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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玖】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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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聚西山,日輝孩子們被各自的娘親領會家去,菜飯香飄滿了小小的山寨。

被趕回柴房待著的秦慢攥著個粗面饅頭,嗅著外邊的肉香,長長地唉了聲,掰開饅頭沾了沾冷水一口一口吃了起來。吃了沒兩口,她望著猶然不動的霍安,咽下去口中幹得發硬的饅頭渣子:“霍小公公,將就著吃點兒吧。”

霍安揪著饅頭,笑中帶澀:“好姑娘,奴才賤命一條,哪是那麽精貴的人。進宮之前,別說一口饅頭,連幹凈涼水都沒得喝。在進東廠前,能有口飯飽腹,那是做夢都想不來的事啊!”他將饅頭一片片撕下泡在水中,“奴才只是在想,督主他們到現在也沒尋上來,看來這事兒不簡單哪。”

秦慢唔了聲:“確實不簡單哪。”

一個十五六的姑娘,想的不是花兒草兒就是詩經裏“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覆雜到哪裏去?霍安只當她是隨口符合,心裏一張算盤劈裏啪啦已敲得珠子亂竄,匪寨的地形是萬中無一的易守難攻,以督主歷來的行事風格,不動則已,一動必是一擊必殺,端的是利落幹脆,不留餘地。眼看,日頭將落,若要來,定是挑半夜三更,夜深人靜之時攻其不備。

但土匪不笨,霍安能想到的,他們也不會想不到,何況白日裏瞅著裏面還有一號軍師類的人物。

到底是兵行險招,攻其不備;還是十面埋伏,甕中捉鱉,便未嘗可知了。

秦慢吃完饅頭後打了個呵欠,裹了裹衣裳就地臥倒,看樣子大有好睡一場到天明的想法。

霍安沒盤算完,一看她那架勢急得嗓子沒冒出煙來!稍一躑躅,輕輕推了推秦慢,聲音捏得和蚊子一樣尖細:“姑娘!姑娘!”

秦慢迷迷糊糊地啊了聲,還沒啊完被霍安連捂帶塞地堵住了嘴,指指門外,比了個噓字口型,他悄聲道:“姑娘,閉閉眼靜靜神可以,千萬別睡過去。奴才估量著吧就今晚上這寨子就得……”

霍安齜牙咧嘴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瞧得秦慢一楞一楞的,楞了會:“哦,知道了。”

一倒頭又睡下去了,霍安還沒跳起來,她做夢似的聲音飄來:“睡飽了後才有力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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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星黯淡,無月有風,高崖之上火光寥寥,縹緲在濃濃升起的嵐霧中,遙遠得像天上仙家不意落於人間的星燈。

“寨前寨後皆有哨口,看來防備有加,正等著我們入局呢。”

雍闕騎於馬上,腰間懸著柄窄如柳葉的輕劍,此劍是駕崩西去的先帝所賜,名約無鋒,傳說是曾經一位成仙道者隨身佩劍。號約無鋒,然削鐵如泥,劍光未至,劍氣已裁人性命。

仙家的劍,配上修羅的人,無數人覺得是種荒謬的嘲諷。

而雍闕並不在意,他府中寶庫內藏有名兵無數,最常攜於左右的只有這把無鋒,哪怕前不久他才幫著現在的皇帝巧取了先帝的江山。

只要用得順心趁手,嘲諷也罷,諂媚也罷,雍闕一概不予理會,譬如無鋒,譬如山中亟待他解救的那位內眷……

海惠王借著微弱星光大致看清了崖上地形,三面環險,來去僅一條路,端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果然是處千裏挑一的好屏障!夜風吹得他不禁拉了拉鬥篷,氣音弱得似漂水浮萍:“這窩山匪果真是有幾分本事的。”

可不是麽,布陣惑人,挾險居要,這豈是一般的本事。雍闕觀察著地形,略作一思量,招來逯存細語叮囑了一番,逯存點點頭,將話傳了下去,卻未見錦衣衛們仍在原地待命,未有何動作。

