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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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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小的時候起,風韶音便知道自己跟鎮上別的孩子不同,別的孩子都有爹,但是他“沒有”。

“沒有”的意思,並不是他父親去世了,而是他的父母不住在一起。清水鎮的人以為他母親俞氏是個寡婦,但他知道,母親其實是父親的……外室。

偶爾在家裏,他能碰到那個讓他叫“爹”的男人,他每次都給他帶來不少好吃好玩的,而在這個時候,母親平時蒼白的面容,會變得紅潤,她的眼睛也會變得明亮而有光澤。

一次和小夥伴們在山坡上野的時候,他爬到樹上,摘了比阿牛更多的板栗,阿牛生氣了,罵他,“你這個沒爹的小雜種!”

風韶音怒了,撲上去撕打阿牛,雖然阿牛比他高比他壯,幾次把他打倒在地,他還是爬起來勢如瘋虎地繼續撕打,最後阿牛被他不要命的氣勢嚇住了,反而求他不要再打了,向他道歉認錯。

當俞氏看到鼻青臉腫的風韶音時,本來很生氣,但弄清楚他打架的原因後,反而把他摟在懷裏哭了起來。他還記得母親滾燙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面頰上。

半個月後,父親來了,他悄悄在門外,聽到了記憶中父母的第一次爭吵,父親終於同意帶他和母親回風府。

他歡呼著,雀躍著,充滿了對風家老宅的憧憬,卻又惴惴不安。聽說祖父很嚴厲,他會喜歡自己和母親嗎?

父親進門了,大門又在他身後慢慢合上了。他和母親一直跪在門外,等了又等,膝蓋跪得生疼,等到太陽快下山了,門卻始終沒開。

回家後,連續幾夜,他聽到了母親在臥房中壓抑的飲泣,他握著拳頭發誓,他恨風家,也恨那個叫“爹”的男人。

父親來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了,等到他快十歲的時候,終於不再來了。母親告訴他,因為祖父死了,父親成了新的風家族長,事情太多,所有沒有時間來了。

風韶音暗暗冷笑,既然是新任族長,把母親接進風府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但父親卻始終沒有。他更恨他了。

慢慢的,母親似乎也想通了,習慣了父親不再過來的生活。一次一位道長路過清水鎮,無意中見到他,說他有仙資,母親便變賣田產,湊足了路費,送他去太清宗學仙,參加十年一次的仙門甄選。

那個夜晚,在路邊的小廟裏,他第一次見到她。

聞著飯菜的香味,他更餓了,這時,他聽到她輕聲吩咐家仆盛一碗飯菜端給自己。她的語聲溫暖柔軟,她一定很溫柔,很善良。

他過去謝她時發現,原來她比自己想象的更美。

原以為人生如飄萍,他不知何時能再遇到她,或者此生再也遇不到她,等他入了太清宗,才發現,原來她已比他先入門,她是他的蕭師姐。

也許是有當日路邊偶遇的緣分,師姐常找他一起練劍。他也很喜歡和她在一起,漸漸地,他發現,一天不見到她,他就很想她,他這才明白,原來他喜歡上她了。

但他卻自慚形穢。師姐是三大世家之一的蕭家嫡女,又是這一批弟子中仙資最高的人。而自己卻只是外室之子。而且,不知為何,自己在別的課業如奇門遁甲、觀星術上名列前茅,但在修為上,卻總是進境很慢。練劍時因為修為跟不上,劍招也使不好。那時,他還不知道,那是因為他身負神血的緣故。

但他知道,師姐對他始終只是師姐弟的情份。她喜歡的人,是王清之,那個雋美如謫仙,修為極深,帶她入宗門的男人。她每次提到王清之時,眼睛就亮了起來,就像以前母親見到父親時一樣。

雖然心裏很失落,也很酸澀,但師姐對他很好,不僅不厭其煩地指點他的劍術,還在別的師兄弟欺負他時,挺身而出。風韶音想,此生能默默地當她的好師弟,默默地關心她陪伴她,也就夠了。只希望王清之以後,能好好待她。

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會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沒想到,那日母親帶著黃犬來了。母親送他入門後,便獨自住在太清宗山腳下的小鎮上,自己時常會去看她。這黃犬,他見過幾次,這不是風家的黃犬嗎,還隨著父親到過清水鎮幾次。

母親流著淚,道:“這黃犬是自己找上我的,我懷疑……你父親他們,出事了。”

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他們出事了,又與我何幹?娘,你還惦記著風家,他們把我們害得還不夠慘嗎?當時你送我來太清宗修仙的時候,不也說過我們與他們再不相幹了嗎?”

