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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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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昔日海誓山盟尚且能拋之腦後,又有什麽值得可信的?

這般想著,謝晚春隨著安樂公主府上引路的女官一同繞著園子往外去,忽而瞥見另一頭急匆匆的一行人,眸光一暗,狀若無意的問道:“看那裝扮好似是宮裏的貴人?”

引路的女官見著自家公主不拿嘉樂郡主做外人,便也沒藏著捏著,直言道:“瞧那裝束,應是華清宮裏人吧,許是蕭妃娘娘有事要找公主呢。”

謝晚春聞言並不應聲,反倒是揚起黛眉,抿了抿,微微一笑:蕭妃這個時候派人來,為的肯定是立後之事,說不得蕭妃那裏連立後的人選都已經替安樂公主選好了呢。

可惜,那她可來晚了......

可憐安樂公主這般的身份與地位,偏偏心氣兒比能力高,成了旁人手裏的刀,誰都想借來耍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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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公主確實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動作極快,謝晚春回府吃了一頓午膳,等到傍晚的時候便聽見了外頭傳來的消息:安樂公主勸動了皇帝,說要選秀。

謝晚春聞聲的時候倒是神色不變,漫不經心的翻了一頁書,微微頷首。邊上伺候的瓊枝正好替謝晚春收拾了安樂公主送來的頭面,心中頗有幾分驚懼,伺候起來越發小心謹慎。

其實謝晚春會插手這事也沒什麽好心,只是想狠狠地抽容貴妃一嘴巴,順便早點叫後宮安定下來,讓皇帝留個子嗣罷了。畢竟,皇帝這身子骨本就有些弱,怕是不利子嗣,偏偏容貴妃瞧著也不是個好生養的,折騰了這麽多年也沒個子息。若有個萬一,皇位空懸,後繼無人,怕是要生出許多事來。

大熙雖是已歷三世,皇室的子嗣依舊單薄得很。太/祖戎馬半生,偏孝慈高皇後早年隨軍征戰傷了身體,太.祖感念愛妻深情便一直等到孝慈高皇後養好身體,年過三十才得了一子一女,便是太宗皇帝與明華長公主。後來孝慈高皇後早逝,太.祖思之如狂,也就沒再立後,後宮裏雖也傳過子嗣但都沒生出來,也就只有高皇後所留下的這一子一女。

太宗皇帝倒是生了好幾個皇子皇女,只是陸續死了幾個,後來奪嫡爭位一番亂鬥,便也只剩下晉陽王、蜀王以及先帝這三個皇子,而唯一剩下的皇女乃是元後王氏所出的景平長公主。景平長公主下嫁的乃是寧國公世子,生一子高佑,因寧國公府卷入謀反之事,太宗皇帝誅其全族,便是外孫高佑也不能幸免。景平長公主一夕間喪夫失子,偏偏皆是生父所為,無處話悲,一夜白發,便上了城外青雲觀,落發為尼。太宗皇帝到底對女兒懷了一絲歉疚,幾次封賞,令人在青雲觀建了一座皇家寺廟,封其為孝明仙師。

而太宗剩下的這三個兒子裏面,晉陽王早死,只留了謝晚春這一個女兒。先帝倒也生了幾個兒子女兒,結果晚年兩王逼宮一共死了三個,謝池春緊接著一死,現今卻也只剩下皇帝與安樂公主。反倒是蜀王,太宗朝時平平無奇,先帝朝時波瀾不起,悶不吭聲的生了好幾個兒子女兒,如今兒子又生孫子,如今倒是兒女成群、人丁興旺。

謝晚春原也不管這個,畢竟子嗣之事實屬天意,倒也怨不得旁人。可她如今隨著王恒之查過江南鹽務,知道此事牽扯到了胡家的萬全錢莊之後便忍不住的把目光放到了從來都沒聲沒息的蜀王身上——要知道,蜀王府如今最得寵的側妃便是胡家家主胡三通的次姐。

