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晴天，陰天，下雨天，你喜歡哪一個？

寒假就這樣毫無預兆的來臨。

假期，顧念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自己埋在閱讀中。新華書店，各種圖書被分門別類整齊的碼在書架上，顧念的指尖劃過一本本凹凸不平的書脊，視線不斷搜索，突然眼前一亮，找到了！

其實自從上了中學，顧念已經很少看偵探懸疑類型的小說了。因為一旦看進去，她常常陷入一種麻木忘我到近乎廢寢忘食的境界。如果中途不得不因為什麽事情停下來，她就總覺得百爪抓心欲罷不能，做什麽事都效率極低，很不痛快。

然而，當聽說林易有段時間一直熬夜看東野圭吾的小說直到淩晨，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將厚厚的一套書從書架上取下來，拿去結賬。

回到家，顧念拆開塑封，輕輕翻開小說的第一頁，心中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故事能讓他徹夜不眠的看下去，而新書的氣息也總讓她感到很快樂。

在這個電子書盛行的年代，顧念對紙質書仍有某種說不出的依賴感。她很享受紙質書拿在手裏的那種踏實的感覺，也喜歡聞新書特有的觸感和香氣。當指尖劃過書頁的時候，那種內心的滿足絕對不是點擊幾下按鍵所能夠感受到的。

“真搞不懂他，直接用手機看多好，每天都背那麽厚一本小說在書包裏，還說什麽紙質書感覺更好……”

李牧雪曾這樣抱怨林易，現在顧念想起，心裏突然湧上一種惺惺相惜的懂得，唇角也不由有了笑意。

不由就想起《歲月的童話》裏，打棒球打的很棒的男孩將妙子攔在巷口，紅著臉問出的話一直讓顧念覺得匪夷所思。

“那個……晴天，陰天，下雨天，你喜歡哪一個？”

妙子想了想說：

“陰天。”

男孩的表情突然明朗起來：

“我也是耶！”

瞬間，兩個人快樂的如同在空中漫步。

就是這樣簡單到沒有意義的談話，顧念不明白到底是什麽竟然能讓他們那樣快樂，可現在，她卻突然懂了。

和喜歡的人擁有某種共同點原來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正午的白光從窗外射進來，屋子裏靜的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她沈浸在故事中，直到金色的夕陽一點點暗下去，最後被紫藍色的夜幕取代，露出點點星光……

終於將一本書讀完。

合上書本，顧念躺在床上，故事裏那種戛然而止的窒息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她不由揣測，他當初看完這個故事是什麽感覺？是唇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將故事拋在腦後，不再去想，還是抿著唇角，雖然躺在床上，陰郁的望著窗外的夜色遲遲不肯睡去？

不管是哪一種，單是想到和他讀過同一本書，同一個故事，顧念就覺得很快樂，很快樂。

這一晚，顧念唇角掛著淺淡的笑意做了一個很美很好的夢。

夢裏，明媚的日光下，林易投進一個球，回頭，朝著她微笑著……

6試探

沒有林易的假期，似乎比從前顯得更加漫長，然而顧念卻總能用各種方法找尋屬於自己的快樂。比如看書，比如寫作，比如在日記本裏同他講述自己對某個人某件事的感觸……

然而顧念做夢也沒想到，放著假竟也能得到他的消息。

這天李牧雪突然打來電話約顧念出來唱歌：

“咱們班頭召集大家一起出來聚會呢，我們在錢櫃，你要來嗎？”

顧念正要拒絕，卻聽李牧雪又說：

“競賽結果出來了，高博得了三等獎，可以保送K大，咱們班不少人都出來幫他慶祝呢，你身為班頭的同桌也一起來吧……”

一聽競賽結果出來，顧念想到了林易，不由神使鬼差的答應下來。

等到了地方，不大的中包裏已經擠滿了人，王菲菲和文藝委員董潔拉著手站在屏幕前唱著歌，桌上擺著果盤飲料啤酒，一班的同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氣氛十分熱鬧。

