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合照

春節一轉眼就過去了，開學第一天，班主任老王突然通知顧念去校長辦公室。

顧念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日理萬機的校長為什麽突然想起來找她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

“好事兒啊，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王的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

二月初，春寒料峭，校長室內卻是春意盎然，空調暖風嗡嗡得吹著，巨大的紅木桌旁還擺著兩顆綠植。

“你就是顧念？”

顧念對著眼前頂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並沒有忘記給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張校長一臉和顏悅色：

“高一的英語老師都誇你英語不錯，口語也好，下周一的升旗儀式，學校有外賓要來咱們學校交流，到時候想讓你來用英文做個演講，內容張明芳老師已經擬好了，你只要照著背下來就可以了，這個稿子你先看看，有什麽問題，可以和張老師商量……”

顧念接過稿子一看，無非就是介紹學校的悠久歷史順帶著對外賓表示友好歡迎，她對這樁差事興致並不算高，突聽校長又道：

“升旗儀式上，我要表彰這次競賽獲獎的幾個學生，到時候如果情況需要，還要麻煩你順便作為學生代表當一下翻譯……”

競賽獲獎的學生？

那麽，林易是不是也在其中……

一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有點激動。

也許這是個機會。

一個讓林易註意到自己的機會。

雖然明知自己的口語並不比從小生活在國外的他強多少，雖然她沒有美麗的外形，也不像李牧雪一樣活潑張揚，可顧念依然渴望自己身上的某些特質，能夠被他註意到。

於是，一整個周末，顧念都在家準備演講，從單詞的發音，到句子的語調，她不斷的練習調整，力求做到最好。

周一升旗儀式，校長在上面訓話，顧念在主席臺一旁默默低頭看稿。不一會兒，教導處主任張曉璐領著幾個男生走了過來，指了指她身邊的位置：

“先坐這兒等著吧，等一會兒顧念演講完，你們就上去領獎。”

走過來的全是奧數競賽獲獎的學生，大家清一色的穿著校服，可顧念還是一眼就看到林易也在其中。他正微笑著側首和身邊的男生說著什麽，高博看到顧念，走過來朝她眨眨眼睛，直接在她身邊坐下：

“一會兒演講緊張麽？”

她從林易身上移了視線，笑了笑道：

“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不過就是上去露個臉，哪像你啊，還要用英語演講，要是我，肯定嚇得立刻暈倒！”

高博看了眼她手中的英文稿子，露出敬佩的神色。顧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頭不說話了，餘光卻看到林易正和一旁的男生低聲說著什麽，側臉輪廓被早晨的太陽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色……

手上早就背得爛熟的稿子漸漸被她手上的汗水一點點浸濕變形，她沒來由的覺得緊張，一想到一會兒他也會聽到她的演講，她就能清楚聽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顧念！到你了！”

張曉璐這一嗓子，身邊原本正聊天的幾個男生，一下子靜下來，齊刷刷的看向她。

顧念故作鎮定的站起身來，就見張曉璐笑瞇瞇的拿著相機看著她道：

“一會兒多笑笑！我好給你拍幾張漂亮的照片當做活動照，快去吧，別緊張！”

背後數道灼人的目光如芒在背，顧念甚至不敢回頭。

他是不是也在看著她？

這樣想著，她臉上一紅，局促朝張曉璐笑了笑，匆匆握著稿子往臺上走。

面對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顧念扶正話筒，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用字正腔圓的中文開場：

“老師們，同學們，大家早上好。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a great pleasure to have you all here with us……”

隨著第一句話的吐出，那種縈繞在心頭的緊張感逐漸煙消雲散，顧念平靜下來，按之前準備好的稿子一句句娓娓道來。

眾人靜靜聽著，很難相信，這樣道地的發音、恰到好處的語速和節奏，竟然出自一個從未出過國門的高一女生之口。

“We hope you enjoyyour visit here and as a remark in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say, it’s such a delight to have friendsing from afar!”

演講結束，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校長和老師臉上也露出讚賞的笑容，外賓也看著她微笑，甚至有人上前問她是不是在國外生活過。顧念微笑搖頭，耳畔卻聽張曉璐在後面叫囂：

“林易呢！馬上就要頒獎了！林易去哪兒了！”

一個男生答道：

“他趁著演講去廁所了！馬上就回來……”

自始至終，顧念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只是這一刻，她的笑容有些僵。

她花了那樣大的功夫，只為了讓他聽到，可原來，他根本就不在場。

心中原本聚集起來的那點快樂頃刻間消失殆盡，原來，她的一切努力不過是竹籃打水，又一場空。

**

頒獎儀式終於開始，一群奧賽生魚貫上場，當校長把獎狀送進林易手中的時候，顧念看到他臉上掛著慣有的溫和疏離的笑容。

那樣無辜美好的笑容，可這一刻，看在她眼裏，無端端竟是顯得有些可恨了。

他們轉過身去面對主席臺，臺下再度響起熱烈的掌聲，顧念麻木的跟著眾人一起鼓掌，甚至沒有註意到自己始終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的，那飽含各種情緒的覆雜目光……

出神瞬間，他轉過身來，然後，和她四目相接，猝不及防的，心臟驟然緊縮，她仿佛被抓住的小偷般羞窘，飛速的移了視線，餘光卻看到他和其他人一起朝自己走過來，準備下場。

明明已經失望了那麽多次，明明知道一定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可一顆心，卻不爭氣的因為他的靠近，再度開始狂跳……

“Good job.”

毫無預兆的。溫和好聽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純正的美式發音，讓她一下子震住了。

猛然擡頭，林易已經她面前走了過去，可是，她似乎捕捉到前一秒他唇角微微揚起的那抹善意淺笑……

是他麽？

剛才，是他在同自己說話麽？

他待人一向溫和友善，這樣一句鼓勵也不足為奇，何況，剛才高博和幾個男生上臺經過她時，也紛紛誇她“太牛了”。

但……會不會是她聽錯了？

也許她產生了幻聽，就連眼睛也出了毛病……

她呆呆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唇角卻不可抑制的上揚，再上揚……

然後，又很快收住——

顧念，你到底在發什麽瘋？

她努力讓自己恢覆理智，然而剛剛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悶郁，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讚揚，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來了來了，一起照個相。”

升旗儀式結束，張曉璐抱著相機招呼大家站好，顧念本打算默默溜走，卻也被一把抓了回來：

“顧念，過來一起照！陸銘，你個子那麽高給我站到後面去！快過去吧！”

顧念被張曉璐塞進第二排校長旁邊的位置，接著她便發現，林易就站在她的左前方。

他的頭發被陽光攏上一層柔柔的光，她註意到他的發頂有兩個旋，烏黑的頭發繞著那雙旋生長，兩個旋的交界處，幾根頭發相遇後相互依偎著翹了起來……

難怪他發頂的總是傲嬌的豎著兩根呆毛……她有些好笑的想。

“哢嚓”一聲。

這一刻被永遠定格，成為永恒。

畫面裏，林易拿著獎狀，臉上掛著淡然而坦誠的微笑，頭微微側著，薄唇微張，似乎正和旁邊人說著什麽，而她，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頭毛茸茸的卷發，眼鏡後面一雙大眼睛偷偷看向他，唇角的笑容輕淺中透著幾分羞澀……

這張中學時代她和他唯一的一張合照，後來被顧念夾在東野圭吾的小說裏，永遠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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