有些事就是禁不住想,越想便越是覺得裏頭暗藏玄機。

所以,謝晚春才會幹脆釜底抽薪,先勸動了安樂公主趕緊給皇帝選個皇後,再如何也得先叫皇帝留個子嗣下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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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的想法沒人知道,不過皇帝要選秀封後的事情倒是猶如丟入湖裏的小石頭,激起了許多波瀾。

王老爺忙完了事情,下了衙便回家裏,第一件事就是關了門問妻子:“蓉姐兒的親事既然都已經訂下了,舒姐兒可有眉目了?”

宋氏不免蹙了蹙眉,一面替王老爺脫了外衣,一面斟酌著應道:“瞧老爺說的,舒姐兒眼下才十四呢,何必這般急?她年紀最小又是個姑娘,我這做母親的總也是想要多留幾年,好好疼疼的。”她

“舒姐兒乃是我的嫡女,我自然也是疼的。”王老爺換了一身家常的蓮青色布袍,倒也松快了些,坐到邊上的木椅上,舒展了眉頭,語聲輕緩,“只是如今馬上就要選秀,若是不定下親事,難免生出旁的事來。”

宋氏從丫頭端著的小茶盤裏接了茶盞,遞給王老爺,輕嘆了一聲:“我知道老爺的意思,只是這婚姻之事乃是大事,關系著舒姐兒一輩子,必是不能輕忽的。可得好生的挑,這麽急忙忙的選人,反倒是失了女兒家的矜持,叫人看輕了去。”

“我王家的嫡女,誰敢看輕了?”王老爺掀開茶蓋子押了一口茶,不由得蹙了蹙眉,沈下聲音與宋氏道,“你也莫要瞞我,舒姐兒的事情拖到如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似王家這般的門第,王望舒又是嫡女,宋氏必也是把女兒的婚事記在心裏的,十歲左右就該相看起來了,到了如今也該有幾個人選才是。

宋氏不由得嘴裏泛苦,只得說了實話:“當初我生舒姐兒前,做了個夢,夢見抱月入懷,後來生的時候又恰逢八月十五滿月。我那時候自也有幾分詫異,便暗暗的尋了幾個道士或是和尚來給女兒看命格,每個都說‘命格極貴,貴不可言’......”

王老爺倒是不知這樁舊事,聞言擰了擰眉,嘴裏道:“怪不得,你想著要給女兒取名望舒。”他一沈吟,擡目去看宋氏,“這麽說,你是想要女兒入宮的?”

宋氏輕輕嘆了口氣,難得的坦誠直言:“倒也想過,只是沒想好。早些時候儲位未定,自是不敢想,後來皇上登基,先有蕭淑妃後有容貴妃,我瞧著舒姐兒的模樣,便也覺得不放心......”她這小女兒是寵出來的,後宮那攤子渾水,哪裏能去。

那一句“命格極貴,貴不可言”就像是吊在她面前的肥肉,叫她割舍不下又不敢真的去摘,真真是猶如雞肋一般,幾番躊蹴煎熬自是不必再提,反倒是生生的耽擱了女兒的婚事。

王老爺素是不管後宅之事,倒是不知道妻子心裏竟是這般想的。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茶盞擱下,握緊了妻子的手,柔聲道:“你說得對,後宮那攤子渾水,舒姐兒那個性子若真是去了,怕就沒命了。咱們家也似那些眼皮淺的人家,要靠女人來博前程,很不必叫舒姐兒去受那個罪。”

宋氏心裏暗暗舒了口氣,點點頭:“是我先前想差了,好險老爺你提了一句,這才沒耽擱了女兒。”