李牧雪看見她進來，立刻將她拉到角落：

“他得了二等獎。”

她認真的看著她，聲音透著濃濃的失落。

顧念一怔，她當然直到“他”指的是誰。

搭訕似的伸手從桌上拿了一罐可樂，她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道：

“那不是很好嗎？高一就能得獎，很難得啊……”

“你知道什麽？”

李牧雪的聲音突然有些歇斯底裏：

“二等獎就有資格保送C大了，他明年暑假就要去C市上大學了！”

顧念開罐的手猝然頓住，轉頭看去，只見李牧雪將臉埋在雙手中，雙肩聳動，可憐的樣子是說不出的難過……

林易，要離開……去C大？

這……實在太荒謬了！

顧念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該找些話來安慰李牧雪，可……

他競賽得了獎，她本該覺得高興的，但心情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她不知不覺就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

一片炫目的白光中，他突然出現，一臉擔憂得看著她，聲音溫潤如水的問她有沒有事……還有後來，他站在英語辦公室門口，對她說的那句小心，語調是那樣的繾綣輕柔……他在球場上的拼搏，他大汗淋漓地走上食堂二樓，他彎腰撿起那張破報紙扔進垃圾桶，他淡笑著戴著耳機望著藍天……

原來，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印在她腦海裏、鏤在她心上，是那樣的清楚明晰……

這樣的他，就要離開了嗎？就這樣匆忙離開她的視野，去遠在千裏之外的C市展開新的人生？是不是以後，不管她繞路穿過籃球場還是拿著課本在走廊徘徊，不管她課間操在人群中翹首企盼，還是早晨七點十五準時出現在校門口，他都再不會出現？

顧念想起那天傍晚，她對他冷硬的態度，以及他瀟灑離去的背影……

胃一點點緊縮，心隱隱牽起一絲絲抽痛……

原來，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一場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夢……

**

“哈哈哈哈哈，我騙你的！看你的樣子！哈哈哈哈哈！”

就在顧念不知所措的時候，李牧雪卻突然擡頭大笑起來，看著顧念臉上慌亂中還來不及收起的失落和無措，漂亮的眼睛裏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促狹和了然：

“他怎麽可能去C大？他可是非A大不上的，被我嚇到了吧？你還真信我啊！”

顧念突然有一種無處遁形的難堪，就連剛才那種痛徹心扉的憂傷也變得廉價起來……

扯了扯嘴角，她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再笑出來。

一顆心竟然因為一句玩笑話跌入谷底，她的心緒什麽時候這麽容易被人掌控了？

是啊，驕傲如他，又怎麽可能上C大？

可她剛才一想到他有可能離開，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原來，已經陷得這樣深了麽？

真是荒謬極了，他甚至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可她卻……

李牧雪盈滿笑意的漂亮眼睛，突然讓她覺得無法面對，尷尬的別過臉去，掩飾似得拉下拉環，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麽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就聽不遠處高博道：

“嗨！我算什麽，五班的陸銘才厲害呢，他得了一等獎，明年三月要代表國家隊參加比賽，而且已經被A大錄取了，明年暑假就是A大的學生了……”

江北一高的牛人還真多呢。

顧念苦笑，悶頭喝可樂。

一旁李牧雪斂去笑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

“顧念。”

“嗯？”

顧念平覆心情，回頭，對上她那雙清亮的眼睛。

“你那天和我媽……”

李牧雪欲言又止，在想起那個漂亮女人的一刻，顧念的心臟也驟然收緊，就連空氣仿佛也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起來……

李牧雪的手機鈴聲突然在這時響了起來，她看了眼號碼，猶豫兩秒，終於還是接起，微笑道：

“餵，林易？”

顧念適時別過眼去，靜靜聆聽體育委員那不成調的沙啞歌喉，然而李牧雪溫軟的聲音卻不停飄進耳朵：

“嗯，和同學聚會呢……你來接我麽……嗯……不要~人家就想吃牛排嘛~”