“督主不打算現在上山?”蕭翎看不明白。

“王妃既在山寨之中,貿然上去恐怕匪賊以為人質,到時候有個萬一微臣萬死莫辭其咎。”雍闕笑得耐人尋味,對手不簡單自然不能簡單視之,“為確保萬無一失,微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王爺予以相助。”

他開了尊口,海惠王自然一口應下:“廠臣但說無妨。”

……

待到百鳥歸巢,夜聲人靜時分,羊腸小道之上忽而閃現出一行黑影,沿著山路迅敏而上。行至匪寨前百步開外,那行人略一停頓,紛紛拔出背後長箭,火把一燎,頓時連成一條蜿蜒火龍。

幾乎同時,山寨門口上的崗樓鑼聲大作,瞬間,方才還漆黑一片的寨子裏燈火通明。顯而易見,對方亦是有所防備,等的就是此刻。

鑼聲剛響,燎著的火箭勢如破竹紛紛飛向寨中。山上霧水大,這點火苗子壓根起不到多少威懾作用,然而一顆顆火藥彈混在火光之中雨點似的飛入寨中。頓時響聲震天,寂靜的山林裏亂鳥紛飛,好似落了一場浩蕩雷劫。

火藥這種東西在大燕境內只有官府才能持有,作為一郡之主的海惠王,弄來箱把火藥委實不算難事。

領兵前來之人,正是未婚妻被擄的海惠王蕭翎,跳躍的火光之中他披著貂絨鬥篷,面色慘白如紙卻神情堅定:“胡八,你占山為王,劫財傷人,前日更是膽大包天劫走我王府馬隊。今夜本王領兵親來征討於你,還不快快認罪伏誅!”

他的聲音不大,借著風送入蜂擁至門口寨匪耳中頓時一陣大笑,群匪之首胡八笑得更是囂張猙獰:“惠王爺,小的是真沒想到您比你那酒鬼老子有膽氣多多了!竟然敢親自帶人闖我山寨,看來您對您那小娘子倒是情真意切得很哪!只是不知道……”刀疤臉上的笑容猙獰又詭譎,他摸了摸厚嘟嘟的嘴唇,“王爺是否還願意要一個被山匪嘗過滋味的準王妃了?”

蕭翎面色更是白了一層,話語都連不成調來:“你,你若敢對阿瑜!”

一句話未完,一口氣沒順過來,噗呲,竟是生生被氣得咳出血來。

頓時,眾匪各個哈哈哈笑了起來,胡八笑夠了勁,虎掌一提長鞭哼了聲道:“王爺既然一怒為紅顏上了老子的山頭,今夜就是你死我亡!廢話少說,且盡管放馬過來!”

孰料,海惠王的人馬紛紛亮出兵器,卻是原地不動。

兩方對峙難下,胡八哈的一聲笑:“王妃娘娘!老子早就說了,老子雖然是土匪,但總歸比對面的病秧子孬種像個男人不是?!”

一個纖瘦,蒙著頭臉的女子踉踉蹌蹌被推了出來,雙手負後,身子在冰冷的風中微微顫抖。

隔著百十步的海惠王拿著帕子抹去嘴角血跡,喃喃喊道:“阿瑜……”

女子不答,垂著頭似是低泣。

胡八放聲大喊:“惠王爺!看見沒!你女人在這裏,要真是個男人有本事就從老子手裏搶回去!否則就滾回去繼續做你個安樂王爺,一個藩王要女人多得是,至於這位王妃娘娘就賞給弟兄幾個,老子在這朝著關二爺發誓,只要留下人,保準五年內只求財不殺人,如何!”

海惠王氣得手直發抖,緊咬著滿是血的牙關,半天一個字沒擠出來,卻仍是按兵不動。

“八爺,這不太妙啊。”先前留下秦慢性命的三角眼高個兒拈著須道,“您瞧著,惠王手下的人馬是不是忒淡定了些?”

