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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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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後,官兵回報縣城大水退了,楚勀立即差人讓官兵自百姓中選了健壯的漢子們準備回縣城收拾善後。

一行人出發前,竇娥叮嚀楚勀道:「大人,回縣城收拾的官兵漢子們一定要面系白布巾,處理淹死的屍首,無論是人或家禽,務必要焚毀,若就地掩埋,屍水恐怕會滲入地底汙染了水源,難保不會發生瘟疫。」

「多謝小娘子提點。」楚勀轉頭趕緊交代阿特爾,讓他盯著人照做。

「後院住的多半是體弱的,用不著趕著讓他們回縣城,等清理得差不多再讓他們回去無妨,不差這幾日。」

「小娘子說的極是。」楚勀立即又附和道。

阿特爾簡直看不下去了,這就是主子說的扮老實人嗎?她說的那些事兒,恐怕主子早就想到了,根本是在裝傻,為了不再讓眼睛、耳朵遭受荼毒,他領人趕忙辦事去了。

片刻,送走阿特爾一行人,剩下楚勀、竇娥站在大門外。

他有些不安的問道:「小娘子……還生我的氣嗎?」

「生大人的氣?」她一臉茫然。「有嗎?民女怎敢呢?」

「小娘子定是惱我欺瞞你們了,要不往常小娘子都喊我阿勀的。」楚勀一臉委屈。

「先前會這麽喊,是因為不知曉大人的身分,再說了,大人做事需要維持官威才能服眾,民女總不好無禮的直喊大人的名。」

「小娘子當真不惱我?」他目露喜悅。

「不惱啊,這事兒是我們沒問仔細,大人也不算欺瞞,大人並沒有錯。」竇娥不太明白他為何老是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那……小娘子私底下仍是喊我阿勀,可好?」楚勀的臉發熱,完全放下身段地求道。

「可以嗎?」她困惑反問。

其實在知道他真正身分的那一剎那,她心裏是有些失望的,覺得他不若她以為的在乎自己才沒把他的真實身分說出來,可後來仔細一想,她從沒細問過他在衙門當的是什麽差,所以不能全怪他。

或許他是覺得表明了身分,大家就無法自然相處,單身來楚縣赴任的他,說不定正是喜歡蔡府給了他一點家的自在感,才會時常往蔡府跑。

她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也就不再計較他隱瞞自己是縣大人的事,但不計較跟知道了是兩回事,她總不好如從前那樣直喚他的名,一則,她不確定他對蔡府、對她,究竟是怎麽想的,是單純覺得蔡府飯香菜好,忍不住饞,才時常往蔡府跑,還是對她有那麽點意思?

二則,災民住進了蔡府,他既然是縣大人,她明面上與他保持距離比較恰當,免得讓人在背後議論紛紛。

仔細想過,她確實是半分都不惱他,況且她發現他看起來老實,私下相處也和善,但處理某些事情卻又十分果斷淩厲,好比師爺的事。

至於他先前帶來府裏、說是同鄉的顧五,他後來老實告訴她,顧五的真名是阿特爾,不是經過楚縣來探望他的同鄉,而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

竇娥這幾日雖忙,但腦子並未休息,待她細細整理過認識楚勀以來的點滴,她覺得楚勀是有心計的,並非全然老實,這點她也能理解,畢竟是個當官的……

總之,她不惱他,卻也必須主動保持距離。

原當楚勀是個小官差,她不只想找他當隊友,也對他產生了一些好感,如今知曉他是縣大人,她的心思也只能先放一邊了,他若不表明什麽,她就當沒事。

而她比較介懷的是,他特地帶阿特爾來蔡府,究竟是什麽意思?是看穿她對他有幾分情意,認為她高攀不上他,才特意帶一個條件不錯、比較適合她寡婦身分的男人,想介紹給她嗎?若真是如此,他這麽做其實傷了她的心。

可是看現在的楚勀表現得小心翼翼,又讓她私下喚他阿勀,似乎是在意她的,她又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自然可以,這樣喊,聽著也親切。」

