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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奶奶」的下馬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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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聲揚,天邊翻起一抹魚肚白,還沒大亮呢,璟叡已經上朝了。

這年頭當官的不容易,早早出門晚晚回,動不動就要出公差離皇城,真是辛苦。

送走璟叡後,餘敏先做完晨間運動,吃過早點才進廚房和廚娘討論幾道新菜色,雖然爺對吃的不要求,但她就是要讓他吃得好、吃得精致、吃得健康。

他太強大了,一個人就能獨力完成所有大事,不需要旁人插手幫忙,餘敏能為他做的有限,而她非常、非常、非常想要照顧他。

餘敏和璟叡一樣,習慣自己動手,不喜歡有人隨身伺候,因此巧兒、鴦兒這兩個大丫頭沒事可做,反倒做起傳話、整理屋子、遞茶送水這種二、三等丫頭的活計。

她們有沒有不滿?當然有,且在錢盈盈事件之後,這種憤怒在巧兒身上表現得更明顯。

餘敏時不時感覺有兩道嚇人目光往自己的脊梁骨戳,鴦兒還好,依舊低眉順目的,看不出她在想什麽,不過聽說她們都跟父母鬧了一場,兩人都說不願意外嫁,都堅持要留在爺身邊伺候,還撂下狠話,除非死,否則絕不離開叡園。

這就難辦了,餘敏不是古代人,把人杖斃、強娶強嫁這種事實在辦不到。

李忠、王信的妻子連袂上門,求餘敏在爺面前說幾句好話,讓她們姊妹留下。

可是留來留去早晚會留成仇,她們對璟叡心有盼望,現在嘴裏說沒關系,可哪日希望成了失望,那股恨不知道會燒了多少人?

餘敏不懂這年頭的女子在想什麽,找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男人,成為他心目中的唯一,難道不比終生為婢為妾來得幸福?

總之,兩人的去留成了餘敏最為難的事。

她不願意拿這件事去煩璟叡,他忙瘋了,不時留宿在宮裏,與皇帝討論戰事。

據說與金人的戰爭,估計會在二月開打,過完年,他就得整軍往西北走。

這場戰役至少得打上大半年,在冷兵器的時代裏,打的是肉搏戰,死傷數量很驚人。

她不會做原子彈,幫不了大忙,她能做的是想法子在滴水成冰的北方,助他的軍隊躲避寒害。

所以她亂花錢了,買一堆羊毛、豬皮羊皮牛皮回來,堆了滿屋子。

她打算織毛線,勾圍巾手套,再試著做簡單、防水、保暖的皮靴,她還搜集一堆鴨毛鵝毛,比起弄彈簧床、做吃食,做這些才是她的老本行。

從廚房回到小廳,管事們已經集合在一起。

叡園不大,裏裏外外不過三十幾個下人,需要管的事不多,加上沒有女眷,不需要辦什麽游春宴、賞花宴之類的,因此事情更少。

餘敏進屋後先招呼眾人坐下,讓人拿出兩盤點心和茶水,營造出和樂的開會氣氛。

「餘姑娘,我又收購兩百斤棉花,約好今天送進府裏,還是堆在南院嗎?」王信道。

「對,獨自放一間屋子。」

「姑娘說要雇幾個織娘,但短工有點困難,要不讓人牙子上門,挑幾個得用的,先買下來?」李忠道。

再買幾個人嗎?她只想雇短工織毛線、做羽絨衣,東西做出來之後,如果得用,自然要呈到禦前,讓皇帝去處理,若把人買下,府裏用不著那麽多人,會人滿為患啊。

「李叔再看看吧,如果真的雇不到,也只能先買了,時間有點急,要抓緊著辦。」

到時她會讓爺和世子爺看清楚,她是不是只是個「裁縫」。

「好。」

府裏的事討論結束,接下來研議靖國公府老國公夫人的生辰禮。

那是璟叡的的祖母,不能不慎重,卻也不能招搖,璟叡提過,老夫人心裏疙瘩大著呢,心心念念著,還沒分家皇帝的賞賜怎麽可以不往靖國公府送?倘若禮送得太重,還不知道老夫人那兩只眼睛要怎麽紅。

