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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松開多年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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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敏把錢盈盈安排在離主院有點遠的北院,這是爺的意思。

叡園不算大,除下人居住的院落之外,還有大大小小五個,璟叡住在主院,餘敏原本住在主院旁的小院落,但爺一句話,當下人的只得乖乖搬進主院。

主院有九間房,以ㄇ字型排列,左邊三間歸餘敏,右邊的三間當中有兩間打通,充作練武房與兵器室,剩下的一間巧兒鴦兒同住,橫向三間分別是小廳、臥室、書房。

餘敏和璟叡的臥房緊鄰,夜深人靜時,耳聰目明的璟叡還可以聽見餘敏在屋裏走動的聲音。

小廳裏,正面立著一架八扇的梨花木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組楠木桌椅,桌腳處有著雲紋雕刻,桌子兩邊立著銀制的立式瓜型燈。

兩面墻有一排對稱的花梨木太師椅,每張椅之間放著茶幾,地上鋪著楠木桌椅,映著屋檐上掛著的五連珠花卉燈籠,看起來寬敞舒服。

餘敏對布置屋子很有一套,過去廳裏的東西也是這些,但許是擺法不對,感覺起來有些擁擠。

璟叡不習慣有人在旁服侍,因此巧兒、鴦兒多數時間候在門外,主人召喚方可進屋。

自從和餘敏吃過第一頓飯後,璟叡直接下令,讓她服侍用膳。

不過與其說是服侍,倒不如說是陪吃飯。起初餘敏還有點緊張,後來漸漸明白,他是個不講規矩的,也就慢慢放大膽子,與他一面吃飯,一面說笑起來。

只是今天爺的脾氣不好,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淡淡的,不應聲。

是那位「夫人」困擾他了?

憑良心說,餘敏也悶,還以為他是黃金單身漢,沒想到是使君有婦。

也對,都二十歲了,這時代的男人早點成親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她怎麽就認定他沒老婆呢?他的身分、他的地位、他的年齡,府裏都應該有這號人物存在才對。

說了幾句,不得回應,她也怏怏的,不再找話題,兩個人在一片沈默之中吃完飯。

餘敏告退,打算讓巧兒進屋收拾,璟叡卻搶先一步拉住她的手。

「爺,有事?」她問。

「我有話與你說。」

「好。」她點點頭,由著他拉住自己的手。

動作很親昵,但餘敏不以為忤,因為她早就習慣這樣的親密,在前世。

即使心底清楚,爺並不是哥,可在不知不覺間,她總把他當成另一個男人。

她知道不公平,但穿越是個辛苦的大工程,她允許自己享受一點點額外的甜蜜。

雙雙走出花廳,往園子裏逛去,鴦兒想提燈替他們照路,璟叡拒絕了。

沒有路燈,樹影幢幢,若不是爺在身邊,餘敏腦海裏會浮現不少鬼故事。

他不說話,她也不開口,很有耐心地等待他起個頭。

兩人慢慢走到亭子裏,她坐在石椅上,他傍著她坐下,挨得很近,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但,還是老話,她習慣和他親密,即使清楚身邊這個男人是爺。

擡頭,今天月色特別好,皎潔的月亮映著繁星,如果沒有惱人的事,是花前月下最好的場景。

「事情問清楚了?」璟叡終於開口。

「嗯,是看守後院的林婆子貪財,為十兩銀子把人給放進來。」

「僅僅因為一個林婆子貪財?」他問,一絲笑意洩漏,她是心寬還是傻氣?

她閉嘴,低著頭,沈默不語。

他明白了,輕嘆道:「掌家的人,不能太過心慈手軟。」

錢盈盈沒離開過靖國公府,怎麽知道叡園的大小事?怎麽知道執掌中饋的是餘敏?又怎能買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林婆子?

幾個問題下去,答案呼之欲出。

叡園中,除每旬前往靖國公府向夫人問安,稟報主子生活起居的巧兒和鴦兒之外,兩府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

這段日子,巧兒在明面上與餘敏作對的事多了,沒掀起波瀾,餘敏只一笑置之,而鴦兒心思重,面上溫柔,手段卻更厲害,幾句話挑撥便讓餘敏失了人心。

這次錢盈盈的事,必有兩人首尾。

餘敏替她們隱瞞,定是看在李忠、王信的面子上,他們都是府裏得用的人手,夫妻倆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至於那兩個丫頭,若不是存非分心思,差事也當得不錯,可惜人總是盼著不該盼的,才會行差踏錯,就像錢盈盈……