是的,主子被辱,不論如何挑釁,底下人竟一個個不為所動,好生淡定。

“小的猜,他們還有後招……”

一個手字兒沒落地,山寨後側突然響起颯颯冷箭聲,密如集雨,殺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寒光似鐵,劃破夜空,剎那血舞紛飛,繡春刀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兇狠地撲向諸人。

一方是野路子出身的綠林莽漢;一方是雍闕打磨多年、錦衣衛中的皎皎好手。交手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情勢鬥轉急變,大潑的血花灑遍衣袍,將人染成了鬼。

這廂酣戰得不可開交,而奇怪的是惠王率領的府兵始終駐足在寨門之外,毫無上前相助的兆頭、

胡八被逼得急紅了眼,退無可退之下狠狠一把救過惠王的未婚妻擋在身前,一手掐著少女纖細的脖頸,一把甩去臉上的血:“糙你老子娘的!!惠王你他媽敢偷襲老子!好好好!老子下地獄,也不能白由得你在世上逍遙快活!”

透過紛亂的火光刀影,惠王望著前方怔了一怔,突然邁開步子,踉踉蹌蹌地往前跑:“阿瑜!!!”

“殿下!!!”

金石碰撞似的聲音響起在嘈雜聲中,惠王的步伐一頓,而於胡八,此刻便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擋不了他魚死網破的殺意,五指猛地一擰!

“阿瑜!!!!”惠王悲慟地欲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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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終倒下去的卻是胡八……

雍闕提劍殺到時,本該命喪黃泉的少女揉著喉嚨趴在地上咳得驚天動地,他抿了抿嘴角,走上一步,扯去她臉上面罩。

火光之中,發絲淩亂的秦慢擡起憋紅的臉:“督主,嗚……”

雍闕望著她,她看著雍闕,誰也看不見誰的心底。雍闕彎下腰,修長的手指將她臉上發絲一根一根拈去,從外人看來完全是生死一線後情人之間的親昵撫慰,而從秦慢的角度,雍闕臉上的笑容溫柔得如多情春水,可薄唇中吐出的字句卻大相徑庭:“慢慢,你又一次讓咱家刮目相看啊。”

她細如白瓷的脖頸上一根根紙恨尚且觸目驚心,張張嘴發出的聲音也是嘶啞得像破鑼,只是仍是雍闕熟悉的唯唯諾諾,膽小得像只貓:“督主,你……”

餘下的話被豎在唇上手指督主,指腹冰涼,覆著層習武所留下的薄繭,但仍然不妨礙那是只漂亮得完全不似男人的手。

“慢慢,此番受了驚嚇吧。”雍闕體貼輕柔地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莫怕,此後只要有我在,絕不會再讓你落入險境。”

這樣驚心動魄的場景,這樣風華絕代的人物,對自己許下鄭重其事的諾言,誰不會怦然心動,誰不會芳心暗許?

秦慢受寵若驚地看他,卻只覺得此時的雍闕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縮著脖子連連想往後退:“督、督主,我沒事兒,我好得很呢!我晚上還吃了好大一個饅……嘶。”

她小小地叫了聲,望著自己快被揉斷在雍闕的手,委屈地閉上了嘴。

雍闕握著秦慢的手走到寨門前,卻沒再向前,他向逯存使了個眼色,一身血雨腥風的逯存默然上前,刀尖慢慢滑過地表,來回滑了兩遍,驀地停在某處一挑。

地皮掀了一條縫,縫裏隱約露著一點寒芒。當惠王手下府兵協力將門口徹底清掃幹凈,才發現和不僅是個陷阱,還是個用心相當歹毒的陷阱。

天衣無縫的地表之下不僅埋著刀兵弓箭,更有花花白白的毒蛇游走不停,人若踩中不被串個刺猬,就是死於蛇口。

“不上臺面的玩意兒,”雍闕淡淡瞥了一眼,拍拍秦慢的手將她留在原地,走到尚留著一口氣的胡八面前,劍尖挑起他的臉,“王妃人在哪?”

“啐!”胡八朝著他吐出一口血沫,“殺了老子吧!”