王老爺見著妻子神色,知道她怕也一時放不下這多年的念想,凝眉細思了一會兒,倒是鄭重其實的和宋氏提起了幾句舊事:“倒不是我有偏見,叫我說,這皇後之位瞧著風光,內裏還不知是如何模樣呢。當初太宗皇帝選後於王家,便是仁孝皇後了。那時候太.祖只有太宗這一個兒子,朝局初定,也是為了給世家這一邊示好,按理說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虧待仁孝皇後的。後來仁孝皇後生下二子一女,兩個嫡子一個是摔馬死了,一個是因為卷入謀反而被太宗賜死,便是唯一剩下的女兒景平長公主也因夫死子喪而出家為尼再不回宮。雖說太宗一世都不肯廢後,仁孝皇後至死都是皇後之尊,可算是榮寵一生,但到了那個地步,有多難?”

宋氏不覺也嘆氣,暗道:到了那個時候,死了反倒是解脫。也不知太宗皇帝是如何想的,半點也不留情的弄死了兒子、外孫,偏還死撐著不肯廢後,日日抽空去探望病中的仁孝皇後,簡直是前世修來的冤家一般。說不得,仁孝皇後就是給這個遠不得近不得的皇帝丈夫給活活氣死的呢。

王老爺端著茶盞,用茶蓋撇了撇茶沫,慢悠悠的又接著說了一樁事:“仁孝皇後許也是運氣不好,可先皇後呢?她早早嫁與先帝為太子妃,後來又到皇後的位置,生下一子一女,後宮獨寵,可算是得意了......”

宋氏以往只聽說過先皇後與先帝夫妻恩愛之事,可此時聽王老爺這般說起似是另有玄機,不免推了推他,嗔他一眼,追道:“別賣關子,快說!”

王老爺見妻子緩過來了,這才接著道:“先帝出身不過平平,能從太宗那麽多的兒子裏脫穎而出,後來居上,自是有幾分才幹的。他早年便與先皇後林氏恩愛非常,為了嫡子也硬生生等了許久,便是後來的子嗣不豐,後繼無人,也多是因此之故。昭明十三年,先皇後大病了一場,先帝也跟著病了,後來先皇後死了,先帝便纏綿病榻,病重難醫。世人多道癡情之故,死生相隨,可我卻知道些底細......”

宋氏不由怔怔,輕輕的道:“到底如何?”

王老爺沈默片刻,垂目看著手中的茶水,道:“這癡情或許是真的,可先皇後的病並非是真病。初時只是幽禁深宮,因著嫡子年幼便被養在了先帝邊上,只有鎮國長公主也就是當時的端陽公主謝池春陪著。先帝那一段時間病中極是暴躁易怒,動輒降罪與人,朝中人心惶惶,自是沒人敢去窺探禁中,關心皇後公主的去向。後來先皇後忽然死了,先帝緊接著大病了一場,才又把女兒接了出來,重提起與西南王世子的那樁親事,才有了後面的那些事......”

這段話不長也不短,可裏頭含著的東西卻是不少,宋氏只覺得心口跳得厲害,喉間幹澀的厲害,駭然追問道:“難不成,難不成先皇後是被先帝賜死的?”

王老爺卻沒有點頭,只是意味深長的總結道:“既說了是‘病逝’,那便只能是病逝。皇家之事,你我又何必去管?我說這個也是想與你說,皇後之位看著好,可卻不好做。王家已是這般地位,多一個皇後固然是好卻也沒有到一定要的地步。很不必叫咱們女兒去冒這個險。”

皇後的位置自然是誘人的,說不得還能買一贈一得個未來的皇帝外孫。要不然宋氏也不會猶猶豫豫這麽長時間。王老爺心裏頭未嘗不是想的,只是前頭有仁孝皇後王氏這麽一個例子在前面,又見過先帝與先皇後這般愛侶成怨偶的模樣,他的理智還是拉住了那一絲的*。

宋氏徹底斷了念頭,點點頭道;“老爺說的是,這幾日我會好好替舒姐兒看一看的,選幾個人。實在不行,我娘家那邊也有幾個出息的侄子,倒也能看。”她眉梢一挑,倒是又笑著接了一句,“對了,恒之他上回與我說,他先生那邊收了幾個小師弟,倒是不知可曾婚配了......”