想起錢盈盈,不自覺地,淩厲掠過眼底,他給過她機會的,未來如何……是她的選擇。

半晌後,餘敏緩言,「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與李叔、王叔談過了,會盡快挑選對象,讓她們出嫁。」

璟叡點點頭,他們是祖父用舊了的人,他也不想翻臉,不過還是得找個時間敲打敲打,免得以為他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再次沈默,不過這回沒有停頓太久,璟叡說:「小魚兒,我是靖國公世子。」

「爺講過了,國公是很厲害的世襲爵位。」餘敏沖著他笑,她喜歡他喊自己小角兒,那語調……和哥一模一樣。

璟叡失笑,她的形容詞好像只有「很厲害」,很厲害的菜、很厲害的衣服、很厲害的兵器……簡單卻也清楚,像她的脾氣。

「我的祖父叫作韓恕,祖父曾為朝廷立下無數汗馬功勞,而最大的一件功勞,是在戰場上將陷入重重包圍、身受重傷的三皇子從刀林箭雨中背出來,為救回三皇子,祖父失去一條腿,班師回朝後,皇帝封祖父為靖國公,在京中榮養。」

故事剛起頭,餘敏便明白,他想說了,講所有令他羞愧開口的事。

「那位三皇子,現在還好嗎?」

「他已經登基為帝,在六年前。」璟叡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升遷得那麽快,年紀輕輕便官拜三品,除戰功之外,皇帝何嘗不是念著祖父的恩情。

餘敏拍拍手,誇張讚嘆,「哇,爺的祖父是現任皇帝的恩人,了不起。」

他微笑,繼續往下說:「祖父長年在外打仗,與祖母聚少離多,兩人只生下我父親一根獨苗,祖母把父親當眼珠子養,舍不得他吹風受苦,更舍不得讓他到戰場上歷練,因此祖父常埋怨祖母,好端端的把一個武將的兒子給養歪了。」

何止養歪?在審過下人之後,餘敏留王叔多問上幾句,這才曉得韓薔文不成、武不就,是個顢預愚蠢的家夥,若非韓恕替他娶回一個好媳婦,現在的靖國公府恐怕早已後繼無人。

不過塞翁失馬,韓家本就沒有朝堂背景,再加上韓薔沒出息,皇帝非但不忌憚韓家,反而重用韓璟叡。

「然後呢?那株歪苗子又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聽餘敏用「歪苗子」形容父親,璟叡深感意外。她居然沒有批評他不孝,反而不知前因後果便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

心軟了,也暖了。

「祖母出身文官世家,常覺得武官粗鄙不堪,認為自己配給祖父是低嫁了,若不是祖父受封靖國公,她大概會一輩子郁郁不樂吧。

「祖母擔心父親走上武官這條路,想方設法把他養成讀書人,企圖讓父親走科考這條路子,沒想到父親書念得七零八落,肚子裏沒學問不打緊,還學會輕視武官。

「祖父對獨生子憂心忡忡,想找個人加以管束,於是與同袍結親,求娶霍家女兒進門。霍家五代都是武官,先祖曾經受封為鎮國將軍,後來的子孫當中也有做到二品將軍的。」

「聽起來是樁不錯的親事,可你祖母那關過得了嗎?」餘敏可以想象新媳婦進門會受婆婆多少氣。

「你說對了,祖母不樂意與武官結親,父親也不甘心,而當時父親紈褲之名遠播,霍家還不肯讓女兒出嫁呢,眼看婚事就要黃了,祖父卻寫下切結書,不允許兒子納妾、收通房,倘若霍家女兒沒為韓家生下兒子,便過繼霍家子弟,承襲爵位。

「外祖倒不貪求爵位,只是見祖父如此誠心,方才允下這門婚事,這張切結書,引起祖母和父親的強烈不滿,但祖父是當家作主的,父親只能依了祖父。

「然而洞房花燭夜,喜帕挑起那刻,父親滿肚子怒氣爆發了,他是個低俗鄙人,日日進出青樓妓館,只喜歡那種柔弱無骨、嬌媚俗艷的女子。我母親出身武將世家,練過武,一身英氣,氣勢壓得父親自卑自鄙。