「嗯,既然大人這樣說,那私底下民女繼續喊大人阿勀。對了,阿勀,這些日子我瞧你為百姓忙進忙出,怎麽都想不透你為何會收賄賂。」

這件事讓竇娥疑惑很久了,這段日子觀察下來,他雖有心計,卻也是真心為百姓著想,實在不像是個貪官,何況她沒見過哪個官差不小心撞了尋常百姓,會誠心道聲對不住,更別說他不是個小官差,而是堂堂縣大人。

「小娘子可聽過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

她點點頭,似乎有點明白了。

「實話說,尋常百姓以為官差油水多,但實則不然,官差月俸極少,若單靠薪俸,恐怕養不活一家子,自然會想方設法多賺點銀子,與其放任他們在外頭壓榨百姓,不如平常收點有錢人偷偷塞來的碎銀,我若不收,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收,我收了,他們跟著收一點,自然也不太會去為難小老百姓,我其實是萬般不得已。」楚勀說得十分委屈。

竇娥恍然大悟,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有點心計的楚勀,其實憨直得十分可愛,她看著尷尬解釋的他,心軟軟的,原本想放一邊的心思,又活躍起來,心跳忽快忽慢的,臉頰更是微微發熱,她情不自禁的道:「阿勀是心地好的官大人。」

聽她不僅又喊他阿勒,還真心稱讚他心地好,他笑得傻氣,愉快得好似要飛上好不容易放晴的藍天。

由於發大水,縣城的災民在蔡府後院、方伯的田地上度過了大半個月,大家越發熟稔,感情也越來越好,就算大水過後回到縣城收拾家園,但只要一得空,還是有不少人會來到蔡府同蔡婆和竇娥聊聊天。

剛開始,幾乎每日都有十幾人拜訪蔡府,多是送著可用可吃的東西來,畢竟這場大水蔡府上下勞心勞力地為大家付出,供住又供吃喝,尤其是蔡家小媳婦,居然精通醫術,比縣城裏的盧大夫、王大夫、林大夫強了許多。

楚縣縣城地勢低窪,每隔幾年總要發一回大水,之前只要大水來,死傷必定慘重。不是淹死、餓死就是病死,每每瘟疫一起,人傳人,又缺醫藥……那種慘狀,沒經歷過的人真不曉得有多可怕。

這回水淹得特別大,回縣城看過後,房頂多有被水淹過的水痕。

年紀大的長者,多半經歷過幾回大水,回縣城後,特別感念蔡府出手相助以及竇娥的非凡醫術,在她的治療下,傷寒非但沒擴散,染了傷寒的,也都一一康覆了,而且竇娥為人忒謙遜,將一切歸功於方伯提前預知將要發大水,她才有餘裕備妥傷病需用的丹藥、藥草。

總而言之,這回大水,讓蔡府在縣城搏了大善人的好名聲。

盧大夫、張家父子也同縣城裏的人一般,這些日子時常往來蔡府,特別是張家父了,起初幾乎天天往蔡府跑,嘴上盡是說著感激的話。

張家有些錢,大水一退,沒兩口家丁們便將張家屋子裏外收拾幹凈。家園收拾妥當後,張老爺立刻遣人上鄰縣張羅不少好布,還有女人家用的水粉、首飾,日日變著名目把東西往蔡府送去。

蔡婆其實見識也不淺,深知男人頻獻殷勤,定有圖謀,她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笑笑的收了張家父子送的幾回禮後,便開始推辭了。

這日,張驢兒手裏捧著一個木匣子,和父親一同來到蔡府,蔡府家丁一將他們領進門,兩人不待請,仿佛當自個兒家似的,尋到了位子直接落坐。

「老夫人,我爹日前買了一串南洋珍珠,覺得這項鏈看著貴氣,極為適合老夫人,今日特地給老夫人送來。」張驢兒得意的笑道,將木匣子放到桌上打開,推至蔡婆面前。女人家就愛這些,哄著哄著,很快蔡府就是他們父子倆的了。