王恒之的先生姓陳,乃是五世家之一的陳家嫡支。此人天賦絕倫、才華洋溢,早年與薛老太傅並稱於世,士林裏頭亦有一言讚他們:“上有桃李,下自陳希”,這話改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偏偏薛老太傅姓薛名桃李,而王恒之的師父名叫陳希,可算是極巧,極湊對的。而這兩人一是寒門出身,一是世家出身;一是個性方正,一是隨性不羈;一是官拜太傅,一是逍遙江湖。當真是天差地別的兩人。

“也好,若是陳先生的弟子,必也是世家出身,人才了得的。等你這邊選好了人,我再厚著老臉去尋皇上,請皇上賜婚。”王老爺點點頭,想起件事又與妻子道,“對了,恒之怕是沒來得及與你說,他這回在江南遇見了玉良。”

宋氏這才放下一樁大心事,神色輕松,忽然聽得王老爺提起這事,不由得一蹙眉:“這孩子怎麽去江南了......”她心念一轉,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不由氣得一拍桌子,“早聽大哥說這孩子不聽管教,倒是不知道竟是這般的大膽。不行,我明兒就得回去一趟,和大哥嫂子好好說道。莫要叫他們也卷入那些事情裏頭。”

王老爺點了點頭,撫了撫宋氏的肩頭:“你明白就好了,倒也不必急,想來就是孩子家不懂事叫人誆了去,你讓宋家那邊提點兒神就好了,江南鹽務的事情怕也拖不了不久了,到時候朝裏必是一場大動......”

宋氏再沒心思去惦記那個掛在心頭好多年的皇後之位,只是蹙了眉長長嘆氣:“唉,也不知大哥倒了什麽黴,竟是養出了這麽個討債的孽障!”

王老爺溫溫的安慰了幾句,便趕緊拉著人沐浴去了——他可不想為了舅兄這不成器的兒子睡不成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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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出空解決了那些煩人的事情,謝晚春的日子便越發懶散起來,百無聊賴的過了幾日,想著是到了王恒之休沐的日子,便忍不住想著要去書房找人。為此,她還特意叫廚房那邊做了藕粉桂花糖糕。

因為已是四月初,雖然園中的桂樹被照料的十分仔細但到底也已到了花謝的時候,那一縷淡淡的桂香經了半個深秋,被冷冷的寒風捂著,寒香盈袖,竟是香遠益清。謝晚春閑著也是閑著,便親自采了些桂花來,令人洗凈了來曬幹,正好來做藕粉桂花糖糕。

糖糕剛出蒸爐的時候便是晶瑩剔透,潔如鶴羽,摻在其間的桂花則是或散或合,顏色未褪,依舊是淡淡的金色,仿若細小淺黃的花苞展開在糖糕之上,嗅之香氣溫軟,品之味道清甜。謝晚春切了幾塊小的擱在粉白瓷碟裏,讓瓊枝找了個小捧盒裝好了帶上。

至於謝晚春自己則是換了一身衣服,銀紅色繡白蕊月桂和石青葡萄的長襖配著下身的石榴紅金色撒花百褶裙,明亮燦然,清艷已極。她烏鴉鴉的長發梳了一個飛仙髻,發間插了一對垂珠藍漆含翠側鳳釵,石榴紅的裙裾微動之間,發上的垂珠亦是輕輕晃動,更襯得肌如美玉,容色秀麗。

收拾齊全了,謝晚春這才帶了幾個丫頭緩步往書房去,經過園子的時候,她頓住步子,微微擡起頭瞧了瞧那花枝漸空的桂花樹,心中頗得幾分感慨,隨即又生出了一點兒逸趣。她歪頭想了想,便親自上前,折了一枝桂花枝藏在袖裏,興致滿滿的往書房裏去。

