。

蘇紅葉坐在臨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連綿青山與竹海。她聽到沈穩的腳步聲,側過身體,寧君禾走到她旁邊,“怎麽樣了?”

她朝他搖搖頭,表示沒有事情。

寧君禾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如果不是談妁發現,你打算瞞多久?”

蘇紅葉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他將手伸過去,手心朝上,“跟我說說話吧。”

“……”蘇紅葉放下手,將手放在膝蓋上,看著一臉真摯的他。

“你常常在蓮心手上寫字,為什麽不也這樣跟我交談呢?”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明月清風般,蘇紅葉慢慢擡起手,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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