瑣瑣碎碎的事不到半個時辰就討論結束,餘敏招呼大家喝茶用點心,接下來是她和下屬培養革命情感的時間。

「餘姑娘,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李嬸猶豫半晌後道。

「李嬸,有什麽事你就講吧。」

「大奶奶提過好幾次了,希望姑娘能過去見見,可姑娘總藉口忙,雖然爺的態度……好歹,她的身分在那兒擺著。」

唉,說到錢盈盈,她比巧兒、鴦兒更難辦。

錢盈盈在叡園是個尷尬的存在,她是璟叡的妻子,確實登記在案,還有公公、祖母認可她的身分。

問題是爺不認啊,進府以來璟叡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像是弄個冷宮把人給冰起來就算了。

以這時代的觀念來說,就算是父親做錯,身為兒子,璟叡都不應該堅持,反正都娶進門了,是好是歹,日子總得過下去,把人晾著著實不應該。

但以餘敏的想法來說,強扭的果子不甜,在兩人尚未有夫妻之實之前,把婚約解除才是正途,可錢盈盈倔強,璟叡更倔強,死活都不肯接受她,事情只好僵在那兒。

一個被冷落在冷宮的怨婦,心裏頭有多少恨吶?她正尋不著宣洩出口呢,據說滿府上下世子爺最看重的是餘敏,她能不被抓出來殺雞儆猴?

站餘敏的立場,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因此,「大奶奶」命人傳過幾次訊,她都裝忙,一忙二忙把這事給混過去,她想著,時間一久,錢盈盈就會把箭頭轉個方向,哪知道眼下人家都找上府裏老人來給她說道理了,她還能置之不理?

餘敏嘆氣道:「我明白李嬸的意思,可世子爺的態度……倘若大奶奶命我做些爺不愛的事兒,一邊是世子爺,一邊是奶奶,委實困難。」

「不如姑娘先去見見大奶奶,若她有非分要求,你便往世子爺身上一推?」李嬸道。

「世子爺這樣做不妥當,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世子爺好男風,這件事雖然是國公爺犯糊塗,可影響的是世子爺的前程吶。姑娘,你得勸勸世子爺,先把人給收下,往後有喜歡的,一並娶進門便是。」李忠道。

想到國公爺,真教人頭痛,老國公爺還在的時候,他就到處放謠言,說世子爺命中克妻,殺戮太多,無子嗣送終,這麽惡毒的話從一個當爹的嘴裏說出,外人焉能不信?

因此,即使世子滿載功名,也沒人敢上門結親,老國公爺一死,國公爺又搞出個犯官之女,真不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麽?

餘敏搖頭,她才不會去勸爺,婚姻可是事關一輩子的幸福,寧可沒有,也不能將就。

不過,錢盈盈那裏,確實不應該再躲了。

考慮兩日,餘敏還是決定過來拜見一下「大奶奶」。

李嬸有句話說得對,璟叡可以不理會錢盈盈,但她不行。

她不尊錢盈盈為主,錢盈盈未必會發作,但必定把惱恨存在心頭,璟叡不可能時刻待在府裏,萬一哪天錢盈盈趁璟叡不在尋釁……

無論爺怎麽漠視錢盈盈,身分終究擺在那裏,當奴婢的人微位卑,大奶奶想發落自己,她能說什麽?

要是錢盈盈往靖國公府傳些什麽,那裏看一個刻薄的老夫人呢,小小婢女怎麽扛得住?