顧念以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然而，這一刻，聽著李牧雪對著電話撒嬌，她卻再也無法做到若無其事。

放下可樂，顧念起身：

“班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高博訝然的看著她：

“怎麽剛來就走！我還叫了五班那個得第一的牛人一起過來玩呢……”

她遺憾的笑笑：

“家裏有點事，不得不走啊……總之，恭喜你啦！”

**

哢噠，哢噠，哢噠……墻上的指針依舊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的走著。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從KTV回來，她就將自己埋進習題裏，什麽都不去想，只不停的做題，做題。想不到已經這麽晚了。

顧念擱下手中的筆，合上習題，摘掉眼鏡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擡眼就看到書架上還擱著一本堂哥去年留下的高考指南。

非……A大不上麽？

顧念擡手將辭海一樣厚的本子抽出來，翻到A大各個專業錄取分數線，一欄欄看下去……

看著那一串串令人咂舌的分數，她默默合上書本，看著面前慘不忍睹的化學試卷，一個決定暗暗在心裏形成……

7 坦誠

除夕，顧念像往年一樣，跟著媽媽爸爸回外公家過節。

媽媽陪著外婆調餃子餡，顧念插不上手，跑去客廳，就見外公和爸爸在露臺下棋。她一個人百無聊賴，最後被外公趕去大院裏“追憶童年”：

“這都多久沒回來了，你去池塘邊兒看看小時候你喜歡內皮秋千還在不在吧。”

外公說的池塘是家屬院西北角一個人工湖，小湖邊有一棵上了年歲的垂柳，粗粗的樹幹上栓著一輪胎做的秋千，外公戲稱其為“皮秋千”。

剛搬到外公家的時候，顧念和大院裏的孩子不熟悉，在孩子圈率受排擠，也沒什麽朋友。於是周末放假她總喜歡一個人抱帶著個大罐頭瓶子去人工湖逮蝌蚪回來，然後給它們講故事。等外婆叫她回家吃飯，她再把一群可愛的小東西放生。

於是每年暑假，你總能看到一滿頭卷發的小女孩穿著寬大的T恤衫，樂顛顛的搖晃著兩條腿坐在秋千上，抱著一只胖乎乎的罐頭瓶子，對著裏面的小東西喋喋不休。

她眉飛色舞的講小蝌蚪找媽媽，講青蛙王子，也講忍者神龜。當然，忍者神龜其實對蝌蚪們起不到任何啟蒙作用，只是當時顧念一直以為那群綠油油的家夥是一群穿馬甲的青蛙，於是一個大意，便把這群變異的家夥的英雄事跡混在蝌蚪青蛙的故事裏講出來。

再後來，顧念閱讀量的增加，她漸漸跨越種族，講一些“高深”的童話故事，比如《月亮，生日快樂》，比如《奧菲利亞的影子劇院》，又比如《小意達的花兒》……

每每雨後，池塘裏蛙鳴不斷，顧念總有些得意的想，這些聒噪的小東西大約有一大半都是聽著她的故事長大的吧？

她給了它們一個不一樣的童年，雖然她自己的童年是這樣的孤獨。好在她自己並不介意，雖然冷僻的性格讓顧念並沒有幾個朋友，她的生活中卻也從來都不缺少這種帶著悲傷色彩的小快樂。

再後來，顧念長大了，也不再逮蝌蚪了，卻依舊會在那個秋千上坐一坐，縮著腿慢悠悠的在樹下晃悠著，看著扶桑掩映下清澈的湖水，心情也會跟著變得快樂起來。

她從沒想過，皮秋千會有壽終正寢的一天。

當上次她回來外婆家，顧念悲傷的發現那十幾年如一日的輪胎已經從中間段裂開來，繩子也不知道被誰給弄斷了，她在大樹下面蹲了好久好久，看著滿地陷進泥裏褪了色的扶桑花，還有面前搖搖晃晃身形淒涼的輪胎殘骸，默默流淚。