這回大水,讓他們瞧見蔡府的好,自有水井,一旁別院養著家禽家畜,後院有田,地勢又高,雖然不在縣城裏,位置是荒僻了點,但遇上禍事,可以自給自足,全無後顧之憂。

蔡府又是有幾分家底的,若是老爹娶了蔡婆,他娶了竇娥,憑張、蔡兩家的財力,在普遍窮困的楚縣,豈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老爺,這禮太貴重了,我真不能收。日前大水,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幫襯一些,要說真正該感謝的,還是新來的縣大人,裏裏外外忙碌打點,若不是有縣大人坐鎮,蔡府哪做得了什麽事?我們女人家,光護著自個兒都來不及了,哪敢打開門讓旁人住進來。」蔡婆直接挑明了拒絕,看也不看木匣子一眼,什麽南洋珍珠項鏈,還不如銀兩來得實在,在她眼裏心裏,只把能用的銀子擺第一位。

家丁這會兒又來到前廳通報,盧大夫來訪。

蔡婆面上無波,心裏其實頻頻嘆氣,這幾個男人三不五時就來蔡府,著實擾人心煩。

「請盧大夫進來吧。」蔡婆向家丁吩咐完後,轉頭對張家父子說道:「自從大水退去後,盧大夫幾乎天天來我們這兒,說是要與竇娥切磋醫術,你們說說,我家竇娥年紀小,習醫也不過幾月,哪比得過盧大夫的好醫術呢!

「竇娥不知該怎麽拒絕,盧大夫跟張老爺、張公子交情顯然不錯,能不能幫我們說說話?我是憂心,盧大夫雖然年紀足以當竇娥的爹,但男女日日處在一塊兒,若是傳出去,對竇娥的名聲總是不妥。」

最後一個音落下,盧大夫剛好也跨進來了,張家父子神情有異的相視一眼,同時起身迎著盧大夫,儼然擺出一副當家男人的模樣。

「盧大夫,幾日不見,您老氣色比大水來的那陣子好了許多。聽老夫人說,您日日來蔡府找小娘子切磋醫術,我說盧大夫,您也多少顧慮一下小娘子的名聲,傳出去總是不好聽,何況縣城裏醫術好的大夫也不少,蔡家小娘子懂的肯定不比林大夫、王大夫多。」張父率先發話了。

「張老爺說的極是。」盧大夫沒料到會碰上張家父子,他心裏其實挺害怕這對父子的,表面上趕緊應承著。

張驢兒忽然心生一石二鳥的好計,既能除掉盧大夫這個礙眼的,又能讓蔡府一對婆媳從了他們父子。「難得盧大夫也來,我瞧也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時候,老夫人若不嫌我們叨擾,可否好心留我們用膳?要不外面日頭正大,曬得人難受。」他沒來得及同父親私下商量,只好先做了再說。

蔡婆一聽三人要留下來用膳,不好意思擺明拒絕,只能悶著氣說:「竇娥正在竈房裏燉湯,我們娘兒倆平日吃喝簡單,你們若不嫌棄菜色寒酸,就留下來用膳吧。」

「謝謝老夫人了,我這就去竈房瞧瞧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張驢兒見機不可失,不等蔡婆發話,徑自往竈房去了,他還未走到竈房,就見竇娥端了盅熱湯,春芳在後頭捧著幾個碗碟,他連忙迎了上去,笑問:「這是什麽?聞起來特香。」說完,徑自從她手中接過了湯。

竇娥連忙手一松,往後退了一步,回道:「我燉了烏骨雞湯,張公子與張老爺要留下來用膳嗎?」她非常不喜張家父子,但又不好太明白的表現出來。

「正是。老夫人留我們用膳,盧大夫也來了。」

「那……我再到竈房多燒幾道菜。」竇娥下意識的不想同他有太多的接觸。

「你去幫少奶奶,碗碟給我端吧。」張驢兒把手伸向春芳。「一會兒你再多拿幾個出來。」

春芳狠瞪了張驢兒一眼,聽他那是什麽語氣,根本是把自個兒當成了男主人,她賭氣似的將幾個碗碟用力放到他的手中。

張驢兒也不介懷,心想著,等他娶了竇娥,再將這個標致的丫鬟納為小妾,好好整治整治。

等竇娥和春芳回到竈房,張驢兒見四下無人,趕緊把手中的東西往一旁擱放,從腰袋掏出一小瓶藥,撒進最上頭的白瓷碗裏,這個藥粉極細,遇水即溶且無色無味。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將藥瓶收妥後,才又端起雞湯和碗碟回到前廳。