因此百般不願地,她還是出現了。

站在西院門口,餘敏等待下人通報,等了近半個時辰,她還在原地,與眼生的婢女大眼瞪小眼。

正在餘敏考慮是不是先回去時,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從裏頭走出來,兩人擦身而過時,他擡起頭,沖著餘敏一笑。

猥褻的目光讓餘敏極度不舒服,他是錢盈盈從靖國公府帶來的?

錢盈盈並不讓人省心,進叡園後不久,就開始東挑西揀,且專挑爺不在家的時候生事。

她不肯吃大廚房備下的飯食,非要吃小廚房做的,問題是璟叡不在,餘敏經常是一碗湯面就解決了,味道好但清淡、簡單、精致,錢盈盈如此一鬧,她若是真端上一碗湯面,那女人鐵定又不樂意了,認為餘敏是踩低拜高,現實勢利。

鬧過吃食,又嫌棄餘敏送過來的下人無禮,非要從靖國公府帶人過來。

對這種小事,餘敏不會反對,反正人是她在用,總得合心合意,才會心情好、脾氣順。

即使餘敏心知肚明,她這麽做的目的是為著方便和靖國公傳遞消息。

只是叡園哪有什麽消息能傳?爺忙得三天兩頭見不著人影,府裏就這麽一群下人,難不成靖國公連他們家下人的八卦都上心?

人事的事鬧過後,還以為會就此安分下來,沒想到才幾天呢,錢盈盈又突發奇想,不願意住北院,非要搬進西院。

西院是她特地為夫人備下的呀。

「大奶奶有請餘姑娘。」進去通報的丫頭終於出現。

餘敏偷偷翻個白眼,下馬威使夠了嗎?玩這種心機,真無聊。

踢踢發酸的腳,她不發一語,隨著丫頭進去。

西院的甬道是由白玉石鋪成的,通往五間的重檐式屋子,紅柱紅窗、青磚灰瓦,一走進去更能感覺到這屋子的精細。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西院種滿梅花,眼下已經開始結花苞,再過不久,定是滿院新梅勝飛雪的好景致。

西院裏本來有些花花草嗷嗷叫,照料得並不好,決定把西院留給國公夫人之後,餘敏就到處探聽夫人的喜好,知道夫人喜歡梅花,她便到處找花匠,移植了幾棵梅樹。

花匠們費了番大心思,才讓梅樹順利活下來,原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年才能開花,沒想到在專人的悉心照料下,如今竟也結上不少花苞。

誰知張羅那麽久,最後會便宜了錢盈盈。

錢盈盈鬧著搬家那天,璟叡不在,而餘敏隨著呂襄譯到工匠那裏,指點彈簧床的做法,等她回府,塵埃落定,錢盈盈已經占好地兒。

身為丫頭的自己,總不能把「大奶奶」給請出去。

餘敏無語,正遲疑著該不該告狀時,璟叡淡淡地說了一句,「沒關系,她住不了太久。」

他總是用那種雲淡風輕的口吻,說著自信滿滿的話,教人很難回應。

反正爺都發話了,餘敏便也懶得去理她。

進入廳裏,正面立一架繡著雉雞牡丹的綃紗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兩邊一排對稱的花梨木太師椅,地上鋪著青磚。

錢盈盈刻意打扮過了,飾玉蝶花鈿、雲紋金步搖,藕色夾襖外罩一襲蓮紅色對襟織錦長裳,上有銀線袖成的點點落梅圖,美得像仙女下凡塵。

實話說,錢盈盈長得挺美的,瓜子臉、柳葉眉,一雙嬌俏的單鳳眼滴溜溜的望著人,大概男人對著這樣一雙眼睛會覺得被勾引了,但看在女人眼裏多少覺得她不安分。

見到錢盈盈,餘敏屈膝為禮,「大奶奶。」

從餘敏進門,錢盈盈臉上的笑容就沒褪過,即使滿心妒恨,即使恨不得撕了餘敏,她還是保持住笑臉。

她起身,一把拉住餘敏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妹妹可真忙,終於得空來見姊姊一面了。」

姊姊?妹妹?她們之間有這層關系嗎?一陣惡寒生起,餘敏提醒自己,莊敬自強、處變不驚!

