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道驚雷劈下，穆啟面色頓變，他豁然起身，看向施綺含：“沒有收到？！”

“是啊。”施綺含不解道，“師兄，你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

“你們真的什麽都沒收到？”穆啟的面色已然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一封信也沒有？”

“……若是尋常的往來之信，可能有幾封，但我那幾天都待在房裏沒有出去，所以不太清楚，可能師傅他收到了，但是沒有告訴我——師兄？你要去哪裏？這天都快黑了，你——師兄！”

沒有理會施綺含在身後的叫喊，穆啟徑直出了房門，在千機殿攔住了正要回房歇息的劉以道。

“啟兒？”見到穆啟，劉以道很是驚訝，“這麽晚了，你來找為師有何事？”

“師傅，”穆啟頓了頓，見左右無人，就也沒有多做迂回，直接開門見山道，“敢問師傅，在師妹大婚的前幾天可曾有收到過弟子的來信？”

劉以道一怔：“你給為師寫過信？”

穆啟神色一緊，但下一刻，他又道：“不、不算是弟子寫的，那是一封不具名的來信，信上說了魔尊右護法蕭匕將於三月十二血洗千機山之事，且仙門中有內鬼相助，希望諸位掌門能夠早做準備，且註意飲食安全，免得中了奸人詭計。這些信應該分發到了每個掌門的手裏才對，師傅，難道你們都不曾收到？”

劉以道的神情就變得嚴肅起來，他不傻，自然聽出了穆啟的言外之意：“不曾。若是我們早就收到消息，當日就不會飲下被那孽徒摻了藥的茶水了，若非如此，我們又豈會被那魔道輕易拿住？啟兒，這是怎麽回事？莫非除卻那孽徒之外，仙門中還有那等吃裏扒外之人？”

穆啟就咬緊了牙：“不錯！正是那等吃裏扒外、黑心黑肺之人！不過請師傅放心，他並非仙門中人，千機山也不會再出一個尹東，只可恨我太過糊塗，明明早就看出了他不懷好意，卻還天真地相信他會於大節不虧！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可惡！”

“不是仙門中人？”劉以道疑道，“那會是誰？”

穆啟沒有回答，而是道：“師傅，情勢危急，那人或許已經……弟子務必要下山一趟，請師傅批準！”

劉以道更驚：“你要下山？現在？”

“此時此刻。”

“可——”

“人命關天！還請師傅恩準弟子下山之請！”見劉以道猶豫，穆啟幹脆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大有劉以道不答應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他低著頭，盯著紋路斑駁的青石地板，沈聲道：“個中究竟，等弟子回來後自會向師傅一一稟明，請師傅關禁制、開出陣，恩準弟子下山！”

劉以道只是沈默了片刻就長嘆一聲，道：“罷罷，你去吧。只是啟兒，切記萬不可急躁行事，就算事情沒有了轉圜餘地，你也要記得還有人在千機山等你，不可輕易……你去吧。”

穆啟面色一喜，卻並沒有立刻站起身來，而是先鄭重地向劉以道磕了一個頭，道了一聲“弟子謹記師父教誨！”，這才站起身，轉身往千機殿外走去。

自從仙魔兩道交惡以來，仙門附近就多有禁制結界布置，尤其是護山陣法一類，更是傾註了仙門全部之力，就算是不以內修外法見長的千機山也不外如是，層層疊疊的結界禁制一層罩著一層，就算是法力強橫如魔尊右護法蕭匕，也只能帶著魔修一步步地從山腳殺上山，無法一步登天，陣法之強可見一斑。穆啟深知此道，便直接求了劉以道關閉護山陣法，以瞬移之法離開了千機山，來到了一處瘴氣彌漫的密林之中。

此時夜幕已降，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再加上這處處彌漫的瘴氣深霧，密林中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穆啟沒走幾步就被迫停了下來，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這才勉強照亮了周圍幾尺，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很急，但密林深處不比陽關大道，路途泥濘不平不說，還時不時有殘枝斷樹擋著，時不時就會被絆一下，不過一盞茶的時光，穆啟一身的道袍就撕破了幾個口子，臉也被樹枝劃破了皮，滲出了一點不多不少的血珠，但他恍若未覺，繼續在密林中跌跌撞撞地走著。

