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我們那一日別苑分離之後，穆承淵他們就帶著小楚回了城主府，商量著該如何讓眾人信服他們的話，畢竟揭露江簡的惡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讓仙門諸人都相信並接受這個事實。

因為彼時阮明嚴正忙著和白湘一起探查江簡的下落，所以穆承淵他們是怎麽商議的，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幾天之後，江湖上就掀起了一陣波瀾，說是害死廣和安的真兇居然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千機山，重新執掌了掌門之位不說，還廣發英雄帖，邀各大仙門掌門及其弟子於千機山一聚，看那架勢竟是與當初廣和安於上暄城召開仙門大會一般無二，一時間在雲州掀起了不小的波浪，眾人對此事紛紛議論不已，探討著這位穆掌門到底所為何意。

但議論歸議論，千機山還是要去的，畢竟穆承淵這幾個月都去了哪裏、又是怎麽回到了千機山、這一次的廣發請帖是有何居心，這些問題都是仙門眾人所關心的，因此就算對穆承淵此舉心有疑慮，他們還是不得不去千機山一趟，以探究竟。

“他們就把事情都說了？”聽到這裏，雲霄順口問道，“然後呢，仙門的人相信了沒有？”

“都說得差不多了，”阮明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且為了使眾人信服，就連穆二哥都站到了人前，以作證穆承淵和翡晉楚說的話都是真的。”

“他們把柳呈殊的事也都說了嗎？”我奇道，“柳呈殊是瀾劍門掌門，應該也在邀請之列，那柳呈殊就任由他們把事情都說開嗎？”

“他當然想阻止啊，只可惜沒用。”說到這裏，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阮明嚴嘴角一抿，笑道，“哎，我跟你們說啊，他才和其他掌門到千機山去呢，就立刻被翡晉楚拿繩子捆住了，差點引得仙門和他們三人開打，還是穆承淵震住了場面，才讓其他人安靜下來的。”

雲霄挑眉：“拿繩子捆住？”

我心中一跳，忍不住低頭輕咳一聲。

“我怎麽聽著這麽懸乎呢？”他繼續在那邊笑道，“就憑那小鬼的功夫，他能一下子就把人給捆了？他們三個出現在千機山，還廣發請帖邀眾人前來，那柳呈殊就算是個傻子都該猜到他們來者不善，沒道理一點準備也沒有。沒有先機、也不能出其不意、更沒有壓倒性的實力，那小鬼是怎麽制住姓柳的的？”

“聽說那繩子並非凡物，”白湘道，“而是小楚公子從他的師傅手中得來的捆仙索，就連神仙被捆了都掙脫不開，更別說凡人了。那捆仙索化形方便，據聞小楚公子只是手一揮，它就自地下忽然出現，把柳門主捆了個結結實實，在場的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柳門主就被五花大綁了。”

“哦……”雲霄緩緩道，“捆仙索啊，還是他師傅贈的。”

“你、你這麽看著我幹嘛，”見他的視線輕飄飄地往我這看過來，我就沒有來由地一陣發虛，明知在這件事上他其實半點也怪不到我，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回瞪他一眼然後理直氣壯地表明原因，可就是壯不起膽子，只能小聲嘀咕道，“小楚他法力不夠，可又對那柳呈殊恨得那麽深，我這不是怕他見了仇人一時沖動嘛，殺敵不成，反倒把自己給搭了進去，就把仙索給他了……”

“你倒是大方，”他哼笑一聲，似嘲諷又似誇獎，“神兵利器說送就送。什麽時候給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是他跟著穆承淵他們離開的那天，”我訕訕一笑，“你那時不是在跟阮明嚴說著話嘛，小楚就把我拉到一邊去，問我有沒有什麽好東西借給他，他想拿來對付柳呈殊。我就想仙索這東西正好，就給他了，而且這東西其實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捆仙索，就是從我的千竹金線上面截下來的一段，只是附上了我的法力，所以柳呈殊才掙脫不得的。”

“那你還跟他說這是捆仙索？你存心坑他啊？”

“哪有！”我連忙解釋，“我可沒說那是捆仙索，要不是他說是師傅相贈的，我還不會意識到這說的是我送給他的仙索呢。”

“那就是他故意說的了，用來唬人。”阮明嚴趁機接口，敲著桌面道，“你們想啊，這捆仙索的名號多麽響？那些歪七扭八的話本傳記裏但凡提到，那都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捆完這個捆那個，一般人聽到就會下意識地往神兵寶物那方面去想，再看那柳呈殊又被捆得結結實實，花朝又曾經在仙門大會出盡風頭，他們是不信也得信，穆承淵能夠鎮住場面，我估計這個捆仙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鎮住場面之後呢？”雲霄淡定自若道，“那些仙門中人相信了他們的說辭沒？在捆仙索的威懾之下。”

“當然沒人相信了！”阮明嚴道，“哎，不是我說，咱們幾個都不是仙門中人，花朝又是世外高人收的弟子，不在傳統的名門之列，根本就不了解金仙二字在仙門中代表了什麽。那可是為他們誅魔尊、鎮魔道、順帶還鎮壓了魔尊遺子數十年的金仙啊，更關鍵的是他還隱居了四十幾年！”