她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低聲道:「還請大奶奶見諒。」

「說什麽客套話呢,姊姊都明白的,世子爺看重,讓妹妹主持中饋,妹妹這才忙得見不了人。你命好,不像姊姊只能獨守西院,什麽也幫不了爺。」

她在等餘敏懂事,主動將權分些出來,以換取日後的順利平安,吃獨食雖好,可也得有那個能耐。

餘敏卻像聽不懂似的,問道:「不知大奶奶讓奴婢過來,有什麽事情吩咐?」

裝死?好啊,讓你裝!錢盈盈冷笑,殺人的目光射上。「是有幾件事要麻煩妹妹,不知道妹妹肯不肯幫姊姊這個忙。」

「大奶奶有事請吩咐。」

「再過幾日,便是老夫人的生辰,府裏可曾備下禮物?」

「是,王叔已經著人去辦。」

「這生辰禮可不能大意,怎麽說世子爺都是老夫人的嫡長孫,到時候府裏宴請的客人很多,千萬別讓爺失了面子。」這話,是老國公夫人特地命人傳來的。

「是,奴婢記住了。」

「到時,你隨我回一趟國公府,老夫人知道爺身邊有你這個可人兒,幫著張羅叡園的大小事兒,心裏頭高興,想見見你。

「記住,得把時間空出來,姊姊見你一面難也就罷了,姊妹之間沒什麽好計較的,若是連老夫人想見你一面都不得……那麽,妹妹的架子似乎大了些,會給人說嘴的事妹妹還是別做的好。」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好端端的,老國公夫人怎會知道她這號小人物?不就是喜歡當「姊姊」的錢盈盈透露出去的。

餘敏還在想她會用什麽招式對付自己,原來她沒打算在叡園動手,而是要把案發現場擺在靖國公府。

也好,確定時間地點,就不必終日惶惶不安,成天防賊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那天爺也會回靖國公府吧?想起爺,餘敏心頭略安。

這是爺的特殊本事,不必做什麽、說什麽,光是讓她想起,便會覺得心安,仿佛他是個能防塵防爆防惡毒的防空洞,躲進他的保護範圍,就會安全無虞。

餘敏低眉順眼地說道:「奴婢遵命。」

「另外,我想邀些夫人小姐在府裏開個賞花宴,你命人把府裏上下打理幹凈,張羅吃食,世子爺在朝堂上當官,咱們當妻子的得幫著做門面,記住,慎重些,別讓爺沒臉了。」

咱們當妻子的?誰跟她是咱們?誰又是妻子?惡寒從她背後陣陣生起。

不過……辦賞花宴?錢盈盈這麽做是想替自己正名?想正式將靖國公府大奶奶的身分擺出去,讓京城貴婦認得她?

爺提醒過自己,她家爺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多少文官武官都想巴結他,從他身上套交情好套些話,若是有人往叡園送禮,不管禮大禮小,連碰都不能碰。

正當眾人不得其門而入時,錢盈盈搞這麽一個賞花宴,豈不是大開方便之門?之後不曉得會帶來多少麻煩。

餘敏皺眉,正想著該用什麽借口回絕時,錢盈盈又說話了。

「既要辦賞花宴,又要參加老夫人的壽辰,我的衣服首飾找不出能夠撐場面的,你讓寶珍坊和彩繡莊的掌櫃的來一趟,時間有點趕了,要抓緊著辦。」

餘敏抿唇一笑,不管是主子或下人,衣服都是有定制的。

她剛接手中饋時,還特意讓人去外頭打聽,哪家的規矩都是這樣。錢盈盈剛進門時就做了四身衣服,打造一些金銀飾物,現在鬧這出是想積存家底,還是想趁勢顯擺、迅速定位?