偏生有些不巧,謝晚春興致勃勃的去了,守在書房外頭的兩個小廝點頭哈腰,極是小心:“大爺剛剛送客去了,少奶奶要是不急,倒是可進去等。”因著謝晚春與王恒之夫妻感情越發融洽,書房裏常來常往,這兩個小廝得態度自也是越發恭敬起來。

謝晚春漫不經心的追問了一句:“今日是誰來了?”居然還要王恒之親自送出門。

小廝斟酌著應聲道:“今日難得休沐,大爺便請了幾個同門的師兄弟過來小聚,這會兒才剛散了呢。”

謝晚春略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從瓊枝手裏頭拿過那小捧盒獨自推門進了書房。

書房裏頭果然無人,臨湖的木窗半掩著,微風徐徐而入,卷動書房裏的紗簾,帶著若有若無的一縷桂花清香。紅木案幾上還有幾個沒收走的茶盞合酒杯,剩了些殘茶、殘酒以及沒吃完的點心果子。

謝晚春只略瞟了一眼,隨手把手上裝著藕粉桂花糖糕的小捧盒也擱到案幾上,頗有興致的踱著步子到了書架邊上。她依著早前的記憶,熟門熟路的抽出了當初被塗黑了臉的那卷畫,攤了開來,頗是滿意的賞看著。

人總有幾分自戀,至少謝晚春瞧著自己“前世”的畫像,哪怕是被塗黑了連的,也依舊覺得無比賞心悅目,恨不能補全了掛在房裏天天看著。最重要的是,只要一想起王恒之這麽一個冷臉冷心的家夥,過去居然那麽崇拜自己,為了自己偷偷去學弓馬,甚至還暗暗地給自己留了畫......謝晚春心裏頭忍不住就翹高了尾巴,越發得意起來。

只是,沒等謝晚春得意多久,外頭忽而傳來腳步聲與對答聲。謝晚春連忙動作迅速的收拾好畫卷,放回原處。

因她動作匆忙,不免推了書架一把,書架最上角的一個木匣子也不知怎地,應聲掉了下來。謝晚春一面留神外頭的動靜,一面匆匆掃了一眼那木匣,是花梨木制的,只見木匣上刻著精致的雕紋,大約是時常擦拭的緣故,整個木匣看上去光潤古樸。謝晚春不覺一怔,也不知那一瞬心裏閃過什麽念頭,神使鬼差的便把那東西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裏,隨即一理髻角與衣襟,端出從容淡定的模樣,在案幾邊上尋了個位置坐好。

果然,不等謝晚春再喘口氣平息一下這做賊的心虛感,外頭的木門被應聲推開,王恒之步履輕緩的走了過來。

謝晚春擡起眼,十分鎮定的對著王恒之笑了笑,嘴裏道:“好巧,我才剛坐下,你就來了。”許是這種壞事做得太多了,謝晚春如今竟也算得上是氣定神怡。

王恒之大約喝過些酒,一貫猶如冷玉一般白皙的頰邊隱約透著紅,便是連冷淡的聲調都軟了一些,溫聲道:“你若是來得早些,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幾個師兄弟。”

謝晚春是個顏控,一貫看臉,見王恒之這般與平日頗為不同的神容,越發覺得秀色可餐,心裏說不出的癢癢,於是便親自倒了一盞熱茶遞過去,關切的問了一聲道:“你喝酒了?”接著遞茶的功夫,她又順手的捏了捏王恒之的指尖,只覺得又軟又暖,忍不住就抿著唇露出了點笑容。

王恒之自也是察覺了,垂眸瞥了她一眼,一貫冷冷的黑眸也融了些寒冰,濃黑纖長的眼睫則顯得頗為秀氣,雖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眼卻格外的撩人。他便坐在謝晚春邊上的木椅上,隨手接過茶盞,點點頭,語調沈靜和緩:“我師門那幾個師兄弟一貫喜歡亂跑,倒是難得一聚,也就多喝了一些。”

