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仙門之一的瀾劍門門主柳呈殊死在了前任魔尊的左護法紅夭手下，這件事一出，幾乎整個雲州都為之嘩然。

若說之前的穆承淵回千機山一事只不過是小打小鬧，那這一件事就相當於是地動山搖的大事了，整個仙門都被她此次出手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且她非但出手殺了柳呈殊，還大張旗鼓地現身於眾人跟前，並留下了一翻狂言。

——少主已歸，魔道再興不遠，今日，本座殺這小小螻蟻，只是為了給少主接風洗塵，若爾等不想與他一般化為屍骨，識相的，就速速早日投降、歸於我道，少主心善，必會放你們一條生路，讓你們不必與此人一般，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曉自己死期。

這一番話是阮明嚴覆述給我們聽的，雖然只是依葫蘆畫瓢地再說了一遍，但我依然能想象到紅夭當時的威風凜然，甚至能想象得出來她一身獵獵紅裙地站在風中、一臉狂傲地說著這話的情景。不得不說，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這位魔尊左護法留給我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就算只有寥寥數語，我依然能感受到獨屬於她的那一份艷麗冶然，想必那些在場的仙門弟子都會跟我一樣恨她恨得牙癢癢吧，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把氣往肚子裏咽，那種幾欲吐血的感覺一定會給他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我在這邊廂心有戚戚焉，那邊，阮明嚴已經把紅夭之言說完了，正端杯飲茶，等放下後才接著道：“不久，也就是今天中午的事。不過雖然發生的時間並不長，但整個仙門已經差不多都亂套了，現在可能還看不出端倪，等到了明天，那些仙山城鎮就得亂起來了。流江城受穆二哥管理，一直不怎麽對外來往，所以你們可能不會覺得有什麽變化，但別的地方就不同了，就說幽州吧，那可是個夜夜笙歌的繁華之地，又是閣水門禦下之所，今天晚上肯定一陣天翻地覆，等著瞧好了。”

他邊說邊搖頭：“我說雲霄，你到底跟左護法說了什麽？怎麽你一去長印山，她就大改從前隱忍不發的作風，囂張不已地出現在人前了呢？還說了那番狂傲之言？哎，我可警告你，咱們那左護法可不是吃素的，你可不要與虎謀皮啊。”

對於阮明嚴語重心長的告誡，雲霄回他的是一聲嗤笑：“她什麽時候改過作風了？不都一直這樣囂張的嗎，只是以前是在長印山威風，現在是在仙門面前威風而已，換了個地方罷了。我跟她也不是與虎謀皮，而是相互利用，她想借此機會重振魔道威風，甚至趁機重創仙門，使魔道再度回到當年的盛況，我呢，則是想借著她的手來逼出江簡，坐得漁翁之利。”

“逼出江簡？”阮明嚴一驚，“你不會是想——”

“不錯，”雲霄道，“經過今日一事，仙門定會魔道驚懼不已，紅夭的法力我還是有點數的，翡懷衍或許能與她一戰，廣和安也有這個實力，可惜啊，這兩個人都死了，剩下的岳合壹迎蘿之流完全不足為懼，不是她的對手。更別說他們內部還各有心思，不可能毫無保留地合力來對付魔道了，在被逼到絕境之前，他們首先會做的不是合力迎敵，而是去找江簡，你信不信？”

“真的嗎？”白湘有些憂慮，“仙魔兩道水火不容，又有那樣的深仇大恨，那個魔尊左護法今日已經是格外挑釁了，仙門若是不想被魔道趁機占便宜，就該在最快的時間組織起來迎敵才是，最起碼也要把魔修趕回長印山內啊，畢竟、”她看了雲霄一眼，似乎有些尷尬，“畢竟只有在長印山內的魔修才是仙門無需畏懼的，他們只要一日在長印山外，就一日是仙門的心頭大患，不是嗎？”

“你錯了。”雲霄微微一笑，“長印山外和長印山內有什麽區別？不過就是一片密林罷了，還能是銅墻鐵壁不成？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魔修，魔道就該永遠是仙門的心頭大患。”

“該？”我聽出了他話裏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蹙眉道，“你的意思是……”

雲霄輕哼一聲：“這些仙門的掌門腦子似乎都有點問題，他們好像都覺得那些魔修只要不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就不要緊，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不妨礙他們的修仙天途。”他搖了搖頭，“也怪不得這麽多年雲州也沒出過一個飛升成仙的修士了，就這麽點眼界和心思，能修成仙才有鬼了。今日紅夭出現，你信不信他們最著急的不是怎麽阻止魔道在雲州發展壯大，而是挽回他們仙門的面子？所以他們會比我們還要著急去找到江簡，因為只有他，才能與紅夭一戰，替他們挽回仙門的面子。”

“你這話……也說得太絕對了吧？”他這話聽上去是很解氣，可或許是因為我身為蒼穹弟子的關系，怎麽聽都覺得有些不妥，便道，“難不成這雲州就沒有一個正常的仙門弟子了？”

“正常人當然是有的，只不過沒幾個身居高位罷了，好不容易有點腦子的幾個要麽被江簡害死，要麽被他冤枉，其餘的都只不過是虛有其表的蠢貨而已，不足為懼。”雲霄聳了聳肩，“反正不論是我還是紅夭，江簡都是我們兩個要除去的敵人，所以在短時間內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逼出他、除掉他，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通力合作吧。”