餘敏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笑著,她不會照做的,想讓人進府裁衣置辦首飾?可以啊,那就自己叫人來,用自己的嫁妝付帳吧。

她的笑讓錢盈盈覺得礙眼,卻不能發作,只能白叮囑幾句,「記住,這事兒得抓緊著時間做,若是耽誤老夫人的壽辰可不成。」

真能耽誤是好事呢,至少省得擔心人家要怎麽對付自己?

這世間最讓人痛恨的,就是明知道人家要對自己使壞,卻只能眼睜睜等著事情發生,不能事先喝止。

「大奶奶放心,耽誤不了。」餘敏微笑。

「那就好。」錢盈盈也笑。

兩人心中都有定計,等著對方接招。

餘敏的對策很簡單,就是要衣服,不給,要頭面,不許,要看生辰禮,不準,要見她餘敏——沒空。

錢盈盈的計策略勝一籌,看出了這個賤丫頭不就欺負自己沒錢嗎?

簡單!餘敏不給,她就自取,餘敏想在叡園當家作主,她就讓她待不下去,所以……要怎麽讓老國公夫人對餘敏感興趣呢?

璟叡又被留在宮裏了,不知怎地,他一整天都覺得心緒不寧,他想回叡園,迫不及待。

皇帝站在一面墻前,墻上繪著大齊的疆域,他的目光在涼州、袞州、湘州、冀州與汾河之間不斷來回,而璟叡站在皇帝身後伺候著。

「最近練兵,練得怎樣?」皇帝問。

「回皇上,經過兩個月的密集訓練,雖不敢說比金人強,但體力、武功和敏捷度進步許多,布陣速度也加快不少。」

「聽說你讓士兵到河裏泡水?這種天氣要是生病了可不成。」、

「回皇上,二月的北疆天寒地凍、冰雪正融,選在那時候打仗,眾將官必須得忍受酷寒,否則仗還沒開打已經輸掉一半。」

他精心挑選的三千士兵,是要送到屠虎關的,那裏地勢高,比平地又更冷上許多。

皇帝點點頭,手順著袞州一路往下指。

他們計劃,劫來的糧米送往汾河以東,供應流民及軍隊所需,而金銀珠寶及文件密檔,直接用船沿水路送進京城。

金人二十萬,進入大齊這麽大一片土地後,必會分散,只要在他們的後方堵住糧草供應,而四州米糧早已被璟叡劫掠,在缺糧草的情況下這場仗並不難打。

皇帝又問:「璟叡當真相信,霍秋幗能以三千士兵,在屠虎關抵擋金人二十萬大軍整整五天?」他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可能,璟叡的想法很好,只是太冒險了。

「回皇上,兩國開戰之初,金人不會立即集結二十萬大軍,大約會先派一、兩萬的先遣部隊沖破屠虎關。」

「一、兩萬對三千也是場艱難戰役,更何況你說過金人的兵在各方面都強過咱們的。」

「是,所以臣與幾位舅父密議,決定不正面迎戰,用法子拖著,只要拖過五日即可。」

「用法子拖著?怎麽拖?」

璟叡走近地圖,手指向西北方一隅,說:「這裏是屠虎關,易守難攻,金人的先讓隊到這裏集結後,必定在此處山林紮營。

「這座山裏林木叢生,是很好的隱蔽處,山上有座大湖,供水充足,只是那座湖每年四月雨水泛濫時就會淹山,波及山下百姓,因此大齊駐軍得年年修堤,免得造成災難。」

「四月?與此役無關。」皇帝隱約想到什麽,可是算算時間又兜不上。

「沒錯,但霍將軍會在年底之前先領著精兵前往屠虎關,一來將百姓事先撤走,二來砍木挖堤,三來布置機關,待金人大軍前往屠虎關時便放火燒林。」

「放火燒林?好!如此一來,金人紮營處便失了掩護。」

「不只如此,放火燒山後,煙、炭、星星之火皆能讓帳篷點燃,他們想紮營就必須先滅火。」

「不是說供水充足嗎?還怕沒東西滅火。」

「是的,可這樣下來,就得耽擱一整天,待他們整軍歇下後,之前挖的堤就可以炸開,這時候的金人行軍數日,又在紮營上費了大把功夫,肯定兵疲馬困,突如其來的地震淹山應該能造成不少損傷。」