誅魔尊……

聽到阮明嚴吐出這三個字，我下意識地就往雲霄那邊看了看。

雲霄神情淡然，仿佛阮明嚴說的事跟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一樣。

誅殺魔尊的明明是他，可雲州世人卻把這個功勞完全算到了別人的頭上，把別人供奉著膜拜崇敬了四十幾年，卻反倒對他這個真正的大恩人當成魔尊遺子來追殺斥責，這中間的反差如此巨大，我……真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情。

會怨恨嗎？不滿嗎？

想著這些東西，不知不覺的，我就盯著雲霄的側臉出了神，看著他的臉龐在燭火些微搖曳的照耀下暈染上一層柔和的光芒，我的思緒就不知不覺地飄遠了。

好在沒過多久，雲霄就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往我這邊瞥了一眼後就沖我一笑，成功地使我回過神來，連忙收回視線，裝模作樣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借著這個動作使自己亂跳的心平靜下來，把註意力回到阮明嚴的身上，繼續聽他講下去。

阮明嚴顯然沒有察覺到我的出神，還在那邊滔滔不絕地講著：“……要知道，這一直在人前和在人後差別可是相當大的，如果江簡這四十幾年沒有隱居，如今的仙門有可能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新一代的弟子就會因此對他的存在感到麻木，只會覺得他厲害強大，而不會覺得他飄渺如仙、高不可攀；一旦隱居了，這就不同了，那就是世外高人、遺世獨立，人們對隱居者可是很包容的，他們不會尋找他的缺點，只會傳頌他的美德與功績。你們是不知道，但是我開這茶館開了好幾年了，琴老爹天天在我這說書，但凡是有關仙門的，他都會說到金仙江簡，而一旦沾上金仙二字，那就是數不清的讚美之詞、仰慕之語，現在還好，因為上暄城一事，人們的註意力全都轉到你們兩個身上了，對金仙也是有了點微詞，因為你一箭就把他的火墻給全數奉還了，所以他的風頭被你搶去了點。”他對著雲霄道，“現在提起金仙江簡，一般人都會聯想到你這個魔尊遺子上頭去，而因為上次交手，在眾人眼中看來，你是完全壓制住了金仙江簡的，所以你比他還要厲害，眾人對他的崇敬之情也就減少了幾分，但只是幾分而已，他在仙門中仍然份量深厚，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

他搖搖頭，感嘆了一聲，接著道：“不得不說，金仙二字在仙門中的份量實在是太大了。有許多、不僅僅是一代啊，有無數數不清的仙門弟子都是從小聽著金仙除魔的故事長大的，他們對江簡充滿了崇敬之情，並且在上暄城見識到了他的無上法力——雖然他最後不敵你手，但那只是因為你更厲害而已，不代表他不厲害，再加上你又有個魔尊遺子的名頭擺在前面，”他對雲霄道，“所以仙門眾人只會對江簡更為敬仰，崇拜可能會少一點，但仰慕之情是不會少的。至於那些老一輩的，像岳合壹之流，他們雖然對江簡沒有那麽盲目崇拜，可是頭腦卻更為清醒，想得也更多。江簡的實力擺在那裏，他又的確是為仙門除去了魔尊、把魔道逼到了長印山這一個角落裏，只是這一點，就足夠仙門對他頂禮膜拜了。還有那個柳呈殊，也是個假仁假義的，可就是因為他假仁假義，才能把面子上的事情都做足了，自翡懷衍出事後，他是把瀾劍門打理得井井有條，別人讓他繼承門主之位，他還假意造作地再三推辭，最後幾乎是眾人求著他當門主的，他這個人在仙門中是什麽形象想必不用我多說。反觀穆承淵他們兄弟倆，一個頂著殺人的兇嫌，一個更是從來不曾在眾人面前出現過，如果有心，光是傀儡人一事就足夠讓仙門給他安一個欺瞞眾人的帽子，再加一個曾經被你們兩個在大庭廣眾之下救走的翡晉楚，該相信誰，不該相信誰，從一開始，這個天平就是斜的。”

我和雲霄對視一眼，我是擔心中帶著點憂慮，雲霄則是繼續他漫不經心的神情，“那後來呢？事情就這麽僵著了？”

“本來，事情是有點轉機的。”阮明嚴道，“一開始的時候是沒人相信，可是當穆二哥帶著穆老掌門生前一直隨身佩著的青簧短刃出現，就有人開始動搖了。翡晉楚也放話，說是若他們不信，大可試一下柳呈殊的功力，信誓旦旦道若以殺招襲向他，一定能逼出他體內的護體魔功，這個提議，無論是對想要證明柳呈殊清白的仙門來說，還是要證明江簡惡行的翡晉楚三人來說，都是一個可行的方法，所以岳合壹站了出來，準備按照翡晉楚所說的，試一下柳呈殊的功力。”

這下我來了興趣，若是那岳合壹出了殺招，攸關自己性命，柳呈殊一定會自保的，於是連忙追問道：“怎麽樣，試出來了嗎？”

出乎意料的，阮明嚴搖了搖頭。

“怎麽會？”我怔然，“那柳呈殊就什麽反抗也沒做？那……他被岳合壹打死了？”

“他是死了，可不是被岳合壹打死的。”阮明嚴沈聲道，“他是被左護法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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