謝晚春聞言並沒再說什麽,十分貼心的自己帶來的小捧盒裏的藕粉桂花糖糕端了出來,笑盈盈的道:“所以才說是來得巧啊......”她眨了眨眼睛,一雙水眸好似秋水一般明凈澄澈,意味深長的道,“若是來得早了,我親手做的藕粉桂花糖糕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雖然謝晚春只采了些桂花、拿刀把蒸出來的糖糕切塊而已,但此時說起“親手做的”這四個字,倒也臉不紅氣不喘,理直氣壯的很。

王恒之頰邊的紅暈似是更顯了點,他先是垂頭看看那碟子藕粉桂花糖糕,然後又擡眼瞧了謝晚春笑盈盈的模樣,只覺得酒水蒸騰出來的熱氣燒得頰邊滾燙,腦中被酒氣熏得暈暈的,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握住了謝晚春的手腕,掌心好似燒著火一般的灼熱。

謝晚春倒是不知一貫冷靜的王恒之也有這般一面,微微吃了一驚,面上不免帶了幾分揶揄之色,擡眸去看對方,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

王恒之的目光正與她碰在一起,忽而醒過神來。他此時也來不及收回手掌,帶了薄繭的指腹輕輕的在謝晚春的手腕上摩挲了一下,掩飾一般的應聲道:“謝謝。”說罷,他松開手,捏了一塊藕粉桂花糖糕來吃。

謝晚春本是想要在調戲幾句,忽而想起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個“順手牽來”的木匣子,便又一凜神,忙接著道:“對了,你吃了酒,大約也累了,吃完了便歇一會兒吧。我就不打攪你了......”等我看完了木匣子裏的東西再來找你。

王恒之此時也正有點不好意思,微微頷首,便要起身送謝晚春出去。

謝晚春連忙按住他的肩,笑道:“等等,你坐著就好了,我自己出去便好了......”說罷,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了門口,正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忽而轉頭回眸一笑,就像是小孩子惡作劇前的洋洋得意,帶了幾分狡黠的意味。她眨了眨眼,然後伸手把袖中藏著的桂花枝丟了過去,然後便步履輕快的出了門。

王恒之就坐在原地不動,怔怔的看著謝晚春拖曳在地上的紅色裙裾,定定的看著上面繁覆艷麗的花紋,哪怕書房的木門被謝晚春順手關上,他都沒能收回目光。

只覺得一晃神的功夫,似乎是一瞬間又仿佛是過了極漫長的時間,王恒之不自覺的伸手接下了那枝桂花,拿著那花枝的手都在顫著。

新折下的桂花上面還帶著未幹的花露,花香襲人。然而,明明是極清寒的花香,撲面而來的時候,王恒之卻不覺得想起三月裏的又甜又暖的桃花香。

王恒之不自覺的闔上眼,似是又回到了那在他記憶裏重覆了無數次的春日。

猶如朝霞一般繁盛妍麗的桃花,壓滿了整個山坡,嬌嫩鮮妍,芳香甜美。那處於林木深處的紅衣女子正站在桃花樹下,衣裙華麗,肩頭散滿了細碎的桃花,神容極美,幾似瑤池仙妃。她就那麽微微一笑,然後將手中的桃枝擲予他。

王恒之抓緊了手中的那枝桂花,深深的吸了口氣,只覺得指尖都在顫抖,渾身的血液流的飛快,沸騰滾熱。他忍不住把記憶裏那人的動作與適才謝晚春丟擲花枝的動作重疊起來,一遍一遍地回憶,直到最後竟是一模一樣。

王恒之說不出自己跳的飛快的心頭裏湧出來的究竟是什麽滋味,先是出了一層冷汗緊接著又是一身熱汗,一冷一熱之間,體內的酒氣早已蒸騰而去,神志亦是跟著徒然一清。

是了,深知宮中種種隱秘,了解並且在意齊天樂,藏有雪蓮丹......