「好法子,可這也頂多能困住他們一、兩天,你方才說的布置機關又是如何?」

「是,皇上,霍將軍會事先在城門前五百尺處設置鐵絲網,網上布滿棘刺,棘刺會刺傷馬腿,讓馬無法作戰。」

「這布置太幼稚,頂多是陣前一、兩排的幾百匹戰馬受傷摔倒,後面的部隊自然會發現機關,花大把力氣只為著傷幾百個人的戰力?不劃算。」

「可摔馬、除網,重新集結隊伍都需要時間,再者,臣所謂的機關重點不是鐵刺網,而是在離城兩百尺處的大坑洞。」

「坑洞?」

「是,洞裏澆油、洞上鋪幹草,除去鐵刺網後,金人必定會一鼓作氣沖往城門前,這一沖,幾千批戰馬自會收勢不及,摔入洞裏。

「這些坑洞在咱們的射程內,洞裏有油,洞上有草,幾百支燃著火的長箭會燒得他們措手不及。就在金人大驚失色同時,霍將軍暗暗布在金人隊伍後方的百人精銳會出動燒糧。前後受挫之下,金人必會退到後面,重新議計,再行開打。」

「很好,這下子又能拖上一、二日。可金人沒了糧,打起仗來會更狠,他們需要關內的糧米來養軍隊。」皇帝沈吟。

「是的,接下來他們定會快速攻城。為抗金人入侵,屠虎關城墻高聳,長箭無法射入城內,敵軍只能靠攀爬搶攻,我方先準備好生石灰水,敵人攀上城墻後,以竹筒抽取生石灰水疾射敵人臉部。

「生石灰水會產生高熱,敵軍受熱灼傷臉部、雙眼,不致死,卻定會摔堆在城墻邊,阻擋後方士兵前進,我估計至少可以再撐上一天。

「但敵軍數目眾多,到最後定會強攻,這時候能夠撐多久就得靠咱們軍隊的能耐了,不過在危險時,霍將軍會出面降敵,讓金人進入屠虎關。與此同時,三千軍隊已陸續撤離,待金人進城時,城裏將會到處起火。」

燒山之後再燒城,他半點東西都不給金人留下。

「生石灰加水會產生高熱?誰想的計策?」皇帝失笑,居然在戰場上用這種陰招?

皇上笑,璟叡也跟著笑,這招確實很陰,不像大將軍的手筆,確實,這是後宅女子的傑作。

「怎麽笑得這麽怪?是你哪個舅父想出來的?」

「稟皇上,並不是,是府中一個小丫頭想出來的。」璟叡刻意的刻意把餘敏推出去,這是替未來計劃,日後自己定要封王,他若想娶她,她的身分不能太低,所以她的功勞必須讓皇帝記住。

「小丫頭……」皇帝凝眉,片刻後問:「是那個搞出彈簧床的丫頭嗎?」

「是。」

「那丫頭倒是滿腦子鬼主意。」

半個月前,呂襄譯送了張厚厚的怪床墊過來,說是心疼皇上一心為國,夜不成寐。

襄譯這孩子模樣長得討喜,說話也討人歡心,所以皇帝試著躺上,那感覺……何止是舒服,簡直是當神仙啦。

這段日子,滿心盤算對金大計,夜裏輾轉難眠,這張床及時出現,簡直是要芝麻送西瓜,救命仙丹吶。

昨天呂襄譯又進宮,笑咪咪地向皇帝討個禦筆,什麽「天下第一床」,約莫是要開鋪子大發利市吧。

這種事也只有他敢向皇上要求,不過是幾個字罷了,皇帝自然應允,卻提出條件,要他月年春天下場參加會試。

那家夥軟泡硬磨,磨不過皇帝,勉強咬牙應下,還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嘴,「如果襄譯沒考上,皇姑丈可別罵我。」