「父親憤慨也無他法,且祖父發話,讓母親好好管教父親,母親照做了,卻讓夫妻倆的關系越來越差。

「在母親的鞭策之下,短短幾年,父親果然考上秀才,甚至中了舉,這讓對父親已經失望透頂的祖父逢人便誇讚媳婦好,氣得父親內傷。

「可是父親懦弱無能,心中有火不敢對祖父發作,只會躲在祖母背後訴苦,因而多年來祖母處處為難母親,不但讓母親立規矩,還把持著中饋不放,讓母親遭受許多委屈,但她性子高傲,從不訴苦。

「既然父親憎恨母親的管束,我出生之後,母親便不理會父親了,她把所有的註意力放在我身上。

「三歲時,祖父和外祖父覺得我資質好,兩個賦閑在家的老人決定聯手教導我。我開始習武藝、學兵法,他們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但父親與祖母已經夠討厭我母親和外祖家了,怎肯讓我再成為武人?他們鬧得太厲害,祖父大怒,要把他們趕出靖國公府,這才消停下來。」

「所以他們遷怒了嗎?把對你母親、對你外祖父的不滿移到你身上?」餘敏憂心沖沖地望著他。

「為什麽這樣問?」璟叡歡喜她為自己擔憂。

「因為遷怒是人之常情,因為他們不是豁達寬容、有遠見之人,因為他們心量狹窄,沒有能力改變自己,只能靠著怨恨別人來發洩。」

「你猜得對,我被遷怒了,祖母和父親討厭我,對我或者冷言冷語,或者視而不見,或者痛責怒斥,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對他們的所有記憶都是不堪的。

後來母親生下弟弟,這回祖母鐵了心,要把弟弟養在膝下。祖父本來不肯,但祖母鬧到上吊自殺,祖父無法可想,只好妥協。母親心疼弟弟,然而為了盡孝道、為了家庭和樂,不得不退讓,本想等弟弟年紀大一點再作打算,沒想到養到五歲上下,弟弟性格變得霸道乖張,請再多的先生來指導也改變不了了。

「即使如此,祖母與父親依舊偏愛弟弟,若不是祖父堅持,靖國公府的世子輪不到我頭上。」

餘敏找不出勸慰的話,只能輕拍他的背,他抓下她的手,反手握住。

「我十四歲就隨著大舅父上戰場,首戰告捷,我升為小隊長,一年年功勳累積,直到去年祖父過世,我已經升為三品威武將軍,通常,兒子的榮耀都會是父親的驢傲,可是對我父親而言,並不是。」

餘敏接過話,「那種偏狹的男人,肯定認為自己夾在「靖國公」與「威武將軍」中間活得很窩囊,傑出的父親、優秀的兒子,再加上愚鈍的自己,他的自卑肯定更嚴重。」

璟叡訝異於她的敏銳,啟唇一笑。「你說得對,這世間有太多人見不得別人好,我父親心中矛盾,經常酸言酸語,又加深了這矛盾,而我父親那種性格,正人君子豈會與之深交?

他能夠來往的只有臭氣相投的酒肉朋友,酒一喝便口無遮攔,那些人時不時取笑父親,說他有個好爹、好兒子,一輩子啥事都不必幹就可以安享富貴。」那種口氣,酸得人掉牙。

「父親在外頭受氣,回到府裏便拿我出氣,我經常只是從他身邊走過便莫名其妙一棍子往我頭上砸下來,我的頭不曾在戰場上受傷,倒是在我父親的棒子下見過幾次血,我懷疑過,他是真的想把我活活打死。

「好幾次我忍不住了,問外祖父:「我到底是不是父親的兒子?」外祖父心疼我,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無法說得太多,只能嘆道:「你父親是個糊塗人,我後悔了,當初不該讓你娘出嫁的。」

「沒錯,我父親是個糊塗人,養在糊塗的祖母膝下,四十幾歲的人了還是蠢得近乎可笑。父親中舉那年,祖父幫他謀了個七品縣官,他竟因害怕吃苦,讓祖母去跟祖父吵,祖母哭鬧喊叫,說祖父要謀害親生兒子,才讓父親到那麽偏僻的地方受苦,非要租父在京裏給他謀官位。

「父親只是舉子,不是進士,京裏有什麽官位可以謀?就算是進士,就算家裏後臺夠硬,也得出去歷練個幾年,才能轉調回京。到最後,祖父索性不管了,任由父親醉生夢死,成天惹事。」

「今天來的那位,是怎麽回事?」餘敏問。

「她叫作錢盈盈,十年前她的父親是個五品京官,但品德不修、收賄貪汙,名聲敗壞,這樣的人應是人人避而遠之,偏偏父親與他氣性相投,兩人成為莫逆之交。一頓酒席過後,兩人相談甚歡,口頭定下我與錢盈盈的婚約。