他不斷地往前走，又不斷地被周圍事物所絆，等到月上中天時，他整個人已經非常狼狽了，手中的火折子也燒了一半，一點火星明明滅滅，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散，但他依然沒有停下步伐，繼續往前走著。

就這麽又行了一炷香左右的時辰，一個人影忽然從瘴氣中緩緩步出，帶著幾分懶散道：“這世上不是只有仙門才懂得布陣的，你破不了這裏的陣法，就算在這林子裏再走上十天十夜也走不出去。我說你啊，怎麽平時看著一個挺條理分明的人，每到關鍵時刻總會犯傻？你是真呆還是假聰明啊？更何況你也走不了十天，這林子裏的瘴氣頗為厲害，你又不像我這般修為高深有仙氣護體，不出三個時辰就得倒在地上，到時你想讓誰來幫你收屍？”

那人影起先在瘴氣中並不清晰，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他開口時穆啟更是渾身一震警惕了神色，可待那人影逐漸從瘴氣中走出，穆啟就瞪大了眼睛，驚喜不已地喊道：“恩公……恩公？！”

“別嚎了，我聽得清。”雲霄抱起雙臂，似乎是不耐煩地說了穆啟一聲，但下一刻，他又神色一轉，微笑著看向穆啟，溫和道，“你是特意來尋我的？”

不知是否是瘴氣的緣故，雲霄的身影泛著一層珍珠乳白，朦朦朧朧的，似乎下一刻就會被風飄散，但他的面龐神色卻又那麽清晰生動，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穆啟自然也察覺到了，但他只是楞了一瞬後就大力點了點頭，急不可耐道：“是！恩公，我是來尋你的，那江公子、江簡他不是好人！”他急急忙忙地解釋，因為著急，話都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了，“他騙了我們！那日他假意欺騙我寫信，又攔下恩公自己前去送信，實際上卻根本就沒有去，他一封信也沒有送給師傅他們！恩公，他從一開始就心懷歹意，他、他並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他在幫著魔道對付我們，恩公！”

“你錯了。”雲霄道，又趕在穆啟開口辯駁前道，“他不是不想鏟除魔道，而是不想我積攢太多功德。”

“……什麽？功德？”

雲霄低頭一笑。

“我身負卷軸之命，下山除魔衛道，就相當於把整個雲州的未來全部都系在了我一人身上。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自大，但其他的你也聽不懂，就這麽理解吧。江簡昧下信件，並不是為了幫助魔道對付我們，只是想讓仙門對蕭匕之襲毫無準備而已，這樣就會有更多的仙門弟子死去，而這些人的死全部都是算在我頭上的。”

穆啟張口結舌：“怎麽會？”

“怎麽不會？”雲霄笑問，“神仙不講性命，只講因果，雖然下凡離山的是我和江簡兩人，但只有我一人身負卷軸之命，所以那些仙門弟子的死也只會算在我一身身上。他們全部因我而死，就算我當日鏟除再多的魔修，兩相因果相互疊加抵消，也只不過是抵消了大半而已，我身上依舊背負著數十條仙門弟子的性命。”

“這——這不公平！”穆啟漲紅了臉，“天道怎能如此獨斷專橫？！”

“不過也不要緊，”雲霄慢條斯理道，“我已經誅殺了魔尊，這是一項大功德，足夠抵消那些仙門弟子因我而死之過。至於江簡，”他輕嘆一聲，“他也廢了，雙目已瞎，一身神術仙法也都被我封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穆啟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雲霄說了什麽，當下驚喜交加：“當真？那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此等小人果然還是不敵恩公。恭喜恩公！我——我實在是——”

“不敵什麽，是我輸了。”雲霄微微蹙眉，“我說穆啟啊，我不過就是救了你一回罷了，你用得著天天在那恩公長恩公短的叫著我嗎，一有機會就拍我馬屁，你這要是生在九州，那天生就是當佞臣的料啊。”

穆啟一怔，剛要說話，雲霄就又開了口。

他笑著道：“你還沒看出來嗎，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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