皇帝不同他置氣,淡淡回道:「不罵,罵什麽呢,考不上就把牌匾給拆了當柴燒,不就得啦。」

這件事令皇帝對璟叡相當滿意,他口風緊,連最好的朋友也沒有透露朝廷改變襲爵制度的決心。

「確實,她古靈精怪,滿腦子稀奇主意。」璟叡附和。

「聽說襄譯生病,到莊子上休養,連平王妃都跟過去照顧,是真是假?」

「假的,藉由生病,襄譯方能將王府庶務丟回去,他得卯足勁兒準備會試。」講到後面,璟叡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這麽聽話?好!下次碰著襄譯,幫朕傳句話,讓他再送上幾張彈簧床,我讓皇後、太後都給他的鋪子寫匾額。」

「稟皇上,嚴格來講,那間鋪子不是襄譯的。」

「不是他的?那他為誰辛苦為誰忙?」

「鋪子的正主是小魚——擺弄出彈簧床的丫頭。」

「小魚?這名字倒有趣。」

「她姓餘,單名敏字,我們習慣喊她小魚。」

「一個丫頭哪來的本事開鋪子?」還不是得靠襄譯出手,恐怕是借個名吧,皇帝心想。

「起初我們說好,我與襄譯各占鋪子四成股,小魚占兩股,但襄譯和小魚打賭輸了,她拿走六成股份,我和襄譯各占兩成。」

打賭?皇帝撫須而笑,這丫頭聽起來挺有趣。「說說,他們打什麽賭?」

「賭小魚能讓一張薄紙撐住硯臺。」

「怎麽可能?她辦到了?」皇帝直覺問,但……當然辦得到,否則怎能拿走六成股份。

皇帝換句話問:「她怎麽做到的?」

「容微臣為皇上示範。」

「好。」

璟叡搬來兩張圓凳,將白玉紙前後折成波浪狀,放在兩張圓凳中間,再將硯臺擺上,果然白玉紙穩穩地將硯臺撐住了。

在皇帝的驚訝目光中,璟叡取下硯臺,將裝滿茶水的壺和杯子往上頭放去,一樣擦得住!

餘敏是這樣解釋的——慣性矩可以抵抗更多的力,當高度增加十倍就可抵抗一千倍的力。這解釋似乎很清楚,但他和呂襄譯聽得一頭霧水。

「這個賭,你們輸得不冤枉。」皇帝撫掌而笑。

「可襄譯覺得冤,不服輸,他們又賭了算學,各出五道題,襄譯用算盤,小魚用紙筆計算,看誰先把十道題目答完。」

「這次小魚可笨了,襄譯那手算盤連戶部尚書都傻眼的。」皇帝說道。

「襄譯也覺得穩操勝券,沒想到輸得更慘。襄譯還想耍賴,小魚笑著說:「沒關系,起手有回大丈夫,身為男人,一輩子不對女人耍幾次賴,怎能算得上英雄好漢?往後小魚會好好向世子爺學習,學著讓臉皮厚得像爺這般有創意,活著才有勇氣。」」

璟叡的話逗得皇帝呵呵大笑。

「這丫頭確實有趣,找個機會把她帶進宮裏,讓朕瞧瞧。」

「臣遵旨。」

璟叡退出禦書房,今天待得太晚,宮裏有讓他留宿的地方,但他心神不寧,還是決定回叡園。

宮裏已經下鑰,他央求秦公公幫忙,才能順利出宮。

沒想到呂襄譯竟在宮外等他,這人應該在王妃的陪嫁莊子上「養病」才對,怎麽會等在這裏,莫非真讓他料到,有事發生了?