「祖父不允,撂下狠話,倘若父親那麽喜歡錢家閨女,就將父親自韓家族譜除名,讓他入贅錢家,當錢老爺的女婿。之後,此事就不再被提起了。

「去年祖父過世,喪事剛辦完,錢家老爺因為貪賄被革職查辦,父親去牢中探望一趟,回來之後竟決定在百日之內讓我與錢盈盈成親。

「我壓根不理會,祖父後事辦完,我立刻回去軍營。可沒想到祖父不在,再無人可管束父親,他竟不管我的意願,一句兒女婚事,父母作主,就讓弟弟代替我上門,將錢盈盈娶進家門。

「這也是我在外面置辦宅邸,搬出靖國公府的原因之一,我不認這門親事,不認這個妻子,即便回國公府見母親,也不多看錢盈盈一眼。

「男人耽擱得起,但女人青春有限,我耐心等待錢盈盈自行求去,沒想到,這回她居然夥同我父親演了這出好戲,既然如此,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已經給過錢盈盈選擇機會,接下來她後果自負。」

「你父親對錢家老爺是重情重義還是欠他什麽?我很難相信男人之間的感情能夠好到犠牲親兒子?」

「也許他從來沒把我當成親生兒子吧。」璟叡苦笑,「他沒有官位,根本見不到皇帝,可那場與北秦之戰,朝中老將都曉得危險重重,無人敢率兵出戰,他居然冒用祖父之名,給皇帝上折子,讓我當主將率領大軍出征,當時我只有十六歲。」

十六歲?太殘忍,老將不敢做的事,他這個當爹的竟然把兒子推出去?他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那不是叫你出征,是讓你去送死。」餘敏忿忿不平。

「沒錯,他心裏是這麽打算的。從那之後,我再沒把他當成父親看待,若不是因為母親和祖父,那個家我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那次戰役,很艱難吧?」餘敏心疼不已,握住他的手,牢牢的。

「對,我差點兒死掉,幸好大舅父把我從鬼門關前撈回來。不過禍福相倚,我差一點在那場戰事中斷送性命,卻也因為那場戰役聲名大噪,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將軍在邊關闖出名號,我成了邊疆諸國心目中的閻羅將軍。」

「你父親就是個大變態!」餘敏忍不住了,怒吼出聲。她才不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屁話,如果它是真理的話,那些受虐兒的爸媽又是什麽?

「變……態?」他細細咀嚼這兩個字,越嚼越見滋味。

「對,他就是個變態,他自傲、自信、自以為是,他在他母親的教養下看不起武夫,反對自己的父親,卻沒想到自己吃喝拉撒睡、所有的享受都是來自自己看不起的人。

「他不肯放棄父親帶給他的利益,又舍不下自尊心,他既崇拜父親的成就,又痛恨父親的傑出,因為那會對比出他是個廢物。他天天在矛盾中掙紮,既自卑又自傲,終於,他有了兒子,想在兒子面前扳回一城,卻沒想到兒子選擇一條和父親相同的道路,並且在那條路上飛黃騰達,兒子比他的父親更優秀、更厲害,對比得他這個父親更愚蠢、更沒出息。

「他企圖控制你,但你不受控制,他想打壓你,卻無法打壓。你的優異讓他太受傷,他不痛快便不允許你痛快,殊不知讓他痛苦的不是你或你祖父,而是他可憐又可鄙的自卑。」

餘敏哇啦哇啦一長串說完,璟叡怔住。

從沒有人對他分析過父親的性情,每回恨透了,也只能說句「父子無緣」,哪裏知道原來是如此……

松開了,心中多年的結。

原來韓薔不過是個可鄙、可恨卻又可憐的男人,但那不是自己的錯,他不需要去承擔父親的自卑。

定定望住餘敏,月光把她的臉暈染得分外溫柔,他說不出心底感受,只是覺得……覺得有她在,真好。

一個沖動,他把她抱進懷裏,用鐵箍似的雙臂緊緊地將她圈住。

對於他的親密,她已覺得習慣,覺得理所當然,不過這次……是因為被理解的快樂吧?