「小娘子說要多張羅幾道好菜,讓我們先喝雞湯,墊墊肚子。」

張驢兒擱下雞湯和碗碟,拿起湯盅裏的湯杓,舀了一碗打算端給盧大夫,不料張老爺竟聞香擠了過來,一把接下湯碗,一口咕嚕飲下溫熱雞湯,邊讚道:「小娘子心靈手巧,燒得一手好菜,我……」他話都還沒說完,直接軟倒在地,雙眼暴突,七孔流血,下一瞬便沒了氣息。

張驢兒見狀傻了,過了一會兒才大喊,「爹!」

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在一瞬間,他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將整碗毒雞湯飲下肚,可他想毒殺的人是盧大夫啊!

張驢兒趴伏在父親的屍身上,淒厲地縱聲大哭。「爹啊!爹——」他太過驚嚇心傷,完全沒了主意,一個男子漢哭得像個幼童。

竇娥端著剛炒好的兩道菜,正要進大廳布膳,卻聽到大廳有哭喊聲,趕緊將手邊的活兒交代給春芳,快步走入大廳。

才走入大廳,她便瞧見倒地的張老爺七竅流血,張驢兒伏在父親身上號哭,她趕緊走上前蹲下,手搭往張老爺摸了脈,確定人是歿了,她起身對一旁呆愕的家丁道:「趕緊報官。」

盧大夫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吶吶的附和道:「是該趕緊報官。」

張驢兒一聽要報官,心慌意亂,哭聲小了許多,滿肚子壞水的他,暗暗做下決定,於是他哽咽的道:「小娘子若是不喜我們父子倆叨擾,可直說無妨,何必、何必下毒呢?」

竇娥萬萬沒想到張驢兒竟將事情推到她身上,不過她也不驚慌,淡淡的回道:「我並沒有下毒。」

「可雞湯是你煮的啊!」張驢兒哭喊著。

「我沒有下毒!」被他這般冤枉,她不免有些來氣。「湯是我煮的,但毒不是我下的,等官差來查過便能還我清白。這兒必須保持原樣,官差才好查案。」她朝外頭喊了幾名家丁,大有不讓任何人妄動的氣勢。

一時間,盧大夫、張驢兒竟也做不出反應,至於蔡婆一瞧張老爺毒發而死,驚嚇得完全呆怔了,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楚縣衙門大堂,楚勀穿著縣大人官袍,正坐在堂上,竇娥、張驢兒、盧大夫、蔡婆四人跪在堂下。

蔡府鬧出人命的消息一傳出來,縣城裏的人全都放下了手邊的事兒,一股腦的擠到大堂外頭瞧,議論聲此起彼落。

張驢兒大聲哭喊道:「求縣大人查明真相,我爹死得冤啊!竇娥在湯裏下毒,害死了我爹!」

楚勀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反問道:「你如何肯定下毒的是竇娥?」

「除了她還能有誰?雞湯就是她煮的啊!這回大水,多虧了蔡家婆媳善心助大家熬過洪災,我和父親心裏感激,所以這些日子送了她們婆媳倆+少布匹、水粉的聊表謝意,也許是我們叨擾過甚,令竇娥心生不滿,起了殺機。」

楚勀瞇著眼睨著張驢兒,很是不耐,拿這等理由誣賴竇娥,也虧張驢兒想得出來,竇娥要是會殺人,豬也能飛了。

「即便多有叨擾,心生不滿,也不至於就引殺機。」楚勀淡淡的道,根本沒打算理會張驢兒的說詞,他的心壓根就是全偏向竇娥,他看向竇娥,好聲好氣的問道:「竇娥可否將今日事情經過說一回?」

張驢兒聽縣大人的語氣,大感不妙,該不會這新上任的年輕縣大人,也瞧上竇娥了吧?