虧他猜了這麽久,費勁心思,時時輾轉,卻不知道答案早已到了面前。當真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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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並不知道自家的馬甲已經全掉了,她此時正垂眸看著木匣子裏早已幹枯了、再無半絲香氣的桃花枝——也不知王恒之是如何保存的,這一支桃花雖幹枯依舊卻也依稀能看清舊貌,令人回想它當初嬌嫩鮮妍的模樣。

只是,謝晚春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王恒之為什麽要收藏這麽一枝幹枯的桃花枝?甚至還用名貴的花梨木匣子裝好,放在書架最上頭。

是有什麽深意嗎?

謝晚春蹙眉想了一會兒,實在有些迷糊,正要把東西放回原處,想法子早點把木匣還回去的時候,忽而聽得碧珠從外頭進來。

碧珠生性活潑,此時手裏拿了一捧的桂花枝,正小心的尋著花囊插上,嘴裏念叨著:“適才看少奶奶折了一枝,我這才想起來,是該折些兒來插在房間裏呢。又香又好看。”

謝晚春被她這般一提醒,忽而又晃了晃神:說起來,她確實是挺喜歡折花丟人的,畢竟也算是件雅事,還能撩一撩人,逗人一樂。她這般想著,不由自主的把那幹枯的桃花枝從木匣子撿起來,在手頭晃了一下,居然覺得挺順手的。

花枝被折斷的斷口十分圓滑,似是被刀劍切塊的一般,謝晚春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

唔,挺像她折的。

隨即,謝晚春想起那張被塗黑了臉的畫像——那背景似乎是在桃花林裏,手裏還拿著桃花枝?

大概是壞事做太多惹出來的條件反射,謝晚春心虛的把手裏的東西又塞回了木匣子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究竟給多少人丟了桃花。

講真的,她就那麽順手一丟,都快撩人撩成習慣了,還真是記不得有幾個人了......天啊,這裏頭。不會有王恒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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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她(他)!

這一刻,無論是王恒之還是謝晚春,腦子裏頭也只有這麽一個念頭。

謝晚春只覺得握著桃花枝的手燙的厲害,忍不住便把東西重又丟回了木匣子裏,合上後擱到一邊,只覺得心口不知怎的跳得厲害,一下一下的,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先是那幅被塗黑了臉的畫像,再是這被珍藏匣中多年的桃花枝,倘若謝晚春再不明白那便顯得有些蠢了。

只是,哪怕那兩件東西都已見過,桃花枝就擺在面前,謝晚春心裏也依舊有幾分不定。她的一顆心仿佛落在滾熱的巖漿裏,慢慢的被煎熬著,依舊忐忑又躊蹴地揣測著那個叫她雙頰發燙的想法:難不成,王恒之竟是真的...喜歡她?

說實話,謝晚春頗有幾分自戀,也極享受他人的愛慕,動不動的就撩一撩人,十分喜歡看對方因為自己而失措的模樣。可真論起來,她又覺得自己不值得旁人這般真摯的愛慕。

倘若說齊天樂是青梅竹馬、同起同食養出來的感情;宋天河是半真心半虛情而培養出來的感情;哪怕是陸平川,救命、栽培之恩生出的感激之情大約也是占了大半......可王恒之喜歡她哪裏?或許加上桃花林那一次,他們統共見了兩次,可僅僅就這麽兩次的會面,當真能捧出一顆真心、生出這般念念不忘近五年的感情?

她哪裏值得?

謝晚春不覺咬了咬唇,心中心念飛轉,仍舊有些怔怔的。

邊上碧珠找到了個汝窯水玉白瓷花囊,插上了新折下的幾枝桂花,端到案幾上,順收擦了擦滴在案上的露水,見著謝晚春怔怔然的坐在那裏便不免上前柔聲問了一句:“少奶奶,可是要叫晚膳?”