“真的嗎？”阮明嚴深深地皺起了眉，“雲霄，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紅夭來這麽一出，不僅讓仙門的心思全都放到了江簡身上，更是把你推上了風口浪尖，她以給你接風洗塵的名義殺了柳呈殊，仙門自然會覺得她出手是經你授意的，這對你不利啊。”

“沒什麽不利的。”雲霄一臉的無所謂，“反正我這個魔尊遺子的身份擺在那裏，仙門的人早就視我為頭等大敵了，她今日出來也好，不出來也罷，我在仙門眼中也依舊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又何來有利不利一說？”

“可她這是在汙蔑你，”白湘急道，“她借著你的名頭去殺人，雲霄公子，難道你就不生氣嗎？世人都會以為是你要柳門主死！”

“那又如何？”

雲霄的這句話徹底讓白湘失了言語，也讓阮明嚴怔在當場，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對，不對不對，雲霄，你這個態度不對啊，就算你不在乎你的名聲好了，可是她這麽大咧咧地以你的名義大肆搗亂，等到最後對你肯定也是不利的，你——”

“我又不想當金仙，也不想流芳百世，名譽和聲名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雲霄淡淡道，他站起身，唇角一牽，對他們二人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兩個今晚險些著了江簡的道，又是傷又是累的，陪著我們在這裏說這麽久也不容易，還是早點休息為好，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花朝，”他偏頭看向我，“回去了。”

我有些意外，但也覺得打擾人家這麽久是不怎麽好，便依言站起，只是還不等我跟白湘他們道別，阮明嚴就已經不依地嚷開了：“哎哎哎，你這是聽完了就想跑啊？這要是換了我們在你別苑裏，你是不是就要開口趕人了？”

“不然呢？在這裏陪你們坐等到天明。”

“……”阮明嚴有一瞬間的張口結舌，“不是，你好歹也把你們此行的經過也說一下啊，我都把仙門最近的情況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你們了，長印山發生了什麽事，你總得說兩句吧？”

此行的經過……

我臉一熱，不期然地就想起那個迷亂的夜晚來，正想岔開話題，就聽雲霄在一旁道：“沒什麽好說的，那裏的變化不大，和我們走時差不多，除了紅夭愈發得勢之外沒什麽區別。”他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什麽般加了幾句，“哦，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現在的長印山明顯沒有以前混亂了，看來是有人費了大功夫整治的，看來當初你所說的她志向遠大此話不假，她可真是耗費了一番心血的。”

阮明嚴苦笑：“你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

“怎麽不是？”拋下這一句話，雲霄就沒有再理會楞住的阮明嚴，轉身朝我一笑，“回去吧。”

我本來以為紅夭當場殺了柳呈殊只是為了給魔道立威，可卻沒想到這僅僅是個開頭，在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仙門弟子被魔修打傷或者殺害的消息傳來，流江城還好，自穆啟死後，穆承江就設下了重重禁制，外間的仙門弟子皆不得入城，因此這裏還是比較風平浪靜的，可外面卻是徹徹底底地亂成了一團，而隨著魔修的不斷張狂，最終，整個雲州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琴老爹已經不肯來茶坊了，”阮明嚴嘆著氣道，“他說魔修出世，這世道要變，流江城現在雖然還是風平浪靜的，可到底也是個仙門，也有城主府，魔修總有一天會殺到這裏來，所以他準備帶著他的孫女離開這裏，尋一處沒有仙門也不會有魔修到來的地方安家，安安靜靜地過他的小日子去。”

“沒有仙門？”我疑道，“這雲州不是個修仙之世嗎？仙門隨處可見，路過的人裏更是十個人裏能挑出三五個仙門弟子來，真的會有那種世外桃源嗎？”

“你說得對啊，那就是個世外桃源，是個可想、可願，卻不可得之地。”不知我的哪一句話觸到了阮明嚴的心弦，就見他輕笑一聲，舉起手中的茶杯輕抿一口，笑著朝我看來，“花朝，你說你自小就被世外高人收為弟子，因此從小到大，你都是在凡塵俗世之外長大的，直到半年前，你才因故下山，到了這紅塵中來。”

我不知他想表達什麽，遂靜靜地聽著他說完。

“我雖然前半生都在長印山裏摸爬滾打，但也終究是個俗世中人，是雲州人。”他道，“那我今日就當做主人翁來問你一句吧，花朝，你覺得這裏怎麽樣？這個全民好修的凡塵俗世，在你眼中是個什麽模樣？小生實在是好奇啊。”

“很……好啊，”我想不出什麽曼妙精準的詞來，只能幹巴巴地道，“我覺得很不錯，怎麽了？”

他輕笑一聲，看向窗外。

風從外面低低地滑進來，吹起他肩旁的兩三縷發絲。

一瞬間，我竟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了幾分迷離之色。

“那現在呢？”他繼續問我，“當魔修出世、魔道再度現於世人眼前，每天有無數的打鬥與殺戮發生在這雲州大地的各個地方，仙門勾心鬥角，你推我脫，卻始終沒有想出一個鎮壓魔道的法子來，普通百姓人心惶惶的當下，你還覺得這裏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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