竇娥不疾不徐的將中午的事兒陳述了一回。

「這麽說來,雞湯是你煮的,但卻是由張驢兒端進大廳的,所以這毒也有可能是……」

楚勀的話都沒說完,張驢兒立刻揚聲高喊,「大人冤枉啊,我怎麽可能毒害自己的親爹!那毒肯定是、肯定是竇娥下的!」

「竇娥並不知曉你們今日會到蔡府。」楚勀沈吟了一會兒,下毒的只可能是張驢兒或是盧大夫,但盧大夫似乎沒機會,這樣想來,最有可能下毒的是張驢兒,可張驢兒沒有理由謀害親爹……他的思緒轉了轉,當機立斷的道:「蔡婆是唯一沒接近雞湯的人,今日即可回府,其餘三人皆為嫌疑人,暫且關押,本官會派人盡速查明真相。」

楚勀揮手招來新聘的師爺,附耳低聲說話。

說是新聘,其實也就是原來師爺的副手,被楚勀升上來了。知曉前任師爺是怎麽死的新師爺,恭敬的聽著,頻頻點頭,話也不敢多說。

楚勀交代完,師爺立刻招來官差,分別拿住了張驢兒、盧大夫,押往大牢,至於竇娥,師爺點了兩名官差,低聲交代了幾句。

兩名官差碰也不敢碰竇娥一下,甚為有禮地道:「小娘子,請隨我們走吧。」

竇娥聽了趕緊起身,隨著兩名官差離去,至於蔡婆則被另外一名官差護送回蔡府。

大堂外看熱鬧的人群發現沒戲可看,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退堂後,關上衙門大門,楚勀低低喊了聲,「阿特爾。」

才一瞬光景,阿特爾便現身。「主子,有何吩咐?」

「張驢兒、盧大夫交給你,只要能逼出真話,用什麽方法都成。」楚勀面色冷漠的道。這張驢兒膽敢誣告竇娥,哼哼,走著瞧!接著他淡淡的又補了一句,「若問不出真話,我就親自審問,反正我也很久沒活動活動筋骨了。」

阿特爾半晌沒說話,心裏為張驢兒、盧大夫默哀了一瞬,兩個不長眼的,誰不好惹,偏招惹了主子看上眼的小娘子。

運氣好點,在他手上老實招了便是,運氣不好,真的硬骨頭挺住不說,落到主子手上,那只有慘不忍睹能形容,冷面……公子可不是浪得虛名,整治人的狠招多了去了,而且一招比一招毒辣。

「屬下明白了。」說完,阿特爾退下。

楚勀急忙離開大堂,回到廂房褪去官袍,換上如今已穿得十分習慣的粗布衣裳,快步走往西廂房。

他越走越覺得忑忑,不知竇娥會不會埋怨他將她拘起來?一方面他是有他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他再偏向竇娥,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萬一竇娥惱了,他該怎麽哄她?他對哄姑娘家這回事根本沒有經驗,實在不曉得該怎麽做,唉,他這是怎麽了,怎麽每次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兒,就變得這麽容易緊張慌亂?

攢著不安的情緒,楚勀終於來到西廂房。

守在外頭的兩名官差見大人來了,立刻端正站妥,齊喊了聲,「大人。」

「嗯,小娘子可還好?」楚勀低聲問。

兩人對看一眼,膽子大些的那個人開了口,「那個……小娘子問,不是該將她關押至大牢,怎麽帶她到廂房了?我們道是大人的意思,小娘子便沒再問。」

「送吃食了嗎?」楚勀又問,想來今日竇娥沒時間可以吃午膳,此刻都傍晚了,她應該餓壞了。

「方才讓人送進去了。」

「吃了嗎?」

「剛送進去不到半刻,小的也不知道小娘子吃了或是沒吃。」官差說完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大人一眼。

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聽過欽差大人的傳聞,不久前又知曉前任師爺的下場,眾人都更加肯定縣大人其實就是欽差大人,只是沒有人敢多問,如今衙門裏的大小官差,都深怕得罪這位人前看似老實忠厚,宰起人來卻毫不眨眼、不講情面的可怕欽差大人。