雍闕的臉色一瞬間難看至極,旁人或許不知,但秦慢知道,八成不是為了胡八死到臨頭不知悔改,而是臟了他的幹凈靴子……

他看一眼自己的望了眼坑中毒蛇:“喜歡蛇是吧,來人啊,給咱家將坑裏的這些一條不落的帶回去。記住,留著一條其餘拔了毒牙,讓他們好生親熱親熱再料理了。”

話間他手中長劍唰唰三下,胡八身上剎那多了三個血洞,痛得他額角青筋暴起,唾罵道:“你個畜生!有種結果老子!”

雍闕抽出雪白緞帕慢慢擦去劍上血痕,淡淡笑道:“聽說蛇與泥鰍的性子差不離,既喜腥味也愛鉆洞,胡寨主可得好生享受著。”

除去雍闕手下,所有人幾乎同時為他的話不寒而栗,明明是個謫仙人物,卻偏生了一副妖魔心腸!

“姑娘……不,夫人就是廠臣的妻眷吧?”

“哎……哎???”看得發呆的秦慢遲鈍地回過頭來,木木地重覆了一遍,“夫人……”

山頭上人聲沸反盈天,她的呢喃被瞬間淹沒,海惠王以為嚇著她了,滿是歉意地沖她笑笑:“是本王失禮了,夫人今日受了驚嚇本不該打擾……只是,”他看著安然無恙的秦慢半晌,黯然失色道,“不知夫人可在匪寨中遇到一個二十上下的姑娘。”

秦慢呆了呆,轉過臉去,望著火光沖天的寨子搖搖頭:“沒有。”

山風急驟,她離人群遠遠地站著,單薄又孤獨。人影光景在她瞳孔裏掠過,像是在沈思,又像是在單純地發呆。

海惠王靜默地看了看她,隨即將眼神落向了山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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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起伏反轉,霍安歡天喜地地將秦慢平安送回了雍闕的手掌心裏。

海惠王府。

不辱使命的霍小公公殷勤地鋪床打水,偶爾與趴在桌上的秦慢閑話兩句:“姑娘,這回能得平安歸來真是老天開眼,菩薩保佑!但總歸來說還是督主千鈞一發定乾坤!”

“可是惠王妃娘娘還是沒找到啊。”秦慢撥弄著她的虎頭小荷包沒精打采道。

霍安轉到屏風後邊去,將秦慢馬上要沐浴更換的幹凈衣裳一一搭上,滿不在乎道:“姑娘可莫怪奴才多嘴,個人有個人造化,神仙菩薩都有管不來的事兒,何況我們一介凡人。您聽奴才一句話,凡事先把自己顧周全了。於您而言,與其擔心這個那個不相幹的人,不如在督主身上多花點心思方是正道。”

秦慢木訥木訥的,奇怪道:“為什麽呀?”

“哎喲!姑娘!您是真傻還是假傻?”霍安恨鐵不成鋼地恨不得揪起她耳朵來一字字將話刻進她腦子裏去,“這天底下兒郎何其多,但有哪幾個能比的上咱們家督主的?且不論手掌大權,權傾朝野,便說那通身的氣派,往那一站連鳳子龍孫都矮下一截去。”

這個姑娘脾氣好度量好哪兒都好,就是生個榆木腦袋!看不清現實,望不到長遠!有些話他個底下人不好當面說,是,督公他老人家是太監沒錯!但除了那點缺陷,哪裏不是萬中挑一的上上人!

秦慢張張嘴,還沒說完就被霍安打斷,他勸得是那叫一個苦口婆心:“女人圖個什麽?無非圖個知冷知熱的好夫婿,衣食無憂過一生。什麽惠王妃,海王妃的您都別再想了,抓牢了督主的恩寵是當務之急,曉得不!”

“……”幾次三番想插嘴無果的秦慢最終放棄了,默默地聆聽霍安喋喋不休的教誨。

直到駐足在門口的人也聽不下去了,徑自推門而去,淡淡道:“打理好了就出去吧,我與……”雍闕頓了頓,“與夫人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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