男人都是這樣窮於言詞,分明心裏感受滿滿,說出口的卻不足三分,只能任憑別人錯解。

這在行銷宣傳、自我推介很重要的二十一世紀裏,相當吃虧。

不過餘敏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她還有其他事要說。

「你還有什麽話沒交代清楚的嗎?」她只是隨口問問,等他回答「沒有」之後,她就要告訴他:YA!彈簧床制作成功。

今兒個晚上,他們將會作一個甜甜的夢,把白天的不愉快忘光光。

可他卻回答,「有一件事。」

然後他推開她,認真望住她的眼睛。

月光很亮,她看得清楚他每個細致表情,但他過度的認真,讓她有些害怕了,那種隱約的害怕,讓她趨吉避兇的直覺發作,立即轉移話題,「你祖母和你父親對你母親這麽壞,要不,把她接到叡園來吧,我會讓她過得舒舒服服,徹底享受有子萬事足的喜悅。」

她成功轉移了。

他回答,「我提過幾次,母親老是說放心不下弟弟,拒絕了,但上次回國公府,母親同意了,說是處理完一些事之後就會搬過來。」

璟叡講這話的時候,表情分外溫柔,因此餘敏知道,他和母親的感情有多好。

這就是人啊,你愛他三分,他便疼你五分,你不能對人無情,卻要求對方對你有義。

「如果我懇求你母親,她會教我武功嗎?」

「你讓自己更可愛一點,肯定會,不過……」

「不過怎樣?」

「千萬別拿穿越的事嚇她。」

「穿越很嚇人嗎?你就沒有被嚇到。」

「我是威武大將軍啊,哪能一樣?」

他難得幽默,她順勢配合,把剛才那茬揭過。

餘敏說:「要不是發生錢盈盈這件事,我有好消息要告訴爺呢。」

「什麽好消息?」

「搗鼓多日的彈簧床終於成功,我擺了一張在你床上,已經鋪好床單被褥,今兒個晚上美美的睡一覺,作個美美的夢吧。」

「真的嗎?那今晚可得好好享受一番。」

餘敏一彈指,道:「既然夫人要搬過來,要不,我把西院整理起來,再弄張彈簧床,請王叔幫我找幾個木匠,做一系列的系統家具,再弄出一張沙發,哇,夫人可以當依莉莎白女王了。」

女王?她說得很誇張,但他被她的誇張逗得開心。

「好,盡量做,花多少銀子都沒關系。」

「爺有空,帶我回靖國公府一趟吧,我給夫人量身材,做衣服才是我的強項。我保證讓她走出去,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要不是時代不同,她還會說:我會幫你娘找到人生的第二春!

「好,我母親喜歡月牙白的衣服,祖母時常罵她晦氣……」

他們手牽手,一路往回走,一路計劃著,說到興致高昂處,餘敏還會用力拍手,笑得張揚。

兩人回到主院,在進房間之前,餘敏想對他說一聲晚安,但璟叡搶快一步。

「小魚,我還有一件事沒交代。」兜兜轉轉,他又繞回來。

不安的感覺再度浮現,她抿起雙唇,眉頭微蹙,他知道她在害怕,但,為什麽害怕?

他不解,把她的臉勾起來,讓她望著自己。

餘敏的視線落入一雙深眸裏,然後看見了他溫暖的目光中隱含寵溺,突然地,那股不安隱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簾,直覺地她輕輕點了下頭。

他彎腰,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小魚,聽清楚了,我、喜、歡、你。」

喜歡?不可以啊……不公平啊……不行的啊……

餘敏全身肌肉突然繃緊,身子直挺挺地,變成竹竿,璟叡一個用力,把她抱進懷裏,他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等待她的回應。

鴦兒透過門縫,看著互相擁抱的男女,心恨起。

她從小便服侍大少爺,她知道自己身分卑微,明白自己不會成為爺的妻子,但她不要求太多,只期待能夠成為爺的通房,生下一男半女,擡為姨娘就足夠。

她想待在爺身邊,想日日看得見爺,想在爺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可是……爺從沒用過看餘敏那樣的眼光看自己,從沒有碰過自己、抱過自己。

她曾卑微地告訴爺,想一輩子伺候爺,爺卻冷冷說道:「我只會娶妻,不會納妾,這是韓家的家規。」

韓家的家規嗎?那餘敏算什麽?一個三等丫頭,只因為她的前主子是平王世子,她便搖身一變,擡了身分了?

可再怎麽擡舉她,她也脫不開賤籍,難道堂堂的靖國公世子能娶丫頭為妻?

為什麽?餘敏到底哪裏不同?為什麽她能得到爺的青睞?