「你們先退下,兩刻後再過來守著。對了,讓人去蔡府將小娘子的貼身丫鬟春芳請過來。」

「是。」兩名官差像風一樣退下。

楚勀站在廂房門外,深深吸了口氣,有些不明白,他這輩子沒怕過任何人,怎麽就對一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如此戰戰兢兢?唉,人說一物降一物,真是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老拿他沒轍的額布有回說過,哪天出現能降服他的人,他肯定重重有賞,當時他怎麽回額布的?似乎是……絕對不會有那一天、絕對不會有那樣的人,如今他終於知道做人不能太嘴硬,瞧,那天、那個人,不都出現了嗎?

楚勀輕輕叩了叩門,門裏微有聲音,不一會兒,竇娥開了門,一見是他,恭敬有禮的福了福身,喚道:「大人。」

她的這聲叫喊讓他的心微微一揪,說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小娘子多禮了,現下沒有旁人。」

她朝外頭張望,果然只有他們倆,她隱約明白他對她不同,似乎是偏心她的,這樣的念頭一起,不知怎地她覺得雙頰微微發熱。

「進來吧。」竇娥低聲道,朝後退了幾步,讓他進門。

楚勀朝桌子望去,上頭擺著幾道菜、一碗米飯,但似乎都沒動過。「吃不慣嗎?衙門的廚子不似你手巧,做的菜確實不太好吃,你暫且委屈一下,今日午膳你肯定沒用,現下多少吃一點,我已經讓人去帶春芳過來了,晚膳讓春芳燒幾道好吃的。」他的聲音藏了罕見的溫柔,安撫道。

竇娥微低著頭,他的表現也太明顯了,應是對她有意吧?

「阿勀……」她的語氣略帶了幾絲尷尬,開口喚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心意讓她有點慌,卻又有些開心。

「你不惱我了吧?」聽她喊阿勀,他松了口氣。

「為何要惱你?」她不明白,他好似總擔心她生氣,但她沒理由生他的氣啊。

楚勀有些焦急的解釋道:「我、我把你拘在這間小廂房裏,委屈你了……但我一時之間沒有其他辦法,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下的毒,可是現在還沒有證據,只能這樣……對不住,不能讓你回去,若是放了你,別人會認為我辦案不公……我保證,會在最短的時間裏還你清白,你信我吧?」

這哪裏公平了?照理說他應該將她也關入大牢的,想著想著,竇娥忍不住笑了,他還真是可愛。

「你笑了,那就是不生氣了吧?」他小心的又問,一直沒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他的心也跟著高高懸著。

「我沒生氣,也沒惱你,你對我太好了,阿勀,你是不是……」她猶豫了一會兒,直問道:「是不是喜歡我?」

「……是。」楚勀不自覺的搔搔頭,果然被看穿了。

「你這樣好嗎?」竇娥不免為他擔憂,他喜歡她,她當然開心,可他偏心得如此明顯,這衙門上上下下人多嘴雜,若是傳出去,對他名聲不好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不過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你就順著你的心意,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我可以……等你,也許有一天,你也能喜歡上我……」他說得坑坑疤疤,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自然是高興你喜歡我……」竇娥害羞地回道:「我只是擔心,你這樣待我,萬一有人傳出去,別人還是會說你辦案不公,這樣不好……你可以把我關在大牢裏,我不會惱你的,我知道我的嫌疑最大,畢竟湯是我煮的。」

「你高興我喜歡你?」楚勀只在乎最關鍵的那一句,瞬間雙眼一亮。

「是啊……」她垂首輕笑,低聲應道。

「那、那我可以假設……你也有些喜歡我嗎?」他從不覺得自己笨拙,眼下卻深感自己像個傻子。

「可以……我也喜歡你。」竇娥倒是很大方,她擡起頭,朝他笑得燦爛。他這樣老實的人若是喜歡上她,定能喜歡她一生一世吧。

她美麗的笑顏讓楚勀看得都癡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咳了咳,嗓音微啞的道:「我、我……」他的心怦怦怦地跳,話都不曉得該怎麽說了,眼角掃到桌上的膳食,他趕緊轉移話題掩飾羞窘,「你吃點東西吧,餓著了對身體不好,我陪你吃。」