璟叡快步迎上,表情凝重地問:「你來等我嗎?什麽事?」

「上車再說。」呂襄譯一把將他拉上車。

車行轆轆,呂襄譯遞了杯茶給他,璟叡急問:「有什麽事快講。」

「幹麽這麽著急,是好事。」他笑咪咪道。

好事?不對……他感覺到的是不安。

他在皇上面前自信若定、強顏歡笑,可心底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我聯絡上漕幫了,打算明天出京,走一趟湘州,和漕幫的燕大爺見個面。

「你不是需要船只,把涼、袞、湘、冀四州的金銀財寶運回京城嗎?如果談得攏,這次的好處我打算讓給漕幫,之後咱們就可以開始策劃與漕幫合作,做河運生意。」

這門生意他已經想過好多年,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璟叡的大計恰好給他開了口子。

「這事就勞你去辦了。」璟叡點頭道。

「我不在京城,莊子那邊……」

「我會派人守著,不讓人打擾王妃。」

「就等你這句話,我餓慘了,從下午等你等到現在,半口飯都沒吃,回叡園把小魚拉下床,給我做碗面墊墊肚子吧。」呂襄譯說得可憐兮兮,不怪他,實在是太久沒吃到餘敏做的好菜了。

璟叡覷他一眼,搖頭嘆氣。「好,讓車夫快一點。」

「你也沒吃飯?和皇上聊到這麽晚?我這個皇姑丈還真是寵愛你吶。」呂襄譯勾勾璟叡的下巴,自顧自地笑起來。

已經吃掉三碗紅豆湯,還是痛!

餘敏弓著身子,趴在床上,痛到一個不行。

穿越至今已經三、四個月,日子過得很平順,被她徹底遺忘的生理期今天下午突然報到,她「轉大人」了,轉得她哀哀叫。

前世的人生初體驗她也是這樣,痛得滿床翻滾,媽媽弄紅豆湯、管家阿姨煮中藥,把兩個女人搞得手忙腳亂。

但效果太慢,還是大哥最好,一杯水、一顆止痛藥,讓她的疼痛瞬間消失無縱。

那天下午,她耍賴地窩在哥懷裏,哥要考試了,她臉皮厚,打死不走,哥只好抱著她,一面背書一面哄她。

別人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她唱的是「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個寶」。

沒錯,她是哥的珍寶,是哥捧在掌心的明珠,她不知道一個人怎麽可以這樣疼愛另一個人,但她知道,這世上她再不會愛第二個男人比愛哥哥更深……

那麽爺呢?

爺……也很好,他對人有些冷,但對她,從不。

他縱容她做所有該做、不該做的事,他不用這時代對女子的標準要求她,在他的羽翼下,她過得自在而舒適。

那天,爺說喜歡她。

她聽見了,卻只能一路裝死。

難道不喜歡爺嗎?開玩笑,怎麽可能不喜歡?如果愛情是一場競賽,光那張臉已經贏了一半,只是……她不能做不公平的事啊,這樣好的男人不應該只是個替代品。

他不是哥,他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個體,他有權利得到一個真心愛他的女子。

所以她不是真心愛他?

餘敏下意識搖頭,她不知道,因為她無法把哥的影子從他身上剝離,因為她弄不清楚自己愛上的是爺還是哥的背影。

她願意待他好,願意傾全力照顧他,讓他過得舒服,但,她不願意對他不公平。

呃……又一陣抽痛,救命救命救命……哥,你在哪裏?給我止痛藥行不行?

她痛得頭發暈,滿腦子全想著哥掌心裏那顆小小的藥片。

這時候,一股怪怪的味道傳來,她掩住口鼻,轉過頭。

好死不死竟讓她看見窗戶有一根……管子?香?

不會是傳聞中的迷香吧?這屋子小歸小,卻是兩面墻有窗的,吹這種迷香?空氣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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