他又說了幾句話,便忽然頭痛欲裂,昏了過去。在昏迷之中,他做了無數的夢,仿佛經歷了無數的事,等醒來之後,他已經完全了解了風家的秘密,和父親的苦衷。

他也知道,除了自己,風家滿門都已經死了。

原來,風家是神的後裔,在凡間的使命就是守護神器昆山泣。這個使命和他們的血脈一起傳承,仿佛刻入了他們的骨血之中。

他了解到,遠古時期,創世神傳下了修仙之法,從而所有有修仙資質的凡人都可以通過修煉而登仙,於是仙界慢慢形成,並開始繁榮昌盛。而神界為了防止仙界隨意插手凡界的事,和仙界訂下洪荒之盟,在盟約約束下,所有真仙入凡界,修為會自動壓制到飛升之下。

但創世神也同時傳下了神器昆山泣,如果凡界真的遇到不可解的事,需要仙界的介入,則必須是凡人親自到東海之濱彈奏昆山泣,打開仙凡通道,向仙界求助。只有這樣,仙界介入凡界,才能不受洪荒之盟的約束。

風家早已不是純正的神血,而因為母親是凡人,他血脈中的神血更加淡薄,必須所有其他的風家人死光之後,神血才能在他的血脈中覆活,並傳承了數代以來的記憶和使命。

他發現,也許是受神血的影響,他開始變得冷漠了,仿佛如同神一樣,冷冷的,高高在上地看著這凡世。但每次想到師姐,他漸漸冰冷的心又會活了過來,蓬勃地,熱情地在胸腔中跳動。

他終於了解了,為何父親成為族長後,反而對母親冷漠了,父親血脈中的神血比他更純粹,也許那時,他已經完全被神血控制了。

他知道,玉箜篌已為王清之和師姐他們找到了。

他也知道,昆山泣的缺失部分在康都,藏在欽天監觀星臺的某處。

他不告而別地離開了太清宗,投入欽天監李大人門下,輕易用自己的學識折服了他。他不得不苦笑地承認,自己在奇門遁甲、觀星術上的天賦,其實也和血脈有關。

他聽說了王清之向蕭家下聘的消息。他默默為師姐高興,王清之對她是真的好,師姐,你如願以償,一定很高興吧?不知你有沒有,在閑暇之餘,偶爾想起過我?

在一次觀星時,他看到天象已亂,大亂將起。他偷偷取出了那玉質橫條,把它放入懷中,和泥人一起,緊貼著心口放著。也許,是為了保護神器,也許……是為了感覺離她更近,看,你有神器的一部分,我也有它的另一部分。

形勢終於惡化了。

魔君墨九洲終於徹底瘋狂,開始魔化凡界了。

王清之對自己淡淡道:“風韶音,你身上也流著凡人之血。難道你要看這凡間,淪為魔域?時至今日,你還要袖手旁觀嗎?”

還能嗎?其實他可以的。父親死後,母親也漸漸失去了生機,如同花朵失去了陽光水分,漸漸地枯萎,最終死去。

凡界其實已和他無關,除了師姐……她還是凡人。

正如當年在太清宗,陸景雲欺壓他的時候,師姐挺身而出保護了他;這次,輪到他來保護她了。

他抽出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鮮血噴濺在昆山泣上,他看到她大顆大顆湧出的淚珠,無端感到了一陣滿足。原來,你也是會為我落淚的。

他躺在她柔軟的懷裏,聞著她身上的幽香,聽她叫他的名字“韶音”,感覺她的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他笑了,帶著滿足,這就夠了,足夠了,他不能太貪心了。

師姐,你可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從第一眼看到你,我的心便遺失了。

此生,為你而死,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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