也許下次來的時候，沒了秋千，謝了扶桑，就連這小池塘也要被添平蓋大樓也說不定……

美好的東西，總是不長久。

她發誓永遠不要來。

她的誓言也不長久。

這還不到半年，她就在外公的慫恿下跑來了。

然後，她竟然驚喜的發現，那秋千竟然也跟著回來了——

輪胎被換上了新的，就連繩子也比以前結實好看。

雖然池塘上了凍，柳樹也枝枝叉叉只剩下幹枯的枝幹，可她看著那秋千，突然覺得一切都充滿了生機和希望。

她高興的走過去，坐在輪胎上，雙腳離地，悠了兩下，高度竟也剛剛好。猝不及防的，身後有人推了一把，她驚呼一聲，回頭去看，是爸爸站在身後惡作劇似的笑。

“呀！爸！你怎麽來了！”

爸爸笑嘻嘻地說：

“你外公怕你被人拐跑，特地吩咐我來給你保駕護航啊！”

秋千在爸爸的推動下向前又向後，她仰頭看著幹枯的枝葉將藍色的天空分成無數形狀不規則的區塊，在視線裏斜過去，蕩過來……

秋千一點點慢下來，爸爸正準備再推一把，手機鈴突然響起來。

顧念忙腳尖點地讓秋千停下來，扭頭就見爸爸看著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有接聽，而是直接掛斷，然後將手機收進大衣口袋。

會是她嗎？是那個女人打來的嗎？

一瞬間，不安的感覺再度席上心頭，她不由自主攢緊了繩子，下定決心似得：

“爸……”

“嗯？”

她猶豫著，低頭慢悠悠搖晃著秋千，腳尖一下一下在地上的殘雪上點出一個個小坑，想問，但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

爸爸回頭看著她低著頭默不作聲，不由笑了出來：

“和爸爸說話怎麽也這麽吞吞吐吐的了？”

她遲疑了一下，索性擡起頭，直視著爸爸的眼睛問：

“爸，你和那個王阿姨到底什麽關系啊？”

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爸爸怔了一下，臉上卻仍是笑的：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那天我看見了……你握住了她的手。我聽說她以前也是江北一高的，她女兒和我是同班同學，那天開家長會，我看到她了。”

顧念到底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清澈的眼睛不依不饒得盯著爸爸，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有理由再退縮。

“媽媽說，你曾經喜歡一個女孩子，但，那個女孩子不是她……她說……”

她終於把自己的猜測全都說了出來。

爸爸靜靜聽她說著，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變恍惚，直到她停下來，他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結凍的湖面，很久之後才說：

“她是我高中時候的同桌，我們關系還不錯。前段時間才知道她丈夫其實和我有生意上的往來，她那天找我，也是為了這個。”

簡單的三言兩語，顧念卻明白了，垂眼想了一會兒，她問：

“爸，你愛媽媽嗎？”

聽她提起媽媽，爸爸的笑容再度變得真實起來：

“你媽媽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女人……”

太過堂皇的答案。

顧念心裏陡然一沈，他卻突然回頭，看著她笑道：

“所以，當然愛了。”

那樣理所應當的語氣，讓顧念陡然算松了口氣。

“爸，你要好好珍惜媽媽，會讓媽媽傷心的事，你一定不要做啊。”

她憂心忡忡的眼神讓爸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她的發頂，他輕聲說：

“那是當然了，傻丫頭，成天瞎琢磨什麽呢？”

他臉上坦蕩的神情，讓顧念沒有再繼續追根究底。

她決定不去追問爸爸是否還對當年喜歡的女孩念念不忘，也不再問那天為什麽會以那樣的神情看著另一個女人。

她選擇相信，相信媽媽在爸爸眼中是特別的存在，相信爸爸，絕對不會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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