「阿勀,我方才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我去大牢沒關系,我信你,你一定能查出真相。」他真是個直率的男人,喜怒哀樂全明擺在臉上,藏也藏不住。

「喔……沒關系的,沒人敢亂說什麽,況且我是縣大人,就算傳出去,又怎麽樣?」楚勀笑道。

竇娥眨了眨眼,覺得哪裏怪怪的,怎麽他說這話聽起來有那麽點……霸氣?

嗯,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可衙門那麽多人,萬一……」

他打斷道:「你且安心,沒有什麽萬一,即便有,我也能扛住。我陪你吃點東西吧,等春芳來,我趕緊讓她煮幾樣好吃的,這幾日要委屈你先待在這間小廂房裏,我公務不忙的時候,會過來陪你說話。」他一開心,想也沒想便拉住她的手。

兩人的手一相觸,彼此都顫了一下,好似被火星燙著了。

楚勀急忙收回手,這才意識自己的舉動太過唐突。「我……能拉拉你的手嗎?」

竇娥的臉燙紅了,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

牽手對她來說是新鮮的經驗,方才那酥酥麻麻的觸感是怎麽回事?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喜歡,就是這樣嗎?

得到她肯定的回應,他二話不說握住她的手,原本忐忑的心,在握牢她的手後,居然漸漸安定下來。

方才他仔細想了一想,毒八成是張驢兒下的,只是陰錯陽差毒錯了對象,張驢兒想毒害的,八成是礙眼的盧大夫。

張驢兒興許想,毒死了盧大夫,告官讓蔡家一對婆媳心生恐慌,他們再拿些銀子賄賂衙門上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蔡家婆媳便會對他們父子倆感激不已,進而產生好感。

在因水災暫居蔡府的那些日子,他便看出張家父子對蔡家婆媳有不同心思,也看出盧大夫覬覦竇娥的美色,他真高興張驢兒是個蠢的,下毒也能毒錯人,讓他能順手一次收拾了三個礙眼的人。

楚勀拉著竇娥的手,讓她坐下,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手,接著他端起碗,拿起筷子,本想遞給她,可遲疑了一會兒,他問道:「我餵你,可好?」

竇娥先是一楞,才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以自個兒吃。」

「還是讓我餵你吧,現下,我也只能這樣疼你了。」楚勀說完,用筷子夾了口白米飯送到她嘴邊。

她害羞的掙紮了一瞬,才緩緩張嘴吃下,咀嚼了一番,她發現這口飯吃起來似乎特別香甜,讓她的心有些不受控制,跳得益發快了。

把飯咽下後,竇娥又問:「你……真喜歡我?」

「當然。」

「那你為何要帶阿特爾到蔡府吃喝,還說他是你同鄉?那日的事兒我想了很久,以為你覺得……」她的聲音倏地一頓。

「覺得什麽?」楚勀不解的瞅著她。

「我以為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你才特意找阿特爾去,想介紹給我。」竇娥老實的說了,這事在她心裏成了小疙瘩。

「不是這樣的,你別亂想!」楚勀著急的解釋道:「阿特爾說,他生得好看,你要是連他都瞧不上,便可能是對我有意……我每日在衙門辦公,想的卻都是你,所以、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對我是怎樣的想法。」

原來如此,她眨了眨眼,笑道:「你直接問我不是比較快嗎?」

他傻笑道:「哪好意思直接問,萬一答案是我一廂情願,我豈不是要傷心很久?」

「你會傷心啊?」竇娥甜甜笑問,像在逗一個大孩子。

「當然會傷心,你不知道我真是時時想著你,很在意的……」

「我現在知道了。」她也不矯情,直接握住他的手。她很開心他們把話說開了。

楚勀又是一個勁的傻笑,多好的一天啊!他再次覺得張驢兒這毒真是下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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