謝晚春這才稍微回過神來,擡目看了看窗外天邊那明艷的霞光,微微的點了點頭:“嗯,叫他們擺上來吧。”

碧珠歡快的應了一聲,擱下花囊正要出門,忽而又被謝晚春給叫住了。

“對了,碧珠你也十七了,過了年就要十八了吧?”謝晚春手的手指輕輕的在木匣上摩挲了一下,語聲極清,“你家裏頭可有什麽想法。”

“少奶奶怎地想起這個了,”碧珠聞言不由雙頰微紅,只是也知道這事該早些與主子說了,便轉了身細聲答應道,“上回少奶奶去了江南,我家裏頭遞了話來,我想著無事便告了個假回去瞧了,家裏頭倒是給我選了幾個人......”

比起瓊枝家裏頭那一堆的爛事,碧珠一家子倒都是老實人,當初也著實是過不下日子方才賣了女兒的,心裏少不了惦記看顧的。如今瞧著碧珠快十八了,都快要拖成大姑娘了,私底下便也給女兒尋了幾個對象相看著。

謝晚春端詳著她面上的紅霞,抿了抿唇笑著道;“可有看中的?”

碧珠越發羞赧起來,垂著頭揉搓著衣襟,小聲道:“還好吧......”又擡眼去看謝晚春,不好意思的道,“還要少奶奶您開恩呢。”

謝晚春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怕是看中人,點點頭:“若是看中了,只管叫你家裏人去籌辦便是了,待你出閣,我再與你添一份妝,也不枉主仆一場。”

碧珠聞言頗有幾分感動,眼裏不禁含了淚,鄭重其事給謝晚春磕了個頭:“多謝少奶奶體諒,奴婢一輩子都給您記著呢!”

謝晚春略點了點頭叫她起來,沈吟著又道:“只是你常在府中當差,就只是見了幾面,倘若看錯了人,那可怎麽辦?”

碧珠羞得不行,拿著帕子揉著眼角的眼淚,最後只好垂著頭,極小聲的應道:“難得有合眼緣的,多少也是有些緣分,總是比其他的好些的。”

謝晚春心裏念著“緣分”這兩個字,擺擺手便又叫碧珠下去了,她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要不然王恒之怎麽只見過幾回就喜歡上她了,要不然世上怎麽多人她又怎地偏偏還魂成了自家小堂妹,竟是湊成了一對夫妻。

這般一想,她適才壓了好久的本性又歡快的蹦跶起來,按耐不住的雀躍,洋洋得意的翹著尾巴想著自己的小心事:果然還是要看臉!要不然王恒之見了那麽多人,怎麽就見了我兩回就喜歡上了呢,又是畫像又是藏桃花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在山腳下看著雪山頂的高嶺之花,辛辛苦苦的爬上爬下,想要去摘花,結果爬到半山腰才知道那花早就內定給你了。那簡直是無法形容的蘇爽與得意!

只是得意完了,謝晚春又覺得有點壓力,畢竟對方拿她當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喜歡著,可她每天都在人面前撩撥丟臉,這般一對比簡直是給過去的自己抹黑。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幾個穿著錦裙的丫頭端著飯菜魚貫而入,領頭的瓊枝與碧珠皆是喚了謝晚春一聲:“少奶奶,該用膳了。”

謝晚春“唔”了一聲,動作飛快的藏好了那個裝著桃花枝的木匣子,想著一定要趁著王恒之沒發現再塞回去。與此同時,她心裏頭很快下定決心:反正王恒之現在又不知道她是誰,只要瞞住了就好。嗯,這事一定不能告訴王恒之!

謝晚春想通了事情,心情變格外的好了起來,起身坐到桌子邊上,愜意的用起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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