鴦兒想起爹的警告,想起娘一下午的奔走,他們竟為餘敏幾句話便想隨便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實在太可惡也太過分。

悒郁幽怨、充滿妒恨的目光,望著交纏的男女。

她不會放過餘敏,絕對不會……

鴦兒眼珠子一轉,巧兒會意,立刻兩手叉腰,氣勢洶洶,要找人拚命似的。

「餘敏當真以為自己是叡園的主子?哼!連主子的床都還爬不上呢,就拿主子的銀子流水般的使,短短幾天,幾百兩銀子就這樣花出去,她是算準爺厚道可欺嗎?」

此話太誅心,她家的爺豈是個厚道貨色?敢欺他?那些欺負過他的,墳上的青草長得都比人還高啦。

何況哪來的幾百兩,那些棉花鳥毛羊毛加一加不過幾十兩,巧兒的話很誇張。

「她到底買了什麽,這般燒銀子?」鴦兒明知故問,視線往身子左側的桃樹方向一瞥。

「誰曉得?一車車全往南院丟,不過我倒是知道她給自己買不少頭面,全是寶珍坊的東西。」巧兒刻意把「寶珍坊」三個字說得特別大聲。

「寶珍坊?那是京城貴女最喜歡的鋪子啊,隨便一支簪子都要上百兩,她一個賣身丫頭竟敢拿爺的銀子自個兒花?」

「可不是嗎?人家花錢不手軟,記不記得蓋竈房的事?別人家給工人一天兩百錢,她硬是給三百錢,還大魚大肉供著,外頭的人都傳言咱們爺是個富家翁呢。是了,光她屋裏那張桌子就要價六十兩,什麽桌子啊,這麽珍貴?」

鴦兒苦笑,「能怎麽辦呢?世子爺信她,把她寵得沒邊兒了,聽說爺把全部家當都擡進她屋子裏,要說餘敏沒爬上爺的床,我可不信。」

「這倒是,爺把她給寵上天了,爺沒日沒夜地忙著,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找餘敏,每回在府裏過夜,都會待在她屋子裏說話,聊到三更半夜呢,前幾日還特地帶她出府玩,我看,她早晚會變成咱們大奶奶。」

「大奶奶?你在說啥,那裏還住著一個呢。」鴦兒壓低聲音道。

「你說錢氏?她不是餘敏的對手,人家手段厲害著呢,她早晚會被爺休棄。」

「錢氏安安分分的,又沒惹事,豈能說休就休,何況國公爺只認準這個媳婦。」

「她安分,餘敏不安分,隨手弄點事、栽點贓,輕而易舉,再說了,咱們爺在戰場上,砍頭像收韭菜似的,餘敏吹吹枕邊風,再招點事兒,那位恐怕就得尋塊黃土埋了。

「你別忘記,咱們不過少對她奉承幾句,她就鬧得爺要把咱們倆配人,我們可是跟了爺十幾年、老夫人親口允的通房丫頭呢。」

講到這裏,巧兒氣得一跺腳,表情生動而真實。

這事兒還沒完,她都哭成這樣了,娘依舊到處托媒婆給她說親呢,都是餘敏惹的禍……

「聽說錢氏讓餘敏去拜見,餘敏說不見就不見。還沒正名呢,就如此囂張,真讓她再往上一步,第一個死的肯定是錢氏。」

說到錢氏時,鴦兒的視線往桃樹方向勾勾,巧兒會意,拉起她的手說:「別再講了,多嚇人啊,錢氏的事咱們管不了,要死要活是她的命,她自求多福。」

兩人就這樣,一面說著一面快步走開。

半晌,桃樹後穿著粉色長衫的錢盈盈走出來,晦澀不明的臉上布滿陰沈。

她細細回想她們的對話,越是細想,越令人動怒。

爺在她屋裏待到三更半夜嗎?爺領她出府游玩嗎?爺把全部家當往她屋裏擡嗎?爺有心娶她當正妻嗎?

該死!寶珍坊的東西豈是那種低賤之女可以得的。

咬牙暗恨,現在餘敏已無視自己,若真讓她成了氣候,叡園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錢盈盈狠狠扯下一片桃葉,在掌心揉成碎屑。別怨她心狠,一個弱女子要在這世道裏生存有多困難,爹與哥哥們被流放,娘和妹妹成了奴婢,過去高高在上的主子現在變成卑賤的下人,她不想過那種生活,就必須牢牢守住自己的位置,所以……

她將揉碎了的桃葉往地上丟去,再恨恨踩上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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